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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天授元年,武则天正式改国号为周,大赦天下。 民间喜庆热闹,仿佛一番盛世即将开启。扬州城中,亦是遍地张灯结彩的景象,然而这幅景象之下,暗潮涌动,大乱将至。 扬州,江都县。 近年,江都出现一个特殊的地方,位处江都县中心。 那里,只有一个少年。但这少年却自称铁口神断,一卦千金,还放出狂言—— “天,只能决定你何时该死;我,可以算出你一生起落。” 全县哗然,天下各地从不缺看相的、卜卦的,算命在街头更是随处可见,但哪个敢如此放话?何人敢如此嚣张?在这皇权至上的年代,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语,已经足以令此少年人头落地。 江都县县令听闻此事后,亲自带着县衙大半人手去一探究竟。 半响,县令默不作声回到县衙,宣布江都县衙不再过问此地之事,而所有知道过程的人,都被下了封口令。 此后,多数人闻名而来,想一睹那千金之卦,不料,一副对联挡住了多数人的去路。 家徒四壁请往他处。 身无万贯莫进此门。 横批:没钱滚蛋。 嚣张,极度的嚣张!然而此地的地主富豪哪个不是腰缠万贯的主?岂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那些家产不大的,又拿捏不准这里的背景,不敢轻易闹事。 是故,一时竟无人敢上门捣乱。 于是,这里形成一处奇异的观景,常有人在外围观,却罕见有人进去。 如今,在这引起全县轩然大波的地方,一白衫少年正站门口,望天喃喃说道。 “今夜太阴星大盛,紫薇星暗淡,女帝登基,这天,是要变了。”即便已是深夜,空气仍沉闷得让人感到窒息。 他那双眉时而微蹙时而舒缓,俊俏的面孔上脸色不停变换,修长的手指不停掐算,最后长长舒了口气:“一切终有定数。” “咚!——咚!咚!”一阵铜锣声响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头戴斗笠、黑纱遮面的打更人悠悠路过,身形有些佝偻,手中提着灯笼。一个铜锣别在灯笼的把上,正嗡嗡响着,意味着三更的到来。 “这几日江都可就不太平了,随缘吧。”看着打更人渐渐远去,少年打了个哈欠,转身进屋,将门关上。 屋檐下的一块牌匾写着三个字——天缘阁。
第一章 梦起天缘 江都县,江淮街。 江淮街历史悠久,且正好穿过江都县正中之处,可谓是远近闻名。街道两旁,当铺、茶馆、酒楼、绸庄等皆有客人涌进涌出,街道空地上还有小贩吆喝着。街道正中,几个壮丁抬着轿子缓缓前进,轿子前后都有家丁步行跟随。 “这天缘阁真有如此之神?”轿中一男子拨开帘子,问家丁道。 “回禀老爷,小的也是听人传闻。李员外在月初之时,与那突厥胡商做成一笔大生意,众人都在传,正是因为三个月前他去天缘阁得到阁主的指点。”跟随在轿子旁边的家丁连忙回道。 苏谥抚须点头,李家与胡商做成交易这事他也知晓。至于这天缘阁,他为人谨慎,之前不愿平白付出钱财万贯去赌是否可信。如今李家的事让他对天缘阁阁主的本事有了一些相信,而且近日他心神不宁,一直烦躁不安,所以想去那天缘阁算一卦。 “老爷,天缘阁到了。”正想着,轿子突然停住了,外面的家丁出声提醒。 苏谥下轿后先是打量了这间虽位处繁华地段却平平无奇的房屋,外面的装潢甚至已经有些陈旧,唯有一幅对联,引人注目。上面所写是何字体,苏谥并不识得,但这字刚柔并济,好似龙飞凤舞,持笔之人必定不凡。 这天缘阁主人似是知道有客上门,未等苏谥走到门前,门便打开了。苏谥一见,愣了足足几息,这天缘阁阁主实在是年轻,似刚及弱冠之年。 眼前的少年,一袭白衣,面冠如玉,双眉似剑,双眸如初生婴儿般清澈纯净。苏谥看着此时正微笑着面对自己的这张脸,如沐春风。稍微定了定神,苏谥已提袍准备好进门,少年却挡在身前,只好作罢。 “有朋自远方来,自当相迎,”少年笑道,身子却未曾挪开半步,“想必阁下是前来卜卦算命的,应当知道规矩。” 说完后半句,少年脸上原本的微笑又恢复了平静,苏谥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气势,他相信若无法令对方满意,下一刻定会吃一顿闭门羹。冷汗渐渐从苏谥额头冒出,他绞尽脑汁,苦想少年口中那所谓的规矩到底为何。 “老爷,万贯,万贯。”一家丁连忙跑上前来,在苏谥旁耳语。 苏谥恍然大悟,急忙遣家丁回府拿一箱银子过来,并从怀中掏出一锭白银递给白衣少年。看来对联上的话还真不是开玩笑的,苏谥在心中暗叹一声,今日注定要破费了。 少年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也不开口,转身施施然走了进去,也不知道怎么变的,他转身时,右手轻轻一甩,手中的银子不知所踪。苏谥见到这一手,对这神秘的少年更是敬畏了几分。 屋内分内外堂,外堂构造简单,仅几张桌子,几把椅子,主桌所靠墙上,正挂着一副字画。 “想象昆山姿,缅邈区中缘。始信安期术,得尽养生年。” 这个显然是摘抄某一段诗的,苏谥思索了一下,如果没记错,应该是谢灵运的诗。这副字画的落款是梦缘,苏谥心里就有底了,这字和外面的对联是同一人持笔,应该就是眼前这个少年,原来他名叫梦缘。 少年与苏谥先后坐落于主桌左右。苏谥刚想打量堂内陈设,一少女便端茶进屋,苏谥先是惊奇少女端茶的时机,随后想到少年在门口迎接自己的情形,又觉得不足为奇。 不过少女的长相倒让他眼前一亮,明眸皓齿,肤如凝脂,端的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不过苏谥仅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眼下还有求于人,不能过于失礼。 “不知苏员外此来为何?卜卦看相算命堪舆,在下略知一二。”梦缘开门见山,直接进入正题。 “苏某此来,只求大师卜一卦。”苏谥连忙站起,拱手说道,“近日,苏某心神不宁,深感不安,恐发生不好之事,故来此,求大师解惑。” “既然如此,员外不妨先写个字?”梦缘笑道,招了招手,方才那少女再次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木制盘子。盘里,文房四宝齐全,显然是早已准备好。 煩。 苏谥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一个烦字。这字倒也符合他的心境。心神不宁,感到不安,那可不就是一个烦? “苏员外,你最近可是要大祸临头了啊。”梦缘瞧了烦字一眼,掐指一算,眉头紧皱,摇头直言,表情甚是夸张。 苏谥眼皮一跳,感觉对面这少年和那些摆摊算命的没什么两样,什么还没交代,开口就来一句大难临头、血光之灾或牢狱之灾唬住客人。但门口那一幕,让他举棋不定。他实在不知眼前少年深浅,倒不如沉默不答,且听他怎么说。 “页可为纸,纸伴火旁,岂不就是引火烧身?火左页右,以纸包火,众所周知,纸是包不住火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苏员外想隐瞒的事情,怕是隐瞒不住了。东窗事发,引火烧身,这莫不是大祸临头?”梦缘似笑非笑地看着苏谥,言语中若有所指。 苏谥愣了好一会儿,冷汗直冒,讪笑道:“大师说笑了,鄙人从未做过任何亏心之事,何来东窗事发之说?” “此中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梦缘摇头笑道,“梦某言尽于此,算是为员外解开疑惑,承蒙员外照顾,白银一百两。若想求解决之法,则要另算。” “这......”苏谥听到这收费,顿时惊呆,仅仅测一个字,要价一百两?七品县令,一年的俸禄也就三百多两。难怪外面对联上写着身无万贯莫进此门,单凭这收价,能进这门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啊! “不劳烦大师解决了,鄙人告辞。”苏员外生怕被梦缘看出更多,不敢再继续待下去,连茶都没碰,强笑着拱手作揖,而后一甩衣袖,与门口一众家丁离开了,只留下一个木盒。少女见苏谥走了才跑进来,打开木盒,双眼发光:“发财了发财了!” “区区一点银子就发财了,小钰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梦缘扶额叹气,对少女的行为无可奈何,少女名为谪钰,他下山后偶然碰见的,之后就住在他这天缘阁中。 “我可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多银子呢!”谪钰双手叉腰,理直气壮道,“上次那个姓李的老头抬了一箱子,你想都没想就让他拿去修建城隍庙了,那可是一千两诶!你都不留点吗?” “钱乃身外之物,该有总会有的,喏,今日不就有人送来了吗?”梦缘端起茶托,用杯盖抚掉杯中的茶沫,轻轻抿了一口。 “你早就算好的?”谪钰吃惊道。 “入了这一行,便无需担心吃穿用度,凡是有所需求,自会有人送上门来。但也不可过度,因为我们所行乃泄露天机之事,容易遭天谴,命中注定不可靠此道发财,所以我才让李山拿那一千两修缮城隍庙。你信不信,这一百两银子用不了几天就会没了?” “不可能!你平日又不怎么花钱,这一百两足以供一户普通百姓十年的吃穿用度,怎么可能几日里就用出去?”谪钰撇了撇嘴,搬起木盒就走,生怕梦缘真会在下一刻把这些银子花光。
第二章 密室杀人 梦缘也未曾料到,这江都县的不平之事来得如此之快。 这不平之事来源于天缘阁附近的一家酒楼——如意轩,这里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件。如意轩这个酒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与天缘阁只有数十米远,其中还隔了一个街道。酒楼里除了掌柜,就只有一个大厨,伙计以及一个账房先生,掌柜自身也是一个大厨。 死者,并不是来测字的苏谥这个大员外,是酒楼的掌柜。但这个案子,苏谥也脱不了干系。跟苏谥脱不了干系也没什么大不了,问题在于,县衙那边有人怀疑这事跟天缘阁有牵连。 报案者,乃是这个酒楼的伙计。 今日下午,约莫申时四刻,酒楼已经准备开张迎客,掌柜却在二楼迟迟不下来。伙计与账房先生觉得好奇,平日里开张前掌柜都会下楼查看一番,于是二人一起上楼看。二楼雅间的房门紧闭,伙计与帐房先生叫了几声,却无人应答,门又推不开,索性二人就直接把门撞开。 雅间并不大,用膳之地更是只有一张大圆桌,但房内一番布置颇费心思。二人进入房内,只见酒楼掌柜曹箫趴在桌上,后心偌大的伤口明眼可见。二人见到尸体,一时失了主意,不知所措。 账房先生最先冷静下来,让伙计先去官府报案,他自己下楼将酒楼关闭,今日发生这种事情,酒楼无法正常开张了,何况掌柜的死了,这酒楼还不知何去何从呢。 县衙的捕头君陌随着酒楼伙计赶来,勘察一番现场,又照例对发现尸体的二人进行问话。照二人所说,这酒楼,午时开张,到未时便打烊了。当时掌柜的去了楼上休息,而伙计与账房先生在一楼稍作憩息。而期间,在申时左右,也就发现尸体的半个时辰前,苏府苏员外来过,当然,还有他的一众家丁。 据二人的说辞,二人都听到二楼传来曹掌柜和苏员外争吵的声音,当时帐房先生不放心,还特地上去查看情况,据他所说,当他上楼时,雅间又恢复了安静,随后苏员外便出来了,还和帐房先生先后下楼,这点与伙计所知一致。雅间的隔音不怎么好,争吵声能传到楼下,自然也能传到邻居那边。君陌当即派遣两个捕快去隔壁询问,少顷,两名捕快就回来,二人的说辞得到证实了。 因此,这起案件的最大嫌疑人当为苏谥,当然,帐房先生和伙计也有一定的嫌疑。不过,这案子还有另一个疑点。二人的供词中,均提到,发现尸体之时,房门是紧闭的,二人合力撞开,进去之后看到窗户也是关闭上锁的。也就是说,这是一起密室杀人案。 留下几个捕快在门外看守两个嫌疑人,君陌独自一人走进雅间,重新对现场进行勘察。房间中没有打斗痕迹,死者除伤口外衣着整洁,未发现与人厮打的痕迹。后心处伤口醒目,暂未发现其他的伤口,具体情况要经仵作验尸后才能更清楚。君陌转了一圈,没有在房间里发现其他异常,回头看了一下房门,忽然想起伙计二人上楼的说辞。 雅间房门的设置与其他酒楼雅间一致,两扇门各有一个卡槽,锁门时需将闩置于卡槽中。君陌捡起掉落在门边的卡槽,检查了一下,与平日所见的并无不同。他看着了地上门闩,推测了一番,二人撞门时,是将卡槽撞出去了,因此门闩掉于地上而并未断开。 一时没头绪,索性与其他人将尸体与两人一起带回衙门,留待县令审问一番再说。 与伙计二人的待遇不同,苏谥是受到衙门传唤,而不是捕快直接上门带走。苏谥对于曹箫被害似是不知情,得知这个消息时万分震惊,收拾了一下东西便急忙跟随前来的衙役去了衙门。 且说这苏大员外,黑着脸从天缘阁离开后,转道去了一趟如意轩。这让随行的家丁十分不解,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他们家老爷从未去过任何酒楼,平日连出行都很少,这次居然会去如意轩这个并不闻名的酒楼。 当时家丁还提醒过苏谥,方过申时,如意轩尚未开张,不如等一个时辰后再去。苏谥不听家丁所劝,一意孤行,进酒楼便让伙计叫掌柜的出来,对酒楼掌柜更是直呼其名。 曹箫见到苏谥,便让众人待在楼下,他与苏谥二人前往二楼雅间谈话。不到盏茶功夫,二人便吵了起来,具体为何事吵架众人不知缘由,也听不清,随后苏谥便下楼离开,之后掌柜的也没下来,伙计与账房只当掌柜的心情不好,所以并未在意。而在苏谥上楼到离开这段时间里,账房先生曾上去了一次,按他所言,因本月账本有些问题,想上楼与掌柜的商讨,他敲门并唤了几声掌柜,但房内未曾应答,账房先生也未在意,只当掌柜的心情不佳睡下了。 苏谥随衙役到了衙门,只见江都县令谢飞坐于堂上,头戴乌纱,一脸严肃,堂下两人站在,手足无措,正是帐房先生和伙计。 “大人,苏员外带到。”衙役朝谢飞拱手道,随后站到一旁,与其他衙役站一起。公堂上,除了两旁的衙役以及捕快和捕头,苏谥还看见一位身穿官服之人,浓眉大眼,身高体壮,他仔细地看了看,此人身上所穿竟是大理寺的官服! 这大理寺得知消息情报有这么快?苏谥不禁皱眉,大理寺的人都来了,可就麻烦了。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谢飞将惊堂木往案台上一拍,吓得帐房先生和伙计二人慌忙跪下,苏谥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惊,忽然想起下午梦缘那番话。 “见过大人,小人姓王名宸,乃酒楼如意轩的账房先生,与这起案子没有任何干系,望大人明察秋毫。”账房先生哆嗦着说道,显然情绪仍停留在见到尸体的恐慌之中,还被谢飞这惊堂木吓了一跳。 “小人名叫牧谭,乃如意轩酒楼的伙计。”伙计较为年轻,内心虽有些惊恐,但表现没有王宸那么不堪。 “草民苏谥,见过县令大人。”苏谥不卑不亢,做足了礼仪,显然见惯大场面。 谢飞微微点头,沉声说道:“今日下午,江淮街如意轩掌柜曹箫被人杀害,想必尔等已经知晓事情始末,苏谥你可有话要说?” “大人,草民下午确实去过如意轩,虽与曹掌柜发生口角之争,但从未行凶杀人,还望大人明察。”苏谥坦坦荡荡,大声说道。 “本官听闻,苏员外在此前从未去过如意轩,更未曾与掌柜曹箫有过交集,为何你们二人今日会发生口角之争?这争执,从何而来?”谢飞大声问道,“还不如实招来?”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同时一拍惊堂木,再次将公堂上几人吓了一跳。 苏谥心里一惊,慌忙低头应道:“大人息怒,下午前往如意轩是草民早已安排好的行程,草民从月初便准备与如意轩联合,置办一家酒楼,仍由曹掌柜来当酒楼掌柜,草民为东家,奈何曹掌柜不同意。草民近日诸事不顺,找天缘阁阁主算卦,阁主又断定草民最近有灾祸临身,心情不好,言语不太妥当,故而我二人起了争执。随后草民就离开了,并未动手杀人,相信我身边这位账房先生也能为草民作证。” “王宸,苏谥所言可有虚假?公堂之上不得妄言,否则同罪论处,可别怪本官没有提醒你!”谢飞瞪着王宸道。 王宸瑟瑟发抖,颤声道:“大......大人,苏员外所言俱为事实,我上楼时恰好瞧见苏员外从门中走出来,我见二人争执已经结束,便随苏员外一起下楼了。” “我记得你们说过,之后曹掌柜便没有下楼,那你们可有人上去过?”那身穿大理寺官服的男子说道,随意地瞄了三人一眼,不停地把玩着手中的匕首。 “因为这个月酒楼入不敷出,所以小人想跟掌柜汇报一下,曾上去过一趟。小人敲门叫了一声,却不曾听到掌柜回应。当时小人也没多想,只当掌柜是心情不好睡下了,我便下楼了。”王宸似是镇定了一些,回道。 “原来如此。”那男子将匕首放好,不再说话,只是不停地打量着跪着的两人。 谢飞清了一声嗓子,朝王宸牧谭沉声道:“你二人再把发现尸体的经过详细道来。” 二人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包括雅间里的情况,也包括推不开门迫不得已破门而入的过程,男子手抚下巴,观察着两人的表情,似乎想起了什么,向身旁的捕头耳语了几句。 “没有,门闩还是完好的。”君陌悄声回应道,却扰了那二人的话语声。谢飞不满地看了君陌一眼,好在重点过程他们都已说完,剩下的也不过是伙计跑来报案的细枝末节,无需在意。 “大人,此案尚有蹊跷,不如仔细勘察一番再作定论?”君陌迈出一步,转身朝谢飞拱手道。。 “县令大人,下官倒有一个想法。”那身穿大理寺官服的男子笑道。 谢飞眉毛轻挑:“哦?文评事请说。” 大理寺评事!苏谥内心又是一震,评事这一官职在大理寺中虽不算高,却能在各地刑事卷宗上留评,更能下访当地直接调查案件,在案件上的话语权与当地县令不分伯仲。 “下官曾有耳闻,本县有一地名为天缘阁,天缘阁那主人号称铁口神断,此案与苏员外有所牵连,而当时苏员外又恰巧被天缘阁阁主断定有灾祸临身。或许,这案子与天缘阁也有些干系,况且那阁主不是号称算出人的一生起落吗?让他来算一算又何妨?” “文评事此言甚是有理。”谢飞眼前一亮,大手一挥,“那便依此行事!秦主簿,你留在衙门,继续调查此案,确保卷宗所写没有半点缺漏。文评事、君捕头与其他人随本官前往天缘阁。” 顿了一会儿,似是想起自己把堂下三个嫌疑人遗忘了,谢飞有一些头疼,这三人也不好处置,他不着痕迹地看了君陌一眼。君陌上前,在谢飞身旁耳语了几句:“大人,苏员外身份非同寻常,不可轻易留下看押。至于那伙计二人,他们与酒楼掌柜近日并未产生什么冲突,杀人也没有好处,暂时未查出有杀人的意图。何况,此案有些蹊跷,怕其中另有隐情。不如将这三人放回去,等属下再详细调查一番。” 谢飞点了点头,寻思这主意不错,他轻咳两声,补充道:“王宸、牧谭、苏员外,尔等三人若无本县同意,不得私自出城,这几日最好也不要私自外出。” “是!”三人应道。
第三章 盗墓之案 天缘阁。 “这么大阵仗,诸位莫非都是来找在下算命的?”梦缘泰然自若地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屋内一大帮人,示意谪钰去准备茶水。 县令谢飞带一大帮人前来天缘阁有些出乎梦缘意料,但转念一想又不奇怪,可能是来找他招魂的吧。如意轩掌柜被人杀害一事,已经传遍整条街了,而他身为天缘阁阁主,会招魂也不奇怪。 招魂破案这种事情,虽没发生过,不过也不算很难接受吧? “梦缘,你可知罪?”谢飞一句话将梦缘的思绪拉了回来,甚至令他呛了一下。 “咳咳,”梦缘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狼狈,起身说道,“县令大人,梦某何罪之有?” “你妄语恐吓百姓,肆意要价,更有怂恿苏员外杀害他人的嫌疑,还不知罪?”谢飞面色严肃,厉声道。 “县令大人此言差矣,在下从未妄语,所言句句属实,何来恐吓百姓一说。至于肆意要价更是荒谬,在下每一言都是泄露天机,多收些财物有何不可?何况这交易讲究你情我愿,若非客人信我,又岂会甘心任我要价?最后那一点更是无稽之谈,苏谥大员外所为与我有何干系?进了此门便是客,迈出一步不相识。我与他素不相识,与曹掌柜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怂恿他?苏大员外又岂是随便一个外人都能驱使的?堂堂县令,是非不分,你头顶的乌纱帽也快被摘下来了。”梦缘之言掷地有声,最后一句更是丝毫不客气,让谢飞身后的捕快面色大变,纷纷抽刀。 那身穿大理寺官服的男子伸手阻止了一众捕快:“慢,梦阁主言之有理。方才县令不过是听信了谗言,言语失了妥当,望阁主不要在意。在下文缜,官任大理寺评事,此来只为见一见天缘阁的风采,如今见到了,便不多打扰了,告辞。” 文缜朝梦缘拱手,转身便要离去。 “且慢,”谢飞出声道,“既然梦阁主口口声声说自己与案件毫无关系,为何如此激动?若你能破了此案并且证明此案与你无关,本县不仅不计前嫌,还能给你赏赐,甚至为你打出天缘阁招牌也并非不可。” 听到这话,梦缘不禁暗骂一声老狐狸。谢飞前面一席话,原来是为这里作铺垫,这样来求人办事还能师出有名。 拒绝也并非不可,只是与朝廷交恶并非上策,且最后一个条件还挺令人心动的,梦缘欣然同意:“梦某心中有感,此生与曹箫曹掌柜有缘未解,定要见上一面,哪怕他已然身死,我也要施法招魂将他唤回来。如此也能方便县令大人快速侦破案件,可谓是两全其美。” “哦?阁主还能招魂?甚好!”谢飞闻言惊奇道,变脸比翻书还快,满脸堆笑,“那就有劳阁主了,不知阁主何时何地施法?” “时辰嘛,如今已是黄昏,不如就定在一个时辰后开始如何?戌时阳气刚散、阴气聚集,对刚死之人最为有利。至于地点,县衙公堂倒是合适,以官府所携正气镇压一切魑魅魍魉,如此环境正好于在下施法有利。”梦缘闭眼,右手掐算了一会儿,慢慢道。 “如此甚好!”谢飞抚掌大笑道,又问清楚需要准备的东西,便带着众人直接离开,只留下那个一开始便说要走的大理寺评事,文缜。 “人呢?”谪钰纳闷道,她刚去后面端两壶装满茶水的茶壶出来,怎么屋里就剩两人了? “还真是辛苦文兄帮谢县令演这出戏了。”梦缘瞥了文缜一眼,嗤笑道。他与文缜早已认识,只是碍于他江湖道士的身份,官家之人不得过分亲近,故而在外人面前,装作不识。 “文某亦有苦衷,命案之事我倒有些进展,可惜无法确定凶手是何人。恰好谢飞那小子也想早些破案,我便随了他的意,将你牵扯了进来。你小子反应也不差,居然还能完美配合,倒也不算辱没了你半仙的名号了。”讲到后面,文缜一改前面的做派,一把夺过谪钰端盘中的茶壶,大大咧咧走到桌子旁边坐下,往茶杯中倒茶,一连喝了三杯。 见到如此好茶就被这样糟蹋了,梦缘一阵无语,索性略过前面的话题,问道:“这回文兄前来,所为何事?” 只为了区区命案,大费周章来找他,只可不是文缜的风格,梦缘知他前来必定另有要事。 “寻人。”文缜将茶杯放下,袖子往嘴上一抹,胜似流氓。 经过一番谈话,梦缘大致了解事情的始末。十二年前,扬州发生了一起盗墓事件。朝廷一向对于盗墓贼严惩不贷,故当时此案闹得沸沸扬扬。此案发生不久便有了结果,盗墓贼头领很快被抓住了。当然,这位的真正身份未曾对天下通告,朝廷有意隐瞒。文缜也是在大理寺的卷宗上了解了一些。 梦缘不由得看向身旁的少女,此案真正始末,怕是无人比谪钰更清楚。因为当年的盗墓案便是她的父亲谪三闲一手经办的。谪三闲,任扬州州衙捕头十数年,断案如神,从未失手,盗墓案后,威名更甚。 可惜,当时落网只有一人,还有几人没能抓到。扬州刺史大怒,欲将此人斩首,幸得手下捕头提醒,才收回成命。毕竟,按照大唐律法,错判刑罚是失职之罪,会为政敌所诟病。刺史改判之后,此盗墓贼便被流放,而大理寺则接下这宗案子,继续追查流失的财宝以及那几条漏网之鱼。(此部分,详情见《中元·阴魂作祟之夜》) 追查其余人三年未果,却得到一个坏消息——那名被流放的盗墓贼在一年前逃走。大理寺当即对此人通缉,一切的蛛丝马迹都表明此人逃回了扬州。而大理寺寺卿推测,此人逃回扬州必有其缘由,定会与其他几人联系。于是大理寺欲以此人为饵,钓出其余几人。不料,中途出了意外,失去了此人的所有踪迹,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直到前些时日,大理寺整理卷宗时,偶然发现一则消息,可能与这几个盗墓贼有关,细细排查之下,果真找到了线索。至于其中缘由,文缜这区区评事无法接触,前面的部分消息还是他从那个便宜师兄套出来的。 如今他所知道的,只有三点消息,第一,这伙盗墓贼共有四人。第二,这几个盗墓贼都在江都县。第三,这伙盗墓贼已不年轻。 讲完之后,文缜再次给自己续上一杯茶,一饮而尽。梦缘听完,沉思了许久,才喃喃道:“摸金狗又重现江湖了?连规矩都不要了?” “嗯?”文缜眨眨眼,“梦兄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不知。”梦缘又恢复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平淡道,“文兄若要寻人,写个字吧。” 深知他脾性习惯的谪钰端着放有笔墨纸砚的盘子上来,从文缜说要寻人的时候,她就开始准备了。 墓。 文缜笔落纸上,写了这么一个字。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细细观字,银钩铁画,锋芒毕露,极致的豪迈。而其结构,形散而神不散。都说字如其人,这话倒是不假,文缜这一手书法,与其人性情和作风倒极为相符。 “墓者,风水阴地也,阴地者,不欲人知也,故你所寻乃是隐姓埋名之人。墓,又可分为草,日,大,土。草属木,方位为东;日属火,方位为南;而土,方位当然是中。而此方位之始,为江都县的中心。”梦缘掐指算了算,轻声说道,却隐瞒了一句未曾道出,“大字,乃人加一横,寻到了怕也只是死人。” 此事牵扯甚大,他无意掺和,说了最后一句,怕是会惹上麻烦,是故隐瞒。 “能否再具体一些?”文缜急忙问道,给自己和梦缘各自倒了一杯茶,此时壶中茶水刚好用尽。 梦缘不语,走到门口,落日的余晖正好射入屋中,洒在他的脸上。沉默了许久,他才悠悠开口:“天机,不可泄漏,一切终有定数。” “明白了,多谢梦兄解惑。”此时文缜站在他旁边,已经平静,不再追问此事。 忽地,天色暗了,大雨倾盆,扬州的天,说变就变,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还有半个时辰,小钰,收拾一下东西。”梦缘转头朝谪钰说道,“可惜如意轩是去不了了,我们去另一家酒楼吧,文评事请客。” “我就知道,你小子定是要坑我一顿饭钱。”文缜无奈道。 “你喝了我一整壶茶水,也好意思说这话?”梦缘鄙夷道,文缜顿时横眉竖眼:“好小子,壶里半点茶叶没有,这你也要讹我。” 梦缘笑而不语,眼中带着一丝得意。 来到一家酒楼,三人包了一雅间,因梦缘喜在清静之地用膳,而文缜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案情。待饭菜上齐后,文缜伸头至房门外,确认房外无人后,双手合门,拿起倚在一旁的门闩,从卡槽上方放下,把门锁上。 梦缘一边品尝佳肴,一边听文缜叙述着酒楼案情的经过。其实也不必如此,因为一施法招回死者的魂,一切真相皆水落石出。不过就怕那曹掌柜死的不明不白,成了糊涂鬼,不知凶手是为何人。
第四章 招魂审案 江都县,县衙公堂。 “戌时快到了,公子你不用准备一下吗?”谪钰脆声道,拿出手帕递给梦缘。 待三人用完膳,雨如瓢泼,三人从饭馆赶至县衙,身子已经被淋湿了一部分。 “只等他们准备好,时辰一到便可开始。”梦缘接过手帕,擦了擦身子,随意说道,似是对此次招魂胸有成竹,毫无担心之意。 “约莫有半炷香时间,绝不会耽误。”文缜心里估摸了一下,说道。 “梦阁主,你需要换身衣服吗?”捕头君陌走了过来,“大人听闻道士做法事都会穿一件道袍,特地让我等准备了一件,供阁主更换。” “不必麻烦,梦某这一脉无须道袍桃木剑这类东西。”梦缘摆手婉拒,指了指县衙门口,“那个是什么人?” 此时一人正迈进县衙,身形佝偻,头带斗笠,披着蓑衣,由于下着雨,且距离较远,没看清他的脸。 君陌瞧了瞧,笑道:“那是本县的打更人啊。戌时就开始宵禁,任何人都不得外出,所以他每日都会在这个时辰来县衙拿打更的器具。” “打更的只有他一人?”梦缘问道,忽地想起那晚于自家门口看到的打更人,除去蓑衣,其他打扮几乎一样。 君陌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那是自然。本县不大,不需要那么多打更人,几年来都是他在干。” 梦缘不着痕迹点了点头,原来每晚打更的就是此人,每晚都路过天缘阁五次。那打更人接过衙役递过去的器具,指了指梦缘这边,似是在询问什么。梦缘好奇地看着二人交头接耳,刚想仔细听清楚,身旁传来的一句问话。 “梦阁主,现在能否开始?”梦缘转头一瞧,是县令谢飞走了过来,此时他与在天缘阁的形象完全不同,语气中仿佛多了一些尊敬。 梦缘再次看向县衙门口,此时那打更人已然出门,不见其踪影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夜色,点了点头,示意谢飞可以开始施法。 县衙公堂如今已成了梦缘招魂之地,一张八仙桌摆于案台之前,桌上摆满了牲口与供品,以及一壶美酒。人死为大,这是对一个死者的尊重。 梦缘走到供桌前面,点燃香烛,接着又拿起桌上准备好的高香用烛火点燃,恭敬地朝四方拜三拜,随后将高香插于香炉之中。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铃铛,轻轻晃动,清脆的铃声传遍公堂的每个角落。 似是想起什么,梦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扭头朝谢飞说道:“麻烦拿一件曹掌柜穿过的衣服过来,最好不要洗过的。” 谢飞想了想,走到君陌身旁耳语几句,君陌瞪大了眼睛:“这,不太好吧?” “多嘴作甚?速去速回!莫要耽误了时辰!”谢飞瞪了他一眼。 不再多言,君陌淋着雨跑了出去,少顷,又跑了回来,只是手中多了一件带血的衣服——死者被杀时所穿之物。 “你去殓尸房拿的?”文缜挑眉问道,谪钰则害怕地躲到一旁。 “事急从权,无需过多纠结。”谢飞正色道,君陌此举正是他授意的。 梦缘倒不也在意,示意君陌将衣物放置于准备好的火盆中,然后自己左手拿着铃铛,右手双指并剑,于空中比划了一阵,随后一指火盆,盆中衣物自动燃烧起来,令公堂众人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此时的梦缘没空理会众人的惊讶,更没空解释,衣物燃烧起来时,他一手抓起供桌上的黄纸,漫天抛洒。随后,他又将死者的生辰八字丢入火盆之中,换用右手拿起铃铛晃动,闭上眼睛低声吟:“鬼谷一脉在此,地府五方鬼帝,人间四方土地,听我号令!” 本来有些清脆的铃声,忽地尖锐了许多。 “杀人偿命,欠账还钱; 恶人犹在,死者难安; ……, 亡人若有灵,黄泉当返兮! 苍天若有眼,赐魂归来兮!” 梦缘不停地吟唱,尖锐的铃铛声于公堂中不停地回荡。 文缜只觉浑身发冷,周遭的温度仿佛降低了许多。随后他发现,这种感觉不止他一个人有,谢飞与一众差役也是如此,旁边数人皆浑身发颤。倒是谪钰,浑然不觉,仍好奇地看着梦缘施法。 一股狂风,将散落在地上的黄纸吹得沙沙作响。八仙桌上的烛火不停摇晃,如,仿佛将被吹灭。 “来了。”梦缘猛地睁开双眼,背对案台,头发与衣衫被风吹动。他此时的眼神已不如先前一样淡然,带着一丝冷厉。众人不自觉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梦缘的前方。 “嗯?”见到来者,梦缘的表情渐渐转为疑惑,转头看向谢飞,似是在询问。谢飞一头雾水,试探问道:“梦阁主,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见众人都看着他,梦缘方想起来,刚死之人鬼魂暂时无法凝练为实体。于是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符纸,烧于盘中,又从香炉里舀出一小些香灰,将符纸的灰烬与香灰搅拌后,让众人抹于眼皮上。 明明刚是烧完的灰烬,抹上后,折钰却感受到一股清凉之意传入眼中,再次睁眼时,已与之前不同,只见一头发灰白的老人立于公堂之上,方才公堂中似乎没有这号人。 其他人也相继看到了这位老人,却无一认识此人。 众人面面相觑,君陌看到谢飞对他使的眼色,上前硬着头皮问道:“梦阁主,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招魂之事,在下已完成约定,至于为何会招来此人,反倒得问问贵县了。”梦缘一手执扇,神情已然恢复以往的淡然,也不知这扇子他从哪变出来的。 “这......”君陌顿时语塞,求助地看向谢飞和文缜。 文缜和谢飞对视一眼,转头向那老者问道,“请问您是?” 也许是平生第一次见到鬼,他有点害怕,声音微微颤抖,语气不自觉带了一点敬意。 那老者浑浑噩噩,双目无神,好似没听见文缜问话。梦缘见此情形,将折扇一收,走到前面,轻声念了几句咒语,抬起右手用扇子在老者的眉心轻轻点了两下。 老者双眼渐渐恢复神采,环视众人,看见谢飞时,连忙跪下道:“草民曹萧见过县令大人。” “你,是曹萧?”听闻对方所言,谢飞有些镇定下来,但仍疑惑不解,“可你这容貌?” 此时的曹萧,与原来如意轩的曹掌柜,面貌完全不同,故方才众人无一人认出此人。曹萧闻言,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双手摸了摸自己的面貌,忽然,他发现自己身下并无影子,又瞧见公堂中奇特的摆设,顿时有了一丝自己不敢相信的猜测。 “相信曹掌柜心中已有猜测。”梦缘微摇折扇,笑道。 “公子是?”曹萧看向梦缘。 “在下天缘阁梦缘。” “原来如此,老朽早该想到的,”曹萧摇头苦笑,“天缘阁神算之名已传遍扬州,没想到公子竟会招魂之术。” 君陌轻咳一声,刚准备出声,衙役急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人,出事了!”。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衙役外面匆匆跑进来。君陌欲发言却被打断,对这衙役语气不善道:“发生何事?” “苏员外遭人杀害了!”这衙役此时顾不得分析自家捕头的心思了,慌忙道,“苏府管家苏楠方才前来报案,苏员外遭遇杀害!” 听得此话,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口,公堂一时鸦雀无声。 “连环杀人案?”文缜内心默念,“灭口,还是谋杀?” “时也命也,苏员外还是没能躲过此劫。”过了一会儿,梦缘打破了沉默,收起折扇,双眼微闭,叹了一声。谪钰却有些悲伤,下午刚刚见过面,转眼就阴阳两隔,虽说彼此素不相识,但心中仍有些不是滋味。 听闻此事,君陌被衙役打断说话的火气已消,缓过神来,知道这个案子与酒楼案子极有可能有所关联,当即对谢飞请令:“大人,此事与酒楼一案或许有所干系,属下带人过去一趟。” 谢飞微微点头,正要同意,不料文缜开口:“不妥,酒楼一案,除了三位知情人,便属君捕头对此案最为熟悉,此时你不宜离开。我也曾处理过几宗命案,也算熟悉,这个案子我带人去就够了,君捕头陪县令在这里审案吧。” 从招魂开始,这愈发阴冷的环境让文缜感觉浑身不自在,见到曹萧之魂时他更是有些打颤,巴不得早些离开这里。君陌所言,正随了他的意,趁谢飞还未答应他便率先开口,一番言语,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倒是说服了众人。君陌也没有再坚持,于是文缜代替了君陌的位置,带了九个捕快随苏府管家前往苏府。
第五章 苏府命案 见众人都无精打采,谢飞轻咳一声,只有身旁的君陌和梦缘听见。君陌闻声知意,当即重重地咳了两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曹掌柜,你这容貌,能否解释一下?”命案仍在发生,君陌也不再介意眼前曹萧是鬼魂身份,拿出了平时捕头的气势。 人已死矣,隐瞒真相显然毫无意义,曹萧将所知之事一一诉说。 再说文缜这边,前往苏府的路上,文缜询问苏楠了一些问题,苏楠知无不答,极为配合。很快,根据苏楠的说法,文缜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今日下午,从县衙回到苏府后,苏谥的行为有一些奇怪。事实上,照管家的说法,今日苏谥的行为都特别奇怪:宁愿被坑也要去一趟天缘阁,从天缘阁出来后,向来不去酒楼吃饭的苏谥,又破天荒去了一趟如意轩。去县衙这事暂且不算,回到苏府后,苏谥吩咐苏楠备好饭菜,并拿出他珍藏多年从未开过的那坛酒。随后从东院的厨房将酒壶和饭菜端了过去,更令人不解的是,他又吩咐了苏楠,酉时四刻前去西院侧门等待两位客人前来。 “苏员外当时是怎么吩咐你的?可记得原话?”听闻苏谥一系列奇怪行为,文缜来了兴趣。 苏楠点头:“自然记得,老爷当时是这么说的:阿楠,待饭菜备好后,你去一趟侧门守着,就西院这里的侧门。我这里将有两位贵客上门,他们到来之后,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领他们到我书房门口,然后你就直接去东院那里与其他人一块吃饭吧。” “后来呢?”文缜问道。 “如老爷所说,接近酉时四刻,后门来了两位客人。”苏楠如实道,“当时街上还有人来往,必定有人能看到,证实我所言之事。” “你可知那俩人具体模样?”文缜意识到这可能是线索,急忙问道。 “回大人,这二人身穿黑袍,帽子盖头黑巾遮脸,小人不知这二人具体何人。”苏楠无奈道,他遵从苏谥的吩咐,接待两位客人时,并未开口多问。 “那这二人的身形呢?是否有什么比较明显的特征?” “这二人,穿的黑袍十分宽大,一时间我也难以判断其身形是胖是瘦。至于身高,二人身高如常人一般,并无特殊,其中一人略高一些。”苏楠回答道。 文缜轻轻点头,示意他往后讲,苏楠继续道:“随后,我领着这二人,前往西院的书房,正如老爷的吩咐,我将他们领到书房门口后我就直接离开了,在东院的厨房与其他下人一同用膳。” “你没送他们进去?”文缜怀疑地看着他。 “老爷的书房向来是不准其他人进入的,今晚用膳的桌椅都是老爷自己安置的,酒和饭菜也是老爷自己亲自端进去的。”苏楠道,“当时我也没多想,反正让两人自己推门进去即可,我便离开了。” “向来不准他人进入书房?可今日却邀请两位贵客前往?怪哉。”文缜轻轻摇头,深思无果。 谈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苏府,安抚了苏府的夫人和小姐,文缜便直奔命案现场——西院书房。对他来说,只有案件能吸引他注意力。 书房摆设极其简陋,然书籍种类却不少。书桌上,笔墨纸砚齐全,整整齐齐摆在那里。一进门,便能闻到一股朴素的墨香味,文缜平日便在大理寺中整理卷宗,对于这股味道极为熟悉,来到扬州极少闻到,此时颇有些怀念。 一张方桌,摆在书桌前的空处,虽不至于影响人在书房中走动,却极为突兀,让人觉得此桌与书房格格不入。桌上摆着几道家常菜,三副碗筷,还有一壶酒和三个酒杯。显而易见,当时房中应该有三个人,苏谥和那两位神秘客人。 桌上酒壶文缜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瞧,竟与天缘阁的茶壶一模一样,下午喝茶所用茶杯正是桌上这种酒杯,难怪他喝茶时总觉得杯子太小,只是当时并未注意。 文缜气愤道:“好一个半仙,倒是会享受,酒壶竟当茶壶使用。曾听他说,他所用东西皆要上品,如今倒是真见识了。” 饭桌上的饭菜,一口未动,苏谥的尸体就侧躺在饭桌旁边,一把匕首插在尸体的心口。文缜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遍尸体,未曾发现其他伤口,至于死者是否服用药物,需要等仵作验尸才能知晓。尸体的手指上沾着血,地上写着一血字,看起来像是“二”。 起身,文缜再仔细勘察了一遍饭桌以及周围地面。从碗筷都干净地摆在桌上以及菜盘里面的菜油情况来看,屋内之人确实未曾吃菜。身为狄仁杰的得意门生,他师传分析案发现场蛛丝马迹的能力。 只不过,这酒似乎已经被喝过了,三个酒杯散出一股酒香味,这种香味不同于他喝过的其他酒,带着一股梅花香。虽说他并非好酒之人,但喝过的好酒也不少,却没印象见过这种酒。文缜拿起酒杯,仔细观察,酒杯口环着一圈酒渍,三个酒杯皆是如此。 “苏管家,你是如何发现尸体的?”文缜忽然问道,此时苏楠正恭恭敬敬地立于门口静待吩咐,不敢擅自离开,更不敢妄动,生怕惊扰官府查案而被治罪。 “回大人,小人用完膳便吩咐下人干活,当时已过戌时。小人寻思,客人已进去半个多时辰,三人或许用完膳了,于是想着前去书房问问老爷需不需要收拾。待小人去到西院,便看见书房开着门,当时书房中的景象如此时一般。”说到这里,苏楠急忙补充道,“小人到房中,见老爷遭遇不幸,不敢妄动,不敢声张,亲自动身前去县衙报案。” 文缜点了点头:“我已知晓此案情况。” “当时屋中的情形,应该是这样:两位神秘人进到屋中,与苏谥会面。”似是在炫耀自己的推理能力,文缜跟一众捕快说道,“三人先进行一番谈话,随后举杯干了一杯酒。而喝酒时,有一人趁苏谥仰头喝酒快速将他制服,随后另一人动手,将苏谥杀害。” “原来如此。”众捕快纷纷叫好,心中却无限鄙夷:如此明显之事,谁看不出来?问题是这二位神秘来客,究竟何人?登门找苏谥又是为何?苏谥一系列奇怪的行为又是何解? “这番分析说了跟没说一样。”一年轻捕快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文缜正沉浸在被众人称赞的喜悦中,没听清这捕快说了什么,随口问道。 “没什么,我是说这酒闻起来好香,不知道味道如何。”年轻捕快名为龚子玖,生怕被文缜责骂,连忙改口道。 “确实,也不知道是什么酒,居然如此之香。苏管家,这酒,我们能否享用一番?”文缜点了点头,心中也好奇,朝正立于书房门口的管家问道。 “自然可以,各位官差大人想喝,小人去给你们取杯来。”苏管家连连答应,如今苏府的主人已死,树倒猢狲散,苏府家业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而且现在还要靠官府来查清案子,而这群人就是负责查案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得罪不起,赔上一点酒又算什么。 不多一会儿,管家便拿来若干个杯子。桌上的三个酒杯,众人自然不会去用,所以管家是清点县衙来人的人数拿的杯子。 拿过饭桌上的酒壶,文缜率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随后又给众捕快每人倒了一杯。酒壶不大,不多会儿,酒便被倒完了。眼瞅还有五个兄弟没喝,那五个兄弟看向苏楠,又眼巴巴地看着文缜。 “那一小坛酒仍放在厨房,老爷在厨房那边装完酒后,忘记放回去了,小人这就去给各位大人端过来。”苏楠毕恭毕敬道,区区一壶酒,不要也罢。 “咳,讨要一小些酒已是失礼,怎可过分索取?先委屈兄弟们一下。”文缜冠冕堂皇地训道,话音未落,在那五名捕快敢怒不敢言、悲愤的目光下,他便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 “好酒!”文缜大赞一声,见领头已经喝了,其他捕快也迫不及待开始品尝。 “这是自然,此酒名为江南梅花酒,乃是我家老爷珍藏多年的好酒,平日从未拿出来过。”苏楠说道。 “不对,不对不对。”正回味着这好酒的文缜,突然道。那几个正在品酒的捕快,闻言立马放下了杯子。 “难道这酒,有毒吗?”龚子玖怯声道。 “江南梅花酒,江南梅花酒......”文缜没有理他,喃喃自语道,“这名字怎么有点熟悉。” 忽然,他一拍大腿:“对!江南梅花酒!就是它!有眉目了!这酒不能再动,留作证物,还有他用。” 众人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听到最后一句点了点头,虽不知道这位大人明白了什么。文缜看着自己酒杯上留下的酒渍,其色其香皆与饭桌上酒杯的酒渍一样。正如大理寺中十二年前盗墓案的卷宗上记载一般:此酒,其味,与众不同,入口甘甜,入喉之后又夹杂一丝辛辣;其色,独具一格,相当特别;其香,酒香醇厚,哪怕杯中的酒饮去许久,其味仍存。他此次前来便是为了追查十二年前盗墓案的几人,如今寻得与盗墓案有关的梅花酒,意味着,他离那几人已经不远了。 随后,文缜吩咐众人,将尸体运回衙门,并把苏府上下所有人带回去审问一番。另外,又派遣两个捕快去附近询问,两位神秘来客之事是否属实。
第六章 逐渐清晰 文缜与其他人回到公堂,此时戌时六刻,只有主簿秦雨还在那里等着。依他所言,案子已经破了,县令谢飞如今正在内堂批改公文,梦缘二人则回了天缘阁,君陌带着其他人前去抓捕犯人,戌时四刻左右离开的。 秦雨将文缜走之后的事情告知,此事在秦雨看来,端的是错综复杂。但对于文缜,却是一目了然。 当时君陌让曹萧解释面貌的本意,是通过让曹萧解释面貌问题,缓冲一下众人的情绪,随后才开始进入正题审问命案,没曾想,居然牵扯出了一个更大的案子——十二年前的盗墓案。 曹萧暴露了真容,又遭到官府质问,以为自己易容躲避追查的事情败露,于是率先坦白了身份,他便是十二年前盗墓案的四人之一。随后,他一五一十将当初犯下的事情和盘托出,当然,为了自己身后名好听一些,他将大多数的责任推给了其余同伴。 何子君被抓,他与苏谥因原貌已经暴露,而不得不按照古法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当时正躲避追查的三人,瓜分财产后决定散伙,而他与苏谥却不放心自己的头领,商量派遣杀手前去了结何子君性命。另一人反对无果,愤然离开,不知所踪。 听到这里,文缜双眼一亮,他从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查这件事,如今总算有眉目了。 随后曹萧又解释了自己改头换面之事,此事竟涉及到易容,这使得谢飞和君陌震惊不已——若罪犯皆会此术,天下必定大乱。 不过曹萧后面的解释,让二人稍稍放心。易容术早已失传,他们所学的只是皮毛,无法冒充他人容颜。易容时,是根据自身脸型调整,易容所用面具需要在脸上进行调整,易容后的脸会随机发生一些变化的,无法完全易容成自己想要的模样。易容所用面具在第一次生效后,便固定住了,随后只需要戴上面具即可,易容的模样也随着固定。易容次数有限,因为施展此术对人脸伤害极大,其中几味药对人体损伤极大,一般人一生只能易容一次,进行二次易容会对自身的脸造成不可逆损伤,也就是会毁容。三次易容,会直接死亡,没有意外。 待曹萧解释清楚十二年前的事情后,君陌迫不及待地问起酒楼命案的事情。对于酒楼命案,秦雨并未过多参与,只是负责对案件稍作记录,对案件本身了解程度不深。故而,秦雨将曹萧的话,完完整整地转述给了文缜,不敢有一丝遗漏。 文缜听完,嘴角翘起:“一切正如我所料。” “你们跟我去一趟殓尸房。”对秦雨表示感谢后,文缜回过头对捕快说道,几人抬着苏谥的尸体前往殓尸房。 曹萧曹掌柜的尸体正是放置于殓尸房中,文缜现在过去,除了将苏谥的尸体放进去之外,更是为了验证自己的一些想法。殓尸房里,仵作正在两个徒弟面前进行教学。殓尸房的仵作四十来岁,面目消瘦,双目却炯炯有神。两位学徒皆为少年,其中一人皮肤白皙,一人脸黑瘦小。 “下午那具尸体,仵作验尸时可有发现?”不等仵作行礼,文缜便开口问道。 “回大人,”仵作回道,言语中有一丝敬畏,“死者身上没有打斗痕迹,伤口在后心处,没有挣扎痕迹,没有其他伤口,也没有中毒迹象。” 文缜招手示意三人跟上,来到苏谥的尸体前:“方才再次发生一起命案,尸体我已带来,此命案可能与下午的案子有关。仵作你现在验一下这具尸体,先把凶器取出,我有用。” “是。”仵作应道,吩咐两个徒弟好好观看后,小心翼翼地将尸体上的匕首取了出来,将其放置于旁边桌子的白布上,随后开始进行验尸,同时为徒弟进行讲解。 文缜走到桌旁,仔细地观察着那把匕首。这把匕首做工独特,其刃锋利,这么锋利的匕首倒是罕见,这做工和柄上的纹饰,文缜更是从未见过。 文缜连带着白布拿起匕首,走到曹萧尸体前,转身对两个少年说道:“你们把尸体翻起来,我想看看他的伤口。” 虽然知道这两个案子之间定有所关联,但谨慎起见,文缜还是想确认一遍。那二人闻声,见仵作点头,才小跑过来。将曹萧尸体翻起,狰狞的伤口使得尸体更显恐怖。尸体从死亡到现在才两个多时辰,而且放在殓尸房这里,尸身伤口并没有太大变化。 “仵作,你且过来看看。”仵作闻声而至,只见文缜指了指曹萧的伤口和匕首。一人有着丰富的验尸经验,一人擅长痕迹分析,经二人一番讨论分析,发现造成这个伤口的凶器与匕首完美吻合。确认无误,两个死者就是死于同一把凶器。另外,从仵作对两人的伤口进行对比分析来看,加上匕首的特殊性,已经可以断定,凶手就是同一个人。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文缜脸带笑意,将匕首交给二位少年,擦手问道,“如何?苏员外的尸体可有何发现?” “死者身上没有其他刀伤,但有明显争斗痕迹,并未检测出毒物,只是......”仵作回道,最后那句欲言又止。 “嗯?怎么?”文缜好奇。 “我在死者口腔处与咽喉处检验,发现死者死前曾喝了酒,但验尸时间太短,无法确定死者死前是否喝醉,且这酒有一股奇异的香味,经久不散,这酒是否有独特的功能我也暂时不知。”仵作如实道。 “无妨,辛苦你了。”文缜从怀中掏出一些碎银,递给了仵作。仵作连连摆手婉拒,最后见文缜变了脸色,才诚惶诚恐地收下了银子。 关于死者喝酒这一点,早在现场文缜便已经有了结论。至于那经久不散的香味,应该就是江南梅花酒的特性了,关于这酒,当时的卷宗上有所描述,文缜仍有些印象。按照当时在现场的推论,死者只喝了一杯,应该是没有喝醉的。 离开殓尸房回到县衙公堂,文缜松了一口气,于他而言,真相已经清晰了,所有疑惑也解开了,现在应前去与君陌他们汇合。 “文大人,打探清楚了,傍晚时分,确实有两个身穿黑袍的神秘人在苏府附近出现过。”两个捕快回来禀报,“也有人看见管家将人接了进去。” “嗯,这样一来,案子就非常清晰了。”文缜点了点头,忽然瞧见一衙役打扮的人跑了过来。 “文大人!不好了!”那衙役气喘吁吁道,停下大喘几口气,才继续道,“凶手死了!您快去看看吧!我现在去跟谢大人禀报。” “死了?”文缜顿时傻眼,他这边刚弄清事情始末,怎么凶手就没了呢?那还要他干嘛?
第七章 凶手自尽 正如秦雨所说,曹萧说出凶手身份时,众人皆喜,君陌当即带人前去抓捕凶犯。梦缘单手掐诀,默念几声,曹萧恢复原来那幅无神的模样。随后,梦缘示意谪钰将烛火熄灭,公堂顿时有些昏暗,曹萧在众人眼下逐渐隐去。 “这是,魂飞魄散了?”谪钰惊道,语气中有些不忍。 “自然不是,是你们抹的那东西开始失效了。”梦缘笑道,挥了挥手,似乎是将曹萧魂魄遣退。 “哦。”谪钰叹了口气,“如意轩我们常去,账房先生脾气也极好,没想到凶手是他。” “凶手是谁与我们无关,无须多想。”梦缘慢步前行,“如意轩倒了,去另一家就是。” “真无情。”谪钰嘀咕了一声,跟在他身后。 另一边,君陌到达王宸家时,已是戌时五刻过半,门一推便开,并未锁上。君陌以为人跑了,连忙冲进屋中查看,进屋却发现,人已经上吊了。 君陌令一衙役回去报信,随后开始勘察现场。待衙役点亮屋内油灯后,几个衙役上前,将尸体放了下来。灯亮之后,君陌才看见,桌上放着一封遗书。 他拿起遗书细细读了一遍,遗书写的有些潦草,大意是,账房先生承认自己杀了曹萧掌柜和苏员外,杀人起因与曹萧所说的差不离。看完遗书后,命搜寻屋内的衙役,找找是否有账本,验证一下遗书的笔迹。 “既然凶手已自尽,凶器应该也在房中,仔细搜寻,不要有任何遗漏。”君陌对捕快与衙役下令,生怕衙役不懂规矩,还补充了一句,“不可胡乱翻动东西,扰乱现场。” “是。”众人得令,开始四处搜寻。 君陌环顾整个屋子,屋中摆设寻常,并无特殊之物。忽地,君陌瞧见角落放置一个柜子,上面布满灰尘,像是许久未曾使用,但柜门的把手上却有灰尘被蹭掉了,显然最近被动过。 此时一衙役正在此处搜寻,正准备打开柜子,君陌连忙出声制止,并快步走到柜前。君陌小心翼翼地打开柜门,柜中是五个抽屉,从上往下排列。如柜门所留痕迹一般,第四个抽屉明显曾被人打开过。垫着手帕,轻轻拉开抽屉,其中是空着的,但根据灰尘的痕迹来看,里面显然曾放着东西。 “看这痕迹,可知道是何物?”君陌朝那衙役问道。 “或许,是那捆绳子。”衙役指了指悬挂在房梁上的麻绳。顺着衙役右手所指的方向看去,君陌若有所思,命人将那麻绳取下来对照,随后又开始观察其他地方。 “大人,后院有所发现!”一捕快的声音从后院传来,君陌连忙过去。 “大人你看。”见君陌过来,那捕快指着地面一处入口。地窖,君陌已经见怪不怪了,有些人家后院便会有处地窖,可以放置东西,也可以储藏粮食或是酿酒。 从地面阶梯往下走进入地窖,里面用木板隔出了内间,不知用来作甚。将旁边的灯点亮,君陌仔细打量着这个房间,里面还有床铺,家具齐全,看样子像是有人居住的。忽然,身旁的捕快打了喷嚏,吓了君陌一跳。 “这下面湿气有点重。”捕快揉了揉鼻子,偷偷瞄了君陌一眼,生怕被责骂。 回到屋内,君陌又命一捕快去邻居那边打听情况。凶手悬梁自尽,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敢草草了事,只得谨慎处理。 “大人,凶手既已自尽,为何还要如此麻烦?”这捕快不解地问道,凶手都已经死了,还查什么?虽然君陌查案一向细心谨慎,但这次也谨慎过头了吧。 “既然前面的死者能易容,那凶手指不定也能易容,你如何断定屋内上吊的死者就一定是凶手?”君陌反问道。 “这,大人言之有理。”捕快无法反驳,只能照办。 梦缘二人回到江淮街,被把守街道的官兵拦住了。大唐律令,戌时以后封街,百姓不得外出,亦称为宵禁。梦缘拿出一张纸交给官兵,是谢飞特意给他们的,说把守街口的官兵看到上面的字便会放行。 二人被放行后,走了大约百来步,远远便瞧见一堆官兵在自己天缘阁前。谪钰嘟囔道:“这群人怎么又来了!” “应该不是找我们的。”梦缘若有所思,用扇子指着天缘阁对面的屋子,“那间屋子亮着光,或许那里就是凶手的住所。” 回到天缘阁,梦缘二人也没理会君陌等人,直接回了屋内。 屋内,一衙役搜出一账本,是如意轩的账本,他将账本带到君陌面前,仔细验对后,发现遗书上的笔迹确实是帐房先生的。 盏茶功夫后,出门询问邻居的捕快回来了,朝君陌汇报道:“大人,据周边几户人家所言,王宸这人少与他人来往,不喜外人串门,平日里未见到有外人进过他家。平日一般近午时便出门,晚上酉时过半才回来。没听闻他与何人结交,更别谈和他人结怨了。” 君陌点了点头,正要说点什么,忽然看见匆匆赶来的文缜以及仵作。 “文大人,此案已经可以结案了。”君陌朝文缜行了个礼。 “结束?远远尚未结束!”文缜直接否定,随后快步冲进屋中,“仵作,当场验尸,此案远没有这么简单。” “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君陌问道,满脸不解。 “此事说来话长。”文缜将苏府命案的情况与殓尸房中的收获一并告知,而后看着尸体幽幽道,“两个神秘来客参与了苏府命案,也就是这起案子牵扯到四个人,如今死了三个,仍有一个尚不知道身份,怎能言案子已结?” “大人怀疑此人并非自杀?”君陌没想到这一系列案子居然牵涉了四个人,一时也没了头绪。 “一切等验尸结果出来吧。”文缜叹了口气。 君陌似是想起了什么,对刚跟着文缜一起赶来的几个捕头吩咐了几句,随后朝文缜说道:“大人请移步后院,有其他发现。” 文缜点了点头,瞧见几个捕头出门而去,偏头看向了君陌,眼神仿若在询问。 “属下刚刚想起,一开始的酒楼命案,还牵扯到一个人,或许,他就是我们要找的第四人。”君陌说道。 “那个伙计?”文缜若有所思,以目前情况来看,此人确实嫌疑极大。其一,酒楼命案他在现场;其二,此人年轻气盛,若是在苏府,正好能制住即将步入老年的苏谥;其三,此人与凶手王宸共事多年,彼此熟悉,二人极有可能勾结。 二人来到地窖,文缜看着里面,床铺被褥齐全,却总觉得哪里不对。走进去后,仔细检查着整齐干净的床铺,上面空无一物。又在里面仔细搜寻了一阵,未发现其他异常的东西。 “大人,仵作有新的发现!”听闻上面传来衙役的声音,二人连忙回到屋内。只见仵作手上捧着一件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一张人脸,不,应该说是一张人皮面具。 “这是?”文缜和君陌对视了一眼,关于易容的事,他未曾跟仵作提起过。 “从事多年,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人皮面具,我原以为古书上所记载的乃子虚乌有之事。”仵作欣赏着手上的面具,摇头感叹道,随后他将自己曾在古书上看过的易容之术讲了出来,与曹萧所讲的基本相同。 “可惜还不够完美,破绽明显,很容易被人看出来。竟还想利用人皮面具伪装假死,此举未免过于太可笑。”仵作看着眼前的尸体嘲笑道,暗叹自己立了大功。 文缜和君墨相视一笑,仵作尚不知易容之事,以为这是死者替身。仵作觉得凶手可笑,而二人只觉仵作可笑。 “看来,王宸也带着面具,曹萧的猜测果然不假,此案是旧人寻仇。为了不被曹萧与苏谥认出,王宸戴上面具做了伪装。”君陌眉毛扬起,文缜忽然觉得,身旁这位捕头的容貌煞是好看,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第八章 鬼魂一般 “大人,人已带到。”那几个捕快带着伙计进到屋内。 君陌点了点头,走到一旁开始审问那名伙计。文缜在尸体旁边蹲下,仔细观察尸体。尸体的头发干净,像是特意梳理过,揭下面具后的脸庞也比较干净,脖子上的勒痕被灰尘所遮住,但也能看得到。其身上衣服整齐,与下午见面所穿衣服一样。双手虽非白皙,皮肤有些淡黄,但手掌手背也都算干净。 观察完尸体,文缜心中有了点想法,对仵作问道:“验尸情况如何?” “回大人,死因是吊死无疑,体内尚未发现药物,死亡时间只确定在戌时之后,至于具体是何时,需要回殓尸房仔细验一验才可知晓。”仵作恭敬回道。 起身往君陌旁边走去,此时君陌正拿着账本,向伙计求证上面的笔迹是否是王宸本人的。 “如何?”待君陌问完伙计后,文缜强装镇定问道,眼睛却飘飘忽忽,似是想看君陌容颜却又不敢。 “牧谭,哦也就是那个伙计,由于酒楼出了事,从县衙出来后他就直接回家了,在另一条街。遗书和账本上的笔迹可以确定是出自一人之手,账本也请他确认过,确实是如意轩的账本无疑,上面的笔迹也确实是王宸的。”君陌说道,发现文缜的表现有点奇怪,却也没太在意,“另外,眼看酒楼可能没办法继续维持,他便出去寻活讨生计,县中各个酒楼、饭馆都去过,直到戌时最后一家酒楼关门他才回家,这些明日去询问便可证实,他无法说谎。” 虽然遗书有些潦草,但字的风格和账本完全一致,字体可以模仿,但风格神韵却是极难模仿出来的,是否同一人所写,文缜一眼便能看出。他当然确认了笔迹是王宸的,但现今有些心不在焉。君陌见他没反应,不由得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文缜抬头,正好对上君陌的目光。文缜被他看得有些心慌,转移话题道:“不管是不是他,戌时以后总要经过街口到另一条街的,我们先去街口问一下把守的人吧。” “如此也好。”君陌让几名捕快跟着,令其他人留守此地,与文缜一同走向街口。街道上冷冷清清,文缜和君陌并排走在前面。文缜忽然觉得,天气有点热,想与君陌说两句,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气氛一时有些奇怪。 明明只是一段路,文缜却走得很煎熬,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到达两个把守人那里,君陌仿佛听到文缜松了口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文缜轻咳两声,问道:“今夜可有人进出?” 把守街口的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看着眼前的一群人,这也能算是无声的回答。君陌意识到什么,顿时黑了脸:“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曾有二人一男一女,持县令大人的纸令进去过。”其中一人回道,文缜轻轻摇头:“应该是梦缘二人,可还有其他人?” “没有,与往日一样,并无异常。”二人摇头说道。 文缜闻言沉思,忽然听闻身后传来声音:“君捕头,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转身看去,只见一支官兵打扮的队伍正走过来,这正是县中夜晚巡逻的队伍。 “严巡检,来得正好,今夜巡逻你可曾见过嫌疑人?”君陌发现带头的是个熟人,问道。 此人名为严尘,任县衙的巡检。二十来岁,面目清秀,说话带一丝稚气。听说曾经是举人,会试没能上榜,才到县里谋了巡检一职。 严尘摇头:“今晚未曾发现异常,君捕头可是在查今日下午的命案?” 见状,君陌与之寒暄几句后,带人去了街道另一个街口问了把守人,得到同样的结果。 “莫非,此人能如鬼魂一般?”文缜忽然蹦出一句。 “若是如此,还要我们捕快干什么?”君陌盯了他一会儿,语气冷漠道,“那个第四人,也许根本就没来过,王宸自杀就是为了转移官府的注意,好让这人逃脱官府的追查。” “我就开个玩笑,不用如此当真。”文缜温柔道,“此人若真有飞檐走壁之能,又何须如此畏畏缩缩?没关系,我有一法子。” “我忽然有个想法。”君陌道,加快了步伐。二人回到王宸家中,君陌令捕快从邻居借来梯子,等上了屋顶。江淮街除酒楼等店铺外,所有人家住户皆是普通民宅,屋顶遍是砖瓦,一脚踩上去,砖瓦便碎了,但仍可上去行走,只是难免留下碎瓦的痕迹。 砖瓦本就无法承受普通人的重量,君陌见状,令属下将街道两边屋顶都检查一遍。随后,君陌朝文缜说道:“你方才说,有何法子?” 文缜神秘一笑,进屋问道:“仵作,若有人易容你能否认出?” “自然可以!”仵作挺直腰板,自信道,“方才我轻易便看出来了,还不足以证明我的本事?” “那就行!”文缜拍手大笑,又朝君陌道,“让他们将这条街上每家每户的百姓都出来集中一起。” 君陌嘴角抽搐,呵呵道:“这就是你的办法?” 争论一会儿后,君陌妥协了,暂时也没其他办法。文缜先让人回去向县令请示,然后这边先开始执行,同时挨家挨户搜查,这已是迫不得已的办法了。因为贼人能够易容,已经徒增太多变数,只能行此下策。 梦缘坐在天缘阁后院的石桌旁,抬头看着夜景,一手掐指,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他手上的动作停止,嘴角起了一丝笑意,起身朝屋内走去:“谪钰,起来了,该解决事情了。” “天亮了吗?”屋内传出谪钰慵懒的声音,一会儿后,谪钰一手开门,一手揉着眼睛,出现在后院,“大半夜的,干嘛呀?” “走吧,有人上门了。”单手打开折扇,梦缘笑道。 “谁啊?”谪钰嘟着嘴,闷闷道。 正如梦缘所说,二人刚走到门口,门外便传来了重重的敲门声。 文缜站在天缘阁前面,大力拍着门,憋着一大口气,方想大吼一声,不料门突然打开,一口气没吐出来,差点当场噎死。 “文兄,这么晚了,有何贵干?”梦缘双手环抱胸前,看着文缜似笑非笑道。文缜尴尬地挠着头,干笑道:“梦兄还没睡?” “走吧,我已知晓。”梦缘轻轻揭过此事,笑着踏出大门,谪钰紧随其后。 此时王宸屋前已站着一大片人,有些睡眼惺忪,有些不知所措,有些窃窃私语,有些谄笑着询问身旁的捕快。梦缘一手执扇,闭目养神,对周边所有人的反应毫不关心。 “文兄可信我?”梦缘忽然开口道,他身旁的文缜不知梦缘此话何意,下意识点头。 “我已知晓你此行用意,我敢担保,在场之人,都没有戴你所想的那种人皮面具。”梦缘淡淡道。 “好大的口气!”文缜尚未回应,君陌嗤笑道,“你能看出人皮面具?” “易容而已,有何难?天下易容术不过三种。”梦缘笑道,“其一,用各种草药调制成药粉药液,涂抹于皮肤之上,改善肤色,再用鱼胶制成的胶质对脸型进行修补。这是最次的,容易被看穿,维持时间短,易容和恢复都特别麻烦。其二,如曹萧所言,那原是古法,或许他们是从哪座古墓中得到的,失传已久,他们所得也并非正法。人皮面具,岂是那么简单,若无草药调制药液敷面护脸,自然伤身体。另外,他们也没有得到专属的仿脸方法,若得到那方法,易容成你又有何难?其三,剔骨变脸。改变脸部骨架,再用药物调理,直接改变原貌。此法最是彻底,寻常人也难以检验出。” “既然如此,为何没人用第三种?”文缜不由问道,话一出口便知自己犯蠢了,干笑一声,这几人连第二种都没完全掌握,何况是第三种。 “除了你所想的缘由外,更重要是此法有违天道。”梦缘仿佛能看穿文缜心思,回答道,“可曾听闻看相?看相看的就是此人的面骨,这便是一人命运的反应,相由心生,心足够强大,自然有机会改自己的命运,区区面相又算什么呢?而剔骨改相,已经算是逆天改命,自然有违天道,会遭遣。” “那因意外毁容的呢?”谪钰问道,她记得州衙的有一位叔叔就是因为抓捕犯人时,不慎毁了容。 “事出有因,福祸相依。”梦缘只回了八字,转而问起文缜,“如今是何时辰?” “亥时三刻有余,何出此问?”文缜不解。 “时辰也差不多了,天机不可泄漏。”梦缘神神叨叨的。 “神神叨叨的。”君陌撇撇嘴,朝属下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每户人家都已在这里,所有房屋及其房顶均已搜查,未发现异常。”一捕快禀报。 “此人究竟是谁?莫非真能如鬼一般,穿墙消失了?”君陌嘀咕了一句。
谜已成局,请君入瓮。 此文虽牵涉玄学,但案件并不涉及鬼魂之事。梦公子虽是有神论者,却也坚信真理与逻辑,请诸君安心推理。谜已成局,所谓的第四人,究竟是人是鬼?三起命案,真相到底如何?所有线索均已于上文给出,梦公子在此向诸君发出邀请——吾立于真相所在之地,坐等诸君前来! 注: 1、梦缘为主角设定,所言全部为真。 2、文缜、君陌为侦探设定。 3、本文没有叙述性诡计。 4、曹萧所言全部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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