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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武林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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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9 19:48: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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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莫争鬓发苍苍,再也不是当年气势如虎、艺震群雄的莫争。曾经的大英雄,大豪杰,从不甘落人后的武林盟主,现在却只能半坐在床上,虚弱无力地盯着插在胸口的匕首。
莫争的脸上写满不可置信,他一直以为自己睡着时还睁着“第三只眼”,以前也不是没有用心险恶之徒想要趁他熟睡行刺。
亦或者,江湖飘摇几十载,莫争从来不曾熟睡过。
疼痛是如此不真实而遥远,莫争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人影也逐渐和黑暗融为一体。他觉得自己很累,似乎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指引着他,于梦和现实的边缘游走,带他回到了最初,那个夜晚。
或许那个夜晚,才是一切的祸源。
眼前的人,是不是落梅杀手呢?
可惜,莫争看不清。
1
一度横行江湖的杀手大帮,落梅,曾令数不清的江湖豪客谈之变色。他们行事神秘狠辣,只要雇主出得起银两,目标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帝王将相,落梅必追杀至天涯海角。
然后,天星陨落,滴血成梅。
不出三日,雇主定会得到落梅的回讯,那是一张沾着血的手帕,血所凝结而成的图案,俨然是一朵冷艳的梅花。
落梅,从来没有失败过,哪怕他们被所有人追剿,要面对整个江湖的挑战。他们不会逃避挑战,正如他们不会推却委托一样,他们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他们用血和黑夜的颜色让所有江湖人明白什么才是恐惧!
孤身一人的莫争,面对这么一个组织,一个让几乎所有武林中人闻风丧胆、避之唯恐不及的组织,居然敢公然向他们提出挑战。而他下战书的方式,也颇为独特。
因为落梅招揽生意的手段十分别致,雇主需按照一定的顺序,走过云城的大街,再原路返回,尔后不久便会收到组织传送过来的一张纸,纸上会写明价码。依例雇主定要准备好银票——必须是银票,并附上写有目标姓名的信纸,放在桌案上,等银票和纸通通被收走,委托就算达成。
没人知道他们从何得知新委托的消息,根据什么开出不一样的价钱,又如何取走银票和信纸。他们来去无痕,落梅无声,而且——
不备银票,不写姓名者,死!
莫争自是明了落梅一贯的规矩。于是,他走过一趟来回,也准备好了银票,最后,在信纸上,写下了——
他自己的名字。
恐怕当时所有人都认为,莫争是一个疯子。
莫争写下自己的名字后,一直住在一家客栈里。客栈的老板早已从坊间听到有关于莫争的传言,收下他的银两便逃之夭夭去也。虽说落梅只杀写在信纸上的目标,但逃避恐惧岂不是每个人的本能?
同样,面对未知的恐惧,人们还会怀有一种好奇心。于是,那些不敢靠近客栈,又不肯错过这场一触即发的决斗的看客们,一茬接一茬地,相继围在客栈周边,静静等待着,等待着……
第一天,莫争没有从那间客栈里出来。
第二天,客栈周围的看客又多了一圈,可过了整整一天,依旧丝毫没有动静。
到了第三天,大街上突然冒出一批人,那批人声势浩荡地穿过长街,大摇大摆,鱼贯步入客栈,到了傍晚时分,又一个接一个地退了出来。
2
熟知江湖掌故的看客告诉众人,那些人都是江湖上的头脸人物,怕是想要去客栈相助莫争一臂之力。
“那他们又为什么一个个退了回去呢?”
“想是莫争把他们劝回来的吧?”
“还是说他们算准了莫争会把他们劝回来?”
“呵,果真是一帮有头有脸的人物啊。”
……
不知不觉中,夜幕低垂。说也奇怪,那夜的月亮格外苍白,透着一股难言的清冷。
等这夜色最深的时辰一过就要天亮,可客栈门口除了若鬼火一般瑟缩跳动的灯笼光,一直寂寥无人。
看客们俱屏住呼吸,静观其变,深知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
落梅,未曾失败!
狭长的街道,疾风四起,正隆冬时节。
街道远处也围满了看客,街道两旁尽是伸长的脖子,他们等了很久,更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但他们丝毫不觉得疲乏。
风忽然停止。
“他来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声,众人借着微弱的光,依稀看见远处夜空中飘过的衣袂,衣袂倏忽消失在浓重的黑色里。
尔后,空旷无人的客栈后院,传出几声龙吟。
刀剑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尖锐,越来越急促,听得众人眉头紧锁,冷汗直冒,似乎心都被声音揪了起来,甚至有几个人的腿已经开始发抖。
他们既害怕,又期待,还十分担忧。他们渴望一个结果,却没想到结果来得如此之快:仅仅是电光火石般的数个回合之后,兵刃的声音戛然而止,事先没有丝毫征兆。这反而扩大了他们的不安与紧张,以至于他们一直在冰冷的空气中沉默着,就连呼吸也快要停顿。
良久良久,才有人结结巴巴地问:“结、结束了吗?”
话音刚落,人群中忽又窜出几条人影,直奔客栈大门而去。看客们万万没想到,整整三天,有几名落梅的杀手一直隐藏在他们身边!
几名杀手倏地奔袭到客栈门前,也不见他们如何出手,客栈的大门登时四分五裂。
其实看客们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因为莫争和杀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但他们能听,他们听到利刃刺肉磨骨的尖锐嘶响,听到接连不断的惨叫。
惨叫声后,一切再次回归风平浪静,众人盯着空洞洞的客栈门,谁也不敢往前凑近一步。
客栈里也一直没有人出来。
门口两盏灯笼的烛火,依旧还在瑟缩跳动着……

记忆里的烛火和远处的光亮重叠,那是莫争弥留之际看到的最后场景,他的耳边聒噪嘈杂,似乎隐隐有许多人说话的声音,只可惜莫争根本站不起来,甚至睁不开眼睛。
3
“你说,落梅真的是杀死他们的凶手吗?”
“谁知道呢?”
“不过话说回来,姓孟的果真有两下子。”
“可不是?想不到曾经的武当弃徒会有这般本事,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这孟清缘……”对方说了一半,似乎被人拍了后脑勺一般,立时呆住,他犹疑地回过头。另一名弟子也觉得诧异,跟着将视线转向独孤傲的脸。
不会吧?被拆穿了?……
独孤傲心中闪过数个念头。
“你是何人门下,何时入我门派?我们怎么没见过你?”面对两名弟子接二连三的追问,独孤傲一时语塞,他搜肠刮肚地想要寻觅一个合理的说辞,奈何远处断断续续传来的呼喝,和身边的窃窃私语不断搅扰着思绪。他眼见两名质疑自己的弟子表情越发严峻,心知此番恐怕难以蒙混过关,但为顾全大局,到时兴许不得不把他们……
正思索间,人声忽然鼎沸起来,夹杂着几声零星的喝彩,更多的还是占压倒性优势的唏嘘感叹。独孤傲循声,看到几名别派弟子拥上前去搀扶倒在地上的同门,其实他早就知道那弟子根本不是孟清缘的对手。
高台上的孟清缘却不以为然,轻描淡写地甩两下拂尘,等拂尘的丝丝缕缕俱恰到好处,而又老老实实地服帖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上,他才悠然地伸出食指拇指去拈抚一直引以为傲的白长须。
适才的两名弟子说得没错,孟清缘的实力果真不容小觑。加上刚才摔下台的挑战者,他已经连挫五位威名赫赫的江湖高手。他睥睨着台下众人,腹中早已铺陈好接下来的几句体面话。
哪知一名汉子快速掠过十几桌的距离,宛若一个肉球,直撞高台而上,粗犷的嗓音仿佛几粒尖锐的砂石,划破孟清缘小心呵护的,如镜子般平整的体面,使他十分着恼——
“不过是学了点武当派的皮毛,竟也敢来此地撒野?”
那汉子身形魁梧,背后挂着两把斧子作为兵刃,两撇竖眉更衬得他双眸威严霸气。若不是他已展现过如蜻蜓点水般灵巧的身法,恐怕谁也看不出他拥有绝顶轻功。
“孟姓老儿,汝当年犯戒,被武当逐出师门,不谨言慎行还自罢了,反恬不知耻,竟自立门户。汝休要以为少林武当不问世事之后,普天之下便无人治你!”
原来,孟清缘自被武当驱逐,便流落江湖多年,莫名其妙地自行创立了门派。又因为如今入武当门槛极高,于是那些拜师无门的江湖后生便欣然选择了孟清缘的“太极门”——毕竟太极和武当关系匪浅,更何况太极门掌门孟清缘早年还是武当弟子,只要和名门沾上光,掌门的德行如何又有甚干系?就比如今天,这孟清缘来到会场,显是居心叵测——
“此言差矣。现今莫大盟主意外身亡,落梅杀手对我等虎视眈眈,难道我们眼看群龙无首,便就此放手不管?事态紧急,无论如何也当先挑出能主持大局的新盟主才是。”
“放你娘的屁!”吴掌门顿时暴跳如雷,破口大骂,“武林盟主莫老前辈尸骨未寒,我等既知凶手是落梅杀手,不去寻人报仇,反倒借着‘主持大局’之名争夺盟主名号,自相残杀……”
“住口!”孟清缘皱眉,断然截掉对方话头,不知他是否被吴掌门戳到痛处,面颊微微抽动,“既然吴掌门另有主张,倒不如先指点老夫几手,若是吴掌门胜过老夫,老夫自认学艺不精,悉听尊便便是!”
“打就打,难道我怕你不成?”话音刚落,那吴掌门就迫不及待地双掌画圈,向外推出,趁一股劲风夹杂的雄浑内力,以排山倒海之势,轰然撞向孟清缘面门。
孟清缘挥动拂尘,武出一团银光,缓慢而细腻地包裹住吴掌门身躯,以绵绵不绝的柔力,连消带打……
台下众武林同道屏气,聚精会神地盯着二人角斗,根本没有发现会场又溜进一个灰衣人——
亏得吴掌门和孟清缘的角斗,独孤傲才好容易从两名弟子的追问中解脱。他丝毫不关心这场角斗的胜败,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只有他发现了那个悄悄溜进来的灰衣人。
独孤傲慢慢飘到灰衣人身后,目不斜视,借着台上一声呼喝,五指成爪,迅速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扣向灰衣人的肩膀。
4
孟清缘一声呼喝。
原本他和吴掌门的武功路数一刚一柔,难分伯仲。奈何他有心要在众人面前卖弄一番,留个破绽,想表演几手死里逃生的险招,却没有把握好分寸,被吴掌门迅速瞅准时机,刀斧反手一划,以致手臂登时多出一道狭长刃口,大量鲜血自刃口不断渗出。
也就在此刻,趁所有人都盯着吴掌门见机出招,孟清缘受伤呼喝的时机,独孤傲的指尖已碰到灰衣人肩上衣服。
“哼!”
不知灰衣人是在嘲弄台上的孟清缘,还是对独孤傲的偷袭表示不屑,但见他一个侧身,迅速旋转,右手一翻一扭一错,逼迫独孤傲回防自救。
也是独孤傲随机应变得快,跟着灰衣人的节奏斜翻跟头,否则他的手臂非被灰衣人卸下来不可。
二人的动作都极为轻巧,会场里众人只顾关注孟清缘受伤的情形,居然没有觉察到身后独孤傲和灰衣人所拆的几招比台上的武斗更为凶险。
“你怎么来了?”灰衣人收势,他没想到偷袭自己的竟会是独孤傲。
“你又怎么来了?”独孤傲也跟着双手抱臂,立住不动。
独孤傲和灰衣人互相对视,仿佛这秋日萧索、古槐薄烟的光景里只有他们二人,仿佛天地间也只有他们二人。只可惜,他们的无言交流很快被眼前的千钧一发破坏。
在所有人还未察觉到任何征兆之前,那灰衣人就倏忽如同闪电一般,飞窜直出,径奔向台上的一丝寒光而去。
下一个瞬间,灰衣人已经站在高台中央,右手指缝夹着一根细如发的银针——
高手过招,容不得丝毫失误。
适才原本一击得手的吴掌门步步紧逼,压制得孟清缘似乎毫无还手之力。几个忌惮孟清缘实力,敢怒不敢言的别派弟子已经高声喝起倒彩。
孟清缘则俯在原地,另一只手掌捂着臂膀止血,面色亦极为惨白,原本挺直的拂尘耷拉下来。似乎他只得坐以待毙。
吴掌门自然乘胜追击,猛力前冲,抡起斧子就往下劈。
哪知那孟清缘当真狡猾,危急之中即便浑身发颤,也不忘忍痛,用受伤的手挥动拂尘,往前一撇。
霎时,一抹细微的寒光闪过。等吴掌门觉察到不妙,已然为时晚矣。
要不是灰衣人反应机敏,身法绝妙,恐怕吴掌门早就身中银针,毒气侵入五脏六腑。
灰衣人再次冷哼一声:“孟掌门当真是好手段,拂尘里竟藏得暗器。”
孟清缘缓缓起身,手臂依旧在淌血,脸上露出一抹无力而尴尬的笑容:“阁下好俊的功夫,敢问尊姓大名?”
“在下的名字,恐怕孟掌门不必知道了吧。”灰衣人自始至终没有看孟清缘一眼,只一字一顿地接问,“诸位,还有谁,要争这武林盟主的吗?还是说,孟掌门要传授在下几手武当掌法?”
“不敢。”孟清缘自知不是灰衣人对手,更何况此番自己下毒的手段被人拆穿,已经丢光颜面,只得悻悻下了高台。
“怎么,阁下也是想要趁乱夺个名头?”吴掌门原本感念灰衣人搭救之恩,现听灰衣人出言不善,便迟迟不肯下台。
“若是在下想要当武林盟主,还用出力气跟在座的诸位争来夺去?”
“这是谁?没见过啊?怎恁地如此张狂!”
“我也不知道,怕也是个不好惹的硬茬……”
在场的众人就灰衣人的身份开始研究探讨,后者却对所有人的议论都不以为意,只盯着会场的大门。
“嚯!好大的口气!”不过半刻钟功夫,人群中终于有位汉子按捺不住,挺身而上,他的现身登时切段会场所有源源不断的嘈杂。这汉子和吴掌门不同,精瘦而不孱弱,身姿笔直,正如他手里的银枪一般。
“在下且来会会阁下的高招!”
话音刚落,那汉子长枪若蛟龙出海,气势磅礴地卷向手无寸铁的灰衣人。
独孤傲看着立在原地,丝毫没有动作的灰衣人,嘴角忽尔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他笑的,其实是不自量力的使枪汉子。
若他们知道灰衣人是谁,恐怕都会对他退避三舍,而不是无知无畏地前去送死。
5
独孤傲是“老朝会”的其中一名弟子。
“老朝会”是江湖中专门调查神秘事件的组织,只要得到酬劳,上到帝王将相,下至市井酒徒,没有他们不敢调查的——这倒是和落梅很像。不同之处在于,“老朝会”从不做人命买卖。
独孤傲来到云城,假扮成某个门派的小厮弟子混进来,正是因为会里要他去调查半个月前发生的两起凶案。
第一起案件是马副镖头之死。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后来有人猜测,是为了避雨,马副镖头一行人才会暂歇破庙过夜。
破庙里的时间似乎被定格在了马副镖头一行人沉睡的瞬间,所有人中唯有马副镖头似乎觉察到异样,中途醒来,带着一脸的惊恐死去……
破庙地处偏僻,人迹罕至,马副镖头和随从们的尸体直到几天后早晨才被发现,没有人知道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赶到现场的江湖客都只看到马副镖头脖颈处的血痕,和身旁落着一方带有血迹的白色手帕。
血迹的形状恍若一朵冷艳的梅花。
正当所有人都在猜测马副镖头的死亡真相,另一起命案接踵而至——
按理说,赵老爷子早已金盆洗手,不再过问江湖事,他的儿子赵仕冲又怎么会暴毙于街头?
三番五次去青楼找姑娘的赵仕冲断然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死在寻花问柳的路上。他是个无所事事的浪荡公子,几手粗浅功夫自然无法接住绝顶高手的一招半式,更何况取他性命的人极有可能是落梅杀手……
数日后,武林盟主莫争凝视着沾血的手帕,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他最后决定召集众武林同道,一起商量对策。
另一方面,伴随酬金的叠加,老朝会也对落梅一案重视起来,会里终于下达了“彻查此事”的命令。
难道,销声匿迹已久的杀手组织落梅,如今又重现江湖了?
接到命令的独孤傲片刻不敢耽搁,立即赶往云城——他知道莫争要主持大会,商议对付落梅,所以他决定先来查查线索。巧合的是,他刚到云城,就看到莫争的孙子莫协站在树下哭。
那是两天之前,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
湖畔的少年一把将手中的长剑掷到水里,潋滟的波光很快恢复平静,摇摇晃晃的湖面再难寻长剑的踪影。
独孤傲不清楚莫协把剑丢进湖里的原因,如果没有后来对莫协百般劝解的丫鬟,他根本难以想象少年就是当今武林盟主莫争的孙子,莫协。莫协父母去世得早,莫家只剩下他一株独苗,可江湖中似乎没人听到过有关于莫协的传闻,除了他的名字,和他爷爷的名头之外,武林盟主的孙子仅仅是一个泛泛无名之辈……
一时之间,独孤傲摸不清深浅,也不好妄自判断。倒是莫协的倔强性子,让独孤傲觉得格外有趣。
彼时的独孤傲当然预料不到,就在大会举办的前两天夜里,武林盟主莫争居然遇害。
独孤傲更预料不到,自己竟然在会场里碰到那个灰衣人。
6
仅仅是弹指一挥间。
那汉子丝毫没有看出灰衣人如何出手,似乎他一直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动作;似乎自己手里断为两截的长枪也和灰衣人没有任何关系。
对于使枪汉子的惊愕,灰衣人不以为意,刚才令人瞠目结舌的瞬间于他而言竟只是家常便饭一般不足为道。灰衣人没有再理会使枪汉子,转向会场众人,掏出一块令牌,道:“诸位,在下只是奉命来调查案子而已,其余一概不问。今天正巧,大家都在场,那就请给我步某一个面子……”
灰衣人话音未落,在场众人就开始窃窃私语——他们不知道朝廷捕快和最近发生的事件又牵扯上了什么联系。
步云涛,本朝专替王公贵族办案的神捕之一。也难怪独孤傲会觉得奇怪,一个专替官家查案的捕头,为什么要闯入江湖多管闲事?难道果真是近来闲得慌,来和他独孤傲抢生意?
“诸位,我步某也不是不明事理之徒,我也知道在座的多数好汉都是江湖中的大英雄大豪杰。大家想直接为莫大盟主报仇也好,想要先新立盟主,再前去找落梅杀手也罢,我步某一概不插手。只是——”
步云涛下意识地停住话头,暗示众人自己说到了关键。
“恐怕诸位还是先将金银财宝交还给八王爷为妙,我步某此次可以对其既往不咎……”“什么八王爷的嬲财宝,我等没见过!”又有人抢白道。
“就是!”另一波人附和。
“八王爷丢了财宝,与我等何干?”
“那八王爷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丢了财宝也是他活该!”
“诸位这是找死!!!”听得他们出言不逊,步云涛再也忍无可忍,一声爆喝。
洪亮的嗓音被疾风包裹,直冲得四周树木簌簌摇曳,枯叶纷纷扬扬。很多弟子也都拧着眉,试图用双手阻隔声音的冲击;适才还在对八王爷极尽嘲讽之能事的江湖客们此时都闭了嘴,深知步云涛确是不好惹的狠角,再不敢造次。
倒是那独孤傲,仿佛没事人一般,仍旧双手抱臂,静观其变。
步云涛见独孤傲毫发无伤,也不免一阵心惊。他无暇细想,毕竟他的目的和独孤傲无关,待沉默横亘一阵,他才继续道:“八王爷的财宝,其实应当问问马家镖局。马总镖头,我说得可对?数日之前,你家马副镖头保的,岂非正是八王爷的财宝?”
步云涛接着道:“或许诸位会觉得奇怪,马家镖局的马副镖头都惨死在保镖的路上了,为什么要问马家镖局的头马仁雄老爷子交出八王爷的财宝呢?”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马仁雄身上,他们谁都知道,马家镖局两大镖头向来互不服气,不过各自碍于面子,一直没有撕破脸皮罢了。恐怕上次马副镖头是擅自接镖,按照马仁雄老爷子的脾性,他是说什么也不会给当朝八王爷保镖的。
“步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马仁雄虎着脸,双眸直勾勾地盯紧步云涛,藏在桌底下的右手已经暗自攥紧拳头。
“在下什么意思马总镖头自是清清楚楚,想必所有人也听说了,马总镖头一直痛恨我朝八王爷,可怜了赵仕冲……”
“你莫要血口喷人!”马仁雄终于按捺不住,捶案而起。
哪知步云涛丝毫不理会马仁雄,话锋一转:“赵老爷子,您不想找回遗失的珍宝吗?好不容易金盆洗手,想要问八王爷讨个小官安度晚年,您怎么就偏偏选了马家镖局保这趟镖?”
赵万里浑身发颤,早已金盆洗手的他若不是因为丧子之痛,又怎会再次掺合到今天的大会中?现下听了神捕步云涛的话,哪里还能冷静下来思考,哪里还坐得住,身子腾起,一个鹞子翻身,就直冲马仁雄而去。一时之间乒乒乓乓,碗碟俱碎,桌椅翻倒,那赵万里和马仁雄你来我往,早已缠斗在一起,难舍难分。眼花缭乱而不知所措的众人纷纷茫茫地左躲右闪,只为保命,却无一人敢前去劝架,以至于会场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这可真有意思。”独孤傲倒是趁机悠哉悠哉地走上高台,“俗话说攻心为上,步兄果然使得好计策。”
“计策?”步云涛的嘴角露出一抹戏谑的微笑。
“其实仔细想想就能发现。那马老爷子若真嫉恶如仇,为什么会去费力气杀死一个整天纸醉金迷,只知流连于青楼的废材赵家公子?毕竟想要捐官的根本不是赵仕冲,他怎么着也得找赵万里的麻烦才是。
“是他打不过赵万里?他害怕赵万里和八王爷的威严?我看不尽然。说到底就是赵老爷子操之过急,根本没有停下来思考过步兄的话是否可信。不过也对,毕竟你是当朝的神捕……之一。你的话不可信,他又该听谁?他没想到你在使诈。”
独孤傲从赵万里和马仁雄二人的武功中自能看出他们的实力。再说,如果马仁雄惧怕八王爷和赵万里的威严,他又怎么会冒风险杀死马副镖头,抢走金银珠宝?
“所以,‘杀死赵仕冲’和‘劫走金银珠宝’,对于马仁雄,本身就是两个互相矛盾的行为……”
独孤傲皱眉,费解地盯着会场大门前方:“我现在越来越弄不明白步兄你此行的目的了。还有,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最近云城三起案件的凶手身份?挑起马仁雄和赵万里之间的矛盾,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或许,我应该这么问,对八王爷有什么好处?”
独孤傲看到大门前方一片黑漆漆的人影正往这里大摇大摆地压迫而来。随着他们的逼近,乌云也越发沉重,沉得他难以喘息——
“八王爷到!”过不多时,门外传来尖细的呼报。
7
众人循声往门口望去,都没有上前阻拦。于是,八王爷的轿子被顺顺利利地抬到会场一角,轿子上挂着的铃铛兀自叮叮作响。
赵万里和马仁雄还没觉察八王爷的到来,斗得正酣,你来我往的呼喝声久久不绝。
“哼,倒还真是热闹。”轿子里悠悠传出阴森慵懒的话音,跟着又问,“你们聚在一起,是想造反吗?”
对于一众武林中人,朝廷要说不忌惮,那是假话。
“不敢!”孟清缘倒是见风使舵得快,立刻带头跪下,“参见八王爷!”
那赵万里总算也看到了八王爷的轿子,停止纠缠马仁雄,然后诚惶诚恐地朝八王爷行礼。马仁雄见状,碍于面子,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趁人之危,对赵万里下手。不过要朝八王爷行礼,于他而言,万万不可能,所以他只站在原地,毫不动弹。
“参见八王爷!”也有少数几个不愿惹麻烦的,跟着下跪磕头。
“很好。”八王爷话音停顿一瞬,又温吞问道,“听说你们在此比武选盟主,那按照规矩,是不是最后得胜的人,就能当盟主啊?
“我想,你们武林中人最讲‘道义’二字,说出的话,自然不能不算数吧?”
在场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不过说什么也不能将武林盟主的位子拱手让给朝廷,届时八王爷若真要借步云涛之力争夺盟主……几个武林志士下定决心:纵使拼个你死我活,也要捍卫武林同道的尊严。
“八王爷高看我步某了,”步云涛自然明了他们的心思,笑着朝八王爷行礼拱手道,“在下只是奉命来替八王爷追寻珠宝下落,至于争夺盟主——我步某怕是无能为力,在场的不乏武林高手,再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自古向来如此……”
步云涛本不该归于八王爷管制,他自然可以推却八王爷的不合理要求。其实他本人也不太瞧得起八王爷,只是师命难违,步云涛才不得不配合八王爷的阴谋。
而直到几天前的夜里,八王爷一直以来的谋划才初现端倪。
“事情都办妥了?”
当时,在王爷府邸的庭院中,八王爷背着双手,问身后的步云涛。
“是……劫走财宝的确实是莫争,但那个赵仕冲——纯粹是他不觉中沾染了风流场上的病症,病发身亡。”
“哦?”听得这话,八王爷立马回身,“倒是凑巧。”
步云涛行了一礼,静静等候八王爷的命令。
可八王爷却说:“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本王自有安排……”
于是,又几天之后,赵仕冲的死被八王爷所利用,在江湖中挑起了武林大会的开端。这场大会,是他借以激起武林中人矛盾的最佳契机。
算无遗策的八王爷当然也能预料到步云涛是不会完全听从自己号令的,否则他也不会就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会场:“哼,步神捕倒推得干净。不过争夺区区一个武林盟主,还不至于劳烦步神捕的大驾……
“你还不准备下来么?”
8
话音刚落,空中便烈烈作响,一道紫影倏然飘飞而过,轻巧灵动地旋转几圈,翩然落地:“小女子来领教各位掌门的高招!”
八王爷的出乎意料之举再次令众人瞠目结舌,今日之事风波诡谲,他们根本没察觉屋檐背后还藏着一名少女。
少女身形婀娜,动若蛱蝶,声音似莺啼婉转,眉眼似青山秀丽,只可惜,竟为八王爷出力卖命……独孤傲心下好不感慨。
“想和掌门过招?姑娘好大的口气!”台下一名弟子蓦地斜飞而出,年少气盛的他本就不服多管闲事的八王爷,现见对方又派一名女子来羞辱众人,他便再也按捺不住,抄起一把长剑,“刷刷刷”挽出三朵银花,直取少女面门。
对方拟在以快得胜,打少女一个措手不及。怎奈少女应变更快,不知何时手里竟多出一根长鞭,“呼呼”两声过后,那弟子的长剑已被卷裹住,随即脱手而出。
“不自量力!”少女杏眼微睨,嘴角露出讥讽之意。
“我……我……”少年登时面红耳赤。武林中人一贯视丢兵刃为奇耻大辱,再者前番他已经说过一通大话,现下自是无论如何也要挽回颜面,随即施展拳脚,气势汹汹,一股脑儿猛冲向前,所使用的招式早已失了章法。
少女见状,微微一笑,丢下长鞭,双手如同游鱼一般,在少年胸口及至面部游移,化解少年攻势的同时,迅速在少年左右颊上甩了两巴掌:“自取其辱!”
少年愣怔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终于明白自己实力不可和对手同日而语,于惊呼声中灰溜溜下台。
似是要替少女挑衅在场众人,八王爷慵懒深沉的嗓音再次响起:“还有哪位武林同道要上台一试身手?”
独孤傲却微微摇头。他早已看明白,少女的武功特点不过是奇和快,对付刚才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年轻弟子尚绰绰有余,碰上绝顶高手不免吃亏……那八王爷何以如此自信,竟让一个少女挑战一众高手?
“咦?步兄?”独孤傲回过头,发现步云涛不知何时退出了会场,“这就走了?”
沉吟之间,少女已然和一名老汉缠斗在一起。老汉在少女的鞭影间隙轮转抢攻,稳扎稳打,丝毫不乱。刚才在台下观战,他定是也已和独孤傲一样,对少女的武功深浅有所洞悉,是以始终心平气和,以不变应万变。反而是那少女,见自己久攻不下,呼吸开始乱了张弛,武功路数变化几近穷尽。
不出独孤傲预料,少女一碰上硬点子——虎头寨二当家沈老二,那些轻巧奇特的武功便没了用处。
沈老二五指成爪,瞧准机会往少女手臂抓去。这一抓力道极大,少女若不闪避,怕是要挫筋伤骨。沈老二对此自是心知肚明,所以他的另一只手早已等在少女闪避的方位。哪知少女真的没有闪躲,她只是衣袖轻甩,后者便惨号一声,连连倒退,适才汹涌的攻势登时烟消云散。
“什、什么?”独孤傲不及思索步云涛的去处,瞪大眼,却看不出丝毫端倪。
沈老二瘫坐在地,挽起右裤腿,一片青紫色的肿块登时印入众人眼帘。
“听说刚才某掌门也用了暗器,为何我等就用不得?”八王爷评点反问。
“欺人太甚!”所有人未得喘息,就又飞出一位挑战者,单刀武成一圈光环,气势咄咄逼人。
好快的刀!
大汉的刀一刀连着一刀,一刀快过一刀,丝毫不给少女回旋余地。她手里的长鞭长于远攻,碰到刚猛的近距离兵刃,不免捉襟见肘。
“啊!”少女一声尖呼,险些跌出高台。大汉碰到战机,猛步向前,手里的刀舞得更快更凶。孰料那只是少女的诱敌之计,待对方自觉胜券在握,逐渐靠近,她又故技重施,衣袖再甩。
大汉动作登时凝滞,额上渗出涔涔汗液,尔后身体如山崩一般,跌倒在地。
“你奶奶的!”大汉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挽起裤腿——和沈老二一样,小腿处一片紫青,伤口周围似乎还嘶嘶冒着热气。
“还有哪路英雄好汉要上台指教?”容不得众人心惊,少女催问。
一时之间,众人窃窃私语,面面相觑……
少女开始气定神闲,再不慌乱。她卷起软鞭,望一眼远处阴仄仄的深林,转头之际,忽然对独孤傲展颜一笑,还没等独孤傲细细思考,她的笑便倏然僵硬,手里的长鞭再次甩起……
独孤傲撇过脸,似是不忍再看,极力克制住想要上前和少女一决高下的冲动。事到如今,他依旧对步云涛抱有一丝希望,一丝缥缈难见的信任。
亦或者,他对这个江湖也已然失望透顶,再不关心到底是谁夺得所谓的盟主。
他看到少女的长鞭宛若灵蛇,席卷江湖浪潮;他看到少女的纤纤玉手上下翻飞,舞起血雨腥风……
然后,似是转瞬之间,暮色四合。
不出一个时辰,少女竟已连挫五位名声响当当的高手。等少女第六次出言向众人挑衅,台下也再无声息。
良久的沉默之后,才先后有人下跪,对少女磕头:“……参见盟主。”
“哈哈哈哈哈,”孰料少女突然纵声大笑,“谁要当你们的狗屁盟主!你们自己留着它去喂猪罢!”
她一飘而起,一路滑过围墙边际,蹬上一匹白马,绝尘远去。
众人正自纳罕,抬头一看,哪里还能看见八王爷的轿子?
当然,独孤傲更没有傻乎乎地留在原地。
8
独孤傲追上步云涛时,天空已断断续续洒过几滴雨。
“步兄,关于今天的事情,难道你就不想解释一下么?”独孤傲一路徒步追随骑马疾行的步云涛等人,竟是面不红,气不喘。
“你身为老朝会的弟子,就只有这点实力?”步云涛勒住马头,反呛一句,前面原本还被抬着走的轿子也停了下来。
“那女子是谁?”
“她是师父新收的弟子,也难怪你不认得。”
“原来如此。我万万没想到,步兄你居然会帮‘八王爷’的忙。
“当然了,这个‘八王爷’,不是那个‘八王爷’。真正的八王爷,恐怕还在哪里睡大觉吧?”
“独孤兄怎么连话也说不清了?如果八王爷不是八王爷,那他又会是谁?”
独孤傲的笑意凝固,眉头一蹙:“莫争。”
莫争没死。
莫争从轿子里走出来时,疾风四起,惹得他一阵咳嗽。他的身上缠着绷带,人也颤颤巍巍的,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席卷而去,仿佛随时都会被江湖风波湮没……他老了。
为了江湖,他热爱的江湖,莫争贡献了所有,甚至于他的热血。
他曾经拯救了整个江湖。
就是那个夜晚,在众人的翘首企盼中,他从客栈的门里爬出来,浑身沾满鲜血,他的意识朦胧而模糊,响彻街头巷尾的欢呼仿佛离他很远很远……可他为自己骄傲,带着这份骄傲,在所有人的拥趸下,他很快成为武林盟主,当之无愧。
也是莫争的骄傲让他改变了很多。他变得多疑而争强好胜,他统统接下源源不断的挑战,死守着“武林盟主”的位置。他开始患得患失,容不下任何人。
所以,他在恩恩怨怨中失去了儿子和儿媳,更在恩恩怨怨中,用血海深仇了却了儿子儿媳的恩恩怨怨。
于是天道轮回,终于轮到莫争自己。他万万想不到,那个普天下最痛恨自己,最想杀死自己的人,不是他曾树立的数不尽的敌人,居然是——
“莫协。”
独孤傲悄然道出的名字,于莫争的心间,重逾千斤。
“如果我猜得不错,莫协根本没有听从莫前辈而好好习武。”独孤傲回忆起初到云城那日,莫协往湖里掷剑的情景。
莫协用最为无力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反抗。
问题是,怎么可以呢?如果莫协不练好武功,又要由谁来继续担任盟主?
可是莫协不管这些,他要的是自由!于是,他亲手将利刃刺进了爷爷的胸膛……
“当然,现在看来,两天前的夜里还发生过另外一些事情,”独孤傲继续补充,“其实有一点我一开始就觉得奇怪。”
9
步云涛奉命去调查八王爷珠宝被劫一案,先去莫家探个究竟也无可厚非。谁料想,他刚到得莫宅,就撞见莫协带刀前去刺杀莫争的一幕。
因为是自己的孙子,所以莫争会疏于防备。加之年事已高,他根本没有发现孙子给自己下了药。若非步云涛碰巧撞见,说不定莫协早就得手。
“除此之外,步兄你还碰见了一件特殊的事情,也是我之前所说,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
独孤傲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莫家人一直都没有在会场露面?早已金盆洗手的赵万里因为丧子之痛尚且重回江湖寻觅凶手下落,怎么莫家人对莫争的死一直无动于衷?独孤傲只想到两种可能——
要么莫家人根本不知道莫争的死讯;要么就是莫家人出于什么难言之隐,行动受到了限制。而莫争是在家里被刺的,不可能过了两天之久,仍旧没被莫家人察觉。
“步兄看见当天夜里闯进莫宅的一干人等,自然立即对于八王爷想要控制武林的如意算盘有所了解,但情急之下,步兄只得先将莫老前辈和莫协救出,再从长计议。
“莫前辈前番自是已经会见过八王爷或者他的手下,我当然也很清楚,莫前辈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八王爷的软硬兼施。其实说句不好听的,莫前辈拒绝和八王爷合作,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江湖道义,而是不愿意轻易放弃武林盟主的至尊之位,以至于酿成后来的一场大祸。”
看到莫争叹气点头,独孤傲才接着道:“只是我没想到,步兄你居然这么有良心。”
“你什么意思,也太小瞧我步某了吧?”
“岂敢岂敢,我要是步兄你,还真想不出声东击西的计策。在下佩服,深感佩服。”独孤傲装腔作势地对步云涛拱手行礼。
“你少来这套。”步云涛如同赶苍蝇一般摆手。
独孤傲清清嗓子,继续他的讲述,神色恢复淡然。
八王爷的意图很明显,既然莫老前辈没有答应他的要求,那就以莫家人的性命要挟莫老前辈就范。虽说从后来发生的变故看,八王爷其实已经成功收买了一批武林人士,而莫老前辈和步云涛则利用了这些武林人士……
“果然是后生可畏,”莫争恢复了平日的嗓音,“年轻人,你是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自然是莫前辈和步兄没等步兄师妹夺得盟主,就悄悄撤走的时候。八王爷的意图是统领江湖,所以如果八王爷是真的八王爷,怎么会在盟主落入自己人手里之前撤离?步兄师妹后来又怎么会肯把已经到手的盟主又拱手让出,离开会场?由此我才推断,‘八王爷’是假的,假八王爷别有所图。从头到尾,这都是一出早就安排好的‘声东击西’。目的是为了转移在场众人注意力,给营救莫家人争取时间。”
步云涛先去会场搅局,挑起赵万里和马仁雄的矛盾,拖延时间,让他们无法觉察会场外面发生的一切。等营救行动成功,莫争假扮八王爷现身,给步云涛一个讯号。不过莫争不能立即退场,一向不管闲事的“神捕步云涛”更不能主动帮八王爷抢夺盟主。
“于是,步兄便派师妹上场。”独孤傲向站在稍远处的女子颔首,“步兄的师妹是新弟子,江湖中几乎无人认识,真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你们知道这位师妹武功平平,自不是一干老江湖的对手,好在八王爷早已收买了几个江湖人士作为卧底,你一一联系他们,假借八王爷之名告诉他们如此如此……
“我们都以为他们被步兄的师妹下了毒,其实他们只是事先在腿上涂了药水,在关键时刻假装自己被投了毒而已。
“整个过程就是要快,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无暇思考,才能全身而退。恭喜,诸位做到了。”
听到此,莫争抚掌大笑:“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过阁下还有一件事没猜到。”
“是杀死马副镖头的凶手吗?”独孤傲下意识问,结果莫争的反应让他和步云涛都惊诧不已——
“什、什么?马……也死了?”
“咦?难道莫老前辈不知道?”
“是啊。我只是痛恨他给八王爷押镖,趁他们半路歇息,偷走了财宝,他们……他们怎么也死了?”莫争弯下腰,脸部扭曲,一阵猛烈咳嗽,似是牵到了胸间的伤口。
原来莫争只得到了赵仕冲的死讯!
独孤傲心头一凛,提高声音问道:“那大会呢?”
“大会?”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莫争更加惊愕,“什么大会?我还以为是这位小兄弟为了救我的家眷……”
说了一半,莫争忽尔住口,呆愣在原地,再不作声。
独孤傲和步云涛他们也只盯着密林深处,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良久良久,又或者只是一瞬,莫争才长叹一口气,摆摆手,走回轿子:“也罢,也罢……”
“独孤兄,后会有期!”步云涛重新上马,尽管他不想就此离去,但八王爷的珠宝下落还要仰仗莫大盟主的援手。
独孤傲愣怔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他十分明白,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10
“那个姓马的真是胆大包天!”数日之后,依旧是王爷府邸的庭院,八王爷坐在亭里,将手里的一枚黑棋拍在棋盘上。
“王爷应该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况且,王爷最后不也成功将他的死嫁祸给了落梅,从而摆脱了怀疑吗?再说,要是没有他的死,这次的计划恐怕不会如此成功。”上官汶轩立即落下白子。
“你倒是了解得透彻,”八王爷端起旁边的茶杯,盯着从盖子边缘漏出的丝丝缕缕,“那我来问你,你说我为什么不亲自押阵,要让莫争顶替,最终还放弃了盟主之位?”
“这……”上官汶轩故意沉吟,其实他又哪里不明白?武林盟主这个空缺对于一干武林人士,无疑是巨大的诱惑,他们必定会为了一统武林而争得你死我活,到最后,还不是八王爷坐收渔利?八王爷更不会以身试险,那莫争被他抓住把柄,就完全可以利用一番。
“你还跟我装什么糊涂?怕我杀了你?”八王爷说完,哈哈大笑,“我要是想杀你,又怎么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莫争?再说,我杀得了你吗?”
八王爷的脸忽然凑近上官汶轩,直勾勾地瞪着后者的眼睛。
“不敢,不敢,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八王爷也会心地笑了一阵,“不过,我对于‘老朝会’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那个叫什么独孤傲的,到底知道多少?要不是为了混淆视听,你上官神捕也不会派出新收的女弟子吧?”
这是上官汶轩完全不想回答的问题,是以他只好沉默以对。
八王爷见久久等不到回答,便再次拈起一枚棋子,落在盘面上。
棋盘上黑白胶着,难舍难分。
“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是无法分出胜负了。”等上官汶轩落子之后,八王爷身子斜靠椅背,视线转向远处屋檐旁的夕阳,悠悠长叹。
而站在远处的步云涛听到师父和八王爷隐隐传来的对话,默默摇了摇头,偶一回眸,恰好碰上匆忙闪过的师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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