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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亭序 - 十字街记 (红字勘误一处)
文/暗月 御手洗奎因 写题听曲:《归园田居》-茶师 《兰亭序》-周杰伦 奇女记情
元嘉二年,江州某地有一美丽村落,这里的人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村里男人朴实厚道,女人温柔善良,老人无忧、小孩欢闹,宛如一幅美丽祥和的画卷,所谓“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便是如此。 但这里并非桃源村那般与世隔绝。村子紧邻官道,是通往建康城的必经之路,所以常有赶路的外人进村借宿。村里人热情好客,若遇到谈得来的客人常“便要还家,设酒杀鸡做食”,并挽留好些天。 村里有一美丽女郎,姓赵名元昔,年方二八,待字闺中,为本村名士赵明陈之小女。此女甚为优秀,不仅纺布刺绣样样精通,而且饱读诗书,见识多广。更能写出优美的书法和绘出绝美的画作,视为当世奇女子。元嘉初年,社会清平,百姓安康,人们崇尚自由之风,女子们也不会久居深闺之中,时而携三两好友,结伴外出游赏。 元昔广交前朝名士,名士们皆因元昔之才赞叹不已。元昔亦常往建康城郊竹亭拜会众友。在书法上,元昔推崇前朝王羲之,王羲之的行书技艺堪称一绝,那《兰亭集序》可谓书法界至尊之宝。元昔的书法造诣虽不及王羲之,但也有一手好行书。最近一次的名士聚会之上,元昔现场写下《兰亭集序》,通篇遒媚飘逸,点画如优美舞姿,仿佛王羲之附体,更有符合今朝“离行神似”的求自然、顺神理之感,在场之人无不叹服。有了名望,便有很多名士寄于各类书画供元昔赏玩,但元昔也有个特点,她很反感任何形式的寄、赠物,所以从未向他人赠过任何物事。名士们皆调侃,这点与当今新皇恰好相反,新皇从不收物。 如此优秀且个性的女郎自然是本村瑰宝。元昔的追求者无数,以至于上街游赏时必须遮面。要说这追求者中不乏优秀人士,更有当今名士献意,但元昔一一婉拒,世人皆不明元昔之意。 这年三月三,赵元昔携女伴周家小女清云去寺庙祈求驱灾避祸,晚上便一同前往江边赏灯观水。周清云与元昔年纪相仿,两人有着同样的个头,同样姣好的面容,如姐妹一般,唯一不同的就是着装,周清云喜盛装,而元昔似更偏爱淡雅。 此时新皇之治初始,一系列惠民政策实行,百姓无不受其利,这闲暇游玩之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江边好不热闹,人们拎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江水上飘着无数彩色河灯,甚是壮观。赵元昔与周清云携手而行,极怕在这人群中走散。当时的元昔身着广袖紧身的青衫、一袭素色长裙和洁白小步履款款而行,搭配其只有六尺身高的小巧身材甚是可爱。当朝奢靡之风已现,女子们大多追求雍容华美之美,在此江边更甚,所以一袭素衣长裙的赵元昔反成了最特别的那个。 有几人斜视而来,元昔不加理睬,携周清云疾步前行。因摘下面巾所以似有人认出元昔,发出窃窃私语声,元昔只得遮面,加快步伐。周清云贪玩,竟撒手去往江边戏水,终与那赵元昔走散。元昔一阵心急,边寻清云边穿行,顾不得周围已无一人,不料直直撞在正前方一男子的背上,这男子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幸好此人及时站稳。 赵元昔惊慌失措,待那男子站稳还未转身之时便急忙开口道歉。语气里透着急促、娇羞和愧意。 “小娘子,请恕在下无礼,在下并不知身后何情,挡住了小娘子的去路。”男子转身听过元昔致歉后竟如此说道。 “啊,你这……”元昔不知所措,她没料到男子会向自己赔不是。 “郎君之言让小女子甚是惭愧……”元昔说道。 “只怪这江边赏玩之人甚多。嗯,看小娘子似在寻人?不知在下能否相助?”男子彬彬有礼道。 “我……”元昔正要开口,不料衣袖被人扯住,扭身一看是那贪玩回来的周清云。 “元昔,你可让我一阵好找!”周清云抱怨道。 “你这小女子,我才是一阵乱找呢!”看到周清云后,赵元昔不再紧张。 男子看着周清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而周清云看到男子后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 “嘿!你不就是那王家的……叫作甚来着?”周清云仔细想着。 “在下王炎。”男子笑而答道。 “莫非两位熟识?”赵元昔问道。 “元昔你竟不知,他是王家的大郎,王炎啊。”周清云说道。 赵元昔这才想起,临街的王家宅子里是有个叫王炎的公子,幼时一起玩耍过一段时日,后来听说王炎搬去建康的姑姑家居住,自此再无相见,元昔也忘记了这个人。哪知再次逢面时已过十数年,对方早已成为一个七尺高的英俊公子。 “竟是王郎……恕小女子无眼。”元昔再作一揖。 “小娘子莫非就是赵家的元……” “小女子赵元昔,见过王郎。”赵元昔说道,此刻她与王炎的目光正对上,这王炎相貌堂堂,身强力壮,全然没有时下流行的男子阴柔之美,这正是元昔所欣赏的地方。元昔不由地一阵脸红,心怦怦直跳,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王炎似乎看出了赵元昔的窘态,便提议三人同去吃茶。二女同意,三人于江边小亭处坐下,这里杨柳垂堤,暖风熏醉。三人畅聊甚欢,一席茶会相处下来,赵元昔对王炎的好感加深,而王炎似乎也对赵元昔有意。 自三月三那晚的偶遇之后,赵元昔便再无见过王炎。元昔本就是一多愁善感女子,她内心是期盼再能见到王公子的,但那王公子似再次消失一般,惹得元昔阵阵怨怼,不仅女红做起来差劲,连书法绘画也不得要领了! “王郎啊王郎,你既然无意于我,为何还要招惹我!”赵元昔心里怨道。 每到十字街闲逛时,赵元昔总会往王家那边留意,但只见王家其他人出入,却不见王炎,女子家总不能主动上前打问吧。之后那元昔连门也不愿出了,整日藏于闺阁中,研习书法绘画。她迷上了画各类姿态的女子图,但都充满着怨容,其实她画的正是自己。 直到端午之后的第十天,那王炎出现了,而且还是主动送信邀赵元昔和周清云同去江边新开的酒肆吃酒。周清云本就不拘小节,更喜饮酒。赵元昔生性洒脱,与名士聚会时也会饮酒,这次为了情郎欣然前往。 酒肆紧邻三月三那天三人一起吃茶的江边小亭,当晚吃酒的客人甚多,但王炎早已定下一包间,这包间挨着江边,开窗便能观赏江上美景,尤其这傍晚时分,还能看到壮观的江上日落。更有习习凉风吹进,在这五月的天里倒不嫌热。 王炎先使二位女郎入座,自己则去与门外的店小二交流了一番,两人神秘兮兮,王炎还带上了面巾,赵元昔不知他们在搞什么。之后王炎转身摘下面巾,笑容满面入席,与赵元昔正对面,三人畅谈起来,赵元昔一肚子疑问,最想知道的就是三月三之后王炎去了哪里。 “建康的姑姑不幸病逝,王某正是去处理此事,来不及向二位小娘子道别,竟让二位担心,王某罪过。”王炎哀伤地说道。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赵元昔那叫个悔,原来王炎是去祭拜姑姑。三月三那天王炎没有任何哀伤之感,看来姑姑的去世很突然,他这才不道而别,而自己却无端猜测王炎有负于自己,实属不该。但王炎从未许诺于自己,他去何处更无理由与自己说起,这不是自作多情吗?想到这里,赵元昔直叹气。 “亡姑临终前料定我要守孝,便让姑父嘱咐于我不可如此,应直接留在建康任职。”王炎说到这里眼睛已经涨红,他是姑姑从小看到大的,与姑姑的感情很深。 “可怜长辈的一片心……”赵元昔叹道。 “炎兄要去建康任职?”周清云发出关键一问。赵元昔这才惊醒,王炎要去建康任职,也就是说要永远离开村子了。 “王郎谋的什么差事?”赵元昔迫不及待地问道,她表现得如此心急,让王炎和周清云很诧异。 “王炎不才,在廷尉谋了份闲差,不值一提。”王炎说道。 “炎兄果然大才,我们村还没有给官家当差的人呢!”周清云赞叹道。 见周清云如此夸赞,王炎很不好意思,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聊起来。只有这赵元昔心事重重,她认定自己已经爱上王炎了,但还未及时表明心意,便得知了王炎要永居建康的消息,这可怎么得了,难道就此无缘别过?元昔不甘,她当即决定不管王炎今后在哪,今晚必须向他表明心意。 赵元昔猛地饮下一口酒,这突然的行为再次引得另外二人的注意。周清云看了看王炎,两人对视一下后她问起赵元昔: “元昔,你今晚话很少,可有心事吗?” “啊?没有啊,只是很久没吃酒了,有点醉。”赵元昔说道。 “可是你刚刚才饮过第一口啊。”周清云说道。 “哎!你闲事真多,我能有什么心事,还不是突然要吃酒有些紧张嘛!紧张我那老父知道后又要给我一顿训!”赵元昔辩道。 “我可从不知元昔会为遭训而愁啊,那之前的名士聚会,元昔可没有这么紧张呢,嘻嘻嘻!”周清云笑道。 “清云快别说了……王郎,你什么时候启程呢?”赵元昔问道。 “我这次回来就是收拾一些物事,后日便走。”王炎说道。 “后日啊,这么快,不再多留几日吗?”赵元昔问道。 “今日就该上任的,我这是请假回乡,无法再拖延了,其实我还想多看看家乡的风景。”王炎感慨道,他将头扭向自己右侧紧邻的窗户,此时壮美的夕阳已经将天边和江水染红,水天共一色,江面十分平静,游船早已归返,只有几只野鸟在江水上游荡。 “如此的夕阳之美,怕是在建康城很难见到,对吗?”赵元昔哀怨地问道。 “元昔妹妹一定没去过建康吧。”王炎说道。 “这……只到过城郊,并未进城。”赵元昔说道。 “那真是可惜呢,元昔妹妹,建康城虽然看不到这样的江水夕阳,但却有很多这里没有的东西,建康城的繁华远非这里能比,秦淮河畔更胜于这江水边。像这样的酒肆,根本不可能在建康城里出现,因为太简陋了。”王炎说道。 “也是,王郎自小便在建康城长大,自然瞧不上这山野之景。”赵元昔更加怨了,她并非怨王炎的自视甚高,而是怨王炎根本就没想着留在家乡,这样一来以后便再无机会见到他了。到时他在繁华的建康城娶妻生子,哪里会还记得赵元昔这个乡野女子呢? 这心意不表也罢!赵元昔想道,她再次饮下一口闷酒,随即抄起一口菜放入口中,筷子还在嘴边时只听门外一声吆喝,惹得两位女郎一激灵。周清云一手刚落筷,另一手在桌下紧紧抓住赵元昔的衣袖袖口,可是吓坏了。 而王炎却微微一笑,示意二位女郎无需惊慌。只见他奔出门外,少顷之后抱进来一盆花,这些都是精心采摘过的鲜花,被完好地放在了花盆里。 “采这些花可是费了心呢,也没有花盆,只得求那酒肆小二帮忙了,他为我寻到花盆,我亲手埋好了花,送给你!”王炎自豪地说道。 赵元昔再明白不过了,她一眼便看出这些花都是自己喜欢的品类,王炎煞费苦心采来一盆花正是要赠与自己,真是太惊喜了! “王郎,你这……你为何要这样?”赵元昔沉浸在惊喜之中。 “早知元昔妹妹如当今五柳先生一般潇洒脱俗,定不喜那些个金银玉器,而陶公喜菊花,我想元昔妹妹定也喜这自然之物,便私自决定这么做了。”王炎说道。 “王郎真是苦心了……只是王郎又怎知小女子喜欢的花朵品类呢?”赵元昔问道。 “这……”王炎看了眼周清云,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好啊,清云,是你告诉王郎的,对吗?你可真是多管闲事!”赵元昔怒嗔道,但这怒里透着喜。 “嘻嘻,你的心事我怎可不知,你羞于说出口,我便帮你做成这事,怎样,我可讲义气吧!”周清云说道。 “你、你、你……我可不想再理你!”赵元昔羞得脸颊红烫,更甚于那窗外的夕阳。 “元昔妹妹,恕在下唐突,若此盆给妹妹带来困扰,那我就丢掉罢了!”王炎说着就要向窗外丢去。 “哎你别这样!”赵元昔急忙拦下。 “这么费力采来的花朵,怎可说丢就丢,这花盆不也是小二帮您寻的吗?这么丢去岂不负了那小二的心血!给我吧,我很喜欢。”赵元昔说道。 赵元昔接过花盆,心里一阵欢喜,她不停地观赏起来,竟忘了这是在吃酒,亏得周清云提醒,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于是三人又一阵畅聊,一直聊到酒肆关门歇业。 临走前赵元昔发现一件怪事,刚才只顾哀怨,得了花盆后又只顾着欢喜,却从未注意这怪现象:那王炎一口酒未饮,一口菜未吃,筷子都好端端地放在原处,这是缘何? 三人行近十字街处,周清云借由有事先行离开,实则为赵元昔和王炎挪出独处时机,那赵元昔知其意,又羞得脸一阵红。两人相伴而行,元昔不胜酒力,身体时晃时稳,王炎想去搀扶却又不好意思,元昔见王炎抓耳挠腮状便一阵发笑,这一笑妩媚动人,让那王炎心猿意马。元昔主动靠近,眼看又晃起来,王炎这才用手臂轻轻揽住元昔的肩膀,他将随身的大包袱换到另一条手臂上。 “元昔妹妹,在下……只是怕你跌倒。”王炎说道。 “只是这样吗?王郎没有其他想法?”元昔笑而问道。 “在下……不敢奢求太多,能与小娘子并肩相行便是神仙给的最大恩赐。”王炎说道。 元昔咯咯地笑了起来,这王炎如未经事的孩童般,甚是可怜,对其好感又添了几分。这一段路两人聊了很多,王炎早已从周清云那里得知赵元昔善书法绘画,尤其临那《兰亭集序》更是一绝。但听元昔自顾陈述后更是仰慕,他真想一睹元昔临帖的风采。 “前面便是小女子的家,王郎……”赵元昔说到这里脸又一阵红。 “在下这就告辞,元昔妹妹还需早些休息。”王炎行礼道。 元昔又笑起来,王炎愣了,不知这小娘子在笑什么。 “王郎不是想看我临帖的样子吗?”赵元昔说道,醉后的眼神更加勾魂。 “元昔妹妹……” “叫我元昔,不可吗?”赵元昔说着将头轻轻埋在王炎的胸口处。 “这……”面对赵元昔的主动,王炎不知所措,他没料到这小娘子竟如此大胆,只得将随身携带的大包袱固定在后背,然后轻轻拥住赵元昔。 魏晋之后的南朝虽然儒家礼仪在逐渐恢复,但玄学余温尚在,人们对自由的崇尚只增不减,加之与北朝的激烈碰撞,故五胡乱中原之后,南朝女子的婉约之下有着一股自由、野性。赵元昔自小便受魏晋名士影响,她根本没把局限自由的儒家礼仪放在眼里,这与她那古板传统的阿父赵明陈截然相反。 “我们从北墙的侧门进入后院,若没带钥匙的话翻墙也是可以的。我临帖的屋子就在后院一角,白天都鲜有人来,更别提现在了。只要不走出后院,就不会被人发现。”赵元昔说道。 “元昔妹……元昔,明日我登门拜访,再看临帖也不急。”王炎说道,但面对赵元昔的主动,他似乎已经沦陷。 “你若从那大门进,恐怕我阿耶还不答应呢!”元昔说道。 王炎不再回话,默许了元昔的提议。 赵元昔打开侧门,此门平日不开放,赵家人都从位于西墙的大门出入,所以元昔带着王炎从这里潜入后院十分安全。 夜色笼罩着整个后院,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蛙鸣声和促织声。王炎认不清路,只能由着元昔牵手行进。元昔步伐急促,气喘声听着很清,虽然后院无人,但元昔心里还是慌,这是她第一次带着男人回家,还是如此偷偷摸摸,若给阿父知晓定会被打得皮开肉绽。 “前面就是我临帖的小屋,你进去先等我一下,我要从前门再进一次。”赵元昔说道。 “为何呢?”王炎不解。 “我的傻郎君!小女子我若不从前门进,又是怎么出现在这后院的?管家和仆人要是说起,我逃不了阿耶的讯问。”赵元昔说道。 “想不到我给小娘子带来如此大的麻烦,现在无人,我还是从小门离开吧,明日……”王炎也很不舍。 “别再说了,王郎,你快些进屋,不要发出声响,谁来也不要慌,他们进不来的,等我回来。”赵元昔说道。 王炎只得照做,待他进屋后赵元昔立刻从外上锁,四下观察确定无人后从小门离开,之后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敲开了前门。 “女郎这般晚才归来,阿翁要是知道就惨了!快些进来。”管家赵福开门说道,门发出很大声响。 “阿耶睡了吗?”元昔悄声问道。 “阿翁和夫人已经睡下了,女郎又去吃酒了?酒气好大。”赵福说道。 “你休得多言,锁好门去睡你的觉!”赵元昔责怪道。 赵福急忙闭嘴,并轻轻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赵元昔不免一声笑。 元昔急步行进,确定四周无人后便向后院拐去。不知怎地,一股温热的火气从其腹部上窜,她急切着想见到王炎。 再说这王炎,独自呆在元昔的书房内无法掌灯,所以黑漆漆的看不清屋内陈设,也不敢开窗,甚是烦闷。他踱来踱去,就是听不见门外锁响,元昔为何去这么久?莫非出事了?想到管家带着一群家丁气势汹汹地来到后院寻自己的画面就有点害怕。 锁响门推,月下步碎,进来的是个纤瘦轻盈的身姿,来人锁好门后背靠在门上,气喘吁吁。 “元昔,你可算来了,我以为被发现了呢!”王炎轻声责怪道,他走上前想去安抚赵元昔,不料反被这小娘子一把抱紧。 “我的郎君,此时此刻我最想见到的就是你,什么也阻挡不住我,请你不要离开我,不要去那建康城!”赵元昔激动地说道,她的娇躯颤抖着,王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这一夜,连月色都炽热了,两人水乳交融,共赴巫山。元昔起先很痛,但随后的娇喘声愈发刺激着王炎。两人的动静越来越大,此时无人知晓后院在进行着交合之事,两人就这么尽情地欢愉着。 不知到了几更天,总之还黑着,元昔如一只温顺的兔儿依偎在王炎的怀里,她抚摸着王炎的身体,想不到自己竟如此贪恋情欲。 “娘子,我们可是犯了大错。”王炎说道。 “错了又怎样,我只知道把人交给你才是对的。”赵元昔温柔地说道。 王炎叹了口气,一种无奈感油然而生。 “郎君,你为何叹气?明日你就来我家提亲,我们门当户对,阿耶一定会同意的!”赵元昔说道。 “我何尝不想与娘子长相厮守,只是……”王炎说到这里面色变得十分凝重。 “去建康赴任,不对吗?你大可先去赴任,等你安顿好了再来迎娶我,再一并把我接到建康,这不是很好吗?”赵元昔说道。 “这样固然很好,只是阴阳……”王炎突然停了下来。 “郎君,你在说什么?”赵元昔问道。 王炎将头转向元昔,元昔不由地一怔,此时的王炎面白唇红,好生怪异,但他温柔地笑着,这便打消了元昔的奇怪感。 “娘子,现在可以掌灯吗?我想看你临帖作画。”王炎说道。 “想不到郎君做了这事还想着风雅,那就满足你!”赵元昔说道。 此时整个赵府已陷入沉睡,元昔并不担心会有人寻至后院,更何况她本就有着半夜在此屋内临帖作画的习惯,那时必然掌灯,这点赵家所有人都是很清楚的。 元昔掌好灯,两人穿好衣物,元昔简单整理了乌黑的长发,然后来到桌案前欲要研墨,这时她看向王炎,撒娇地说道: “郎君,来为我研墨!” 王炎盯向赵元昔,竟面露为难之色,他只得来到元昔身后轻轻地抱住那柳叶细腰。 “郎君,先研墨啊。”赵元昔说道。 “这些都是你的成果吗?”王炎没有回赵元昔的话,他指着桌案上的蚕茧纸问道。 “这是我一年来的成果。”赵元昔自豪地说道。 “娘子果真奇女子!” “快为我研墨嘛!” “我就想这么多抱你一会儿,这感觉很好。”王炎动情地说道。 赵元昔很满足,她将头靠在王炎身上,玉手轻轻地研墨。屋内火光忽闪着,似乎在妒忌这一对情人儿。墨好后元昔让王炎站在对面,她从一摞蚕茧纸中抽出一张,拿起鼠须笔沾了墨,开始写起那《兰亭集序》。 不多时一张帖便好,王炎想要,但元昔表示自己没有赠物的习惯,王炎只能作罢。接着元昔又写了一帖,放在左手边更厚的一摞蚕茧纸最上面,这些都是已经写好的帖。元昔雅兴起,她又迅速做了幅画,虽然着色简单,但不失精致,一个美丽动情的女子跃然纸上。 “这画中女子好似娘子你。”王炎感慨道。 “是吗?那我美还是她美呢?”赵元昔问道。 王炎不再说话,上前拥吻元昔,元昔动情地回应,旋即灯灭。 怨赵元昔从梦中惊醒,发觉枕边冰凉,早已无人。她起身呼唤郎君,但得不到回应,这屋内只有她一人。天已微亮,但凡有丁点亮光元昔就睡不牢,此时她头昏欲裂,全然没有刚才那潇洒飘然之感。 郎君去了哪里?连他的包袱也不见了,难道离开了?为何不道而别呢?元昔穿好衣物,发现那侧门的钥匙依旧在原处挂着,那侧门门锁为特制,不管从外进还是从里出,都要用钥匙开门和锁门,且钥匙只有一把归元昔所有。所以若从侧门离开,钥匙必然不会留在这里。那就是王郎并未离开,难道他去了前院?若是被府内人发现就糟了!赵元昔灭灯推门而出,发觉天已经蒙蒙亮,屋外静悄悄的,看不见王炎的身影,来到那侧门处一看,门锁完好。 “一定去那前院了,郎君你怎可如此冒失!”赵元昔嘟囔道,她沿着木质长廊向前院奔去,这也是后院通向前院的唯一道路。空气里透着阴雨气息,后院植物较多,姿态妖娆,烟气弥漫,颇有几分鬼气。 后院与前院连接的小门是常开的,夜间也不会锁闭,王炎从这里通向前院毫无阻碍。赵元昔奔至前院后依旧见不到王炎的影子,倒是那管家赵福早已起身,正在花园里练五禽戏。 “女郎,为何这般急匆匆赶来?”赵福问道。 “阿福,你可见有人从这后院走出?”赵元昔问道。 “我在这里逗留了半个时辰,没见有人从后院走来啊,只有女郎您。”赵福说道。 前院很开阔,几乎无隐蔽之地,而厨厕间此时已有人,王炎若在那些地方恐早被发现,更不可能到赵府人的屋内去,莫非那胆大的人从正门离开了? “半夜或清早可有人出门?”赵元昔指着正门问道。 “女郎昨夜归来后直到今早才打开。”赵福说道。 “期间没有人打开吗?” “阿福的房间就在大门附近,而且阿福睡觉也轻,这大门的打开时会发出不小的声响,阿福一定能听到的,这些女郎都了解。所以阿福确信,昨夜女郎归来后直到天亮之前没人再开过此门。我倒想起,开门之后,仆人们说住在周家的梦修道士可能很早就在大门外等待主人们一同去拜神,门外打扫的仆人竟很晚才看到他,所以老爷责怪了我们。” 这赵福不像是在说谎,虽然不知王炎离开的具体时辰,但临帖绘画结束后天色恐欲亮,那时候已有仆人起身活动,若大门在那时打开必会有人听到。 “阿福,再帮我问问早起的下人们,是否见到有人从此门离开。”赵元昔说道。 “这倒不难,只是女郎……究竟发生了什么?看您面色苍白,莫非遇到了异事?”赵福警觉地问道。 “异事?阿福何意?”赵元昔觉得赵福话里有话。 “没、没什么,女郎的吩咐阿福立刻去办。”说着便走开了。 赵元昔想起昨夜对王炎说过,后院那墙是可以翻越的,十字街四户人家的后院皆如此,王炎深知这点,他是逾墙而走。那墙虽然好翻越,但必然会在墙上留下蹬踏的鞋印,否则无法使力,而且那印迹要旬月之后才会风化消失。刚才查看侧门时并未留意墙体,此时再去核实一下罢! 赵元昔原路返回,后院植被繁茂,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可那王炎未在其中,他也没理由与元昔玩藏身游戏!赵元昔在墙边寻了一圈,并无蹬踏的鞋印,更无法蹬踏着侧门翻墙,因为侧门之上就是宽厚的屋檐。会不会是爬梯而走呢?有同伙在墙外为他送来爬梯,他在墙内接到后可爬出,但那样必然会在墙头上留下爬梯摩擦的痕迹,哪怕轻微的痕迹都会很明显,因为墙头是翻新过的。想到这里,赵元昔立刻差人调查墙头,但没有这样的痕迹,所以王炎并未从后院离开。元昔旋即往前院赶去,恰好在木质长廊上遇到了前来报信的管家赵福。 “女郎,我问过了,没人发现有人从大门离开。”赵福说道。 “这就怪了……”赵元昔沉思着。 “我见女郎从后院走来,想必昨夜又在书屋临帖作画了?”赵福问道。 “是啊。” “女郎,你真的确信有人从正门离开?”赵福又问道。 “我不确信,只是找你核实。”赵元昔回答道。 “女郎看到的那人是从后院出去的,对吗?”赵福问道。 “大概是吧。”赵元昔不想再回答,她害怕露馅。 “难道真有此事……”赵福嘟囔道。 这下换成了元昔不解,这赵福不可能发觉王炎潜入后院的,他这么说定另有缘由。 “阿福,什么事?”赵元昔问道。 “这……女郎,听阿福一句劝,从今日起莫再到这后院来临帖了!”赵福说道。 “为何?我已在此临帖作画好些年,就凭你这一句无头无脑的话便不能再来了么?”赵元昔厉声问道,她想逼赵福说出具体缘由。 “女郎莫再逼问我,这件事阿翁不让我对任何人说起,但……我只能说这些了,女郎一定要信阿福啊!”赵福说道。 “你这老奸巨猾之人!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却如此搪塞于我,是不把我赵元昔放在眼里吗?快快与我讲起,到底有何缘由!”赵元昔厉声说道。 “女郎莫再逼阿福了,阿翁的命令我不得不遵啊!阿福还有事,先走了,女郎也尽快离开这后院吧!”阿福说着便跑开了。 这阿福,体态肥胖,平日里几乎见不着他跑,此刻却如灵巧的野兔一般逃去,模样倒有几分滑稽。唉!到底为何?赵元昔更加迷惑了,王炎奇异消失,现阿福又遮遮掩掩不肯说出后院有何秘密。正在苦思不解之时,元昔突然想到那王炎明日才离村,此时不在这里定是回王家了,那去王家核实一下即可。但一介女流前去登门寻一男子怎么也说不过去,无奈,她只能等再晚些去找周清云商量一番。 辰时刚过,赵元昔便迫不及待地前去赵府对角的周家,叩开门后那边的管家周培将其让了进去,告知元昔那周家小姐刚起,正在用餐。因元昔与周清云私交甚好,所以元昔登门无需通报便可进入。 周清云一袭彩色大袖服正坐于偏厅的矮桌前独自用饭,见女伴急匆匆赶来甚是诧异,便将一皮垫放于矮桌的另一侧,元昔坐下后仍喘着气。 “哟,我们的元昔妹妹为何这般气喘,莫不是昨夜王郎使您累着了?”周清云打趣道。 “莫讲闲话,清云,我要去王家寻王郎,帮我想想办法。”赵元昔急切地说道。 “怎么这么急?就因为他明日即将离去?很好办啊,你差人送一封信即可,他这次回来不就是这样约的你吗?”周清云说道。 “如果能这么简单就好了,我主动约人相见,被王家人知道必定会告诉我阿耶,不可。再者,我要亲自见王炎,必须肯定他已回家。”赵元昔说到这里急忙捂住嘴,她意识到露馅了! “回家?昨夜我与你们分开后已快到十字街,很短的一段路而已,难道你没看着他回家吗?”周清云问道。 “这……” “噢!我懂了,你和王郎又呆了会儿吧!”周清云说道。 “哎呀!你不用理这些,使我见到王郎确信他回家即可!”赵元昔说道。 “好,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吧,元昔,你和他分开后并不确定他是否回家?那……那你们是在何处幽会的?”周清云问道。 赵元昔有些害羞,她将昨夜周清云先行离开到今早登门周府的经历讲了一遍,讲到小屋内的细节时,元昔只说二人畅聊并临帖作画,隐去了云雨的事实,她还不想告知周清云。 “原来如此,王炎在你家就这般消失了。”周清云说道。 “虽然我看不出他是怎样离开的,但我总感觉他已经回到了家中,所以想去确认一下。”赵元昔说道。 “元昔,昨天我没敢说,我总觉得王炎怪怪的。”周清云说道。 “怪?” “是的,怪,但说不出哪里怪,好像……好像和我们不太一样。” “自是当然,首先他是男儿身,我们是女儿身。再者王郎一直在建康城生活,见识肯定比我们多。” “不是这些,不是这些……唉,元昔,我们直接登门拜访吧!你一个小女子会让人误会,我们两个人一起便可免了这麻烦。”周清云说道。 “只能这样了,你快些吃,我们立刻去。”赵元昔催促道。 “莫急嘛,我看你也没吃饭吧,不如在这里吃碗粥?”周清云端着一碗精贵的粥,她就要唤周培。 “不必了,我没有胃口,等你好了。”赵元昔沮丧地说道。 两人大踏步来到位于十字街西南角的王宅,周清云一鼓作气踏上石阶去叩门,几下之后却不见有人来开门。赵元昔不想再等,上前更加频繁地叩门,且力度加大,依旧不见有人应。 “奇怪,难道家中无人?”周清云疑惑道。 赵元昔缓缓走下石阶,心中的疑惑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她甚至不确定昨夜与她共度良宵的究竟何许人。 “果然是无人,这么说那王炎不在家了。”周清云说道。 “清云,你刚说王炎怪怪的,现在想到哪里奇怪了吗?”赵元昔问道。 “元昔,我们不能轻易的下定论,眼下找不到王炎,王家更是无人,不如我们先去昨晚你和王炎幽会的地方一探,看能否探出关键之物?”周清云提议道。 “只能这样了,不过我在自己家中都未能寻得有价值之物,你又能做到什么呢?”赵元昔怀疑道。 “元昔,这就是我的厉害之处了,我就是善于从平常物事里寻着不可思议之物,看我的吧!”周清云自信地说道。 两人来到赵府的后院,十字街口的四户虽内部构造各异,但周清云不止一次来过这里,所以轻车熟路,她无需赵元昔指引便先来到那后院的小门前,仔细检查一番发现门锁完好,且小门也没有被拆下过的痕迹。 “王炎非强力撬锁和拆门离开。”周清云说道。 赵元昔点了点头。 “墙体无鞋印,更不是翻墙而出了。”周清云说道。 “这点我已探明。”赵元昔回答道。 “前院与正门亦不可能。”周清云说道。 “这是当然,我自己探查了一番,后来阿福又带人查了一番,并无不明痕迹。”赵元昔说道。 “更没有爬梯离开。” “是的。” “也就是王炎并没有离开,他还在这里。”周清云说道。 “可是……” “很多房间你都还没查吧,我们一起查查,比如你的阿兄阿姊,还有你的阿父阿母。”周清云说道。 “这倒好办,他们已经出门去神仙祠上贡,我让人继续守着后院。”赵元昔说道。 两人对整个赵府的房间一番探查,连仆人的房间、柴房、如厕间都未放过,竟然一无所获。这期间,几个深得赵元昔信任的仆人告知在元昔出门拜访周清云到再回来之时,除了赵家自己人出门外并无其他不明人士出入,且赵家人结伴步行出门,未乘轿撵和畜车。 “这就更无法藏人走出了。”赵元昔说道。 “但我仍然认为王炎还在赵府。”周清云说道。 “那只有前院的那口井了,不过今早已多次挑水,并无异样。”赵元昔说道。 “再回后院,你那书屋里一定有玄机。”周清云说道。 粗心的赵元昔还未来得及整理床褥,周清云进门后瞬间便明白怎么回事,她带有调笑意味地看着元昔,元昔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就怀疑你们俩聊何事能聊一宿,果然行了鱼水之欢,我们村的瑰宝就这样献身了,那得多少男人梦碎,哈哈!”周清云笑道。 “你还笑得出来,我已快愁死,王郎到底去了何处!”赵元昔说道。 “你可对我隐瞒了关键细节,元昔,把你们做了何事从头到尾地讲一遍,不可再遗漏。”周清云说道。 赵元昔只得将二人行鱼水之事坦白,周清云倒是很严肃,她没再调侃赵元昔。看着女伴认真思索的样子,赵元昔松了口气。 “原是这样,元昔,你当时临帖作画时王炎就站在你的对面,桌案另一侧?”周清云问道。 “正是如此。” “你那床上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快去收拾好吧,否则你阿耶到来后你就惨了。”周清云提醒道。 “瞧我这脑子,我竟险些忘了……清云,你要为我保守秘密啊。”赵元昔恳求道。 “这是当然,你和王炎相好,我可起了大作用,自然要为你保密。”周清云说道。 赵元昔这才放心地转身收拾起床褥。 但没过多久,周清云发出一声怪叫,赵元昔刚收拾好坐下,扭头看到周清云在桌案前指着那摞还未用过的蚕茧纸,此时她已经翻开了上面的几张。 “怎么了?”元昔问道。 “元昔,我问你,你可为王炎做过画?” “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昨夜你是否画过他这个人?” “没有啊,昨夜我只作了一幅女子画。” “之前画过男子画吗?” “没有。” “三月三之后也没有过吗?” “这是当然,我从来没作过男子画。” “那之前你从未见过王公子,对吗?” “当然,三月三那夜是第一次遇到。” “元昔,你说实话,之前是否见过王公子,你对他的感情未免太深。” “清云,你到底怎么了?竟问一些奇怪的话,我上次见王郎还是幼时,更何况我早已忘记他那时的模样……” “元昔,看来你说的是真的,那事情有些麻烦了……” “清云你说的我有些害怕,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你倒是过来看啊!” 赵元昔走近一看,那摞未使用的蚕茧纸此时被周清云拿开了上面的几张,此时此刻最上面的这张纸上竟是一幅已经做好的画,那画中人是个男子,看上去那般眼熟。元昔凑过去再仔细看,不由得发出尖叫。 “天哪!这……这到底是为何!” “所以很麻烦啊……” 那画中人正是王炎,是成年后的王炎,是昨夜与赵元昔温存过的王炎。 “我就料到王公子不可能离开赵府,难怪到处找不到他,他竟然藏在了这蚕茧纸中,成为了一幅画!”周清云说道。 赵元昔一阵眩晕,倒在桌案上。 元昔再次醒来时已至正午,她躺在书屋的小床上,周清云和阿姊元敏正守着她,赵元敏端午后省亲便一直留到现在,这是个眉眼间和身姿与元昔颇为相像的女郎。看到阿姊到来,元昔一阵慌,她担心昨夜事情败露,这阿姊对她同样严苛。 “阿妹,感觉好点么?”赵元敏问道,这是个与元昔截然不同的女郎,二十岁,前年嫁于临州的一户人家。此女稳重、保守,这性子倒像她的阿父。 “阿姊,你怎么来了。”赵元昔起身问道,她已无大碍。 “听阿福说阿妹在后院见到了阴邪之物,不放心便过来瞧瞧,正看到你晕倒在桌案上,我和清云两人把你抬至床上的。”赵元敏说道。 “这阿福……”赵元昔一脸怨气。 “阿妹,你遇到了什么?” “阿姊,我……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赵元昔撒谎道。 周清云在一旁捏了把汗。 “今早元昔找我求助,我便和元昔一同来这后院寻找,可什么也没寻到。”周清云说道。 “那为何阿妹会晕倒?”赵元敏问道。 “这……” “你们俩,还不快如实说来!”赵元敏的威严之气震慑住二人。 “阿姊,我们发现了这个……”赵元昔见已经无法隐瞒,便让周清云将那幅画交与赵元敏,元敏接过画后大吃一惊。 “阿妹!你为何要画这人?” “咦?阿姊,这人怎么了?” “阿妹你……清云,难道你也不知吗?” “我不懂女郎在说什么啊!”周清云说道。 “你们竟然都不知……看来那次我只是偶然看到……”赵元敏嘟囔道。 “阿姊你说什么?”赵元昔问道。 “没什么,阿妹你随我去前院歇息吧,这幅画先交由与我。”赵元敏说道。元昔只得照做,但她还是不明白王炎为何会到画里,他真的是画中人? “阿姊,阿福让我少到这后院小屋临帖,但就是不说缘由,我再三逼问他便拿阿父来压我。阿姊,你可知这是为何?”赵元昔问道。 “有这等事?后院……”赵元敏沉思着,面色凝重,元昔便不敢再问。 元昔回房后周清云便先行离去,元敏则拿着画往正堂走去,看来她要去找阿父,那阿父会不会知晓自己和王炎苟合之事呢?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便悄悄地来到正堂外,意外的是正堂的大门竟然紧闭着!只有两种情况才会如此,家中无人或者家庭集会,看来是后者了,此时要开家庭集会,想必定有大事发生,糟了……是那幅画吗?元昔没再犹豫,她溜出赵府又一次去求那周清云。 赵府正堂内,几人围坐,管家赵福竟也在场。位于主座的赵明陈和夫人孙留香正看着前方矮桌上的画,两人一脸的不可思议。 “果真如此?”长子赵明则问道。 “大女说得不无道理,那后院小屋已有一年多无其他人去过,而且钥匙只有小女才有,只是小女和王炎……他们怎么会……”赵明陈说道。 “阿妹自幼与王炎分开后便再无见过其人,更不可能做出画,除非……”赵元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除非王炎真的来找过阿妹,阿妹为其作画!”次子赵元庆说道。 “休得胡说!阿妹虽率性洒脱,但也不是随便之人,怎可让人随意进屋?况且那王炎对阿妹来说根本就是陌生人!”赵元敏斥责道。 其实赵元敏很心虚,她毕竟是过来人,刚才一入小屋便觉得不对劲,在听完元昔和清云讲述之后更加肯定元昔已经失身了。 “阿姊,您是不是迷糊了,我并非说小妹随便,您忘了那王炎怎么回事了吗?如果他执意进屋,恐怕小妹挡不住啊!”赵元庆说道。 “这……不可能,真有这种事?”赵元敏不敢相信。 “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的。”赵明陈说道。 “但……阿翁,我们在后院所见的是一女子啊!”赵福嘟囔道。 众人皆看向他。 “阿福,一清早你就神神叨叨的,到底想说什么?”脾气暴躁的二公子问道。 “似有煞女……”赵福的声音更小了。 赵元昔溜出赵府后才发觉已到午饭时间,这时候去周家叨扰显得不合适,她漫无目的地在十字街走着,不知觉间来到了王家的院墙下,竟然嗅到了院内的饭香气。 竟然有人,赵元昔顿感气血上涌,她绕至王家大门前用力叩门,只听门内传出不耐烦的声音。 “来了,这是谁叩门这么急!”正是那管家王贵的声音。 “赵家元昔!”此时的赵元昔十分心急,顾不得礼节了。 “原来是赵家小女郎,来王宅是有什么事吗?”王贵开门后问道。 “你们家怎么一上午没人。”赵元昔埋怨道。 “我们阿翁包了百戏,这不都去赏玩了嘛,女郎为何事呢?”王贵再次问道。 “我来寻个人。”赵元昔说道。 “寻哪位啊,小的去通报。”王贵说道。 “你们家的大公子,王炎!”赵元昔说道。 王贵的表情瞬间凝滞,他用十分怪异的眼神看着赵元昔。 “我找王炎。”赵元昔重复道。 “你……赵家小女郎,不能如此戏耍的!”王贵说道。 “小女不解,虽然冒然来访多有不妥,但远未到戏耍的地步罢!”赵元昔说道。 “江州奇女子赵家元昔,没想到竟是如此狂傲之人,在人家伤口上捅刀,什么当朝名女,不过如此!”王贵的言语突然刻薄起来。 赵元昔当场愣住,她自认刚才语气多有冲动,但不至于遭到如此回击。 “阿伯,这里定有不解,不如……” “赵家女郎!还请适可而止!早闻女郎不闻十字街之事,没想到竟无知到如此程度,连此等大事都不知!我家大郎早已过世一年有余,您这么气势汹汹来找他,这不是在戏耍我王家吗?”王贵说道。 赵元昔一阵眩晕,竟直接跌倒在台阶上,久久未站起。 “女郎,你……”王贵慌了,急忙出门,想去扶却又不敢动手。 “阿伯,您刚才怎么说的?王郎去年就已过世?”赵元昔说道。 “去年三月三之夜,大郎在江边赏灯戏耍,因为饮了些酒,不幸落水而亡……我记起来了,那时候赵家小女郎去外参加集会,并不知此事,但赵家竟无人告知于你,令王贵深感惊奇。”王贵说道。 赵元昔这才想起,去年的三月三集会因为遇到雨天,所以回家的行程耽搁,而本地有一风俗,横死之人在头七之前便需埋葬,也就是说在自己赶回之前王炎的丧事就已经办妥。可是不对啊!既然王炎已死,昨夜那人又是谁?今年三月三见到的那人又是谁! 想到这里,赵元昔惊出一身冷汗,她顾不得与王贵道歉,便赶回赵府闯入正堂,家庭集会还未结束,众人看到元昔惊慌失措的样子后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小女缘何这般唐突。”赵明陈还是问道。 “阿耶,您告诉我,对街王家大公子去世了,对么?”赵元昔问道。 众人皆沉默不语,赵元敏更是低下了头,全家人都知,唯独元昔不知。因为王家处理此事较为低调,所以元昔归来后赵家人并未主动说起过,而元昔对街坊邻里之事更不关心,所以这绝非赵家人有意隐瞒。 “那画里的人……”赵元昔不敢想象,昨夜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王郎就是王郎,明明就是个人啊! “小妹面色不好,我陪着去歇息吧。”赵元敏说道。 元昔阻止,她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王炎的突然出现勾起她本就浓烈的青梅竹马情结,从三月三到昨夜,她一直都沉寂在情爱之中,但却突然陷入幽冥之事,任谁都承受不住。 要说这元昔依旧胆大,她独自坐在这后院的木质长廊上,反复思索从三月三到昨夜的所有经历,却想到几个可怕的事实:首先,两次见到王炎都是在夜晚,后院木屋温存之后于天亮之前消失;其次,在酒肆内王炎不动碗筷,不动杯盏,甚是奇怪。现在一想都解释的通了,这王炎本就不属阳间,自然不食阳间之物,更不会见光。 自己竟与鬼魂做出苟合之事,而且欢愉还那么真实,真是太不可思议。赵元昔深感背后阴风,但转身一瞧并无他人,这时她又想起刚闯入正堂时听到他们在议论的事,像是在说后院的女子。后院的女子不正是自己吗?阿姊有时会来,但从未进过木屋,只是在走廊上与自己问候便离开。那他们说的是谁?赵福不让自己继续在后院临帖,是因为此事吗? 赵元昔猛然想到,周清云也见过王炎,若王炎已是鬼魂,那就是两个人同时见到了鬼,何不再去找周清云商量一番? 另一边,赵明陈愈发担忧,那已逝王炎的画像为何会出现在小女房中?元昔与那王炎自幼时分别后便再无交集,而元昔刚才闯入正堂时的反应明显是十分吃惊且在意王炎,一副很熟络的样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唯管家赵福依旧重复着那句话:“后院的明明是个女子啊……” 悲元昔再登周府,管家周培让其先于别室稍待片刻。此刻周家正进行一场科仪,由那常居周家的道士梦修主持,周清云也在参员之列,这周家目前只住着四人,周清云、周安山、周培与道士梦修。 不知从何时起,道士梦修便居于周家,这与周家阿父周安山深信道教有极大关系。梦修自诩能炼长生不老药,但须结合本地之日月精华,且随时提取,所以便住在了周家。 无人知晓道士梦修来自何处,只知此人非同一般,他喜戴一怪马面具,故鲜有人知其真面目。他于半年前出现在本村,一番道法讲义之后深得周安山信任,两人结为挚友。赵元昔对其不甚了解,只听周清云说此人能说会道,哄得自家阿父耗费不少钱财。 科仪很快结束,周清云匆匆来到别室,见赵元昔面色惨白甚是吃惊,短短半天内元昔两次登门,可都是为了那王炎? “清云,你可知一年前的三月三王郎便已过世?”赵元昔问道。 周清云呆立在原地,半晌才缓缓说道: “王郎去年便已去世?去年的三月三……元昔你不知吗?那时我全家居于外地,秋社前才回来,也并未与王家过多交往,还以为那王炎在建康呢,怎可知王炎已过世!” “那昨夜……”羞辱感顿时涌入元昔全身,她瘫坐在地无尽悔恨,自己的身子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给了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比起羞辱,更多的是恐惧。 “你也见到了,不是吗?清云,王郎是人是鬼!”元昔激动地问道。 “我想起来那人哪里怪了,他只在晚上出现,在酒肆一口酒未吃!这根本不是阳间之人啊……”周清云说道。 “这些我也想到了。”元昔说道。 “三月三那晚我们在河边遇到他时就觉得奇怪,周围人看我们如看异物一般,也许他们根本看不到王炎,还以为我们在与空气说话!”周清云说道。 赵元昔失魂落魄,短短半晌,便从青天坠入地狱,最为关键的是眼前之谜道不得。 “元昔,我觉得怪,为何只有我俩能看见鬼……王炎?”周清云沉思道,这时候她依然保持着理智。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赵元昔站起身,晃晃悠悠地向门外走去,周清云忙去搀扶,却被元昔推开。周清云无奈叹气,目送着元昔离开周府。 赵元昔回家后便整日窝在后院的小屋里,她如着魔一般不停地临帖和作画,从春入夏再至深秋,每天都不停歇。名士们的集会她也不去参与,似乎早已忘记身外之物,这后院的小屋便成了她的天下。起初孙留香和元敏十分担心,亲自照顾元昔的伙食,后来赵家人皆已习惯,便由仆人碎女子照顾,但不管是谁,元昔皆阻止进入小屋,她大声训斥每个人,连阿父阿母也都遭殃,她似乎变得不认得人了。 赵明陈找遍名医都医不好元昔的怪病,这元昔能吃能睡,且身体健康完好,哪里像生病的样子?郎中皆议元昔是被阴邪入身,恐凡间医术治不得。于是赵明陈求于周安山,望那梦修道士来看看元昔的病,周安山倒是好心,却不料梦修道士一口回绝,理由为元昔之病甚杂,有损自己功力。 赵元昔的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已经入冬,却还穿着破烂单衣在后院晃荡,有时会半夜在长廊上一直坐到天明,有好几次都是碎女子背其回屋,但快到屋前时元昔突然来了精神,一把将碎女子推开,不让其进入屋内。 “这屋里面,只有我和他,谁也别想抢走,啊哈哈哈!”赵元昔大笑道,披头散发,浑身恶臭,甚是恐怖,吓得碎女子再也不敢靠近后院。 眼看这江州第一奇女子沦为疯癫之人,几个知内情的名士皆叹惋,想结伴来探望元昔,不料在赵府大门外便被赵福婉拒。如今元昔之样恐再难见人,就这么隔绝在后院于人于世皆好。 之后东窗事发,元昔夜半与鬼魂苟合之事竟传到了赵明陈耳中,赵明陈非常愤怒,去找元昔求证此事,元昔竟默认,于是赵明陈禁止元昔再踏入前院一步,更不能出赵府。这对赵明陈来说是奇耻大辱,自此他不再过问元昔的病情,也要求家里其他人不要到后院去,任由元昔自生自灭。 入了冬月,天更加寒冷。这晚元昔照旧作画,已入深夜,元昔直发困,忽听门外有走动声,甚是奇怪。元昔开门欲大喝,却见不得半个人,转眼看向长廊,似有人影正沿着长廊向前院方向走去。元昔挑灯跟进,不多时便与那人只隔数尺远。 “前方何人,为何从未在赵府见过你!”元昔喊道。 那人只顾缓慢走路,不理元昔。元昔也不敢上前一探,她只得挑灯原地查看,那人似乎是个女子,长发披肩,一身衣裳甚是华贵,正是当朝流行的服饰,元昔再欲细看时这女子忽地向前奔去,转眼消失在长廊之上,似乎是到前院去了。元昔紧皱眉头,虽然她看似已疯癫,但还有着几分记忆,这女子是她不认得的,但那身影又觉得面熟,似在哪里见过。 第二夜,元昔再次遇到这奇怪的女子,依旧缓慢地在长廊上走着,待元昔靠近时又突然奔向前院。还是那身服饰,元昔肯定自己在哪里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第三夜,元昔又一次跟在那女子身后,这次她没有挑灯,月光已足够照亮眼前的身影。还是那身服饰,虽然华美,但在这种情境下透着怪异。元昔看着那轻盈的步伐、柔软的身姿、微微摆动的双臂,飘飘然的长发,这…… 这不就是元昔自己吗! 赵元昔再次受到冲击,瞬间想起那服饰在哪里见过了。她飞奔回临帖小屋,疯狂地翻着桌案上那摞已作好的画,每幅画上的人物身穿的服饰都不一样,但人物却是同一个人,就是她赵元昔! 直至画摞的最底处,疯狂的动作瞬间停止,赵元昔颤抖的身子前是一张空白蚕茧纸,这张理应画着身穿华丽服饰的自己。三月三那天元昔在庙宇外看到有人穿着那身华丽的服饰,她甚是羡慕,但又不想放弃素雅清净的印象,所以她只能幻想着自己身穿这身华美的服饰,凭借着对服饰精准的记忆,她于那晚绘入画中且认真着色。但现在穿着华美服饰的自己不见了,而走廊上那个奇怪的女子穿着正是这身衣裳!赵元昔在木质长廊上看到的是自己,从画里走出来的自己。 自打那夜之后,元昔再也没有见过此怪异景象,而那画中的自己也再也没回来,只留下那么一张空白纸夹在画摞中。元昔的状况一天天恶化,已经到了滴水不进的地步,她已经无力再阻止家人进入后院。赵明陈一脸凝重,阿母孙留香抽泣抹泪,赵元敏陪着哀伤,元则、元庆二兄弟则叹息如此优秀的阿妹竟落得这般田地。 某天黄昏,赵元昔突感精神大好,看着陪在身边的阿母和阿姊,她于心不忍,便让二位回前院房间休息,自阿父实施禁令以来,只有阿母与阿姊敢冒险前来探望。阿母见元昔似已正常,非常欣喜,便让碎女子备好一碗蜜粥,看着赵元昔喝下后才放心离去,表示明早还会来,并留下碎女子继续陪同。待两人离开后,赵元昔突然满面愁容,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胸口一阵阵的憋闷,便慌不择路地来到后院的木质走廊上,此刻她仍端着空碗,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碎女子紧跟在赵元昔的右后侧,生怕其出意外。赵元昔突然怪叫一声,将空碗丢向左侧的花木丛中,碎女子见状大惊,下意识地冲上前伸手接住了碗,整个人却重重地摔在地上,手恰好垫在地面与碗之间。另一只手扶在左腿之上,臂弯在半空中晃动着似在发抖。赵元昔惊诧于碎女子敏捷的身手,然后回到小屋挑灯临帖作画去了,一直到深夜。 不知几时,忽听门外有动静,一个女子的呼唤声。 又出现了,她……不,是我又来了!赵元昔想道,她随即写下几个字便走出门。 赵元昔紧紧地跟着那女子,但这次是在后院花坛里的石路上,元昔赤着脚,石子硌着脚底有些疼。但她全然顾不得疼,如着迷般跟着前方穿华丽衣裳的自己前进着,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一直来到西墙与北墙角落处的一棵大树前。 “我才是赵元昔,请你离开赵府。”前面的女子背对着元昔说道。 “胡说、你胡说……我才是赵元昔,你是……” “是吗?看看你现在,哪还有一点赵元昔的样子,还不如那街上乞丐!我才是真正的赵元昔!”女子喊道,打断了赵元昔的话。 “哼!你不是,离开赵府的应该是你!这是我的家!”赵元昔喊道。 “呵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女子怪笑着,声音似从地府飘来。 “你莫要再笑,请你离开赵府,不然我就……”元昔还未说完,突感眼前一黑,头部似遭到猛烈撞击,顿时晕了过去。 一个人丢下石块,取走了赵元昔藏于身上的后门钥匙。 第二日,孙留香和赵元敏满怀欣喜地前往后院小屋,碎女子拎着饭栏,里面有热粥和元昔爱吃的糕点。小屋的门敞开着,却未见元昔身影,这时碎女子发出一声怪叫。 “女郎!那边树上吊着个人!” 赵元敏顺着碎女子所指的方向看去,大吃一惊,树上果然有个人,披头散发,白衣飘飘,难道那是…… “呜啊啊啊!小女啊!我的元昔啊!”孙留香竟先看了出来,她哭喊着奔了过去,赵元敏和碎女子紧随其后。三人来到树下看到眼前此景无不感觉震撼,孙留香昏死过去,赵元敏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吓得碎女子急忙跑去前院喊人。 树上吊着的正是赵元昔,一身破烂白衣,只见她面色惨白,双眼怒瞪,一脸的哀怨,似乎已死去了。 赶到前院的碎女子竟找不到赵明陈和元昔的两位阿兄,原来三人一早便出门了,寻了半天才看到赵福。上气不接下气的碎女子只是慌着让他赶快去后院,多带几个人,赵福没多问,带着三个仆人向后院赶去。 赵福和碎女子赶到后,赵元昔已经被放了下来,只见那元昔的双眼已被合上,孙留香不住地哭泣,赵元敏满脸泪痕,仍耐心地为元昔整理衣衫,这才发觉元昔随身携带的后院木门钥匙不见了。 “这……这……”赵福吓呆了,他不知如何是好。 “我可怜的小女,原以为她病已好,没想着竟是要寻短啊!早知我说什么也不会回前院的!呜呜……”孙留香哭泣道。 赵明陈对小女元昔的死不为所动,本想不设灵堂直接下葬,但元昔毕竟为江州名人,在名士之间口碑很好,更听说会有大批名士前来吊唁。于是索性就将灵堂安排在后院的那间小屋,孙留香和赵元敏为元昔更衣,随后元昔净身入馆,不带一物。灵堂布置很简单,只将桌案与床推至一边,在屋中央放置供台和牌位,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元昔的所有作品都放在灵堂一角。这也算是给那些名士们一个交代,但却禁止名士们走进灵堂内。赵明陈也禁止家中任何人为元昔守灵,待头七一过便立即下葬。赵家也只有孙留香与赵元敏负责灵堂事宜,其他人均未插手。 得知赵元昔吊于树上,女伴周清云大惊,后奔至赵府哭丧,无人不动容。那梦修道士竟也呆坐周府正堂许久,是为没去化解赵元昔之积怨而悔恨? 江州奇女落此命运,世人无不叹息。 怪屋记丧元熙二年,晋将刘裕废司马氏称帝,建立大宋,改元永初,至此晋朝灭亡。刘裕登基后迅速整顿吏治,抑制豪强,轻徭薄赋,废除苛法,并重用寒门子弟,南国自此换了人间。永初二年,刘裕杀前晋末帝,这一举使诸多前朝名士寒心。 刘裕早在登基之前就在寻一人,欲使此人出山辅佐,但被婉拒。晋帝被杀后不久,此人写下一篇《桃花源诗》,但无人知其真正用意。不久,“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裕病逝,又经少帝,最后由刘义隆即位,改元元嘉。 元嘉二年冬月,一架偏幰牛车缓缓驶入村庄,驾车人乃一男子。此人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五官俊美,身披黑色裘衣,未戴冠,头发仅是简单地盘在一起。村里人无人知其为何人,更不知其从何处来。只见他驶向十字街方向,并在十字街路口处停下。黑衣男子跳下车,似在寻着什么,当看到一座奇怪房屋后他露出笑容,欲上前叩门。这时从院内出来一人,正是奇怪房屋的管家刘禄。黑衣男子大喜,转身欲牵牛入院,刘禄急忙拦下,并笑道: “客人快进去歇息吧,一日一夜的舟车劳顿,这个交由我来。” 黑衣男子微微颔首,似又道了声谢,将牛绳交与刘禄后便径直奔向院内。这外院绿植繁茂,在深冬实属难得,但黑衣男子对此无感,他换上木屐后便大踏步地向房屋中央行进,木屐在走廊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是位于十字街东北角的一座奇怪木屋,它是十字形构造,分为东西南北四廊和中间的中室,四廊为卧房,中室便是厅。屋主刘芳春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喜交天下名士,他的十字屋内便留宿过不少人。 愈接近中室愈加温暖,黑衣男子解开裘衣,露出里面的宽衫白衣,一看着装便知这是个不拘小节的洒脱公子。中室内有人在聊天,隔着老远便听见笑声,黑衣男子愈加兴奋,他不禁小跑起来,哒哒的木屐声恐能传至中室了。 中室的拉门没有关闭,难怪能听到笑声,门外有专门放置木屐的一处。黑衣男子脱下木屐放好后便拉门而入,一股暖意顿时袭来。室内火盆烧得很旺,一只茶壶正冒着香气,茶壶旁的一位阿翁似乎就是煎茶人,此外还有两人,他们只等着喝茶。这三人围坐在矮桌前正聊着开心,其中一人便是屋主刘芳春,他看到黑衣男子后满脸欢喜,立刻起身迎接。 “文郎,我这一时谈得欢,未能出门相迎,罪过罪过。”刘芳春说道。 “阿兄言重。”黑衣男子名叫文侃,是廷尉府的一个小官员。 “哈哈,文郎,您还是那般随性!那先容我介绍一下,这位相貌英武、强壮有力、一身好功夫的阿弟叫李良,在军中当差。”刘芳春对着煎茶阿翁对面的年轻男子说道,此人看上去和文侃年纪相仿。 “对面这位煎茶老者……” “老翁是闲人,名字不足道也,哈哈哈哈!”煎茶老者笑道。 “啊,那尊重阿翁的意愿……这位就是我之前提到的文郎——文侃,建康人士,在廷尉府当差。”刘芳春说道。 “很有来头哦!”煎茶老者用打趣的语气说道,险使文侃发笑。 “阿翁取笑文侃了,不过一平常差事而已。”文侃回应道,随后三人一番寒暄客套。煎茶老者慈祥地笑着,并不停地摸着自己的长胡须,他递来一皮垫邀文侃坐下,然后又取来一手炉让文侃取暖。 “人齐了,接下来就说说那件怪事?”刘芳春说道。 怪事?什么怪事?文侃一阵迷惑,此番受邀前来是谈时事,可从未听过什么怪事啊,莫非是突然发生的? “讲之前先问一下,文郎,你可知煞妖?”刘芳春问道。 “煞,阴邪之物,可附人身,是这样吗?”文侃说道,在两位生人面前,他有些拘谨。 “文郎说得太过广泛,这并不是煞妖的特性。”刘芳春说道。 “哦?那我倒想一听。”文侃来了兴趣。 “但文郎有一点说对了,煞的起因的确是‘气’。坟墓棺椁之地阴气十足,未能散发,久而久之形成‘煞’,这时候煞是无形的,但它会化作人形,比如赶路的僧侣、治病的郎中以及那秦淮河畔的花魁。化作人形之后便会欺骗于人而取其命。一个赶路的僧侣在山林中遇到一位同样赶路的僧侣,两人结伴而行,行至一庙欲休息时,后来的和尚突然化作一股妖气取了前面这位和尚的性命并扬长而去。”刘芳春说道。 “至于那秦淮河畔的花魁就更玄了,某青楼内经常能看到有一位身穿华丽彩衣的花魁在走廊里行进,但青楼的其他花魁皆不知有此人。某日一位名牌花魁看到这位神秘的花魁后欲跟踪前进,不料这神秘花魁在走廊的拐角处消失,而拐角之后是死路,又无其他房间,神秘花魁就这么不见了。有人说这位花魁曾经是青楼的头牌,枉死后其怨气并未散尽,还惦记着青楼的一切,顾时常化作人形来走动。”李良说道。 连军中之人都这么说,文侃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李某只当趣事来听,并不相信这些。”李良说道。 “阿翁有何看法呢?”刘芳春问起煎茶老者。 “这世间万物皆无定性,形化气,气化形,千变万化,何须去问出个所以然?还不如顺其自然,任其变化。这世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太多,但十之有九皆是人为。”煎茶老者说道。 这席话讲得真好!煎茶老者饱经风霜,衣着寒酸,看上去毫不起眼,没想到竟能讲出如此洒脱又犀利的话,尤其是那最后一句,深得文侃之心。 “不愧是阿翁,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但接下来我要讲的恐怕是那十之有一了。”刘芳春神秘地说道。 煎茶老者还是一脸不屑,他只顾看着茶壶。李良则一脸期待,文侃亦如此,他一直对人世间的怪奇之事颇有兴致。接下来,刘芳春慢慢道出了位于那十字街东南角的赵府,以其家小女赵元昔为主的一系列怪事,元昔记下的部分异事他也得了一份,所以此事更为客观无误。 “就这样,那赵元昔在树上吊死了。”刘芳春说道。 “原来江州奇女子竟是这般遭遇,唉!”文侃叹道。 “文郎不对其中的奇怪之处感兴趣吗?消失的王炎跑到了画里、从画里跑出的奇怪女郎,这女郎便是‘煞’化作的人形,也称‘煞女’。”刘芳春说道。 “煞女……” “对,但煞女习性捉摸不定,有时仅与人擦肩而过,此时不去追寻,也便相安无事,比如青楼的花魁。再者,人好奇其身份,结果惨遭杀身之祸,比如一同赶路的和尚。赵元昔不止一次见到煞女,若一直能忍着不去探究,也就不会生此祸端。”刘芳春说道。 “本不是可憎之物,若过分探究便遭祸端,这个‘探究’是指人的贪欲吗?”文侃说道。 这句话引起了煎茶老者的留意,他眉毛一挑,似乎对文侃的话产生了兴趣。 “文郎果真聪慧,人的好奇之源或许就是贪欲在作怪。”刘芳春说道。 “那么这件事就没下文了,认定是煞女害死了赵元昔吗?”李良问道。 “就当时情况来看,赵元昔更像自尽,但不合理啊!那赵元昔早已恢复神智,怎么可能再去自杀呢?所以很多人都说是煞女引着赵元昔去自尽的。”刘芳春回答道。 “那么赵府的人怎么想呢?”文侃问道。 “管家赵福私下对我讲起过,他与赵家阿翁不止一次在后院看到有煞女出现,当时他们还不知道那就是煞女,以为是府内的某位女子,但是问下来却无人承认。而赵元昔根本不知此事,她在后院那么久,也就是自尽前的几天才遇到。现在赵府上下都认为是煞女来作怪了。”刘芳春说道。 “很是有趣啊!”文侃说出一句不太合适的话,刘芳春和李良皱了下眉,而煎茶老者再次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文郎为何这般说?”李良不解。 “赵元昔亲身经历了王炎消失以及进入画中的异事,又连续几晚被煞女惊扰,最终被引着自尽,两种鬼怪竟全让赵元昔遇到了!诸位说这是不是一件趣事呢?”文侃说道。 “这……只能说明赵元昔很惨吧,怎么会有趣呢?”李良更加不解。 文侃笑着直摇头,没再说话。 刘芳春思索少许说道:“想必文郎很赞同阿翁刚才的那席话!” “刘兄所言极是,阿翁的话点醒了文侃。”文侃笑着说道。 这下煎茶老者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了,他没料到文侃会提到自己,只是慈祥地笑了笑。 “想必这位阿翁经历了太多,看淡了世俗名利,更不想去探究未解之事,饮酒吃茶才是最大的乐趣,这已是一种境界,侃自愧不如。” “除了饮酒吃茶,阿翁还喜欢赏菊作诗,文郎想知阿翁如何做到不问世事?‘心远地自偏’,便是如此。”刘芳春说道。 这下再明白不过了,从刚才进门起文侃就觉得这位煎茶老者气质不凡,几番交谈下来后更是钦佩,而刚才刘芳春这么一说,文侃瞬间便猜出煎茶老者的身份。 “原来是陶公,恕文侃有眼无珠,多有得罪!”文侃说着便行了最高礼。 “哈哈哈哈!文侃啊文侃,你何须如此,繁文缛节可不是你这样的人该有的!茶好了,诸位喝茶吧!”煎茶老者说道。 煎茶老者便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五柳先生——陶渊明。文侃十分兴奋,他特别欣赏陶公的诗作,尤其是那篇《桃花源诗》。四人不再谈赵家和煞女之事,而是聊起了当下时事,以及新皇的一些政策。陶渊明早已看淡,虽能发表见解,但兴趣似已不大。几人又聊到了山野洞穴、花草树木、日月星辰,陶渊明反而来了兴致,滔滔不绝讲个不停,全然没有刚才的颓废。其他三人听得入神,陶渊明的独到见解和洒脱情怀令他们敬佩不已。 这位五柳先生趣事颇多,早早便隐居不说,尤其近三年来竟从未见过乡外之人,除了去年秋天,江州刺史檀道济拜访,两人本有交情,故见之。檀大人带厚礼而来请陶渊明出山归仕,陶渊明一口回绝,但檀道济却将皇帝的御箱强行留下,笑称皇帝的心意若是拒绝就会杀头。杀了头可如何隐居呢?陶渊明大笑,只得照做。陶公也研究过医术,当时檀大人左手受伤近半年之久,不能活动自如,陶渊明还亲自为其敷自己熬制的草药。 话题聊着聊着又回到了赵府,陶渊明的话匣子已经打开,他不再回避,而是积极参与到此事件的分析中。也许对他来说归隐只是表面,知己才是真正渴求的。 “赵元昔之事发生在本月,莫非……”文侃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头七还未过,还在赵府后院呢!”刘芳春说道。 “竟是这般!”文侃感慨道。 “我等皆已祭拜,但都在屋外;陶公是后来独自去祭拜的,赵府也近人情,看陶公年岁大,又是我刘某人的贵客,所以单允他进了灵堂。看那简陋的灵堂,不敢想这就是奇女子的最后归宿。唉!所以赵府请我为元昔做棺时,我亲自设计并动工,为的就是让这奇女子走得稍体面一点。”刘芳春感慨道。 其实赵元昔常与陶渊明有书信往来,只不过陶渊明隐去了自己的真实姓名,赵元昔并不知信那边的人是陶公。 “不少名士也来祭拜,但他们都被挡在了侧门外,赵府的理由是后院恐有煞女出没。”李良说道。 “江州奇女的名号侃也有所耳闻,且侃也喜欢那王羲之,不如阿兄为我指引一番,令侃可前往一拜。”文侃说道。 “甚好。”刘芳春说道。 四人饮茶,文侃直夸茶好,陶渊明略有得意之色,但总体还是很淡然。 “文郎,听芳春说起你这是第一次来,那对此村和此屋有何印象呢?”陶渊明问道。 “怪村、怪屋。”文侃简单说道。 “哦?何怪之有?”刘芳春来了兴致。 “先说这十字屋,早在建康听刘兄说起时并未觉得有多奇特,今日一来亲眼所见,果真震撼于我。此屋构造与当朝不符,前朝更无此作,故侃以为这十字屋过于超前,属未来之物,这十字屋的设计者绝非凡人。”文侃说道。 李良咂着嘴赞叹不已,陶渊明则拍了下大腿,一失稳健仪态。 “文郎一言,陶某人如醍醐灌顶,我心里正如所想,但却无法转化成言语。”陶渊明说道。 “陶公过誉,侃见识浅薄而已。”文侃自谦道。 “那怪村呢?”李良问道。 “这就复杂了,刘兄方才讲述赵元昔之谜,她家中有不少蚕茧纸,且元昔临帖作画皆用此纸。如此珍贵的纸竟全供元昔消遣之用,那赵府财力深不可测,这是其一。其二,那王家能包下百戏,财力也非同一般。其三,周家女郎吃的粥也是十足珍贵,非平常百姓所能食。几户财力雄厚的家族竟居于这小村,诸位说是不是怪事一桩,怪村一座呢?不过这村更像建康城的后花园,本有大批士族来此定居,如此富贵也不多怪。”文侃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 “周家小女清云时常赠蚕茧纸于元昔,之后赵家的蚕茧纸来源主要靠周家了,这已为众人所见;王家阿公王克很有势力,朝廷都得高看两眼,区区百戏算得什么……这些都不奇怪,要说怪,还有一桩更怪的事。”刘芳春说道。 众人皆做期许状。 “昔日武帝初定天下,大赏功勋,我家与那赵家功劳虽小,但也在犒赏之列。武帝赏刘家和赵家玉佩各一枚。”刘芳春说道。 “玉佩?仅是一枚玉佩?”李良问道。 “此玉佩雕琢甚是奇特,为两条嘴、肚、尾相连的鱼,也唤做‘双鱼玉佩’。”刘芳春说道。 “双鱼玉佩?从未听过此物。”文侃说道。 “我家的玉佩现就在北廊的梅字号房,阿父起先放在东廊兰字号房的,换位置只因那玉佩有些……有些怪异。”刘芳春说道。 “一只玉佩,因何怪异?”李良问道。 “早年我曾将一玉器珍兽同双鱼玉佩放在一只匣子里,几日后再去看时珍兽不见,只剩玉佩。随后我将一破旧木玩放入匣子,结果遇到同样情况,木玩不见,那玉佩依旧好端端的放在那里。我不信这个邪,又连续放置了不少物品,有贵有贱,但皆只留玉佩。无奈之下我只得将玉佩更换房间,也就再无发生过这奇异之事,阿父也下令此玉佩不可再动。”刘芳春说道。 “哈哈,定是刘郎家中遭贼了。”陶渊明笑道。 “这双鱼玉佩乃武帝所赐,比起他物要珍贵的多,为何不连玉佩一同盗走?更何况被盗的还有些贱物,实属不解。”刘芳春说道。 “其一,窃贼也许不识此物,认为没盗的必要;其二,窃贼知此物为武帝所赐,不敢窃,就算盗走也无处销赃,毕竟是特有的玉佩,一看便知是窃来的。”文侃分析道。 “文郎话之有理,但为何窃贼只盗匣中之物,这十字屋内的珍品可不少呢。”陶渊明点中要害。 “那些失窃之物可有寻回?”文侃问道。 “再无寻回。”刘芳春回答道。 “陶公有何高见?”文侃又问道。 “刘郎早已对我讲过此事,我特去玉佩原在处的东廊兰字号房查看,十字屋除西廊外的其他三条廊各有一扇窗户通向外部,而且是没有锁的,窃贼可翻窗而入,但窗外是泥土地,刘郎已证实过,有几件盗窃案是在雨雪天发生,窗外并无足迹,房内更无雨水痕迹。”陶渊明分析道。 “至少在雨雪天,并非翻窗而入?”文侃问道。 “正是如此,单仅看一房一窗不够全面,窃贼也有可能从其他长廊潜入来到东廊,但那也是不可能的。”陶渊明说道。 “也是雨雪天?也无足迹?”文侃问道。 “非也非也,文郎聪慧,再细想便知。”陶渊明故弄玄虚道。 只见文侃起身前去查看中室其他三面墙上的拉门,刚才他是从正门所在的西廊而入,故刘芳春将中室西墙的拉门打开,而通向其他三个长廊的拉门是锁闭的。且钥匙仅有一把,刘芳春随身携带,这四扇拉门的锁与赵府侧门的一样,只能通过钥匙开和闭,门内外皆可。 “我知晓了,窃贼若从其他长廊到达东廊,必须通过中室,但在盗窃事发之时,中室的四扇门都是锁闭的,故窃贼无法做到。”文侃说道。 “不愧是文郎。” “如此一来,窃贼只能从东廊的窗户潜入,但陶公刚才的分析又证实窃贼做不到这点,只能说明……” “那些物品是自己消失的。”刘芳春说道。 “无任何外力介入的自行消失,的确怪事一桩。”文侃说道。 “本村路不拾遗,过去从未发生过偷盗之事,故十字屋只将两扇外门上锁。怪事发生之后我依然不去为窗加锁,只因……” “只因刘兄并不认为这是偷盗。”文侃说道。 “的确如此,唉!玉佩之事我从未对人讲起,连我的管家刘禄都不知,今天讲与诸位,正是想解决此事。”刘芳春说道。 “刘郎,万物皆有其规律,不可强求。”陶渊明说道。 “嗯……险些忘了正事!我即可修书一封送去赵府,文郎于黄昏前去祭拜赵元昔如何?”刘芳春转移了话题。 “可以。” 刘芳春去另一矮桌前修书,文侃则趁此空闲向陶渊明请教煎茶技艺,陶渊明点出茶炉最为关键,两人随即探讨起来,李良也加入其中。刘芳春修书完毕后差管家刘禄将信送于赵府,不久便得回应,同意文侃在傍晚前去祭拜。 “我有个提议,诸位一同去看看那双鱼玉佩如何?”陶渊明说道,他望向刘芳春,想征求其同意。 “陶公提得好,吾正有此意。”刘芳春说道。 北廊的梅字号房位于西侧,站在中室朝北廊看去的话是左手侧,从中室方向数去为第二间,同侧第一间是兰字号房,兰字对面是竹字号房,梅字对面是菊字号房,所有四廊的房间皆按此规律排列。四条廊共一十六个房间的房门均未装锁,房间有窗但无法打开,故称为“死窗”。十字屋的所有钥匙均为本地有名的张铁匠所特制,也仅此有一套,张铁匠也因为此怪屋定制钥匙而自豪。中室通往四条走廊的四扇门有锁,中室的窗户在房顶,为天窗,刘芳春喜研木制机关,他造出一套机关在待客的矮桌前即可开关天窗,且天窗无法从外部打开。这个天窗的设计也让文侃等人惊奇,直呼不属本朝之物。 十字屋只有一扇通向屋外也就是前院的大门,位于西廊,此门与正院门几乎在一条线上,文侃方才正是从西廊进入。 “真是一座怪屋,为何所有房间的窗户要锁死呢?不可通风,若在盛夏岂不闷死?”文侃问道。 “哈哈哈哈!”其他三人竟同时笑起,这让文侃很不好意思。 “诸位点明便是……”文侃说道。 “文郎不必惭愧,我刚来时也问出此话,还惹得刘郎一阵发笑呢!”陶渊明说道。 “那……” “还是想让文郎猜一猜,你认为该如何呢?”陶渊明故作神秘道。 “莫非在夏时将锁移去?”文侃猜测道。 “哈哈,我就说嘛,这个难不住文郎的!”刘芳春笑道。 “刘兄本就神秘,有了这怪屋,更神秘了。”文侃感慨道。 “就一做棺椁的,哪里神秘。”刘芳春自嘲道。 北廊梅字房虽无人住,但时常清扫,故十分干净,里面只有一矮桌,桌上有一大木匣,双鱼玉佩就在其中。 “我就奇怪为何匣中之物屡屡消失,原来刘兄不肯上锁,就不怕这珍贵的玉佩丢失?”文侃问道。 “文郎有所不知,这是刘某人的一个奇特嗜好,十字屋内所有箱、柜、匣只存在彻底锁死或不上锁,绝对不会开开锁锁。”刘芳春说道。 “这不就是棺材吗?棺材只有钉死和未钉两种状态,不会钉死后再打开如开锁一般。”文侃说道。 “正是如此,只是这门总要有人进出,故开开锁锁。”刘芳春说道。 “想不到刘兄对造棺如此痴迷,令小弟佩服。”文侃说道。 刘芳春没有回应,他打开木匣,那奇特的双鱼玉佩就在其里。文侃和李良双眼发亮,他们从未见过此怪状饰物,陶渊明扫了一眼,但很快露出“不过如此”的表情。 “我有个想法,将这只木簪放于匣中,之后每日一看,看是否会消失,诸位意下如何?”刘芳春提议道。 “如此趣事怎可错过?我同意。”李良说道。 “我也同意。”文侃说道。 陶渊明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就这么定了。”刘芳春说着将一贱木簪放于匣中,木簪尖处正对鱼嘴。文侃特地查看一番,房内的窗户已被锁死,但走廊尽头的窗户是可以打开的。 “文郎可住进东廊梅字房,陶公就在你对面,李郎在陶公隔壁的竹字房。”刘芳春说道。 “如此安排再好不过。”文侃说道。 黄昏已至,文侃在碎女子的引领下从侧门进入赵府后院,这侧门与刘家的侧门相对,赵元昔的钥匙丢失后锁便已换,碎女子有一把钥匙,另一把在赵元敏手中。文侃这才知晓,位于十字街岔口处的四户人家,正门均在南北大路上,侧门则在东西路上。赵元昔携王炎正是从此门潜入后院,故文侃在进门之时迅速留意一番,但并未发现奇特之处。 文侃也被挡在了灵堂之外,但他还是窥得灵堂之貌,简陋得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为赵府小女郎所设,若不是那牌位,恐外人皆以为是赵府的下人过世。棺材为刘芳春亲手打造,着色透着淡雅,倒十分符合赵元昔的气质。文侃上香之后来到灵堂外,发现到木质长廊的泥土地处仅有几处足迹,而且是同一批人的,不超过三人。从侧门到灵堂只有刚才自己和碎女子进来时的足迹,便再无其他。这时他才想起李良的话,来祭拜赵元昔的外人都被挡在了侧门外,如此过分的做法,那赵明陈的声誉怕是要毁了。 “女郎可是在那棵树上自尽的?”文侃猜测道,他问起碎女子。 “正是。”碎女子面无表情。 这是后院仅有的一棵高大树木,站在灵堂处望去非常显眼,树枝已渐渐伸出墙外。此时是深冬,树叶早已落光,而赵元昔与画中人幽会的那刻,想必枝繁叶茂吧。文侃摇了摇头,欲走向木质长廊,不料被碎女子拦住了。 “文郎,还需止步于此,不可再向前院行进了。”碎女子轻声说道。 这碎女子甚是貌美,嫁个好人家不成问题,在赵府当婢女实属可惜,文侃想道。 “是怕我将煞气带入前院吗?”文侃问道。 “这……还望文郎止步于此。”碎女子重复道。 “那女郎你若到前院该如何去煞气呢?”文侃戏谑般问道。 “文郎你不可如此称呼与我……我自有办法不带邪气去前院,这点不必文郎费心。”碎女子说道。 “那煞女只是在木质长廊上走动吗?”文侃问道。 “我……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文郎若是无事,还可从侧门离开。”碎女子下了逐客令。 文侃施礼告别。 喜入夜,十字屋的四人围桌吃酒畅谈,文侃说起傍晚祭拜赵元昔一事,那碎女子的反应甚是奇怪,仅是怕文侃将煞气带入前院而阻止其前去吗?刘芳春和李良皆以为碎女子实属正常,无需多虑,陶渊明则一言不发,只顾吃酒。文侃看出陶公不信煞气之说,他自己也坚信绝无“煞女”之物,但赵家后院发生的王炎异事难以用常理解释,元昔记录的煞女又确实存在,这让文侃动摇了。 赵元昔的笔记里最后这样写道:“她,不,是我又来了,我要一探,这次定能揭其真面目”。之后便无下文,因为元昔这一去之后再无归来,之后发生的事便无人得知,而这正是文侃想要去破解的难题。 “文郎,看似你已对赵家异事产生兴趣,要探查吗?”刘芳春问道。 “我觉得此事并非不可解,看那元昔的笔记,说明她早有怀疑,只是未得证实便被害死,若顺着元昔的思路走,定会有所收获。”文侃说道。 “看来文郎也不信那赵家女郎是自尽了?”刘芳春说道。 “赵元昔绝无自尽可能,以她的品性,若要自尽也得是在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后。”文侃断定道。 “文郎与元昔未曾谋面,怎可知其品性?”刘芳春不解。 “当然是她的字画,所谓字如其人,画中亦能窥见一斑,文某闲时喜钻研此理,这是个极其严密地分析过程,以后若有闲暇,我可详解。”文侃说道。 三人叹服,文侃真奇人。 酒酣,那陶渊明俯卧吟诗,刘芳春与李良推杯换盏好不热闹。文侃已得陶公指点在一旁煮茶,但脑中皆是那赵家后院之事。赵元昔必窥知煞女真身,故被灭口,但此时不要说煞女真身,连元昔被害都是猜测,必须实地调查、寻找证据才可完全确定。但想到下人碎女子的态度,亲入赵府调查恐怕难如登天。 “今夜起我就不再锁死那东西二廊的拉门,这也方便我们在夜半烦闷时,起身来中室举头望月,哈哈哈哈!”刘芳春说道。 “好得,好得,此举甚好!”陶渊明酒兴十足。 “刘某人不行了、不行了,三位可继续,我先去歇息了,让那刘禄收拾即可。恕……呃,告退。”刘芳春一手按着坐在自己左侧的文侃,一手拿着钥匙醉醺醺地起身,前去锁好南北二廊的拉门后便向西廊自己的房间走去。 三人继续饮酒,好不热闹。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入尘网中,一去三十年!”李良突然吟起陶公的诗作,他右手拿筷,左手举杯,配着那独特的家乡口音,很是有趣。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陶公啊陶公,您可是寻知己还是思故渊?”文侃大声说道。 “文郎此问使我深感我们三人熟识许久,哈哈哈哈!”陶渊明说道。 文侃和李良二人继续吟诗,两人一左一右来到陶渊明身边倚靠,正在吃菜的陶公大笑,臂弯一把揽在右侧李良的肩膀上,然后另一手夹菜欲堵住李良的嘴,皆因那家乡话直引他发笑,不料这手始终捉不好筷子,便换做另一只手才成功。文李二人依旧兴奋,陶渊明沉浸其中,酒泼胡须浑然不知。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最后一句三人齐吟,文侃和李良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陶渊明更为自己归隐田园而深感欣慰。 “我比文郎和李郎年长许多,但不影响我们三人侃侃而谈,我们结拜如何?”陶渊明提议道。文侃和李良突然停止了欢闹,两人郑重地看着陶渊明,空气一时间凝滞,气氛略有尴尬。 “好!太好了!”文侃突然喊道。 “甚好!甚好!”李良也大叫道。 “哈哈哈哈!我陶渊明晚年还能得两兄弟,老天待我真是不薄!哈哈哈哈!”陶渊明大笑道。 三人皆是随性之人,便立即在中室行了结拜仪式。只见陶渊明欲言又止,他望着文侃和李良,眼神里竟露出些许愧意。 “兄长,你是想说什么吗?” “二弟,三弟,还望结拜之事不要再对第四人讲起……个中缘由无须再问,二位贤弟只知这是对我们三人好、对这世人好就行。唉,我毕竟已归隐,很多事情真是不便。当我觉得能讲起的时候,我们三人再拜一场,毫不忌讳地在世人面前称兄道弟!”陶渊明动情地说道。 “兄长都这么说,那我和三弟肯定照办!” “是的!兄长、二兄,结拜之事天知地知,我们三人知。” 翌日,文侃早早醒来于前院练习刀法,不久李良提刀前来,两人便切磋起来,文侃右手持环首短刀,李良双手持大刀,两人打得好不痛快,完全看不出有宿醉之感。一旁的陶渊明深感时日无情,这两年来,总感觉身体有气无力,有时在梦中会遇到阴间事物,怕是大限将至了。 “长兄,你坐在那里无精打采的,怕是酒意还没过去吧!”李良说道,他与文侃切磋完毕,两人一同来到陶渊明身边。 “我在感慨,南国定有许多两位贤弟这般的青年才俊,新皇指定不会偏安一隅。”陶渊明说道。 “长兄觉得新皇可有恢复前晋之心?”文侃问道。 “总之不管什么名义的战争,受害的都是手无寸铁的人。”陶渊明说道。 “新皇恐有此志,到时二兄可一展身手了。”文侃看着李良说道。 “这些我还不敢多想,但不得不说自从武帝立国后,一扫前晋的疲软之态,连人也跟着精神了呢!我李良最看不惯胭脂粉的男子,昨日一见俊美的三弟,还以为也是那般柔弱无用之人,但几番谈吐下来便打消了这种看法。今日刀法切磋,三弟更是让我深感佩服,实属一硬汉!”李良说道。 “惭愧,小弟我习刀只是用来防身,与二兄在战场上拼杀不可相提并论。”文侃说道。 “无论怎样,在两位贤弟身上我看不到南朝的阴柔奢靡之风,甚是欣慰。”陶渊明说道。 三人畅聊之时,忽听院外一阵喧闹,还不时传出妇人的笑声,正在疑惑之际,那刘芳春推门而入,喜气洋洋,看到三人后更加高兴了。 “三位好兴致,宿醉之后竟在此聊天,怎么不再多休息些了?”刘芳春说道。 “看刘兄如此兴奋,想必在外面遇到了趣事?”文侃问道,他没有回答刘芳春的问题。 “喜事,可真是大喜呢!那王家二郎今日便要迎娶建康城的楚家女郎,你们说是不是大喜?”刘芳春说道。 “哎?怎么如此突然。”文侃不解。 “哈哈,不突然,只是我未来得及向三位说明而已。”刘芳春笑道。 众人祝贺一番后只见文侃面露忧色。 “文郎脸色不对,酒还未醒吗?”刘芳春关切地问道。 “那赵家元昔还未安葬,棺椁仍放在赵家的后院,而王家今日要办喜事,总觉不妥。”文侃说道。 “哈哈哈哈!文郎何时这般纠结了。昨夜我们聊过本村之怪,恐怕这也是其一,住在这里的人很少在意这些。”刘芳春笑道。 “竟是这样,文侃多虑。”文侃惭愧道。 “哪里哪里……对了,王家得知我这里住着三位贵客,便发了请帖邀诸位今晚赴喜宴!”刘芳春说道。 “这倒挺好,又有酒吃了,哈哈。”李良憨笑道。 文侃只是点了点头。 “陶公呢?那王家收藏着当朝名士‘紫云居士’的手帖,很是珍贵呢!这次喜宴是个观赏的好时机。”刘芳春说道。 “紫云居士?就是那个没有任何人知道其真身的名士?”文侃问道。 “正是此人。” “那值得一去。” “老朽就守在十字屋吧,如此喜宴恐名士众多,我已不想再露面应付。”陶渊明说道。 “陶公之意芳春明白。” 陶渊明满意地点了点头。 “刘兄,赵家人会去吗?”文侃问道。 刘芳春面露哀色说道:“他们不仅会去,还备了贺礼,唉,元昔头七还未过,赵家人……” 文侃无言。 再说那王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管家王贵指挥着佣人们忙碌着,他也跑前跑后可谓十分尽责。二公子王营虽生得肥头大耳,但十足风流,常年在外闯荡,最近一直在西边活动,见识多广,惹得本村不少女子喜欢。然王营眼界甚高,只看上了建康城的女子。新妇楚家小女郎楚洵,出落得文静美丽,贤惠至极,深得王家人欢喜。 王家前院,宾客满座,赵家人和十字屋的人则坐在正堂内,两家中间隔着两张桌子。赵家坐在最北侧,文侃在南侧遥望赵明陈,只见那赵家阿翁满面欢喜,应付自如,完全没有丧女之痛,而他的妻子孙氏及大女郎元敏笑着极不自然,这也许是赵家仅有为元昔之死深感悲痛的人了。对,还有那碎女子,文侃与之对话便感觉出她平静态度之下隐藏着悲伤。 周家人也在堂内,紧邻着文侃这桌,周家阿翁其貌不扬,也不与人交流,倒是念叨着咒语。见文侃疑惑,刘芳春在其耳旁解释,有一名为梦修的道士常驻于周家,只因那周家阿翁周安山痴迷丹术。 “我倒觉得有些愚昧。”李良小声说道。 “我只心疼那周家的家财,恐全流入这梦修之手了。”刘芳春说道。 “并未见周家子女,他们没来吗?”文侃问道。 “周家无子,只有两女,大女去得早,只有小女尚在,这小女……”刘芳春正说着突然停住了,只见正堂进来一位盛装女子,迈着轻柔的步伐走向座位,若不是少了却扇,众人皆以为这就是新妇。 周家人见到这女子后大惊,周安山更是站起身,脸色极其阴沉。只见周培上前与盛装女子交谈几乎后便邀女子入座,见到女子喜笑颜开,周家人松了口气。 “难不成是周家的人?”文侃问道。 “正是,这便是周家小女郎周清云,真没想到她竟然来了。”刘芳春说道。 “怎么,她来不得吗?”李良问道。 “清云与王家二公子原本是恋人,但不知为何分道扬镳了。自那之后便常见一脸怨容的周清云,看来是王营有负在先啊!在他看来,建康城的女子远胜这乡野女子。”刘芳春说道。 文侃沉默不语,似在思索什么。 “文郎,李郎,二位觉得周家小女容貌如何?”刘芳春悄声问道。 “惊为天人。”文侃回答道。 “对吧,但仍不及赵元昔一半。”刘芳春说道。 “红颜薄命,正是如此。”文侃感慨道。 “清云先是被负,后痛失挚友,还能如此盛装前来,我真是小看了这女郎。”刘芳春说道。 “如此盛装,堪比新妇,未必是想开了。”文侃说道。 这时院子里传来欢叫声,正是那对新人来了。满面春风得意的新郎王营携却扇遮面的新妇款款而来,只见这新妇楚洵身高六尺,柔弱娇小,姿态优雅,步履轻柔,一举一动颇撩人心,她与高大的王营站在一起就如小绵羊与野兽。 “太像了,真是太像了……”刘芳春说道,而邻桌的周清云也面露惊讶之色,连文侃也看出,此新妇与周清云甚像。 “同那赵元昔也有几分神似。” “但是侧颜较我俩依旧有差距。”一旁的周清云突然说道,吓得刘芳春险些跳起。 此时新人们已经过宾客席,来到正堂最里处开始仪式,拜堂结束后新郎与新妇行同牢之礼,之后仪式主持者宣布新人入洞房。文侃撇向周清云,这周家女郎一脸恨意,紧攥双拳,目送着这对新人离开正堂,向新房行去。周清云发觉有人在注视自己,便将凌厉的目光射向文侃,使得文侃一惊,这是多深的恨意才会有的眼神?周清云从未放下心中怨念,如今挚友也是因王家逢难,恐怨念只会更深。在挚友头七未过便盛装赴喜事,恐怕她自己也恨自己吧!文侃如此想道。 “敬女郎。”文侃为化解尴尬,只得举杯。 周清云先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举杯同饮。 觥筹交错,宾客相谈甚欢,文侃和李良结识了不少人。这期间,文侃与周清云交流时几欲提起赵元昔之事,但见清云好不容易喜笑颜开便将话咽了回去。 正堂的北墙上有一扇拉门,拉门之后是一侧室,里面放着紫云居士的手帖。这手帖是王克在建康城祥云寺内得紫云居士亲赠,千真万确为紫云居士的真迹。紫云居士乃当朝神秘之士,无人知其身份,其字迹刚劲潇洒,不仅民间喜欢,连皇室也大加赞赏。 喜字画的宾客并不多,只有文侃和赵家人入侧室观赏,其实赵家人里只有赵明陈及赵元敏对紫云居士的真迹感兴趣。赵明陈只爱赏,赵元敏技艺不错,但现在已很少再写。孙氏和元则、元庆二兄弟只为陪同赵明陈,周清云本想一同前来,但她被刘芳春和李良缠住,便不好再离席了。 王克从锦盒中拿出字帖亲自展示,字帖的纸张大小与锦盒相当,放在里面恰好占满整个空间。这锦盒与字帖是紫云居士以告天下形式所赠,字帖一直藏于锦盒之中,之前仅展示过一次。此套字帖为紫云居士在去年盂兰盆节写的《伽蓝记序》,一气呵成,挥洒自如,笔锋刚劲有力,形体颇为豪放。因为写字的笔和墨均为秘方特制,通常需在一个时辰内写完,如果之后再写,成色便与先前不一样,且每个时候书写出的字都会与之前的成色不同。 王克当时在场,只记得紫云居士在帘后挥笔,其挥笔的动作与身形清晰可见,王克右手举茶叫好,紫云居士在帘后举起同侧的握手笔回敬,给足了王克面子。紫云居士一切都与往常书写时一样,但用时却比平时写此帖耗费出一倍时间,但王克还是十分钦佩。《伽蓝记序》为紫云居士所著,但其内容鲜有人知,因为紫云居士写的是梵文,正因如此才弥足珍贵。 字帖拿出后发现某一张没有对齐,王克先将其与整体对齐,然后将这套《伽蓝记序》一一铺开置于矮桌上,虽然是梵文,但依旧能看出字的形态,与王羲之截然不同的风格,那笔墨间的豪放气息扑面而来。众人赞不绝口,连一窍不通的元则、元庆二兄弟也说出了直观感受。 “如千军万马般的壮阔之气。”赵元则说道。 文侃和赵元敏不住地点头,两人目光忽得对视在一起,赵元敏迅速移开,脸上泛过一丝红晕,这样子像极了其妹赵元昔,只是文侃不知。 “好字,好字啊!”赵明陈赞叹道,整只手掌用力地拍在矮桌一角,十分兴奋,他很久未见过这种风格的字体了,众人感叹字迹的同时也为赵明陈的激动而大笑。 “紫云居士虽为当朝人士,但绝不比前朝人差。”王克自豪地说道,似乎他就是紫云居士。 文侃在端详之际猛然发现末数第二页上印着一个熟悉的记号,双鱼玉佩!就在纸张的左上角处有着与十字屋玉佩一模一样的印迹,是沾了墨迹而印下的。文侃记着很清,那印迹的纹路与他所见的双鱼玉佩一致。 “这正是赵兄家的玉佩留下的啊!”王克看出了文侃的疑惑,他向着赵明陈说道。 “竟有此事,我怎不知?”赵明陈问道。 “这都怨我的管家王贵,还记得今年的御展吗?我当时就拿出了这套序,也是之前唯一公开展示过的一次。兄家那里有玉佩,王贵见着很喜欢,便拿去把玩一番,没料到落进了墨中,又沾在了这页纸上。御展结束我在整理这套序时发现了印迹,盘问之下那王贵承认了,我便痛骂了他一顿,那玉佩他已及时清洗干净还到赵家了。唉,我这字帖沾墨事小,但赵兄的玉佩乃武帝所赐,怎能如此糟践?我便不敢再说起,这事也就我和王贵以及……贵府上的某个下人所知。今日印迹已现,承认也罢,如何处置还望赵兄决定。”王克酒后吐真言。 “哈哈哈哈,王弟哪里话!区区小事而已,什么处置不处置的,说这些多伤我们的感情!倒是如此珍贵的手帖沾上了我那玉佩的印迹,这才是作践呢!”赵明陈看似豪爽,几句话便将王克的心结解开。 文侃趁机介入话题与王克聊起来,他很想一探王炎详情,但看到王克一副喜相,便不忍再提丧子之事。 赵明陈将赵元则叫至边上,询问起玉佩沾墨一事,赵元则告知当日是碎女子在看位,并称碎女子只是借出玉佩,从未离开位置,意为碎女子开脱。但赵明陈仍怒,称婚宴结束后便回府惩戒碎女子并下令此事禁外传。王克与文侃漫聊之时用余光观察赵明陈反应,看到赵明陈暗自发怒后竟得意一笑。 此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哄闹声,侧室内的人倾听,哄闹声愈发得响亮,王克急忙收帖前去查看。当众人即将跨门而出时,管家王贵恰好赶到门外,王克急问发生何事。 “阿翁,快去瞧瞧吧,前院的院墙上有、有一只大鸟!”王贵惊慌地说道。 “一只鸟有什么可怕的,哄走便是。”王克边走边说。 “那鸟甚怪啊……” 王贵还未讲完时,王克已来到前院,宾客皆离席站在同一侧,而另一侧的院墙之上立着一只黑色的巨大怪鸟!此鸟浑身漆黑形如鹤,腿短翅长,喙如锐钩,一双犀利的眼睛紧盯着宴席上的食物。忽地张开双翅俯冲而下,引得宾客们一阵乱叫,那鸟竟在一桌前自顾啄起肉来。王克喝住宾客不要慌乱,威严之气显露无疑,他让仆人找来一张渔网,自己同王贵以及两个仆人一人抓一角,欲去捕此怪鸟。王贵瑟瑟发抖,仆人们亦不敢上前,王克直骂无用。只见文侃、李良和赵元则将那三个惧怕之人替下,这四人小心上前,不敢惊动那怪鸟。 怪鸟食得津津有味,全不知文侃四人已接近。王克用手势打暗号,待到三根手指竖起时四人猛地向前扑去,但怪鸟早已觉察到,展翅腾空而起向后院飞去!四人丢下网去追,王贵和仆人善后。 “后院可是新郎和新妇所在之处?”赵元则问道。 “正是!”王克说道。 四人来到树木繁多的后院,却不见那鸟的踪影,反倒是王营走出欲要同前院的宾客好友们畅饮一番。当王克问之怪鸟一事时王营表示没有看到有这样的鸟飞到后院。 “也许已飞出院外,阿耶大可安心,若那怪鸟敢再来捣乱,我等一定生擒下酒!”王营豪言道,额头上却冒出冷汗。 “也罢也罢!”王克摆了摆手,独自向前院走去。 文侃回时方见赵家人已全部离席,竟没与任何人打招呼。其余宾客皆无食欲,议论纷纷。之前从未见过那怪鸟,更无人叫上名来,怪鸟来自何处更无人所知了。王克做了一番说辞后宴席继续,但已无之前的热闹感。 十字屋内,刘芳春对陶渊明讲起怪鸟一事,见识多广的五柳先生表示也从未见过此鸟。文侃低头不语,李良躺倒欲睡,刘芳春像是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刘郎有何见解?”陶渊明问道。 “诸位可还记得煞女?”刘芳春问道。 “煞女与怪鸟有何关系?”文侃问道。 “煞女本是煞气化作成人形,故本为气。之前也讲过,煞可以化作任何形态,人形只是其一,在座宾客从未见过此鸟,但此鸟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故为煞气所化。”刘芳春说道。 “‘煞’化作鸟形,这太匪夷所思。”文侃说道。 “如此便能解释王炎的鬼魂和走廊女是如何离开赵府后院的,虽然是鬼,但穿墙、飞行未免太玄,若化作鸟,便可以飞走。” “‘煞’为坟墓、棺椁里的尸气聚集而成,宴席上的怪鸟又是何处的尸气所化?为何要来闹喜宴?”文侃问道。 “诸位忘了吗?十字街正留着一具尸体还未下葬呢!”刘芳春说道。 “赵元昔?” “正是,那赵元昔枉死,本就对王家怨气十足,又遇到王家喜事,这下怨念更深,于是化作鸟来作怪。”刘芳春说道。 “如此说来那怪鸟是赵元昔的怨气所化,那赵元昔见到的煞女又为何物?”文侃问道。 “那煞女和元昔的身形很像,恐怕就是她自己。”刘芳春说道。 “但赵府的管家很早就见过煞女,那时候元昔还无怨吧!”文侃说道。 “文郎,怨念这东西有时连自己都觉察不到,但它已经根植于心了。”刘芳春说道。 “我倒是更在意此鸟的习性,其生性多疑,人们靠近会引起它的警觉而飞走,食量巨大,方才定是饿坏才不顾正在用饭的人们而来抢食。”文侃说道。 “文郎可真理智。” “此鸟不属南国之物,恐北国亦非常见,但它的出现绝非偶然,亦非怨念。”文侃补充道,他不认同刘芳春的看法,但又没有更好的解释。 刘芳春又讲了些王家的其他趣事,几盏茶后各人皆有困意,陶渊明早已躺卧在地呢喃起来了。 “又聊到这么晚,真得睡了,那王家二郎正洞房花烛夜,我等人各回各房抱被而眠吧!”刘芳春打趣道。 因为文侃三人住在东廊,所以刘芳春只将中室通向南北二廊的拉门锁上,东西二廊的拉门未锁,以方便各人来往于中室。陶渊明经常半夜醒来,会来中室坐上一会儿。 冬夜之静,静得可怕。 劫夜半,文侃突然醒来,他感觉有点冷,便裹紧了被物欲蒙头再睡,只是这室内的炭炉良好,为何会这般冷?四周静悄悄的,文侃分不出已到几更天,但他猛然想起自己是被一阵怪声所惊醒的,而此时那怪声消失了。已经无法入睡,不如出门一看,于是他点上灯,穿好衣物,携环首短刀轻声来到走廊上。文侃轻轻晃动李良和陶渊明的房门,皆已关好。他又打开东廊的窗,一股寒气涌进,只见窗外白茫茫一片,原来是下雪了,不过此时已停,天上已现繁星。 “雪来得突然,天晴得也快。” 这是入冬以来的首场雪,文侃正感慨时突觉不对,窗外的雪地上有一串向北行进的足迹!文侃大惊,再一确认足迹只是从窗前经过,是从南廊方向过来。南廊……莫非是南墙的侧门?文侃欲往查看,他想了想还是不翻窗的好,到西廊叫醒刘芳春一起去探个究竟。 东廊通往中室的拉门只是关闭,并未上锁。文侃欲穿越中室时忽听北廊处有声音,想到刚才的足迹,他断定足迹的主人就在北廊。当上前拉门时却发现拉不动,这时他想起刘芳春说过南北二廊的拉门要锁上,文侃又去试着拉南廊的拉门,果然纹丝不动,只能从北廊的外窗翻入了! 文侃来到西廊,刘芳春和刘禄的房间都在这里,他敲响刘芳春的房门,许久里面才传来回应声。 “谁啊?刘禄吗?” “刘兄,是我,快随我去北廊,有情况!”文侃急声说道。 “什么?你等我一下,待我穿好衣裳。”刘芳春说道。 “等不及了,我先去了,你快些过来!”文侃说道。 西廊通向院子的拉门插着,文侃打开后连鞋也未来得及穿便踏入雪地,疾速向北廊奔去。不出所料,北廊的窗户敞开着,那足迹的主人正是从此翻入进内。文侃用力扶着干燥的窗台,双脚直接越过轻松翻进,走廊上有清晰的湿足迹,但无人,这时他猛然想到梅字房内的双鱼玉佩,莫非那人是为双鱼玉佩而来?文侃进入梅字号房,里面同样无人,那木匣好端端地放在矮桌上。文侃顾不得礼仪,打开木匣一看大吃一惊,里面只有一枚双鱼玉佩,而刘芳春放入的木簪却已不见! 刘芳春之前讲述的匣内之物奇异消失的怪事又出现了!但文侃坚信是人所为,他迅速查看其他三个房间,均无人。奇怪,就这么消失了?一定是穿过走廊到中室去了!文侃前去拉门,才知拉门依旧锁着,举灯查看,整扇拉门并无破坏痕迹。正在文侃思索之际,其身后传来刘芳春的声音: “文郎,你在做什么?”刘芳春翻窗而入,看到文侃在用力晃着拉门。 “刘兄,有人潜入这北廊,待我赶来时却不见此人,四间屋子里无人可藏,这走廊的拉门又上着锁,人能到哪里去?”文侃说道。 “有人潜入这里?等等,文郎,那木匣!”刘芳春惊叫着闯入梅字号房,打开木匣一看,只有那双鱼玉佩好端端地放在里面,那鱼尾的右侧空荡荡的,贱木簪已经消失不见! “怎会这样!”刘芳春惊呼。 “我刚才已看过。”文侃说道。 “出现了……又出现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刘芳春说道。 “刘兄,快些将拉门打开,那人无处可去,我想也许在中室!”文侃说道。 刘芳春这才打开门锁,两人随即进入中室,但眼前情景再度令文侃失望,中室就如他们离开时那样,没有任何异状,更无人藏于这里。 “南廊的门还锁着!”文侃冲上前说道。他夺过钥匙,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刘芳春也想跟上,不料竟在北廊处摔倒,文侃顾不得他,便独自寻去。他先是检查了四个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再看南廊尽头的窗户关着,他打开后翻窗而出,刚落地还未稳,突然有一物袭来!文侃到底反应迅速,他敏捷地一侧身,那物猛地撞击在窗框上。文侃迅速跳往一旁,这才看到眼前是个黑衣蒙面人,这人单手持棒,趁文侃还在疑惑之际再度挥棒袭来,但此时文侃已做好准备,拔出环首短刀直接迎向棍棒!这一下震得黑衣人手臂发麻,险些握不住棍棒,而文侃的虎口处亦隐隐作痛。 “你是何许人?”文侃冷静地问道。 黑衣人不说话,举起棒来欲再度发起攻击,不料文侃先发制人,他脱下裘衣,攻向黑衣人,黑衣人下意识用棒阻挡住同侧的刀,武器那刺耳的碰撞声再次发出。文侃凭借着精湛的刀术向黑衣人发起猛攻,刀刀直逼黑衣人的面部,欲砍下面罩窥其身份。黑衣人也不含糊,用硬棒阻挡着,但也只有招架之力。随着回合增加,黑衣人体力不支,文侃觉得胜利在望,不料黑衣人闪出一段距离后用力将硬棒掷向文侃,文侃没料到黑衣人会扔出武器,他此时仍向前冲着,下意识用没握刀的手臂抵挡,硬棒重重地砸在文侃的手臂上。一阵剧痛传来,文侃停下步伐,黑衣人趁机翻墙逃走,墙面上留下了清晰的蹬踏印迹,地上留有贱木簪,正是从那黑衣人身上掉落的。 文侃正要去追时忽有人从南廊的窗户探出脑袋,竟是那刘禄。 “文郎,我家公子遇袭了!”刘禄喊道。 “什么!”文侃只得放弃追击,捡起木簪后翻窗随刘禄赶往北廊。李良已在那里,他们正看护着昏迷不醒的刘芳春。只见刘芳春额头上有处伤且流着血,是被硬物撞击过的痕迹。 “到底怎么回事?”文侃问道。 “我迷迷糊糊听到拉门响,还以为公子去如厕,此时我怎么也睡不着了,等了许久都听不到拉门再次响起,公子还未归来。这时又听到中室方向有跑动的声音,我不放心便起身来看,发现南北廊的拉门竟然都敞开着,我家公子就倒在北廊上!”刘禄说道。 “我也是听到动静后才赶来的,当我推开拉门来到中室后,发现南北廊的拉门敞开着,便觉得不对,我看向南廊无人,北廊上站着个人,是这刘禄,而刘兄竟然躺在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良说道。 文侃便将自己被惊醒到黑衣人翻墙逃跑的整个过程讲了一遍,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这木簪正是刘兄放入匣内之物,被那黑衣人盗走,方才与之打斗时又掉落出来。”文侃说道,他捂着隐隐作痛的左臂。 “文郎受伤了?是否要紧?我看看。”李良说道。 “没事,被那黑衣人丢出武器砸到而已,一会儿便好……还是先把刘兄扶到屋内歇息吧。”文侃说道。 几人合力将刘芳春扶进北廊的梅字号房内,嘱咐刘禄在内将门锁好,待刘芳春醒来后就立刻通知他们。此时陶渊明方才从房间出来,得知整件事后大惊,这三人已全无睡意,便决定分析一下今夜的怪事。 三人向南廊走去,陶渊明面露愧疚之色,他迫不及待地赶到南廊窗外先行查看,然后寻着足迹走到东廊,之后又回到文侃与黑衣人打斗的地方。那只被丢在地上的棍棒本属十字屋,整体光滑洁净,只有刚才击打过的新痕,李良小心收起。 现场的雪地一片狼藉,足见打斗之激烈,有一串清晰的足迹向北廊的窗户延伸,通过现场鞋印比对正是那黑衣人的,而且往北廊走的只有这么一串足迹。在文侃房死窗外的雪地上有一石子,窗框上有砸过的印迹,文侃正是被这石子所惊醒。十字屋西侧有文侃和刘芳春的足迹,除此再无其他。 “想不到发生如此怪事,刘郎还受了伤,让两位贤弟冒此大险,我这个做大哥的却躲在房内睡觉!”陶渊明自责道。 “兄长莫再自责,此劫非我等凡人所料,是那凶徒恶极!”文侃说道。 三人一阵沉默。 “黑衣人翻墙而入后向北廊而去,然后翻窗入北廊并进入梅字号房盗走木簪。”李良率先分析道。 “看上去如此,但黑衣人为何要盗木簪而不是玉佩?”陶渊明质疑道。 “这正是刘兄之前遇到的未解难题。”文侃说道。 “文贤弟有何看法?”陶渊明问道。 “还是想不通。” “有一点很关键,黑衣人为何要蒙面。”陶渊明说道。 “难道不是怕认出?”李良说道。 “为何怕认出呢?”陶渊明说道。 “这……难道是本村人?”李良说道。 “是本村人,更有可能是我们见过的人。”陶渊明说道。 “我觉得兄长多虑了,也许村外人怕我们去报官,知道长相便不好再躲藏。”李良说道。 “试问一只贱木簪缘何能让官府大动干戈地去追寻窃贼?”陶渊明反问道。 “对啊,官府没必要这么做,而且刘兄之前就丢过东西,也没报官。”李良说道。 “所以另一个关键就是今夜的窃贼与之前的物品丢失是否有关联。”文侃说道。 夜空之上,繁星点点,呼啸的北风告诉世人这仍是寒冷的冬夜。陶渊明靠着木屋望着正南方天空上的参宿星(猎户座),发出一声叹息。 “我看兄长有些疲倦,不如我们先扶您回屋歇息,接下来的事由我和二兄处理即可。”文侃说道。 “哪里话,如此难题我怎可只让二位贤弟承担而自己去睡大觉?没事的,我们去中室谈吧,这里挺冷的。”陶渊明说道。 “好的,那我来煮茶。”文侃说道。 不多时,一缕茶烟飘起,茶香弥漫开来,中室的火盆也已烧旺,三人围坐在矮桌前静静感受着似许久未来的温馨。 “没有去追击看来很对,如果我被吸引走,那屋内只剩下二兄会武,而刘禄胆小,刘兄昏迷,兄长年迈。若歹人携同伙趁机闯入那就麻烦了。”文侃说道。 “三弟认为这是调虎离山?”陶渊明问道。 “目前能得出的结论……但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文侃说道。 “怎么说?” “我到北廊时那黑衣人便已不见,而北廊去往中室的拉门又紧锁,试问那黑衣人又是如何逃至南廊外的?”文侃说道。 “的确怪事一桩。” “刘兄遭袭与我遇袭几乎是同时,黑衣人又是如何迅速做到这些的?”文侃又问道。 “那就是刘兄很早便被袭击,你不是见他倒地了吗?也许那时就已经遭袭了。”李良说道。 “但他又是如何赶到南廊的?我在去往南廊窗户的路上并未见到任何人。”文侃说道。 “我们都忽略了一个地方。”陶渊明说道。 “屋顶!”三人同时说道。 窃贼若从屋顶逃走,只能踩着北廊尽头的窗台,双手抓紧屋檐,然后双臂用力爬上屋顶。十字屋并不高,成年人很容易做到,文侃踏上窗台便轻松爬上屋顶,果然看到有一串平整规则的足迹向南廊尽头走去,那印迹与黑衣人的一致。屋顶天窗区域四周有矮围栏,未被雪埋没,足迹从此绕过。 文侃回到中室后将发现告知陶渊明和李良,两人皆感叹这贼之狡猾。然而文侃另有所想,窃贼如何做到在短时内击晕刘芳春,再从北窗爬上屋顶,然后赶到南廊尽头袭击自己的? “只有等刘郎醒来才能解惑了。”陶渊明疲惫地说道。 “兄长,不如您先去歇息,由我等着刘兄醒来即可。”文侃说道。 “不打紧,老毛病了,我在这里休息就行。” 陶渊明就这样躺在中室进入梦乡,文侃为其披上裘衣,不久便鼾声响起。李良也打起瞌睡,但他还是硬撑着。文侃毫无困意,他使笔沾墨,在纸上依次写起:三月三,王炎,消失,端午,赵元昔,小屋,上吊,煞女,怪鸟。 李良看了又看,方知文侃意:“贤弟,莫非这些都有关联?” “我还不知,但总觉得这些一连串怪事发生得过于巧合,似有人精心设计一般,我隐约有种不祥地预感,事情还没有结束。”文侃轻声说道。 李良点了点头,他也想不通这些有何关联。 随后刘芳春醒来,文侃与李良前去探望,刘芳春讲起在文侃夺走钥匙后自己不慎摔倒,正要爬起之时忽觉脑门被击,疼痛后便无知觉。文侃深思,如此一来那窃贼只能是趁着自己慌张开门之际翻上屋顶先一步到达南廊尽头。那么老问题又来了:这贼之前藏于何处? 喜宴还未散时,赵家人便提前回府。赵明陈立惩碎女子,并将玉佩移至自己和夫人的卧房内锁好,钥匙由自己保管。赵明陈恪守君臣之礼,对武帝赐之玉佩十分珍惜,故不能容忍碎女子所闯之祸,亏得孙留香苦苦求情,才使碎女子留在自己房内反思,但不限出入。 赵元敏心事复杂,看着那对新人喜结良缘又不免想起阿妹元昔和王炎之事。倘若王炎还在,会是什么结果呢?想到这里,元敏一阵酸楚,因前院纷扰,便独自来到后院灵堂躲个清静。她在元昔的牌位前上了三炷香并拜了拜,这时阿母孙留香走了进来。 “大女,我看你一个人离开正堂,就知你来这里了。”孙留香说道。 “阿母。”赵元敏起身应道。 孙留香上过香后携大女坐在灵堂墙边的矮桌前,两人聊起王家喜宴上的怪事,尤其是那只怪鸟,她们从未见过。这时,孙留香叹了口气。 “唉,那王克城府极深,你阿耶今日落套竟还不知。”孙留香说道。 “阿母何出此言?”赵元敏问道。 “王克将《伽蓝记序》一页一页铺开正是想让你阿耶清楚地看到那末数第二页上双鱼玉佩的印迹,玉佩只有我们赵府和对街十字屋有,但刘家从未展出过玉佩,只有我们家……你阿耶太看重忠孝之名,如此惩罚碎女子恐正中王克下怀,因为我已知晓王克正暗中收买碎女子。”孙留香说道。 “收买?为何?”赵元敏不解。 “当然是为了十字街的四座宅院,王克贪欲极强,想将四宅全部据为己有。”孙留香说道。 “竟是这样?” “周家人丁单薄,周老爷子只信道,王克好下手,之后只需拿下我们家便可对刘家形成包围之势,刘芳春虽然见识多广,但不喜争斗,恐会直接妥协于王克。”孙留香说道。 “真是欺人太甚!” “元昔曾集结名士谈论此事,名士们纷纷反对,王克很没面子。” “元昔竟也知此事?还做了应对。” “你这小妹远比你想的要厉害……唉,碎女子知道我们家不少秘密,所以王克故意设局离间碎女子和赵府的关系,以此为突破口一步步夺走我们的东西。” “我这便去安抚碎女子。”赵元敏起身说道。 “不可!”孙留香制止道,赵元敏一脸疑惑。 “你若如此,碎女子会觉得我们赵府有求于她,到时候我们就陷入被动了。”孙留香说道。 “那可如何是好?”赵元敏为难道。 “就先这样,暗中观察碎女子的行为即可。”孙留香说道。 “嗯……总觉得那怪鸟是不祥之兆。”赵元敏说道。 “那只鸟之前从未在村里出现过,反倒是王营回来时出现了,大女,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关联。”孙留香说道。 “王营一直在外闯荡,据说和西边的蛮夷也有来往,最近常有一些吐谷浑人经官道去建康,村里不少人见过王营与他们接触。吐谷浑人有很多邪乎的玩意,那怪鸟会不会是……” “不得知,是否为煞妖所化更不得知。”孙留香说道。 此时霞光寺的众僧已至赵府,当晚,孙留香与赵元敏携众僧要在自家的佛堂内诵经一宿,为赵元昔超度。 新妇楚洵喜书法,更对那紫云居士颇感兴趣,早在过门前就想着一睹《伽蓝记序》风采,因此王克在侧室展示完毕后便小心收在锦盒里,并当众宣布让王贵于喜宴结束后送至洞房内,当时楚洵正在其他房间行过门之礼。 长廊两边立着喜杖,尽头就是新房,王贵将锦盒完好地放于新房内便迅速离开。有些事他不便过问,但王克对新妇的异常热情让王贵有些担心。主人会不会对儿媳有不伦的想法?王贵想想就害怕,他吃了不少酒,晃晃悠悠欲回自己房内,路过后院门口时突然想到了王营带回的那只大木箱。王贵当时就好奇里面为何物,但王营并不想说,他也没多问,现在四下无人,众人皆已回房休息,正是去看一看的好机会。 耐不住好奇心,王贵直奔后院,那木箱并未上锁,掀开后发现里面空无一物。正失望之际,灯笼光忽闪箱底,王贵看到了一根长长的羽毛,他捡起仔细瞧着,突然大惊,这羽毛正是那怪鸟身上的!他曾近距离见过,不会错,绝对是这样的羽毛!难道说怪鸟是王营带回来的?他要作何?那怪鸟此刻又在哪里? 楚洵独自待在新房,端庄优雅。那王营吃酒还未归来,他与同乡伙伴许久未见,定要喝个天昏地暗,今夜恐要冷落这新妇。要说这王营哪点都好,就是嗜酒如命,楚洵很在意这点,她又想到王克那眼神,心里不免发慌,那分明是男人看女人时充满情欲的眼神。 夜已深,那王营还未归来,楚洵困意袭来,但还是坚持坐在床边、却扇遮面。她正犹豫着是否要去补妆或涂口脂(南北朝时期的口红)时忽觉发冷,同时听到门响,她欲起身掌灯,却感觉那人正向自己走来。 王营竟在偏房睡至丑时。 喜宴结束后王营又与同村的几位伙伴来到偏房继续吃酒,现伙伴们早已离开,他被冻醒后急忙赶回新房,途中还撞倒一个巡夜的仆人,王营这才发现刚下过一场雪。一条木质长廊通向新房,在新房门口的雪地上,王营发现似有东西拂过的痕迹。新房内漆黑一片,莫非娘子早已睡下?他摸着黑点亮蜡烛后四下环视房间,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却扇遮面。王营心里一阵暗笑,真是委屈这小娘子了,他迈着醉步走向床边…… 雪停天晴,望着西南方天空上的参宿星,有个人悄然离去。 翌日,王克迟迟不见王营夫妇来拜见,心里便埋怨这对新人不懂事,更嫉妒王营昨夜占有了楚洵。但嫉妒归嫉妒,这对新人迟迟不来正堂行礼引起了王克的警觉,此时王家的人都刚起床,他便命仆人何二前去叫醒那两人。何二在途中遇到管家王贵,两人便一同前往新房,当两人到达新房附近时看到门外的空地上有被拂过的痕迹,而那新房的拉门竟露着一道缝隙,再仔细一看缝隙之内夹着一团黑色的东西。 “这……这不是翅膀吗?怎么夹在门缝里!”王贵惊叫道。这翅膀他再熟悉不过了,就是那怪鸟的! 何二前去叩门,王贵看不惯,直接去拉门,怎料那翅膀被夹着很紧,王贵一下子竟未拉开!何二赶忙帮忙,两人一起将门拉开,眼前的场景却把他们给吓傻了。那只体型庞大的怪鸟就在门口处,尖喙处血淋淋的,拉门打开后翅膀恢复了自由,怪鸟竟发出凄厉地叫声,并不停地扇动翅膀迅速走开。怪鸟附近还躺着一个人,这人一身整齐的新郎装,头部却血肉模糊、几近溃烂!但还是能分辨出此人正是王营。那本是眼睛的部位竟然是两个黑漆漆的大洞!王贵与何二明白了一切,这怪鸟把王营的眼珠子给吃了!怪鸟吃食的力气似乎很大,那王营的脑袋都快被捣烂,但脖子以下的身体部位完好。 “啊啊啊啊!”胆小的王贵发出凄厉地惨叫,甚过那鸟鸣声!这一叫惊动了怪鸟,它呼扇着翅膀飞到了房梁上。 “里面……里面……”何二颤抖地指着床的方向说道。不是那血手印吓坏了他,而是新妇楚洵竟赤身裸体的躺在床上,鲜血淋淋,一缕青丝挂在嘴角,惨白的脸上没有了一丝生气。 “你这怪物!看我不打死你!还我家阿郎!”此刻的王贵不知从哪里来的胆子,他拿起桌上的酒杯掷向怪鸟,但酒杯砸在了房梁上,怪鸟受到惊吓,边叫边呼扇起翅膀在屋内飞起,王贵继续投掷杂物,怪鸟一阵乱飞后从敞开的拉门处逃脱了。王贵追到外面发现怪鸟已经飞出了院墙,向东北方向而去。 此时十字街刚刚从漫漫冬夜里苏醒,还没有人出户,所以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更无人知道王家的新人已遭横祸。 “你快去叫老爷!我去追那怪鸟!”王贵对何二喊道。 王贵打开院门后被眼前情景惊呆。整片雪地像是被什么东西拂过一样,出现一个巨大的圆,积雪极为不平整。他踉踉跄跄地跑到十字街中央,才知这片被拂过的痕迹遍布面积之广远超其想象,四户人家的正门和侧门前的街道上皆为此状,皆在这巨大的圆形范围内。而四户人家之外也就是十字街区域外是无人踩过的平整的积雪。 “这是什么东西才能做成这样!煞妖,是煞妖啊!”王贵站在十字街中央大喊道。 怪鸟早已不知去向,或许那根本不是鸟,而是“煞”化成了鸟形。其他三户被王贵的惨叫所惊动,一宿未眠的文侃随众人来到王贵身边听其惊恐地讲述新房内的惨状,在场人无不震惊。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于是便商定每户派一人前去王家探望及配合堡长制定擒妖计策,这煞妖毕竟影响了整个十字街。赵元则和道士梦修分别代表赵家与周家前去,刘芳春因为头伤未愈,便由文侃代劳了,而文侃也欲实地探查一番,昨夜那隐约的不祥之感竟成真了。 王家一片哀鸣,王贵与何二用夸张的语调讲述着他们的遭遇,文侃与堡长打过照面后便先行进入现场,并由堡长告诫众人勿再靠近新房。 新房位于前院北侧,一条长廊通向此处,因为有顶部遮挡,所以长廊上没有积雪。此长廊连接着后院,前院和后院之间不设门锁,经过繁琐的足迹比对之后,断定雪地上没有可疑的足迹,故文侃认为凶犯是沿长廊而来,但若在前院踏上长廊不可能不经过雪地,因此他沿着长廊来至后院,发现长廊在此处的尽头距离院墙很近,就在如厕间附近。 “难怪雪地上没有足迹,从此处的院墙可直接跳在长廊上……那么院墙上的积雪必有压踏印迹。”文侃看向院墙,果然发现有单个的进出印迹!而且抓墙的力度很大。如此一来凶犯很有可能是在雪停之后进入王家的,然后又从这里逃出。但并不排除王家内部人由此处进入或伪造此痕迹作案。 之后调查所知,几个巡夜的仆人整夜没有听到呼救声及其他异常的声音。王家人在案发的那段时间皆可互相作证不在新房,除非有同谋串供之类,否则皆为清白,但也无法证明谁与谁合谋。这里只有王克独自睡在卧房,他的妻子早已去世多年。所以王克有极大的作案可能,但他为何要杀害自己的儿子与儿媳呢? 然而巡夜人表示案发前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王克一直在屋内,并未见其出门。这个村子专门设置了巡夜人这一职位,可分配到大户的人家里负责夜间巡逻,巡夜人属官家,且时常轮换。因为王克多疑,故十字街区域内只有王家要求配巡夜人,其余三户未有,而且巡夜人是昨日刚来的,与王家任何人都不熟识,故不存在包庇王克的可能。 文侃回到新房继续调查,现场无打斗痕迹,更无移动尸体痕迹,有几处鸟爪印,但都集中在门口处,王贵与何二证明是打开门后怪鸟乱跑所为,房梁上亦有此爪印。桌上的合卺酒已被喝光,文侃在其中一只酒杯上发现了食物残留,那是王营所食某珍贵肉类的碎末,而另一只酒杯上有着红唇印,似乎是那新妇所为。他又俯身观察惨死的一对新人,王营后脑被棍棒重击致死,他的双眼是被利物取出且力量极大,连眼眶周围也都捣烂了,根据王贵与何二所言正是那怪鸟所为,这怪鸟喜食腐肉,喜宴时宰杀的牲畜内脏等皆被这怪鸟乱啄。而新妇楚洵的尸身就耐人寻味了,她赤身裸体,新妇装已不见,胸前有伤口,正是致命伤,一把剪刀丢在床头,经过文侃的比对后此剪刀正是杀死新妇的凶器,王家人皆可证明剪刀是新妇的陪嫁物。 就在床边的不远处、楚洵头朝向的一侧,墙面上有一个血手印,手纹清楚可见,文侃比对两位新人的手纹,与墙上手印皆不符,那极大可能为凶犯所留,位于血手印的另一侧有一被撞翻的花盆,文侃推断凶犯不小心撞翻花盆险些摔倒,情急之下用手扶墙稳住了自己,但血手印的大小难以判断凶犯的性别。床边的地面上明显的丢弃着一身黑衣,文侃当即断定这就是夜闯十字屋的黑衣人的衣服,因为上面还有打斗留下的刀痕,只有文侃的环首短刀能留下此痕迹。 黑衣人来过新房! 血手印对面的墙边有一和正堂侧室内相同的矮桌,这矮桌在十字街的四户人家里很常见。桌上放着一只锦盒,这锦盒文侃见过,正是用来存放《伽蓝记序》的盒子。王贵告之昨夜宴席之时王克命其将此盒放入新房。文侃小心翼翼地取出字帖,像王克那样一张一张地铺在矮桌上,直到铺满整张桌面,所有纸张保存完好,皆无痕迹,只有那末数第二页上有个显眼的双鱼玉佩印迹。 “这里面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真是棘手呢!”堡长说道。 “我与王公子在建康有过交集,他的刀法虽不如我,但拳法远胜于我,凶手如此厉害竟能一击致死。”文侃说道。 “竟是这样,那可犯难了。”堡长在一旁尴尬道。 戴着一张黑色马脸面具的梦修也在观察文侃的举动,却不去研究如何布阵降妖。他自入住周家后便再无出过门,这次王家逢煞妖之难,周安山求于梦修前去作法镇妖,梦修本不想来,但耐不住周安山的苦求,若执意不来恐有损名声,到时那周安山便不再信任自己。 “贫道只能尽力,至于能否降得住那妖,要看天意了。”梦修这么说道。 文侃发觉梦修在看着自己,便转身一笑,然后问道: “仙尊是第一次来王家吗?” 梦修一怔,他没想到文侃会突然与自己说话。 “贫道自入村之后便一直在周施主家修炼,今日第一次出门。”梦修回答道。 “仙尊为何戴着面具呢?这马脸面具有何由来?”文侃问道。 “此乃天机,恕贫道无法告之。”梦修说道。 “据我所知,仙尊是于去年冬月入住周府,至今日已有一年有余,这一年来仙尊不出门也不摘面具,需要何等的毅力,非凡人所能得。”文侃说道。 “此乃贫道长久修行之果,无需惊怪。”梦修说道。 “然假面戴久恐再难以真面示人。”文侃说道。 “文施主的话让贫道不解,恕无法相告……贫道如厕,文施主请继续。”梦修说道,语气里透漏出惊慌,赶忙施礼后向后院厕所方向走去。 文侃再次询问王贵昨夜异常,让王贵尽可能详细告之,王贵便将发现大木箱里的羽毛一事告之文侃且将羽毛交予文侃,并求文侃保密,下人私自翻看主人之物是要受罚的。 正堂内,王克一脸愁容,儿子与儿媳一夜之间惨死对其打击颇大,他也不信煞妖之说,文侃进屋与之交谈,王克不敢怠慢这官家之人。文侃将收好的《伽蓝记序》带锦盒交予王克,王克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定此为真迹并无损坏。 “想不到小儿之事竟惊动廷尉府,令王某恐慌。”王克说道。 “王公多虑,文某此番前来实属私事,与廷尉府无关。”文侃说道。 “哦,这样啊,竟是这样……”王克不再做声,面露哀伤。 “王公丧子之痛侃深感之,但还望宽恕侃的不该问之问。”文侃说道。 “文郎讲便是。”王克说道。 “去年三月三王公遇到了与今日同样的惨事,想必那日之痛不逊今日吧。”文侃说道。 王克正要举杯喝茶,听到此话后茶杯停在了半空,整个人怔在那里。 “文郎想说什么?” “还望王公将贵子王炎逢难之事讲与文某听。”文侃施以大礼恳请道。 “你……我这两儿之事有何关联?”王克问道。 “文某还不得解,所以望王公详告之。”文侃说道。 “那天得知炎儿落水,我便立刻赶向江边。一群人围在那里,我欲冲开人群却被营儿阻拦,他让我不要看,那场面真是太惨了……但我还是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了一些,那脸都被鱼啃烂了,但通过衣衫可辨认出正是我儿王炎,而且营儿也前去确认过。”王克悲哀地说道。 “谁为王炎收尸入殓的呢?”文侃问道。 “皆由我儿王营一手操办……”王克回答道。 之后王克又讲了些王炎和王营兄弟两人的琐事,文侃便告辞而去。 堡长对王家所有下人进行了血手印的比对,可证明均无嫌疑。 十字屋 文侃将羽毛置于桌上,刘芳春和李良一眼便看出是那怪鸟身上所掉落的,但几人皆不知怪鸟为何物,陶渊明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陶公想到了什么?”刘芳春问道。 “单看此羽,我想不出什么,但三弟方才说起王营与吐谷浑人有过接触。”陶渊明说道,表情有着犹豫,他不敢肯定接下来的猜想是否正确。 “吐谷浑人?” “我任彭泽县令时曾看过一部关于记录吐谷浑的书籍。吐谷浑在遥远的西北,已成为连北国都忌惮的一股力量,我朝对其绝不能小视。那里的生活条件苛刻,也造就了吐谷浑人的野蛮与骁勇,他们中的一些人与更为神秘的象雄国接触,引入了不少象雄的事物。”陶渊明说道。 “象雄国?”文侃问道。 “是的,比吐谷浑还要靠西的一个神秘国度,象雄人与一种神鸟为伴,他们的人死后被置于神鸟降落的地方,之后大批神鸟降临带走尸体,从而回归天空。但我认为所谓的尸体被神鸟带入天空圣界,其实就是被鸟群分食了,鸟群食完人肉便离开,尸体当然不会再有。”陶渊明说道。 “食人肉的鸟,并且还是死人,对死尸的气味如此敏感,竟被称为神鸟。”文侃感慨道。 “这就是他们的习俗吧,也许他们不讲入土为安,而是魂归上天,形成一种丧葬习俗。”陶渊明说道。 “原来如此,那这鸟……” “根据书中记载,此羽很符合那神鸟中的‘黑神’一类,我想那王家的怪鸟正是与象雄人为伴的神鸟,此鸟被吐谷浑人带回,王营又与吐谷浑人接触……” “因此王营将此鸟装入大木箱带回到了王家。”文侃说道。 “正是如此,王营肯定不信此习俗,他只是为了好玩,吐谷浑人恐亦如此。”陶渊明说道。 “这样一来,煞女行凶之说完全崩塌了。”文侃说道。 “我一家之言,未必准确。”陶渊明自谦道,但语气已经十分肯定了。 “除了陶公之言,恐再无他解。”刘芳春说道。 “还有一事,王家命案被发现的那天早上,我们在十字街上听王贵讲述,我隐约感觉到围观的人群里有军队的人。”文侃说道。 “军队?” “是的,他们训练有素,那站姿和临危不乱的表情、撤离时的动作十分统一,虽然他们在人群中分散开来,但我还是看出。若真是军队的人,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文郎多虑了,李郎不也是军队的人吗?来这里做客也说不定。”刘芳春说道。 “嗯……象雄、吐谷浑、王营、王炎……刘兄!三月三那夜王炎曾和赵元昔、周清云在江边酒肆吃酒,可有此事?”文侃突然问道。 “当然,我讲过的,文郎莫非遗忘?”刘芳春说道。 “不、不……诸位在此等候,我立刻去那酒肆一探!”文侃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走出十字屋,其他人目瞪口呆,不知他要做什么。 文侃疾步赶到江边酒肆,找到了那天接待王炎三人的小二。小二讲述了当时的经过,从王炎借花盆到三人吃完酒离去,可谓详尽至极。 “那王炎可还有特别之处?比如某个行为引起你的疑惑。”文侃问道。 “我正要说起此事,那人说来也怪,他与我及掌柜的面谈时一直戴着面巾,似怕被人认出。但宴请两位小女郎时我亲眼看他摘下了面巾。” “你可瞧见他容貌?” “并未看太清,他摘下面巾时侧对于我,而我急着走开便没多看。” “记性不错嘛!做小二屈才也!你可有姓名?” “文郎说笑了……小的名叫蔡徐潇。”店小二脸颊泛红。 “我会将你引荐到建康。”文侃承诺道。 这时有一肥胖公子来招呼小二,小二不好意思地跑去了。 之后文侃再拜赵府,赵明陈与孙留香接待。文侃直奔赵元昔遇害处,奋力爬上了赵元昔上吊的大树,当时吊着赵元昔的树枝并未折断,但有一个清晰且规则的无摩擦状勒痕,这树枝离地面足有十六尺高。见文侃一人查看有些困难,赵明陈欲差人帮助,文侃则示意此树枝无法承受两人之重。继续查验一番后文侃小心翼翼地顺着树干爬了下来。袭击赵元昔的石块被丢在树旁,上面还留有清晰的早已发干的血迹。 文侃从后院向前院走去,一路上望着所有院墙上还未融化的平整积雪若有所思:赵明陈虽不满小女的所作所为,更是草草处理丧葬之事,但他还是把现场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女儿在自家遭不测,终归是个耻辱。在临出门之际,文侃询问赵福在王家命案发生的当晚可否听到任何声响,面对官家的人,赵福不敢欺瞒,确信那晚很安静,其他仆人的回答亦如此。文侃又在十字街徘徊了很久后才返回十字屋。 三人见文侃归来便迫不及待地上前询问,只见文侃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几块木牌,并按某种规律一一列于桌上,这一过程持续了很久。刘芳春和李良不解,陶渊明却微笑明示:“文郎正是占了一卦,只是不知为谁而占。” 文侃笑曰:“嘻,此卦象正合某之机也,煞妖虽有冲天之翼,飞不出吾罗网矣!” 兰亭·战书 时隔数年,本人再来发难。吾入圈来初尝古风体,考证仓促,故不少细节可能与历史不符,瑕疵颇多,望海涵。然线索已全部交待无隐瞒,读者需遵循题设与已知条件得出“十字街记”之真相。赵元昔异事何解?十字屋因何遭劫?王家的一对新人为何命丧黄泉? 本篇字数属多,布线纷乱复杂,但未至不可解地步,只需细心揣摩定能得出真相,愿君狩猎愉快! 提示:赵元昔所述经历属实。 动机固然重要,但切忌用作解题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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