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有翼之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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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大赛] 【第一届诡殇推理谜题大赛】第三题《春庭雪》作者:御手洗奎因(一处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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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大神推理作者家族之瑰四周年纪念章诡殇元老猴年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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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3 20:00:01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题作答截止时间为2019年2月8日20:00,大家可以在此时间内参与答题与提交答案,请勿超时,超时自动取消答案有效性。本届比赛无需报名,作答直接回复本帖即可,附上作答成员名单。本帖已设置匿名回复和回复隐藏,仅作者本人可见。一经发现私自转载泄露,将进行追责,祝答题愉快。“谢谢六爷的提醒,我自有分寸。”文康说道,径直走到白如茵房间前,【白如茵的房间们与白如海的房间正对面,占据了南侧和东侧。】括号里这句删掉。




春庭雪·太平云楼记





我叫文谦,是个痕迹学专家,大家可能对我不太熟悉,不过若是提起曾经轰动一时的卡瓦格博峰诅咒事件,一定会有些许印象吧。我在那起案子中尽了点绵薄之力,并在梅里雪山脚下的雨崩村中结识了妻子于忆南。
不过,这次的主角并不是我,而是我的爷爷文康先生。他曾给我讲述过一个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故事,是他所经历过的最不可思议也是最震撼人心的事件!
随着爷爷的讲述,我的思绪也仿佛穿越了时空,来到了那暗流涌动的太平云楼之中。可惜那时还没有我,否则我真想一睹爷爷年轻时的破案风采!
这起旷世奇案不应被埋没在历史的尘埃下,于是我在爷爷去世后开始着手整理他的笔记,当年的一幕幕场景也像电影一般渐渐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接下来便由我来为大家详细转述这个故事,也许各位在听的过程中就产生了一些想法,先于我的爷爷勘破迷雾,但我在这里还是想提醒大家一句:这起案件与双生子密不可分,切勿过度依赖直觉,否则很容易落入陷阱。
故事发生在一九四八年的春天,我军在东北战场取得节节胜利,距离北平和平解放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壹·信件


我的爷爷文康在不到二十岁时,就开办了“康华侦探事务所”,时值国共内战全面爆发,他所居住的国统区处于各路情报机构渗透的敏感地带。那里特工横行、各种流血事件频发,有些是当时的政府所致,但更多的则是因为一些帮会趁火打劫,让老百姓们人心惶惶,文康便在此中周旋,解决各种事端。
文康有一位名叫孙浩的助手,生在穷苦人家,幼年时做过卖报童,因一次街头踢足球的契机与文康结识,两人可以称得上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故文康在开办事务所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孙浩。
某一天,孙浩拿来一封信函,封面上写着“文康先生亲启”的字样。文康疑惑地接过信封,扫了一眼字迹,大气清秀,想必是受过教育的人家,他不作停留立即拿出信纸阅读上面的内容。


文康先生,多有打扰,我苦于脱身,故不便前来相见,还望谅解。若非实在万不得已,我断不会写信打扰先生!
不瞒您说,我目前的处境非常艰难,以我一人之力恐难以解决,更可悲的是身边无一可信之人能够托付。在我危难之际,无意中听说了先生您,原来世间竟有如此奇人!
以先生的为人及喜好,想来这起离奇事件定能引起先生的兴趣,便擅自替先生做了安排。鄙人在此恳请您立刻动身前往位于黄石镇的太平云楼,车票已随信附上,望早日见到先生。至于报酬请您无需担心,我已经悉数汇入您的外币账户之中。
除此之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此事!切记!


“从这封信的内容来看,写信人对我有一定了解,态度还颇有几分强硬,简直就是在命令我嘛。看车票时间是明天上午的,还假惺惺地说什么‘早日’。浩子,这事你怎么看?”文康从信封中拿出车票摇晃着说道。
“黄石镇,离我们这里不算太远,只不过……”孙浩有些迟疑。
“只不过是在国占区与共占区的交界处,政治敏感地带。”文康说道。
“是啊,这段时间你也办过不少背景复杂的案子,在这个时候找上你,我觉得来者不善,想必此行会相当危险。”孙浩分析道。
“嗯,对方竟然连我的外币账户都查到了,而且直接支付了佣金,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既然他有意把我牵扯进此事,如果我置之不理,对方指不定又会做出怎样的举动,那时我就被动了。倒不如顺势而为,明天前去一探究竟!”文康说道。
文康有着冷静的头脑和过人的逻辑推理能力,他六岁就开始习武,枪法如神,百步穿杨,还曾在美国学过科学的办案知识,虽然年纪轻轻,却经历了太多生死劫难。乱世之中,你若拿年龄去判断一个人的真实能力,保不准会吃上大亏。
“只是这太平云楼,好奇怪的名字,你听说过吗?”文康问道。
“第一次听到这个地方。”孙浩回答道。
“好,明天一早我便动身,你就不必去了。如果三天之内你没有收到我的信件,就立刻带人赶到这个地方,我的性命就托付给你了。”
“好的……哎!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多个人多个照应。”
“信封里只装着一张车票,对方很显然只想让我一个人去。”
孙浩无奈地一摊手,只得作罢,反正这也不是文康第一次以身犯险了。
当天孙浩通过渠道悄悄查询了文康的外币账户,里面果然多出一笔堪称天文数字的巨款。


第二天一早,文康准时坐上了开往黄石镇的汽车,每天也就只有在上午有一趟通向黄石。他带了几件换洗的衣物,母亲烤了两个窝窝饼让他拿着在路上吃,还有一套办案用的工具、一支美式手枪以及一盒自制卷烟。此外还有一本《陶渊明集》,据说那五柳先生与他祖上颇有渊源,他没事倒也总爱翻来看看。
正值暮春时节,一路上梨花盛开,尤其是快到黄石镇的时候,梨树更是随处可见。文康向司机问起是否知道一个叫太平云楼的地方,司机诧异地看了眼文康,迟疑了一下才给出肯定答复。
“怎么了?”文康感到奇怪。
“先生为何要去那里……”司机小声嘟囔道。
“年轻人,那个地方有点邪乎啊。”邻座的一位老大妈插嘴道,她自称是黄石镇的人。
“莫非有什么说法吗?”文康很感兴趣。
“经常有人在那一片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很可怕的!”老大妈煞有介事地说道。
“这只是坊间传闻吧。”文康笑了笑。
“咦!你知道个啥,上个月老李家的孙子小虎就在那边走丢了,警察来了以后远远地看了一眼那太平鬼楼,连管都不管就直接走了!”
“这就奇怪了,看来确有蹊跷之处……不过我对这一带不熟,下车后还需麻烦您指点我去太平云楼的路线。”
“小伙子,你果真要去那里啊,就算你身强力壮,也挡不住那不干净的东西上身啊!”老大妈危言耸听道。
“呵呵,无妨……”文康只得无奈地干笑着。
下了车,老大妈把文康带到一个路口前,就再也不肯往前走了。这让文康更加费解,既然这太平云楼被传得如此邪乎,为何没人愿意来查一查呢?
但转念一想,他又有些释然了。现在这世道正乱,人人明哲保身,谁有那闲工夫豁出命去查?自己若不是收到了那封奇怪的信,想来是永远都不会与这个地方扯上干系的。
“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往里走,能看到一些明清时候的破旧房子,走过那片建筑物就能看到太平云楼了,据说很大很大,反正我也不敢去看!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老大妈苦口婆心地劝道。
“感谢您的提醒,那我就先走了。”文康礼貌地告别,头也不回地走进小巷,只剩大妈留在原地叹气。
“那小伙子你要保重啊。”
文康穿过小巷果然看到一片废弃的明清建筑群,一眼望不到尽头,附近也没有黄包车,这得走多久呢?正在他犯愁之时,忽然看到在建筑群入口处有出租自行车的摊位,那里摆着四五辆自行车。他走上前和老板谈妥了价钱,老板告诉他在建筑群的出口处有人等待,到时交还自行车就行。
这片废弃的明清建筑群规模之大远超文康想象,所幸路不难寻,也没有坑洼不平的地方。文康骑在自行车上哼着小曲,一路前行。周围的那些建筑虽然已经废弃,但只是外表显得破旧,建筑的形体均保存完好,若是修葺一番还是可以利用起来的。
沉醉之际,文康忽听身后传来自行车疾速接近的声音,连骑车人的喘息声也仿佛近在耳边,险些就要撞上文康。吓得文康急忙躲闪,自己也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只见一白衣女子骑着自行车越过文康,竟没有丝毫停下道歉的意思,继续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向前飞驰而去。
“喂,你这人很没礼貌啊!”文康大声喊道,对方却并不理会,一转眼便消失在远处了。
文康无奈之下只得继续踩着脚踏板闷头前行,适才女子身上飘来的香水味道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种香水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莫非她的目的地也是那太平云楼吗?
文康又足足骑行了近二十分钟,终于是来到了出口,果然见到有人坐在不远处等着收车。文康上前将自行车交还,视线一扫却并未发现停有其他自行车,难道刚才那名女子的车子并不是租来的?
“老伯,是否见到有一位白衣女子从这里过去呢?”文康礼貌地问道。
“哦,你说的是太平云楼的白梦凡小姐。怎么,您这是要去……太平云楼吗?”老伯疑惑地问道。
白梦凡?姓白……难道是豪门白家?听闻白家老爷年轻的时候曾在北洋政府当官,位及国务总理,后来时代更替,弃政从商,想不到会住在这里。
“啊,是的,难道这里还有其他去处吗?”文康转而问道。
“我还以为您要去赏这梨树林呢,我们在这里做出租自行车的生意,就是为了给外来者行个方便。你看,这不又来人了。”
文康顺着老伯的视线看向身后,一名西装革履、打扮相当考究的年轻男人骑车而来。他停下车子看了看文康,然后礼貌一笑,两人相继交还了自行车,互相问了去处。
“想不到您也是去往太平云楼的,鄙人张佑宁,是个律师。”两人并肩前行,张佑宁率先做了自我介绍。
“在下文康,只是一名普通生意人,我见佑宁兄谈吐间颇具风雅气质,想必是接受过西方的思想熏陶。”文康诚恳地说道。
“哈哈,文康兄弟真是抬举我了,我只不过是在大不列颠留学几年,喝过几瓶洋墨水罢了。”
两人边走边聊,越发觉得投机,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一路前行,直到前方出现一处宏伟的奇异建筑,一定就是那太平云楼了,果然如传闻般规模庞大。
文康远远望去,看到太平云楼主要分为两座高大的建筑,被一个露天庭院围在其中。南侧为一座青砖灰瓦的二层楼房,而北侧是由金黄色琉璃瓦铺就的三层楼房,规模远比南侧的灰色建筑更大,想必这座便是太平云楼的主体。
太平云楼四周被层层梨树林所环绕,空气中氤氲着梨花特有的淡淡香甜,沁人心脾。


贰·双楼


文康和张佑宁没有料到太平云楼的庭院大门竟然是敞开的,两人也并没有急着进门,而是很有默契地四下查看了一番。那座金楼像是近年新建的,绝不是前清的建筑,而灰楼则很有年代感,推测是清代初年的产物。文康在古物鉴定这方面有所涉猎,在古玩界也有着不少行家朋友。
“我们进去吧,总这么看下去也不太礼貌。”张佑宁说道,文康点了点头。
张佑宁敲起灰楼的门,前来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面相和蔼的老人。
“请问两位是?”老人眯着眼睛问道。
“文康。”
“张佑宁。”
“哦,文先生和张先生,你们也是来参加仪式的吧……那快请进吧!”老人将大门再度展开了一些,“我是这云楼的管家,叫我陈伯就可以了。”
参加仪式?什么仪式,信上并未提及关于仪式的只言片语,难道这便是写信人邀我来的目的?文康用余光扫向张佑宁,发现他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像是早就知道要参加某个仪式似的。这么说来张佑宁受邀请的原因很可能就是陈伯口中的仪式,那么邀请文康的人所说的困境又是指什么?这些现在都不得而知,文康只能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决定暂时静观其变。
两人在陈伯的带领下进入灰楼,通过陈伯的介绍得知,灰楼所有的客房都建在二层,一层则是厨房、餐厅、休闲室、会客室。据说太平云楼的主人们平时都住在隔壁金楼的三层,那一层、二层的房间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文康想向陈伯询问一下,却见到张佑宁始终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便打消了念头。看起来张佑宁像是知道这其中的奥妙,而且对太平云楼也有一定的了解,文康却连所谓的仪式是什么都不知道。若是他贸然胡乱询问,被怀疑来这里的目的,恐怕会很难解释清楚,只是徒增麻烦罢了。
如此一来,首要任务便是尽快和写信邀请自己的人取得联系,那么此人究竟在哪里呢?
“两位的房间就定在位于西北角的201和202号房间,请两位自行安排吧,我还要继续去等待其他客人,先告辞了。”陈伯微微欠身后便离开了。
两人简单商量后,文康住进了202号房间,他将行李安顿好便走了出去,准备在这太平云楼里四处逛逛,顺便找找与写信人有关的线索。灰楼的一层大厅空无一人,豪华的沙发与茶几摆在正中,四周养着各种盆栽。
文康先后去了会客室和休闲室,两间房是相通的,由一扇门连接,同样没有人在,看来自己和张佑宁很可能是最先到达的客人。文康又来到餐厅,这里装修精致,干净整洁,中西餐具一应俱全,西侧是一间洗手间。再往前走便是与餐厅相连的厨房了,有必要去看看吗?文康略一思索还是走了进去,他看到一名中年妇女正在灶台前忙碌,处理着做菜用的食材。
与此同时,室内还有两个人在,其中一人正躺在躺椅上,另一人则拿着画笔往躺着的那人脸上描着东西,他把前者的鬓角头发尽可能地压开,像是在尝试画满整张脸。眼前这幅怪异的场景,让文康一时间有些难以理解。
“启轩,谁来了?”
“好了梦起,我们先休息一下,给客人打个招呼吧。”
站在躺椅旁的人自称叫做柯启轩,他手拿画笔对着文康礼貌一笑。
躺着的人闻言也坐直了身子,回头看向文康,这下子反而让文康吓了一跳。这名男子的整张脸都被画满了黑白色的奇怪纹路,若说是唱戏的脸谱却也不像,简直怪异至极!
更离奇的是,这可是在厨房里啊!
“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文康话语中带着惊疑。
“哈哈,抱歉让先生受惊了,不要害怕,我们这是在进行仪式前的练习。因为材料需要用到厨房才能做出来,又担心在其他地方练习会打扰到客人,索性就把地点选在厨房里了,哪能想到会有客人来厨房参观嘛,哈哈……”柯启轩的笑声中颇有打趣文康的意味。
“抱歉先生,恕我不便起身招待,您先到会客室休息,我让刘妈给您泡壶上好的茶。”躺椅上的那人说道,他叫白梦起,是白家的六少爷。文康带着满脑子的疑惑走出厨房,刚刚见到的那两个人似乎正在为仪式做着准备,那些画在脸上的诡异纹路便与此有关,也让文康更加好奇,这神秘的仪式究竟会是什么呢?
“文老弟原来在这里啊,让我一阵好找。”张佑宁不知何时也下楼来了。
“佑宁兄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想文康老弟一定感到十分困惑,这两座楼虽然建在一处,差异却为何如此之大,而且根本不像是在同一个时代建造的。”
“嗯,确实如此,刚才我在庭院外就观察出来了。”
“我寻你便是想聊聊此事,最初那金楼其实也是灰楼,与我们所在的这座楼对称而立。然而在三年前的一个深夜,北侧的灰楼在大火中被焚毁了,后来在原址上新建了金楼。”张佑宁说道。
“那真是可惜了,不过现在的金楼却更加大气磅礴,令人震撼。”文康感慨道。
“我同意你的看法,但当年的那场大火却造成了令人悲哀的后果,白老爷的三位太太以及最宠爱的四小姐白如仙,那晚恰好留在楼中,在大火中不幸遇难了……”张佑宁流露出一丝哀伤的神情。
“如此悲剧,实在令人唏嘘,只是好端端的为何会发生火灾呢?”
“警方给出的结论是意外所致。”
“佑宁兄很早便知道这些吗?”
张佑宁只是淡淡一笑却不作回答,这让文康心头的疑云更重了几分。
这时从外面路过一位大约三十岁左右,身材魁梧,相貌俊朗的男人。他见到两人便径直走了过来,热情地向他们伸出右手,与文康两人互相做了介绍。
他名叫白如海,是白家的二少爷。
“如海少爷客气了。”文康上前与之握手,通过手掌深深地感受到了对方强劲的力量,但文康的力量也同样不小,白如海一定也感觉得到。
“文康先生不仅一表人才,身手也不落后啊!”白如海不无赞叹地说道。
“二少爷谬赞,文康在您面前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文康礼貌回应道。
“哈哈,和我这么客气干嘛!来了就是自家人,两位可以随便参观,我先失陪了。”白如海指了指东南方向的庭院大门,文康和张佑宁则微笑着点头回应。
两人信步来到了露天庭院之中,这里的草坪占据了庭院几乎百分之九十的面积,东北角的几棵梨树遮蔽起一处阴凉地,梨花盛开,阵阵飘香,树荫下放着藤桌藤椅。在庭院正西方向修建有一座比较深的水池,水池里饲养着观赏用的金鱼,旁边是一座假山,而西北角则有一间仓库。
金楼的大门就在他们的正北方向,两人先后看向了这座新建的金光琉璃瓦顶的建筑,这里是白家主人们的居所,却让文康心生出一丝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不如我们进去看看?”张佑宁提议道。
“我也很感兴趣。”文康表示同意。
从外面看这金楼颇有一种庄重、盛世之感,但随着两人走进金楼内部,这种感觉却渐渐被阴森与诡异所取代,这是怎么回事?这座楼与灰楼不同,采用了西洋建筑风格,从走廊探出头来能看到其他楼层,在南北两侧各建有一条楼梯。
文康忽然嗅到一股饭菜的香味,不是从灰楼厨房飘来的,似乎就在这金楼之中,难道这里面也有厨房吗?文康二人看到一层的所有房间都被上了明锁,于是他们只得向二层走去,香味变得越来越近了,看来香味的源头就在这层的某处。这时在他们面前有一个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从房间内走出一名女子,她的怀里正抱着几本书,原来这是一间书房。
“两位是受邀参加仪式的客人吗?”女子开口问道,眼中闪烁着疑惑的神色。
“啊……是的……”文康说道。
“你们现在还不能擅自进来,这里也不是用餐的地方。”不知从何处传来另一个年轻的女声,顿时把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一起往走廊另一侧移动了几步,扶着栏杆扭头向上方望去,便看到在正西方向三层的走廊上站着一位白衣女子,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留着披肩长发,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只看身影的话让文康感到有点熟悉,莫非是在来的路上遇见的那名骑车女子?
“怎么了,梦凡,有客人吗?”白衣女子身后的屋内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当男人走出来与白衣女子站到一起时,着实让文康与张佑宁吃了一惊。
“纯如,辛苦你帮我拿书了。”男人对着二楼的女子说道。
“二少爷,您不是刚刚出门了吗?”张佑宁惊叹道。
三楼的两个人显然是怔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这下更让文康二人摸不着头脑了,那个男人分明就是白家二少爷白如海啊!
“两位客人是来参加仪式的吧,想必这位便是张佑宁张大律师。”男子说道。
“如海少爷,咱们不是刚刚才认识过嘛。”张佑宁有些哭笑不得。
“张大律师你搞错了,你刚才看到的是我二哥白如海,而这位是我大哥白如山,他们两人是双胞胎!”白衣女子说道。
“啊……”文康和张佑宁禁不住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哈哈,让二位困扰了,真是不好意思……站在你们身边的是我的妻子,张纯如。而这位是我的五妹,白梦凡,刚从国外回来,都快把传统礼数给忘光了,说话多有唐突,二位见谅。”白如山说道。
“见过大少奶奶。”文康二人连忙对张纯如见礼。
“二位客气了。”张纯如因为怀里抱着书,只能微微欠身。
“大哥,我有你说的那么没礼貌吗?真讨厌……”白梦凡气鼓鼓地埋怨道。
“哈哈,看我把这妹妹都给宠坏了,让二位见笑了……不如我陪二位去灰楼的会客室品茶吧,也能顺便给二位讲讲这太平云楼的历史。”白如山说道。
文康隐约感到,白如山似乎不太想让他们二人待在金楼,只是没有白梦凡表现得那么明显,难道说这金楼里藏着什么秘密?文康记得刚才白梦凡说的是“你们现在还不能擅自进来”,这句话里隐含着两个意思,他们需要得到许可才能进入,而且会在之后的某个时刻准许他们进入金楼,现在只是时机未到。
于是文康大胆地进行推测,她话里指的正是那个仪式将会在这座金楼举行,并且在仪式开始前禁止任何外人靠近,所以文康二人也识趣地离开了金楼。
白如山陪着两人回到灰楼,在会客室内的沙发上就坐,佣人刘妈给他们每人都沏了一杯产自云南的普洱,房间内顿时茶香四溢。
在交谈的过程中,其他宾客也陆续到来,他们渐渐聊到了白如山的父亲白佛喜,白老爷子的一生波澜壮阔,晚年隐居在这太平云楼中,和姨太太们共生了七个孩子。然而世事难料,一场大火差点毁灭了这个原本完美的家庭,在场听闻此事的人无不感到惋惜。
白如海也在午饭前结束了在外的事务归来,这时文康才有机会看到他与白如山同时出现的场面。两人不仅相貌、发型、身材相同,甚至连声音语调,动作举止都几乎完全一致。幸好现在还能通过衣服加以区别,若是他们换上同样的衣服,且不提在场的宾客,怕是连白家自己人,都很难分辨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正当大家惊叹于双生子的神奇之际,一个身着红色外套的年轻女孩冒冒失失地闯入了会客室。
她声音里的明快冲淡了之前弥漫在房间内的沉重氛围,她稍稍举起手中的相机,展颜一笑:“大家好啊,我叫林妙雪,是《新民报》的记者。”
眼前这位姑娘性格开朗活泼,顿时引起了文康的好奇。
“如果打扰到你们的谈话,真是对不起……我看大家好像都到齐了,各位都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聚在一起属实难得,如果各位不介意的话,能否让我照一张相呢?”林妙雪好像有些害羞,说话间双颊浮上了一抹绯红。
不知为何,文康忽然想打趣下这位漂亮姑娘:“我也是有名的大人物?”
林妙雪一愣,张佑宁见状拍了拍文康的肩膀,失笑道:“人家姑娘是说客套话,你还为难她。”
“不,我知道您,您是……”
“老爷下来了!”管家陈伯跑过来通知大家,打断了林妙雪的话。
“既然如此,各位朋友,我们就一起到庭院里拍张合影吧!”白如山起身招呼道。
于是大家纷纷走出了会客室,原本冷清的庭院由于这些人的涌入,一时间变得热闹起来。
白佛喜的样子看起来郁郁寡欢,他的贴身管家白福几乎寸步不离,扶着白佛喜从金楼那边步到了庭院中。
“我还以为有客人来,老爷子会有所好转……”白梦凡小声嘀咕道,哪知被二哥白如海听见,遭到了训斥:“父亲迟早会好起来的,别多话!”
白梦凡的话没有几个人听清,可白如海的斥责倒是被听得一清二楚。众人心中也是同感,现在的白佛喜像是仍未从三年前的那场火灾事件中走出,面对主动与他打招呼的客人,始终是一副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样子,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了。
看来三位心爱的姨太太和最宠爱的女儿葬身火海,将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白老爷子彻底打入了深渊。令人很难相信眼前的这位老人,曾经是叱咤风云的北洋政府国务总理,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是随处可见的普通老头。
大家搬来座椅,让白老爷子坐在正当中,白如山和白如海分别坐到他的两侧,目前白家的大局便是由这两兄弟在主持。第一排几乎都被白家人占据了,客人们则站在后面排好位置。
“大家准备好哦!”伴随着林妙雪的提醒,合影便在镁光灯闪耀中拍好了。
白老爷子在合影之后就直接回房了,午饭的餐盘将由佣人送到他的房间,文康和张佑宁对白佛喜想单独用餐一事表示十分理解,更多人则流露出对白老爷子的同情。
文康本打算再四处逛逛,却看见林妙雪站在树下,兀自紧皱着眉头。
他走近一看,发现这姑娘正对着手中的相机发呆。
“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林妙雪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后退上一步,哪曾料想会被地上交错的树根绊住纤细的脚踝,多亏文康反应快,才在林妙雪跌倒之前堪堪扶住她的腰肢。
“我也没长得那么吓人吧,林姑娘。”文康苦笑起来,林妙雪一下子红了脸,小声说道:“您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什么?”
“没事!”林妙雪被文康放开,避开地上的树根又匆匆向后退了两步,似要和文康拉开一点距离。
文康这才想起还没有正式做自我介绍,连忙说道:“我叫文康,是个普通的生意人,唐突之下让姑娘受惊了,实在抱歉。”
“没关系的,”林妙雪又低头看着手中的相机:“这台相机好像出了一点问题,有些不好使了。”
“可以让我看看吗?”文康尽可能摆出一副最有风度的表情。
“您会修理照相机?”林妙雪吃惊地捂住了嘴巴。
“略懂一点相关知识,可以试试看,若是没修好可不要怪我哦。”
文康从林妙雪手中接过照相机,先在外部观察了一会,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细小的金属棒,这是在他的那套办案工具里的一个小玩意。
文康撬开照相机的后盖仔细检查了一番,“幸好只是有个零件松了,不然就麻烦了。”
修理好的照相机被林妙雪当做宝贝一样抱在怀里,像这样的一台相机,在当时的市面上可是值七八十美元呢。
“太感谢了!要是这台相机坏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好了,差不多要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我们也该过去了。”
文康微微一笑,率先向灰楼方向走去,林妙雪蹦蹦跳跳地跟在他的身后。


正午刚过,白家在灰楼餐厅大摆筵席,款待众位来宾。林妙雪坐到文康旁边的位置上,从入席开始就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特别能说,一扫先前的害羞之态。
坐在文康对面的人名叫史密斯,虽然是一名美国人,但他已经在中国生活多年,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是个中国通。在座的还有另外两名外国人,苏联人巴卡洛夫和德国人查德利,他们在汉语上的造诣也同样不低,这让文康觉得越发有趣,竟然连洋人都被请来参加那个仪式。在最后两位客人里,郑振泽是个富商,他此时正在与张佑宁推杯换盏,聊得不亦乐乎。贺钧儒虽然是位医生,但并不是白家的私人医生。文康大致看了一圈宴席上的来宾,仅从职业上看不出有什么共同点。
宴会进行得很是热闹,但没有人谈起那所谓的仪式究竟是什么,文康只得压住心头的疑问,闷头吃菜,任凭林妙雪谈天说地。
林妙雪见身旁的文康一言不发,只顾着把菜塞进嘴巴里,忽然来了兴致,便想把话题引到他的身上。
她灵机一动,当场给大家讲述了一个,发生在西方某座孤岛上的离奇案件,与她同席的众人都渐渐被这个故事所吸引了。
当她讲到岛上之人无一生还的时候,就像是在卖关子一样故意顿了顿,大家屏息凝神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怎料林妙雪忽然调皮地眨眨眼,转向文康说道:“文先生见识多广,对于这种奇异之事肯定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吧?”
“这……虽然林小姐的描述绘影绘声,可我对现场的一切都并未亲眼所见,不能妄下定论。”文康苦笑着摇摇头。
“文先生态度严谨,令人钦佩,推演分析讲究有理有据,胡乱做出判断是很容易闹出笑话的,哈哈。”史密斯大笑着说道,文康只是向他微笑着点点头,略表谦逊。
虽然嘴上说着不想发表见解,实际上不还是把我说的每个字都听到耳朵里啦?
“文先生可不能藏拙啊,我适才见您悄悄掀起嘴角,肯定已经对真相了然于胸了吧。”林妙雪不依不饶地摇晃着他的胳膊,大有不给出解答就不让他继续吃菜的架势。
“唉……”文康发出一声轻叹,没想到这女子竟如此难缠。
“也罢,那我便献丑了。从林小姐的讲述中,我们能知道三个关键性的事实。”文康说着举起中间的三根手指,模样像是在对天发誓。
“哦?哪三个呢?”贺钧儒也加入了进来。
“其一,这座小岛与世隔绝,所有的船只都被人暗中损毁,像是被撕碎了一样。而孤岛的周围海潮汹涌,暗流涌动,若是想游泳离开,必然会被海水无情吞没,海浪会将尸体拍上小岛边缘。”文康先弯下了自己的无名指。
“说的没错,但是来到岛上的人接连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巴卡洛夫说道,同时将一筷子糖醋鱼放进口中。
“其二,虽然尚能存活的人相互之间怀疑、戒备,但最终所有人都消失了,即使是当中的凶手也不例外。”文康又弯下了中指。
“其三,曾有人看到过月亮从小岛南方升起的奇景,且岛上时常能听到隐隐的雷鸣之声,却并未有雨。”最后一根手指也放了下来。
“确实,这些都是令人费解的地方,有什么能完美解释这一切的办法吗?”
史密斯抓挠着自己的下巴,张佑宁闭着眼睛品着红酒,而林妙雪则一脸笑嘻嘻地看着文康。
“其实这些都不难解释,考虑到那些船只损毁的情况,并不像是人力能够办到的。月亮从南方升起更是闻所未闻,但它的位置只是相对于小岛而言的,如果小岛逆时针旋转了九十度,从东方升起的月亮自然就到了南边。”
“可是,小岛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旋转呢?难道是发生了地震?”
“当然不是地震,在岛上的人始终没有任何察觉,说明小岛的旋转是在缓慢中发生的。换句话说,他们登上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小岛,而是一只巨大老鼋的背部。这老鼋每隔一段时间,便将头抬出水面,伸长脖颈,像小鸡啄米一般吃掉背上的幸存者,所以尸体才会消失不见。”
“啊,怎么可能!”众人发出一阵惊叹,都感到难以置信。
“既然所有人都已经死去,又哪来的旁证呢?一切不过是推测罢了。”
“那雷鸣声又该作何解释呢?”查德利问道。
“恐怕是这老鼋腹中饥饿,在咕咕直叫吧。”
“哈哈哈哈……”在座众人纷纷笑得前仰后合,林妙雪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文先生真是太幽默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呀。”
“无妨,很多时候即使结论与所有的线索都吻合,依然有可能是错误的。”
文康不动声色地摆脱林妙雪的玉手,将筷子伸向桌子上的抓炒鱼片,似是在诉说莫要再阻他吃菜了。
客桌这边聊得好不热闹,而主桌那边就有点沉闷了,太平云楼的“掌门人”白佛喜不在,白如山与白如海两个双胞胎兄弟试图活跃席间的气氛;在白如山身边坐着他的妻子张纯如,她留着一头倾泻如墨的长发,从脸颊旁自然垂落两缕青丝,即使在喝粥夹菜,也毫不在意头发的不便,很有一派天真烂漫的感觉。白如海身旁也坐着他的妻子杨慧,是个与张纯如性格不同的开朗女子,落筷夹菜的样子相当豪爽,与白如海时不时地调笑几句。
三小姐白如茵气质高雅,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可算是个冷美人;六少爷白梦起和七少爷白梦西生得颇为潇洒,此时白梦起已经将画在脸上的黑白纹路洗去,露出其原本英俊的面目,两人似乎在交流着有关前线的事。白梦凡则在一旁自斟自饮,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那位在厨房中手握画笔,名叫柯启轩的男子也坐在这边,端着茶壶往杯中倾倒。听说他这次是第一次来到白家,和白梦起在国外相识,因为学过油画刚好可以绘制仪式的妆容,所以这次六少爷把他也邀来了。文康敏锐的察觉到,虽然柯启轩的眼睛盯着面前的茶杯,但他的注意力却悄悄落在了白如茵的身上。
“非常荣幸能邀请到各位前来参加……我四妹如仙的婚礼……”酒过三巡,白如山起身开始致辞了。
全场的气氛忽然变得肃静起来,简直落针可闻。文康这才意识到那个仪式究竟是怎么回事,白家的四小姐白如仙早已在那场大火中过世,为已故之人举办的婚礼,只能是冥婚!
白如山后面说的都是一些敬谢来客以及惋惜白如仙的话,文康却一个字也听不进耳中。
他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陷入了极大的震撼之中,前方究竟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呢?




叁·血案


冥婚仪式将于这天酉正时分进行,举办地点就在金楼一层其中一个上锁的房间内,大少奶奶张纯如、三小姐白如茵以及刘妈负责“婚房”前期的布置工作。
金楼从清晨卯时初开始,每隔两个时辰,一直到下一个子时初为止(包括子时初),都会有佣人来打扫卫生,且每天轮换。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多日,属于此地冥婚特有的一种讲究,即使在仪式结束之后也要再持续半个月。
由于三年前那场大火的缘故,白家人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在晚上还会安排专门的佣人巡夜。


宴会结束后众人再度来到了庭院,一个打扮怪异的老婆婆坐在梨树下的藤椅上,她身穿深蓝底带白色花纹的外套,黑色的粗布裤子,以及一双红色的绣花鞋,绷着面孔也不和众人打招呼。
“时辰快到了,扎婆婆,您看是否可以化妆了?”大少爷白如山很恭敬地问道,看来这位扎婆婆便是“婚礼”的主持人。
“再说一遍,这不叫化妆!叫入境!你们家人都先去换衣服!”扎婆婆突然厉声喝道,把众人吓了一跳。
“是、是,入境……都快去换衣服……”白如山急忙更正道,然后催促大家赶紧把衣服换好。
过不多时,白家人除了白佛喜没有出现外,都换上了统一的黑色殡葬礼服,这样一来白如山和白如海两兄弟变得彻底无法分清了,至少文康和其他客人们是这样认为的。
扎婆见状点了点头,示意柯启轩可以开始了。接下来,文康曾在厨房目睹的那诡异一幕再次上演了,白家人排着队先后让柯启轩在脸上画下了那种诡异的纹路,他的动作和之前如出一辙。不一会儿功夫,参加冥婚仪式的白家人脸上就都画好了相同的纹路,连貌美如花的白如茵和白梦凡两位小姐也未能幸免。
“好古怪啊,我有点害怕……”林妙雪凑在文康身边小声说道,这位记者小姐似乎从文康帮她修理好照相机后,就对文康抱有极大的兴趣。
“先别说话,静观其变。”文康低声提醒道,林妙雪吐吐舌头,低头摆弄指甲去了,文康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害怕。
冥婚仪式地点选在金楼一层的北侧,从西数第三间房,也是整个一层最大的一间房。白如山带领白家人先走了进去,扎婆将客人们拦在门口,对着他们念叨了一阵听不懂的咒语,才放客人们进入房间。
这间房内的纱帘事先都被放了下来,黑暗中亮着十根蜡烛,烛火摇曳,将人们的影子映射到了墙壁上,影影幢幢甚是诡异。东墙和西墙前摆着新做的柜子,大概选用了白如仙生前所喜欢的样式,此时上面都挂着一把锁。
一张长长的桌子靠北墙而放,上面摆着两幅黑白遗像,左侧遗像中的女子,虽未露出一颦一笑,亦脱尘如谪仙,足见其生前美貌已远超白如茵和白梦凡。终于得见那传闻中已故的白家四小姐,却是在这般情景下,真美……真是可惜……文康不由得感慨道。另一幅男性的遗像便是“新郎”了,看起来斯文帅气,应该也是某位过世之人,只是这男方的家属又在哪里呢?
文康举目四顾,发现张佑宁并未在客人席位入座,而是坐到了长桌的另一侧,也就是白家人对面,莫非这张佑宁便是男方家属!
文康深感震惊,与自己认识了小半日的张佑宁竟然会是这场仪式的重要角色!他在自己面前掩饰得太好了,文康完全没有任何察觉。但文康转念一想,自己先前不知道所谓的仪式是指冥婚,也许张佑宁以为自己知情,至今的表现也很自然,不一定是想刻意隐瞒。
接下来,每位客人都领到了一块木牌,木牌上刻着他们自己的生辰八字。文康翻来覆去查看手中的木牌,发现生辰八字是提前就刻好的,而且相当准确。这让文康皱起了眉头,就算其他客人提前报了八字,可他确定自己从未说过。
这说明有人不仅提前调查了他,而且所知甚详,会是那个神秘的写信人吗?直到现在也没有哪个白家人悄悄联系他,主动表明身份,对方隐藏起来的意图何在?
冥婚仪式上先由扎婆讲了一番听不懂的话,然后白家人和张佑宁分别致辞,双方的语调听起来都很奇怪,或者说此时的气氛过于诡异,给了众人强烈的心理暗示。
又啰唆了一阵,扎婆突然来到客人们的座位前,示意文康和林妙雪稍后留下,据说两人的八字最为合适,可以做冥婚的见证人。
文康怎么也不会想到,第一次做见证人,竟是给这冥婚。
接下来的仪式不能有太多人在场,于是其他客人便留下木牌,先一步退出了房间。白家人一方留下的是白如山和妻子张纯如,同时男方唯一的家属张佑宁也留了下来。
扎婆示意文康和林妙雪坐在长桌前张佑宁这一侧,文康看到遗像前摆着不少宣纸以及一套薄木片模板,上面刻着李清照的《小重山》。模板被保护得非常好,犹如新的一般。据说这是白如仙留下的唯一遗物,她很喜欢这首词的意境,在遇难前经常会到灰楼的某个房间用宣纸临摹,这套模板因此有幸保存下来。
因白佛喜不想触景生情,没有参与仪式,所以高堂的位置只能由白如仙的长兄长嫂来代替,而男方的家属只有张佑宁一人。文康与林妙雪则因为八字与白如仙以及新郎都不犯冲,这才能够担任见证人的角色。
在文康有些恍惚间,拜堂仪式便在扎婆的主持下开始了。
他突然发现一名穿着洁白婚纱的女子双眼正幽幽地盯着他,五官煞白而扭曲,纤长的黑发牢牢地束缚着她僵硬的肢体,无力垂下的右手被带子捆上了一捧鲜花,另一只手则被扎婆紧紧握住,强硬地将她和新郎束缚在一起。
当新娘颤颤巍巍地经过文康时,后者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然而,除了空气中飘散的怪诞木粉味道,便再无其他气息。
林妙雪偷偷碰了碰他的胳膊:“好像是戴着面具的纸人。”
她的话飘进了扎婆的耳朵里,一双混浊的老眼立即狠狠地瞪了过来,林妙雪吓得慌忙道歉,躲到了文康的身后。好在扎婆没有深入追究,继续主持拜堂仪式。
文康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已全是冷汗!
他听了林妙雪的话,再细细地打量那新娘,发现确实是一只糊上一层面具的纸人,在昏黄烛火的映衬下,倒给纸人增添了几分逼真之感。不知道这两个纸人是从哪个角落取出来的,文康先前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
“即归堂前拜祖先,于门此多。传予新人深下拜,深深三拜。”扎婆带着新郎新娘一起向高堂的方向拜下,纸人僵硬地匍匐在地上,躯体不断发出纸张摩擦的声响。
扎婆的声音缥缈莫测,新郎新娘低伏着身体,纵使是纸扎的身躯,看上去也好似真人的皮肤,尤其是那新娘,简直像真的活过来了一般,那仿制而成的面具竟也有几分低顺眉眼的娇弱之感,这般诡异场景不免令人心生不安。
文康隐隐有种错觉,白如仙的魂魄似是真的被扎婆唤回,附身在了那纸人之上。
“伏以一拜家神先祖,二拜土地龙神,三拜香火功德。一愿夫妻如鱼水,二愿地久天长,三愿荣华富贵。恭拜家堂,鞠躬礼拜!”
扎婆接着又开始念起《登位诗文》来:“从此宜家宜室,愿如琴如瑟,百年偕老,永祝齐眉!”据说冥婚仪式同时还有着福荫家族的作用,她念完一通后控制着新郎搀扶着新娘站起了身子。
扎婆向张纯如和张佑宁使了个眼色,张纯如立即心领神会,从屋内的木箱里,先是拿出了纸人、香炉、引路幡,规规矩矩地交给檀婆。旋即,她又拿出一件赤红的新郎服,以及一件款式相衬的新娘服。张佑宁和她各执一件,向在座所有人展示了一番,衣服的用料考究,织线华贵,且花纹复杂,想来制作它们的裁缝定是相当用心。
张纯如和张佑宁对视一眼,竟是当场褪下纸人身上的婚纱西服。虽然这也没什么特别的,毕竟纸扎的人偶没有所谓的廉耻心,但文康还是觉得很别扭。
很快,新郎新娘便换上了红得惹眼的喜服,在新郎的身上还挂着一朵大红色的襟花,下面写着“新郎”两字,配有一间三层高的灵屋、几把颜色不一的纸伞和贴有红色“囍”字的花车。
扎婆在地上铺了一张橙色的纸,文康曾经听说过,这叫做“黄道桥”。上面还散着七枚钱币,或许是作为给“那边”搭桥用的过桥费。扎婆将穿着大红喜服的两只纸人用红绳拴紧,文康想起了小时候听到过的一首唱词:阴阳二桥长又阔,一架利阴二利阳;阴桥架接傍女过、阳桥架接傍女行。
迎衣、请衣、穿衣,之后便是入洞房了。
此刻,了无生机的新郎新娘挽起了手,扎婆宣布这对鬼夫妻可以入“洞房”了,冥婚仪式也算是结束了,这对夫妻将彻底与阳间永隔。
扎婆找来一个铜盆,把两个纸人以及冥婚用到的纸扎物全部投入其中,当众点了一把火,将它们烧成灰烬。
白如山起身去将客人们的座椅一一归位,林妙雪也上前帮忙。张佑宁则要留下来,代替新郎抄写一百篇不同字迹的《小重山》,等他抄完的时候估计已经到很晚了。
张佑宁起身拿起那套三十二张的模板,一张一张翻看着,他把其中两张自己并不擅长的颜体和柳体模板拿出来交给了扎婆,扎婆将其和木牌放入一个袋子中,这些和仪式用具都是要带出去处理掉的。在张佑宁抄写完后,剩余的模板也会被处理掉。
想到待会儿自己将要一个人在这个“婚房”里抄写很长时间的宋词,他心里也不免有些紧张。这哪是什么“婚房”,分明就是灵堂啊。他承认在初见到白如仙的遗像时,心中满是为她那美丽而短暂的一生流露出的哀伤之情,可此时待他回过神来,却又全部化为了恐惧。纵然已逝之人生前如何美丽,也无法让他忽视这“婚房”中诡异的氛围!
虽然张佑宁自诩为新时代的高级知识分子,也受过西方唯物主义教育,可眼前的“婚房”晦暗莫名,烛火飘忽,要他一个人在这里留到很晚,心里也一直在打鼓。
另外……不好!要掉!
“啊!”张佑宁突然惊呼出声,他因为一时紧张没有拿稳,不慎将木质模板摔了出去,所幸林妙雪眼疾手快,险险地接住了一张,文康看到了她白嫩的手心。文康也立即尝试接住模版,但还是有一张草书模板跌落在地,林妙雪紧握着模板,将它放回原处。
张佑宁的情绪紧张得已经有些异常,仅仅是对于将独自留在这里的恐惧吗?想这张佑宁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没想到心理承受能力竟如此脆弱。
扎婆示意除张佑宁以外的其他人可以离开房间了,盛有灰烬的铜盆也被端走,等众人都走到门外以后,扎婆又嘱咐张佑宁别忘记用拖布仔细地把屋内拖一遍,去去晦气,张佑宁连连称是。
扎婆在与白如山夫妇道别后,便直接离开了太平云楼。其他客人因为赶路乏累,又经历了一场冥婚,早已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白家人在把脸上的黑白色图案洗去后,也都纷纷返回了金楼的三层,白如山带着富商郑振泽去灰楼的会客室谈起了生意。
“文康先生!”留在庭院欣赏梨花的文康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原来是林妙雪。她待着有些无聊就走到了庭院,刚好看到文康也在这里。
文康相信,直到林妙雪接近并发出声音前,他都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一定是她猫着身子踮起脚尖,好报中午的“一吓之仇”。
“林小姐,您不需要休息吗?”
“北平离这里又不算太远,我不累。”
“林小姐原来是北平的记者,真是了不起。”
“这又没有什么,北平现在一点也不太平,共产党的军队没有多远了,国军消极抵抗,老百姓人心惶惶,没人想打仗。”
“说的也是,只盼太平盛世能尽快到来。”
“文先生……对于刚才的冥婚仪式,您有什么看法,您之前参加过这样的仪式吗?”
“虽对这冥婚习俗略有耳闻,但亲身参加还是头一遭。”文康说道,“林小姐好像有自己的看法。”
林妙雪娇笑着说道:“若不是同文先生一道留下来,我才懒得见证什么冥婚呢。”她略作思考,复又加快了语速:“我认为白小姐本人若在世,定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的。堂堂世家闺秀,知书达理的聪慧女子,接受过西方思想,死后竟还要受到封建迷信的荼毒。想必她本人一定也对这冥婚深感困扰,平白无故多了个陌生丈夫,即使去了阴世也不得安息吧。既然连当事人都不乐意,我又何须再去认真对待呢?”
林妙雪的观点独到,言辞辛辣,文康不禁暗暗咂舌,于是他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林小姐这番话颇有道理,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冥婚自然是愚昧且落后的,但它主要是为了给生者带来安慰,不是么?”
林妙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文先生,您觉得白老爷子也是信这些的人吗?你看到扎婆刚才的反应了吗?拜堂时即便我与你交谈发出声音,她也仅仅是以眼神斥责。我们作为新青年觉得荒谬,而她作为拥护封建习俗的一方,心里其实也觉得今日这场冥婚很荒谬吧!冥婚要么是娶鬼妻、嫁鬼夫,要么是结阴亲,可无论是何时何地的习俗,都极少是在女方家办婚。你说不重习俗,今天这仪式还有模有样,但你要说白家人有多重视,可还不一定!
“《武安县志》里提到,娶鬼亲,最基本的即是男棺前女棺后,棺首各覆红由一端,移至茔地合葬,庆吊往来与生时结婚无异。尽管各地习俗不同,如闽台地区就有拨鞋、请棺的说法。但是棺材是万万不可少的,即便是空棺一副,也得抬上来。今日婚房内不但无棺,走的还是旧习俗那一套,而且宾客也只有寥寥数人……白老爷子真的重视这场仪式吗?”
文康点点头:“没错,与其说白老爷子重视这场仪式,不如说,他很想做些什么缓解一下丧女之痛罢了。今天这场冥婚的诸多细节,倒是处处尊重了白如仙,只因她喜爱西洋的新式婚礼,便先让她穿上洋装拜过一巡后,才换上传统喜服。”
林妙雪见文康又陷入了思索中,眼珠一转,转变了话题。
“文先生又板着脸了,不过您想一下啊,白大少爷夫妻俩作为白如仙的家属留下了,男方家属只有张佑宁一个人也没办法,可是最后连你我却也留下了,是不是说我们两个人有夫妻缘呢?呵呵。”林妙雪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又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这要让我怎么回答啊,小姐还真是敢想呢,这就跑来倒贴我啦?”文康语气轻松地回道。
“喂!你怎么说话的,人家好歹也是个妙龄少女,谁要倒贴你……看我不打你。”林妙雪说着扬起手挥向文康,尚在半空中还未落下,便被文康握住了手腕。文康的力气很大,林妙雪一时间挣脱不开。
“手指甲、手指甲!记者的命!”林妙雪大叫起来,文康怕惊动其他人,急忙松开了手。
“你看!手指甲前面碰掉了一块!整个都得修,哎!都怨你,真麻烦!”林妙雪娇嗔道。
“实在对不起,林小姐刚才的反应太激烈了,我不是故意的。”文康连忙道歉,心想和女孩子是没法讲道理的。
“哼!我回房间了,不理你了。”林妙雪嘟起嘴巴,转身就走。
文康无奈地摇了摇头,准备继续欣赏梨花。这时他看到美国人史密斯与七少爷白梦西在草坪上一同散步,史密斯双手握拳,做了个交替向下拉的动作,他们好像也看到了刚刚文康与林妙雪打闹的那一幕,忍不住大笑起来。
“让七少爷和史密斯先生见笑了。”文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文兄言重了,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林小姐可是被好些人称作北平第一女记者,这第一啊,既是说她的素质,又是赞她的美貌!连史密斯先生都很欣赏呢!”白梦西说道。
“梦西少爷风流倜傥,想必在国外也有不少女孩追求吧。”文康面色发窘,急于把焦点转移出去。
“哈哈!文兄真是幽默,这不,我正在向史密斯请教呢!”七少爷顽皮地歪着脑袋。
“哈哈,是在请教史密斯先生如何升旗吗?”
“啊?那是史密斯在模仿动物园里的猩猩,哈哈,看来史密斯的模仿能力还不到家啊!”白梦西笑得捂住了肚子。
“三位聊的可真开心,搞得我们也想加入了。”贺钧儒、柯启轩和查德利三人走了过来。
“听说查德利先生是位物理学家,是专攻核物理的吗?”白梦西问道,他示意大家边走边聊。
“核物理学家都被美国和苏联抢走了,史密斯先生,您一定深知这点。”查德利说话时面无表情,十分严肃。
“查德利先生误会了,我只是个搞文学的,对于其他事情我一点也不关心。”史密斯微笑着说道。
“好了!查德利先生,你这么严肃该不会是所谓的物理学家的通病吧?放松一点啦!”白梦西说着拍了一下查德利的肩膀,感觉他在西服下的肌肉相当结实。
几人又聊了些时政消息,便各自散去,文康发现巴卡洛夫端着杯红酒始终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交谈。
晚饭并没有会餐,客人们陆陆续续地来到餐厅吃饭,有单独前来的,比如那三个外国人,也有结伴而来的,比如贺钧儒和柯启轩。而文康在下楼的时候又被林妙雪给缠上了,无奈之下只好一同前往餐厅。
“什么?你只有18岁!”文康张口结舌,没想到林妙雪比他还要小上两岁。
“哼!我可是有证件证明的。”林妙雪掏出记者证摆在他的面前,上面有编号以及她的生日。
“哈哈哈哈!”贺钧儒和柯启轩的大笑声从邻桌传了过来。
“有什么好笑的?”林妙雪柳眉倒竖着问道。
“年轻真好啊,我们都已经过了打情骂俏的年纪了!”贺钧儒感叹道,柯启轩认同地点点头。
“别胡说了……”林妙雪的脸刷地红了,文康自顾喝着粥,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不过,算起来张佑宁在“婚房”里面抄写的时间也不短了,不知道现在抄了多少份了,看来这抄帖还是个体力活。他应该已经很饿了吧,文康不方便去送饭,只能祈祷佑宁兄能早点吃上饭吧。


夜幕降临,人们吃完晚饭后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林妙雪却跑到了文康房间里想和他聊天。文康心里想的全是那神秘的写信人,根本没有聊天的心思,到现在还不出来表明身份实在令他困惑,那封信上提到的离奇事件,所指的又是什么呢?
文康沉思良久依然没有头绪,索性拿出《陶渊明集》翻看起来,当读到《桃花源诗》这一篇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一阵心烦意乱,随即便合上了书。
这时屋外响起了悠扬的洞箫声,接连几首古曲下来,文康原本纷乱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然而片刻之后又觉察出一丝悲怆。
文康凭窗望去,发现吹箫之人正是那高冷的三小姐白如茵,她萧声中的凄凉之感便是缘于三年前那场火灾。白如茵在自己的母亲,也就是白老爷子的二姨太丧生于大火中后,渐渐变得沉默寡言,几乎每晚都会吹上几曲箫,用箫声寄托难以消解的哀思。
伴着窗外的萧声,文康倒是和林妙雪聊了起来,妙雪的头脑灵活,反应很快,在深入交谈后,她竟展现出与外表不符的深入思考。两人聊得极为热络,随后又延伸到其他话题上,一直聊到十二点多林妙雪才意犹未尽地回房睡觉。
张佑宁仍然在“婚房”内拼命努力着,眼看就要抄写完了,花了这么长时间可真累啊!此时夜已经深了,张佑宁习惯屋里的氛围之后,恐惧感似乎消散了不少,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腰部,双眼不由自主地看向白如仙的遗像。
好美……真的好美……
但张佑宁看得越久就越发觉得诡异,面前的白如仙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对着自己笑,似是冷笑又似嘲笑。
不行!怎么能动这种念头,张佑宁猛地摇了摇头,回到座位上继续把剩下的几帖抄写完毕。他把写好的字帖和模板整齐地摆放在白如仙的遗像左侧,正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
“现在才来,可真会卡时间啊。”张佑宁冷笑道,脸上竟露出了十分奸诈可怕的表情!
他活动了一下手部关节,来到门前拨开能反锁的插销……


现在是几点了,文康夜半时分突然醒来,他拿起枕头旁的怀表一看,已经凌晨两点,佑宁兄回来了吗?他感到肚子很饿,便从床上爬起来想着去厨房寻点吃的,路过隔壁张佑宁的房间时,他停住脚步仔细听了听,屋里很安静,也许佑宁兄抄帖太累,一回房便去睡了。
文康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心,敲门看看情况吧。
“佑宁兄,你在吗?佑宁兄?”文康轻声敲门询问,他害怕吵醒其他房间的人。
敲了许久,也不见屋内有丝毫反应,不由得焦躁起来。
“佑宁兄!”文康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敲门的力度也逐渐大了起来。
但是仍然没有人来开门,反倒是住在这一侧204房的林妙雪开门探出了头,借着走廊的灯光恰好能看清彼此的面容。
“文康,你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林妙雪揉着惺忪的睡眼。
“佑宁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文康的语气有些不安。
“不会吧,是不是睡熟了没听见你敲门。”林妙雪只穿着睡衣就跑了出来,与文康一起叫门,可就是没有人来应门。无疑,张佑宁根本没有在自己的房间内!
“我去金楼看看!”文康匆匆跑下楼。
“等等我啊!”林妙雪追赶在他的身后。
有几个人也被文康和林妙雪的敲门声吵醒了,史密斯和查德利打开门看到文康和林妙雪从对面的楼梯跑了下去,这两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意识到有事情发生了,跟着从这一侧的楼梯跑了下去。
“史密斯,发生了什么?”查德利问道。
“我也不清楚,先下去看看吧!”史密斯说道。
从灰楼出来经过庭院跑到金楼只需要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文康没有太多顾忌,径直来到金楼一层的“婚房”前用力敲起门来。
“佑宁兄,你在里面吗?快开门!佑宁兄!”文康大声喊道,并用力敲着门,这下把白家的主人们全吵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白梦凡最先走了出来,她看到一楼已经乱成一团。
“谁在大呼小叫?”白如山也走出了房间。
“大晚上也这么热闹嘛?”白梦西打着哈欠说道。
“谁在胡闹?”白如茵探出头查看情况,张纯如陪在她的身边。
“佑宁兄到现在都没回房,我怀疑他还在里面!”文康说道。
白家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白如山皱了皱眉,高声询问道:“陈伯呢?陈伯在哪里?”
“大少爷,怎么了这是,乱哄哄的。”陈伯连衣服都没穿好就跑了过来。
“快先看看文先生需要什么帮助!”白如山指示道,他随即跑了下来,白如海也被吵醒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陈伯快把‘婚房’的门打开,门被锁上了,佑宁兄应该还在里面。”文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既然他在里面应该会出来开门啊……钥匙在老爷那儿呢,我这就去拿……”陈伯嘟囔着跑开了。
这段时间白家人都纷纷走了下来,整个一层显得更加拥挤混乱。
过了一会儿陈伯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用钥匙把门打开,里面漆黑一片,蜡烛早就灭了。
“有灯吗?”文康问道。
“有的,只不过如仙小姐……”陈伯有所顾忌,这里貌似不能开灯。
“快点把灯打开!”文康喊道,他已经急得顾不上形象了。陈伯见站在一旁的白如山点了点头,这才走进屋内找到开关把灯打开。
电灯一亮,屋内顿时一览无遗,众人也因此看到了无比恐怖的一幕。“婚房”的地上躺着一具无头尸体,鲜血流了一地,看其着装正是张佑宁无疑!
“啊!!!”现场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他们何曾亲眼见过如此富有冲击性的画面。
“这里发生了杀人事件!如果大家信任我的话,就只让我一人进屋,其他人都不要进来,我要勘察现场。”文康的头脑一如既往的冷静。
“天哪……佑宁怎么会……可是文先生,您一个人没问题吗?”白如山的脸色有些僵硬。
“其实我的职业是侦探,既然这里发生了命案,交给我就可以了。”文康此时为了取得信任,只能亮明身份。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我们都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陈伯,快去报警!”
“好、好的……”陈伯被眼前的情景彻底吓傻了。
“妙雪,你去检查一下庭院的大门是否锁好了。”文康看向了林妙雪。
“我?”林妙雪有些迟疑,她一个人不太敢去。
“我和你一起去吧。”白如海说道。
文康点点头,收回目光,抬起腿避开地上的血迹走入房间。他首先要对现场进行基本的判断,然后搜集有价值的线索,往往通过这些微小的细节,就能够将案发时发生过的事情大致还原出来。
“婚房”并非标准的密室,即使没有钥匙也能将门反锁,但要用钥匙才能打开。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所有桌椅摆放完好,都在它们原先的位置上。长桌上的两张遗像静静地靠在一起,白如仙那绝美的容貌与房间内血腥的画面形成了强烈反差,抄写完的《小重山》字帖与模板整齐地摆放在白如仙遗像的左侧。
尸体的着装正是张佑宁参与冥婚时穿的那套,没有凌乱、撕扯过的痕迹。尸体的头部被残忍地割了下来,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推测是在死后一段时间才割掉的,这样可以避免血液大面积喷溅。
文康慢慢脱下张佑宁的衣服,没有在他的身上找到任何伤痕,更不要说有什么致命伤了,看来致命伤应该就在失踪的头部上。凶手杀完人后不仅没有慌乱,还带走了张佑宁的头颅。
文康大致推测出了凶手的特点:大胆、冷静、细致,追求高效,不喜欢拖拉,且心狠手辣。
“大少爷,不好了,电话打不通了!”陈伯叫喊着跑了过来。
“你说什么?”
“电话线被弄断了!我看切口很整齐,一定是有人故意剪断的!”陈伯说道。
“老天,这是想干什么?”白家人顿时慌了起来。
“那又能怎么样,陈伯,马上到镇上去报警!就算是跑步也要给我把警察叫来,快点!”白如山沉声喝道。
“是……是……”
“大哥,我们出不去了。”白如海和林妙雪回来了,而且身后竟然还跟着一名国民党的士兵!
“怎么回事?”白如山彻底懵了。
“刚才检查过了,庭院的门是锁好的,不可能有外人进来,剩下的就让这位大兵说吧……”
“大少爷,二少爷,我名叫午作,是守卫黄石镇的国军排长,我受上级指示,特地前来通知白家做好长期闭门不出的准备。”穿着军装的男人扫视着众人。
“这是什么意思?”白如山面露不悦。
“共军已经包围了这里,正好切断了这片老建筑群与黄石镇的联系,我们国军的一个团和你们白家的太平云楼都在包围圈内,我们现在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白家现在被两个包围圈围着,里面的是国民党军队,外面的是共军,对吗?”
“是的,我们必须死守阵地……此地一失,北平的门户就向共军打开了!用不了多久北平就会被共军占领!”
“这……昨天还可以自由出入的!”白梦凡着急了。
“共军的动作很快,让我们始料未及。”
“能否想办法送我们离开?听说共军是不伤害平民百姓的。”白如山说道。
“抱歉,我们不能放你们离开,实不相瞒,我们得到可靠的情报,这太平云楼里早在几年前就潜伏着共党的特工!”午作说着露出了凶狠的表情。
“你这个小兵仔,不要胡说!我白家人向来清清白白,怎么可能会有共党的特工!”白如山气愤地说道。
“那你敢保证在场的外人里就没有吗?”午作的话令白如山哑口无言。
“对了,一个穿着红色绣花鞋、打扮怪异的老婆子是从你们这里离开的吧。我们刚才扣下了她,她现在正被押在军营里呢!”午作不屑地说道。
“连扎婆你们都怀疑!她是最近才结识的白家!”白如海也有些急了。
“她随身带着奇怪的木牌,谁能保证她不是想混出去送情报的,必须要接受调查!你们也不要走出这大门一步,否则我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所有人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待着!接受我们的全面调查!”这时候又跑进来几个国民党士兵,荷枪实弹,全副武装,太平云楼里的所有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这些无能的家伙!共产党的军队就在外面,你们的武器不去对着共军,却来这里对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白如山怒吼道,额头浮现出青筋。
“大少爷!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你们白家在社会上颇有威望,上面也不让我太为难你们,这才以礼相待!倘若你再敢大放厥词,别怪我采取极端手段!”午作不甘示弱的回敬道。
“子言,好汉不吃眼前亏,就由他们查吧,反正我们都是清白的。”张纯如来到白如山身边摇了摇他的胳膊。
“是谁在我家大呼小叫?”白佛喜终于现身了。
“老爷……”陈伯上前搀扶。
“白老爷子,得罪了!职责所在,还请您暂时受一下委屈吧!”午作在前国务总理面前还是不敢太嚣张的。
了解了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后,白佛喜向午作问道:“我们这么多人,你不让我们出去,我们的食物怎么办?日常必需品又怎么办?”
“这您就放心吧!我们已经和共军谈好了,他们会定期运送物资进来,由我们带给各位,您们就好吃好喝地养着吧!白老爷子,您过去积的德现在终于用上了!连共军都知道白家的威望!”
白佛喜无奈地叹了口气,算是让步了。
“让我们出去!”“我们是清白的!”“我要去领事馆!我要见大使!”三个洋人不满地嚷了起来。
“都给我闭嘴!你们觉得共军会让你们离开吗?上面说了,谁都不许走!不管是美国人还是苏联人都一样!”午作端起枪晃了晃。
这时陈伯好像想起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准备递给文康。午作眼疾手快,不由分说地把纸抢了过去,但上面写的东西让他感到奇怪。
“我想这张纸还是给我看看吧,这里刚发生了凶杀案,这纸条想必与之有关,还是早点找到凶手为好,您也不想节外生枝对吧。”文康站出来说道,午作觉得确实有点道理,便把那张纸递给了文康。
这是一张很普通的十六开纸,上面的内容是四句古怪诡异的句子:


东西街,南北走,回头看见树爬人,拿起人来砍斧头,却被斧头砍掉头。
东西街,南北走,回头看见人咬狗,拿起狗来打砖头,却被砖头咬掉手。
东西街,南北走,回头看见鼠抓猫,拿起猫来打扫帚,却被扫帚掏掉心。
东西街,南北走,回头看见轿拉马,拿起马来抽皮鞭,却被皮鞭踩断脚。


“这写的是什么东西,竟如此的颠三倒四!”
“这是北平那一带流传很广的童谣!”
“这张纸是在哪里找到的?”
众人纷纷议论,文康则若有所思,他看了看这首童谣的笔迹,横竖撇捺过于机械,明显是进行过伪装。
“这是我刚才在电话机下面发现的,只露出来一个角,我就给抽了出来,但上面写的东西我实在看不懂。”陈伯说道。
“哼,这不就是在说这个颠三倒四、黑白不分的社会吗?”白如山愤愤地说道。
“天哪!不得了啊!”林妙雪突然喊了起来。
“怎么了?”
“你们看第一段的最后一句,却被斧头砍掉头!张佑宁的头不就是没了嘛!后面的咬掉手、掏掉心……”林妙雪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文康也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了,语气沉重地说道:“这起杀人事件很可能还没有结束,凶手恐怕会按照这首童谣的顺序继续作案。”




肆·丑闻


午作有些后悔接管这个差事,本以为能在太平云楼里白吃白喝,没想到一来就碰到了杀人事件,偏偏这方面自己又不在行,只能把调查凶手的任务全权交给文康。午作决定先观望一下情况,毕竟排查共产党特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现在能够肯定的是,这太平云楼里并不适合发报,一但电波被截获就能轻松确定特工的位置。
国民党士兵们带来的骚动暂时告一段落,文康得以回到命案现场做进一步的勘察。
他对验尸有着相当的自信,首先确定面前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大概在晚上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
尸体身形与张佑宁基本一致,文康与张佑宁曾经握过手,后者由于长期锻炼在手掌上生有老茧。抄写字帖的笔上应该留有张佑宁的指纹,本来只需比对一下指纹就可以核定身份,但目前没有提取指纹的工具,只得作罢。不过文康已经确信这就是张佑宁的尸体,毕竟整个太平云楼里只有张佑宁一人失踪,要是能找到失踪不见的头部就可以彻底证实了,可凶手带走张佑宁的头部究竟是何用意?
文康接下来开始仔细地检查地面,屋内到处都是鲜血,但都被凶手巧妙的避开了。他发现除了死者的鞋印外,还有另外一组花纹完全不同的鞋印。由于鞋码偏大,推测是男人留下的,但也不能排除凶手故意穿上更大尺码的鞋来作案,掩盖自己脚的真实大小,从混乱的步伐里也判断不出对方的身高,像是有意做了隐藏。
如今太平云楼四周已经被国民党军队包围,凶手不可能有机会离开,同样也不存在外人潜入作案的可能性,以至于凶手的嫌疑范围被限定在了太平云楼内部。
现场除了死者的鞋印与那个伪造步伐的鞋印外,再无其他足迹,而地面上也没有清理过的迹象。由此可以断定除死者外,另一个进入过“婚房”的人就是凶手。文康小心翼翼地对鞋印进行取证,准备比对一下太平云楼内所有人的鞋底,看看能否有所收获。
文康走到了那张长桌前,蜡烛已经燃尽,也没有继续点燃新的蜡烛。他翻看张佑宁抄写好的字帖,最上面的一张明显有些笔压偏轻,直至最后一张笔压变得越来越重,并且笔画的起笔与收笔、转笔基本一致,可以确定这些字帖都是张佑宁所写,只是越往后手腕越疲劳,因此造成了力度渐轻的情况。
笔压虽然逐渐变轻,但一笔一划全都伸展到位,每一张纸也都很平整,看来张佑宁确实有专心抄写。文康又拿起那一叠模板逐一看了看,每一张模板的做工都很精细,并且保护得非常完好,连一丝划痕都没有。总共有三十张模板,少了颜体和柳体的,每张模板需要抄写三份左右字帖,字迹也不能相同,工作量确实很大。
张佑宁为了帮助逝去的表弟完成这场冥婚,花了相当多的心思,实在是很了不起。文康想起自己在白天的时候还与他谈论时事,这转眼间就阴阳两隔,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佑宁兄在这间房内到底都遭遇了什么呢?现场的痕迹似乎不少,但似乎又没有多少价值。
尸体的头颅是被利器割下的,切口较为整齐,暂时还找不到凶器,不能判断凶手的力气如何,难道真的像童谣里写的那样,是用斧子砍掉的头颅吗?文康从陈伯手里接过钥匙,将放在东西墙边的柜子打开,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
文康向房门外望去,太平云楼里的所有人,包括午作都挤在门外屏息凝神地看着他勘验现场。虽然现在已是深夜,但所有人都睡意全无。
现场暂时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了,文康决定调查一下众人的不在场证明,尤其是确认在晚上十一点到十一点半期间,他们每个人的行踪。
“那时候早就睡了。”
“我在房间看书。”
“我早就躺在床上了,也不知道是几点睡着的。”
“我和大少爷前一天就约好要在会客室谈生意,我们一直谈到十点多才分开,我直接回房间休息了。”郑振泽说道,白如山点头表示同意。
“如此一来,住在灰楼的各位都能说出,自己昨晚十一点后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却都无法进行证实。那么……住在金楼的人们呢?有人能够证明自己的行踪吗?”文康转向白家众人说道。
“这么说来,文先生怀疑凶手是在我们白家人当中了?”
“大少爷言重了,这是找到真相前必需进行的调查,没有特别的意思,请不要介意。记得昨晚我曾听到了一阵忧郁的洞箫声,三小姐没有睡好吗?”
“我在八点多的时候确实吹了几曲箫,心情不太舒畅,便让大嫂来房间陪我。我们没怎么聊天,我在窗边望着庭院吹箫,大嫂开着台灯在看书,后来我们有些累就一同睡下了。我总是睡得不安稳,夜里经常醒来,大嫂也被我吵醒过几次。”白如茵说道。
“的确,昨晚是我陪如茵一起休息的……仪式结束后我和刘妈准备了一周后祭奠用的元宝,晚饭是在自己房间里用的,一直到如茵来找我。”张纯如说道。
刘妈立即接着说道:“我后来听大少奶奶的吩咐在金楼大厅继续干活,大少奶奶回屋后再也没有出来过,直到三小姐来找大少奶奶,干完活我就去休息了。”
“你也听到了,文先生,昨晚我和郑先生在灰楼谈完生意,就回房间一个人睡了。”白如山说道。
“我和内人很早就睡了。”白如海说道,杨慧点了点头。
“我和梦起下了会儿棋,之后就回房间休息了。”柯启轩与白梦起对视一眼。
“我一直在房间里看书,五姐过来和我聊了会儿天,大概九点多的时候分别去睡了。”白梦西说道,白梦凡表示同意。
“如此一来,案发时可能还清醒着的就只有三小姐了,您听到过外面有什么动静吗?”文康问道。
“没有。”白如茵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白家人均表示在那段时间早已熟睡,白福作为贴身佣人陪侍在白佛喜的房间,刘妈和陈伯住在金楼的二层,也都表示自己睡着了。再问他们是否听到过什么可疑的声音,白家人纷纷摇头,而灰楼这边距离较远就更听不到了。
询问过一遍众人的行踪,却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无法更进一步缩小凶手范围。
文康记得在离开的时候,听到张佑宁从内侧将门上了锁,他在门锁上没有发现被撬动过的痕迹。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任何人都可以随便编个借口,诱骗张佑宁打开房门,不一定只有他熟悉的人才能办到。而且长桌上整齐摆放着抄写好的字帖,说明张佑宁已经完成了任务准备离开,也许凶手此时正潜伏在门外,等待他开门的那一刻……
“现在庭院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本案凶手必然藏在我们之中。我在现场找到了疑似凶手的鞋印,需要大家配合一下,我要将它与各位的鞋印一一比对。”文康说道。
“文先生……这个鞋印在我们白家其实很常见。”白如山看过那只鞋印后说道。
“额……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家专门备了这样的便鞋,分为男款和女款两种,在每位客人的房间里都会放有一双,只是客人们都习惯穿着自备的便鞋,包括文先生您也是一样。另外在灰楼一层的鞋柜里也有不少这样的便鞋,任何人都有可能拿去穿,如果文先生不信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去验证。”白如山解释道。
实验的结果让文康大失所望,他让林妙雪穿上男款便鞋,也能轻易留下男人尺码大小的鞋印,与现场发现的几乎一致,而且很难看出有什么区别。
由此可见凶手之所以没有避开血迹,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怕留下鞋印,料定再怎么调查鞋印都只会是徒劳的。
“报告,在这家伙房间里搜到了这个!”一名国民党士兵指着张佑宁的尸体,手里拿着一个日记本向午作汇报。
“你们不能这样!”文康愤怒地表示抗议,由非专业人员随意拿取死者的物品,对破案绝对是大忌,而且也不知道这些国民党士兵究竟有何目的。
“文大侦探,我们也是职责所在,这个人死在太平云楼本身就很不正常,不能因为他死了我们就不查了!”午作并不理会文康,自顾翻开张佑宁的日记本翻看起来,而且边看还边乐呵,最后甚至放肆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这豪门的作风果然让人难以理解啊!”午作笑得前仰后合。
他笑了一会儿才把日记本丢给了文康,文康接过看了几页,脸色慢慢铁青起来,就算是最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他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愤怒。
“文先生,您怎么了?”白如山明里关心文康,实则想趁机看一下日记内容,他刚刚也听到午作嘴里提到了豪门这个字眼,莫非和他们白家有关?
“这个……只能你自己看了……”文康冷着脸把日记本交给了白如山,然后招呼客人们回到灰楼的餐厅继续讨论。
等客人们都离开后,白如山才疑惑着翻开日记本,然而他只不过看了三页,就突然把日记本摔到了自己的弟妹杨慧的身上!
“你这个婊子!你真的不怕遭雷劈吗!”白如山愤怒地破口大骂起来。白如海也发觉情况不对,赶忙捡起落到地上的日记本,翻了几页后忽然气得嘴唇发颤,转身一巴掌打在妻子杨慧的脸上,力道之大使杨慧直接摔在了地上。
“你这臭婊子!自从老子娶了你,供你吃供你喝,你却背着我和这小白脸混在一起,你对得起我么!”白如海说着抬脚就要再踹过去,白梦起和白梦西急忙上前把他拦住。
“二哥,不能再打了!”白梦起完全被吓到了。
“如海,你听我解释……我完全是被骗了……呜……呜……”杨慧自知理亏,坐在地上不住地哭喊着,身材瘦小的她根本无力反抗。
“你别想再骗老子!那家伙搞废一个妓女不说,他还……放开我,大哥,你别拦着我,我要打死她!”白如海有着和白如山一样的体格和功夫,仅凭白梦西和白梦起两个文弱少爷很难拦住。白如山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不能任由二弟胡来,今晚已经够乱的了,要是再闹出人命该怎么收场。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白如茵好像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突然哭喊着向自己楼上的房间跑去。
“如茵你怎么了?”张纯如想叫住她,但白如茵根本就不理会,其他人也都感到奇怪,白如山示意张纯如跟去看看。
“这个张佑宁和如茵也在交往!”白如山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听在众人耳中却宛如炸雷一样。
“什么……”
“真是天大的家丑啊……”白佛喜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昏倒在地。
“父亲!”
“父亲您怎么了!”
白家人蜂拥而上。




伍·交响


文康又对众位来客做了一番询问,仍然一无所获,他现在的情绪很是烦躁,无法静心调查。他怎么也没能想到,让自己颇有好感的张佑宁竟然是这样一个人渣,同时玩弄着白家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还是有夫之妇!
“午哥,电话线接好了,可以和上峰联系了。”一名年纪还不大的国民党士兵说道。
“很好,立刻去告诉白家的人,从现在开始,白家所有进出的电话都必须接受我们的监听!”午作得意地拍着大腿。
“是!”士兵回应道。
“大侦探,如此一来我们就是合作关系了,依靠国军的手段没准还能找到些有关凶手的线索呢!而您在调查这太平鬼楼的时候,要是有什么发现可别忘了和我们通通气。我会向上面反映给你记上一笔功劳的,但要是欺瞒不报的话,嘿嘿,您知道后果的!”午作露出了阴险的嘴脸。
“你就不怕我是共产党的特工吗?”文康冷冷地说道。
“文先生是个清白人,早在来这里之前,上面就交代过我们了。放心吧文先生,希望合作愉快,哈哈。”
文康懒得理会这种兵油子,他取出一支自制卷烟,点燃后叼在了嘴上。
现在线索基本上全都断了,而且还有一个难题摆在他的面前,他曾在北平的大街小巷里,听到过孩童们传唱那首童谣,有人还专门为此谱了曲,如今这童谣无缘无故出现在了白家,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始作俑者对太平云楼抱有怎样的恨意?莫非凶手真要按照童谣,将上面描述的死法变为现实吗?
为什么第一个被杀的不是白家人,而是一个外来者?今后还会再发生这样的惨案吗?也不知道白家那边把家丑处理得怎样了。
“文先生,请随我到这边来。”苏联人巴卡洛夫突然凑到文康身边小声说道。
“哦?”文康虽然疑惑,但还是随他来到餐厅一角。
巴卡洛夫警觉地四下看了看,确认没有人注意这里后才开口说道:“文先生,张佑宁的身份值得怀疑。”
“这是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那鬼新郎的表兄并不是我们见到的这个张佑宁。也就是说,真正的张佑宁长得不是他这个样子……”只见巴卡洛夫拿出两张照片,一张是张佑宁的,另一张上面则是个陌生青年。
“这个人才是鬼新郎真正的表兄,张佑宁。”巴卡洛夫晃着陌生青年那张照片说道。
“巴卡洛夫先生是怎么知道的……”文康皱起眉头问道。
“从体型上来看,死的人就是来到这里的冒牌张佑宁,真正的张佑宁体格偏小且十分瘦弱,恐怕早就死了。”
“你是说这个人顶替了真正的张佑宁?到底是为什么?白家人怎么会不知道真正的张佑宁被顶替了?”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白家人认为来的就是真正的张佑宁……仔细想想也不奇怪,冥婚的对象未必就要从熟人中寻找,据说主要看什么八字相合。也许白家人从未亲眼见过鬼新郎的表兄,一切都由那扎婆操办,只是知道叫张佑宁。”巴卡洛夫说道。
“先生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您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觉得这个情况可能会对破案有帮助,而且我对这个冒牌货也很感兴趣。文先生,其他的您不需知道太多,没有好处的。”
文康陷入沉思,照这苏联佬的话来看,这个假张佑宁来到太平云楼的动机相当可疑。就算白家人不知道张佑宁的样貌,作为媒人的扎婆肯定是知道的,她为什么不当场戳穿呢?难道是被收买了?
如今这个太平云楼外已经被军队包围,文康不知道自己还要被困在这里多久,想送信去外面核实这件事怕是行不通的,孙浩联系不上他应该也急死了吧,两军的包围圈是不会让他通过的。
这时陈伯走进餐厅,他看到文康后快步朝文康走来,巴卡洛夫迅速地收起照片,表情自然地离开了,这一系列动作在文康看来像是受过专业训练。
“文先生,大少爷想见您。”陈伯说道。
“好,我随你去。”


白佛喜躺在金楼三层自己卧室的床上,仍然昏睡着,贺医生来看过后,表示白老爷子要多加调养和休息,这是气郁过度所致,再加上长时间处于忧伤的情绪之中,一下子病倒在所难免。安顿好白佛喜后,白如山和白如海来到客厅与文康会面,白如海为白如山和文康点燃了卷烟,自己也点燃一根,三人交谈起来。
“文先生,让您见笑了,唉,真是羞愧,我已无脸再见您。”白如海懊恼地说道。
“如海兄别再说了,我很理解你。”文康拍了拍白如海的肩膀。
“文先生……日记的内容你是看过的,白家虽然气衰不复当年,但这么多年下来还留有一定的威望,我和如海的生意也仰仗着这点威望才得以顺利进行,带着白家这一大家子人,在这个乱世苟活……”白如山一度哽咽起来。
“我明白,你们大可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也能保证客人们和那些当兵的同样不会说出去。”文康拍着胸膛做出保证。
“这就好、这就好……真是太感谢文先生了……”白如山说道。
“白老爷子现在怎么样?”文康关切地问道。
“实不相瞒,情况并不是很好,没想到会发生这些无谓的事端,还望文先生能尽快解决事件,还白家以清净。”白如山说着就要下跪,白如海也紧跟着要跪,文康急忙把他们拦住了。
“好了,大少爷、二少爷,这是我分内之事,如今我们都被困在这里,自由受到限制,只有同心协力,才能共度难关。”
文康与两人分开后,心里想着再回到张佑宁被杀的现场勘查一番,他快步往楼梯处走着,不料在走廊里遇到了张纯如和白如茵,三人险些撞在一起。白如茵这时候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她刚刚才得知白佛喜病倒了,于是径直奔向父亲的房间。文康还没来得及与白如茵打个照面,白如茵就从他的身旁快速走过了,而张纯如却驻足在了文康面前。
“见过大少奶奶。”
“文先生……”张纯如靠近文康,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大少奶奶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还要麻烦文先生帮助白家走出困境。”张纯如一脸的哀伤与绝望,神情恍惚,视线似是频繁地飘向东南方向。
“大少奶奶尽可放心,文康定当竭尽全力。”
“大嫂!”白梦凡看到了张纯如,便叫了一声。
“纯如,快些来!”白如山站在门口喊道。
“我去看父亲了,先失陪了……”张纯如略微恢复了镇定,从文康身边走过。
如今白家的大权算是彻底掌握在白如山和白如海兄弟二人手中了,并且由白如山占据着主导地位。白梦凡似乎对家业不感兴趣,梦起和梦西像是还未长大的孩子,而白如茵就更不用说了,本来心里想着早点嫁人离开太平云楼,如今情场失意才发现最疼她的还是自己的家人。至于白如海的妻子杨慧是真的不好过了,可无论她接下来会怎么样,都是白家自己的家务事,只是杨慧当前杀害张佑宁的嫌疑非常大,所以正常的调查还是要跟进的。
大少奶奶刚才明明有话想说,为何话到嘴边又不说了呢?太平云楼里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文康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回房前来到了庭院外面,意外发现地面上有一些自行车胎的痕迹,这还得“归功”于午作允许他在太平云楼附近一定范围内展开调查,只是这里为何会有自行车胎的痕迹呢?难道说……
这一晚下起小雨了,似乎能睡个好觉。


文康睡醒时是早晨八点,而林妙雪早就醒了,这次倒是没有去叫门吵他,而是特意叮嘱刘妈为文康热着饭,自己则坐在餐厅等待着文康下来。
“你睡醒啦,肯定饿了吧,饭我让刘妈帮忙热着,我去给你盛过来吧,您老查案辛苦了!”林妙雪说道。
不知为何,以往林妙雪和他说话,文康都会觉得很烦,但这一次他却感到一丝温暖,这是林妙雪以往从未带给自己的体验。
“其他人都用过早饭了吗?”文康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
“是啊,大家都觉得很累,而且……那些军队的人也在,大家似乎都不愿意和他们同室用餐,就都回房间了!”
“哦……不知道白家人怎么样了,你今天见过他们吗?”
“刚才七少爷白梦西来过餐厅,还和我打了招呼。”
这时白如山和白如海两人一起走了过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餐厅里的文康,他们的步伐很快,像是有很着急的事情。
“两位少爷,这是怎么了?”文康站起身问道。
“文先生,今早我醒来后发现内人不见了,到现在都没找到人。”双胞胎其中一人说道。
“啊,您的内人是……”文康有些分不清眼前人是谁了,他也不知道对他说话的究竟是白如山还是白如海,因为他们此时穿着相同的衣服。
“纯如。”这人答道,原来他是白如山。
“原来是大少奶奶不见了,到处都找过了吗?午作是不可能让她离开庭院的。”
“金楼的一些地方还没细找呢,有的人还在睡觉。”陈伯也跟在一旁。
“有个地方比较奇怪,金楼二层有一间专门给我父亲做饭的厨房,白家人如果有谁不愿意来这边餐厅吃饭,也可以在那里开灶。我们刚才上到二层,发现那个厨房的门好像从里面插上了。”白如海说道。
“好像?”文康疑惑道。
“那个厨房的门平时是从外面上明锁的,但刚才我们看到明锁不在了,而且门也推不开,我们怀疑是从里面给插上了。”
“有其他人上过二楼吗?”
“佣人早晨打扫了卫生,目前还没人上楼呢,怎么了?”陈伯答道。
“别在这里胡乱猜测了,我们过去看看吧!”文康一摆手说道。
“我也去!”林妙雪紧跟在文康身后。
众人一同来到金楼,顺着西侧楼梯来到二层的厨房外,文康上前推门,果然推不开,但外面挂锁的位置上是空的。
“大少奶奶,你在里面吗?”文康用力敲门并喊道,但里面没有人回应。
“我们刚才叫过了,没人应。”陈伯说道。
“谁有这间厨房挂锁的钥匙?”
“这……钥匙就放在一层的门口处,谁都可以拿得到。”
“是这样……大少爷、二少爷,我们现在只能无礼了,把门撞开确认大少奶奶安危要紧。”文康说道,两位少爷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这扇门并不好撞,三个练过武的大男人连撞带踹,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终于把门破开。他们顾不得满头大汗直接冲进厨房,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紧接着众人便看到了令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
张纯如躺倒在房门旁边的地上,腹部被大量血液染红,显然已经死了,嘴里好像塞着东西并被胶带缠住,更恐怖的是,她的双手竟被砍掉了!
文康清楚地记得那首童谣第二段的内容:东西街,南北走,回头看见人咬狗,拿起狗来打砖头,却被砖头咬掉手。
他一直在担忧还会有人继续遇害,没想到竟然真的应验了。
白梦凡发出刺耳的惨叫声,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住在三层的白家人被这叫声惊扰,纷纷顺着这一侧的楼梯赶来,但都被文康拦在了厨房外面。
白如山看到妻子被害,一时间感到痛不欲生,白如海立即扶着他到一楼休息去了。
文康当场对张纯如的尸体做了详细的检查,推测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两点到两点三十分之间,腹部有一处刀伤,但并不足以立即致命,死因则是失血过多,双手的断口较为整齐,另外在身体表面和腿部均发现了被捆绑过的痕迹。
刚才被他们撞成两截的门插掉落在地上,门插血迹斑斑,文康将它拿起查看折断的部分,断口崭新且没有沾染到血迹,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说明确实是刚刚才被他们撞断的。门板严丝合缝,根本不可能在外面用细线,拉动里面的门插造成紧锁的状态。换句话说,厨房的门直到刚才,都是被紧紧地从里面插上的,那么犯人逃离的路径就只剩下了窗户。
文康快步走到唯一的窗户前,发现这是扇上下都有插销的双开窗户,现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上锁,窗台很低不需要踩踏也能够翻越出去,莫非凶手真的是从这里逃走的?
文康打开窗户探头向下望去,能看到一片草地和金楼后方的围墙。
为什么凶手不选择从门离开,难道在他准备逃走时门外发生了什么,导致凶手担心罪行过早暴露,于是插上门插后翻窗逃走?
厨房位于金楼的二层,距离地面足有五六米之高,即使掉到下面的草地上能起到一定缓冲效果,也依然无法避免受伤。在窗户附近没有适合固定绳子的地方,就算从绑紧绳子到顺着它爬到地面,整个过程都很顺利,凶手又是怎么将绳子解开回收的呢?
文康没来由地扭头向上望了望,发现在窗户上方的外墙壁上有一些蹭过的痕迹。
他缩回身子重新审视厨房的地面,虽然地面上到处都是血迹,但还没有到混乱不堪,难以分辨的地步。血迹主要出现在尸体与灶台之间的这段距离上,上面还有剐蹭过的痕迹。文康忽然好像想到了些什么,立即跑到张纯如的尸体旁边,检查她的膝盖和手肘等地方,果然在这些部位找到了粘着血的摩擦痕迹。
文康在厨房的门前蹲下查看,发现门板里侧的下部留有斑斑血迹,并且有撞击形成的浅浅凹印。文康又查看了死者的头部,同样也有轻微的撞击伤痕。
文康若有所思,这张纯如明显是在受伤后,再从灶台处转移到厨房门旁的,所以才留下了一路的血迹。但她的尸体没有与房门紧贴,起不到堵门的作用,而且文康等人在撞开门的时候也没有造成尸体的移动。更何况既然凶手已经把门插上了,那么凶手就没有理由再拖拽尸体了。
如此一来,根据现场痕迹,文康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解释:张纯如虽然肚子被刺伤,双手也被切断,却并没有立即死去,她想找人求救,但嘴巴被胶带封住了,无法发出声音。她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蜷起身子,用手肘和膝盖一点一点地挪到房门前。她失去了双手,血液止不住地涌出,力量渐渐远离她的身体,根本做不到拿掉门插的动作,只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绝望地用头去撞房门的下部,在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情况下,饱含着痛苦死去。
这是目前最合情合理的结论,凶手并不急于杀死张纯如,而是要将她慢慢地折磨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张纯如没有力量反抗,在痛苦中一分一秒地迈向死亡,真是好残忍!
这得有多大的仇恨!?
与第一起案件一样,现场没有找到凶器和缺失的肢体,凶手在杀死张纯如后不慌不忙地割掉了她的双手,随后巧妙地避开血迹,离开了这间厨房。
这次凶手是从她的手腕处割断的,而上一起则是颈部,两次作案都发生在夜深人静之时,在金楼内住的人们大多都已经睡熟了,根本不可能听到被墙壁所阻挡的割断肢体的声音。
“贺医生,帮忙找一下这里奇怪味道的来源,我要去外面看一下,另外各位随我下楼吧,我们不要破坏现场。”文康觉得这里已经检查得差不多了,众人纷纷随着文康下了楼。
文康走到厨房的窗户正下方,抬头向上望去,果然是一座非常高的大楼,新修不久的明清样式建筑,金光琉璃瓦铺顶,在雨后显得更加壮丽多彩。
有谁能想到这竟是火灾之后重起的建筑,又有谁能相信在这里已经发生过两起凶残至极的杀人事件了!
现在这个时节杂草长得既高又整齐,昨晚又下过一场小雨,如果凶手从高处跳在草地上,应该会把少量杂草压平,鞋子上沾到泥水并留下脚印,但文康并没有发现这样的迹象。
“文先生,厨房奇怪味道的来源已经查明了,这次凶手没有带走双手,而是直接放到火中烧掉了。”医生贺钧儒对迎面走来的文康说道,他确定味道来源后便立即下楼找到了文康。
“什么?”文康感到相当不可思议,为何这次凶手没有带走死者割断的肢体呢?
接下来文康询问了太平云楼内众人,在凌晨案发时分各自的行踪,最终得到的答案依然是都在睡觉,这也在意料之内。
“大少奶奶昨晚是在什么时候不见了的?大少爷一点察觉都没有吗?”文康见白如山稍稍从悲痛中缓过来一些,便向他问道。
“我睡觉一向很死,有时候就算是晃我,都很难把我叫醒,所以我不知道纯如是何时离开的。”白如山说道。
“大少奶奶最近可有异样?”文康想起昨天在走廊上遇到过张纯如,她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来是藏着心事。
“纯如是个很传统的女人,一向稳重、持家,昨天也都和往常一样,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那大少奶奶为何深夜来到二楼的厨房,是饿了想找点吃的吗?”
“这不可能,大少奶奶习惯在房间里备上些点心,要是感到饿了就拿些来吃,不需要去厨房的。”刘妈插嘴道。
文康立即跑上楼去,在白如山和张纯如的房间里确实找到了点心,而且看起来一夜都没有被动过。
“如此一来,大少奶奶到厨房去的原因就很可疑了,确认她在被害之前的行踪变得非常关键,不知哪位还记得昨天大少奶奶都去过哪些地方?或者与什么人接触过?”
“纯如昨天没有外出,下午四点半左右,我拜托她去书房帮我找一些书来。”白如山神色痛苦地说道。
“大少奶奶经常帮您找书吗?”
“是啊。”
“大少爷为何不自己去找呢?”
“我在写东西的时候,不想中断思路,会影响创作灵感,便拜托纯如帮我,这有何不妥吗?”
“嗯,也在情理之中。”文康点了点头。
“我的确看到大少奶奶去了书房。”刘妈说道。
“是吗?她在里面待了多久?”
“大少奶奶并没有进去,我看到她把书房的锁打开,正准备进去的时候却被大少爷给叫住了。”刘妈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文康发出疑问。
“我突然想起需要的那几本书,之前被如海拿走放到他的屋里了,便急忙出来叫住纯如,告诉她不用找了。”白如山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那之后呢?”
“纯如回屋坐了一小会儿,可能是觉得无趣,就和我说她找如茵玩牌去了。”
“大嫂确实来了我的房间。”白如茵点点头。
“那间书房平时都是锁着的吗?”
“是的。”刘妈回答道。
“在那之后还有人去过书房吗?”
“我在金楼大厅一直干活到夜里十二点,只有七少爷出来过一次,不过他直接离开往灰楼那边去了,之后就没有人再出来过,书房也没人再去。”
“书房的钥匙都有谁拿着?”
“在我这里有一把,和其他公用的房间一样,早晨会把门打开让佣人们打扫,昨天轮到刘妈负责。”陈伯说道。
“我也有一把,昨天纯如拿着我的钥匙去找书,她回来后便把钥匙还给了我,文康先生,您到底想知道些什么?”白如山说道。
“关于大少奶奶昨天的行踪以及相关的一切,我都要尽可能掌握,凶手已经开始对白家人下手了,也许还会继续作案,难道你们就没有任何危机感吗?”文康说着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写着杀人童谣的纸。
“抱歉,我沉浸在丧妻的痛苦中,连脑子也糊涂了。”白如山捂住了自己的脸。
“也就是说,自从昨天早上刘妈打扫过书房卫生后,就只有大少奶奶一个人去过书房,对吗?”
“是这样没错。”陈伯擦了擦汗。
“我记得昨天在灰楼的大厅好像看到,查德利先生与大少奶奶有过交谈。”郑振泽说道。
“我们只是随便聊了几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查德利连忙说道。
“那你们都聊了些什么?”文康问道。
“大少奶奶是位迷人的东方女性,我很欣赏她,就忍不住多聊了几句,像是白老爷的身体状况或者大少爷的事业之类的,而且如茵小姐也在旁边。”查德利说道。
“我看大嫂似乎并不愿意与你聊天,而且我不想多待,就先走了。”白如茵轻声说道,她的话让查德利有些尴尬。
“听说在前天仪式结束之后,刘妈曾和大少奶奶一起准备祭奠用的元宝,那时候大少奶奶可有反常?”文康又问道。
“大少奶奶把任务交代给我,然后就各干各的,期间她除了嘱咐过我一些注意事项,并没有过多交流,我也看不出大少奶奶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刘妈说道。
“由于原来负责巡夜的老晨临时闹肚子了,所以昨晚两点以后我决定替他巡夜。巡夜的路线并不是固定的,我在金楼外围转了几圈,看到所有房间的灯都熄灭了,并未发现异常,四点左右巡夜结束我就去睡了。”佣人张伯说道。
“嗯……厨房的楼上是谁的房间?”
“是二爷的。”陈伯回答道。
“是我的房间,文先生有什么事吗?”白如海说道。
“没什么,随便问问,二少奶奶昨晚在房间里吗?”
“那个婊……她昨晚不在!”白如海咬牙切齿地说道,同时目光瞥向了一层角落处的某个房间,好像是间柴房,文康瞬间便明白了。
“也就是说,昨晚二少爷是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文康再一次确定道。
“是啊,文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白如海有些不耐烦了。
“我可以去二少爷的房间看看吗?为了尽快查明真凶,我之后还要逐一察看金楼所有的房间,大家愿意配合吗?”文康问道。
“当然可以。”白家人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表示愿意配合。但白如茵却露出了厌恶的情绪,她似乎讨厌被陌生人闯入房间。
白如海推开自己的房门,与文康先后走了进去。这个房间采用美式装修,显得大气华贵,屋内所有物品的布置摆放都整洁有序,看来若是那杨慧没有被曝出丑事,也算是个和大少奶奶一样的持家女人。
屋里有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头尾两端都有较高的栏杆,这在美国是当前较为流行的样式,只是今早白如海起得匆忙,还未来得及叠好被子。
文康接着来到西边的窗户前,他拨开插销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二少爷昨晚睡得可好?”
文康坐在床边,视线越过整洁的窗台望向窗外,虽然床单被褥已经发凉,却很干净。
“还可以吧。”
“二少爷是个讲究的人。”文康说道。
“我们白家人不少人都出国留过学,思想也很开放。”
文康心想,真的是这样吗……
看过白如海的房间后,文康向隔壁白梦西的房间走去,在得到七少爷的同意后进入房间,同样也打开了窗户。这次他干脆倚靠在干净无痕的窗台上向外望去,发现这扇窗户与白如海房间的窗户距离较近。
一张单人床与白如海的样式类似,同样收拾得很干净,床头放着一本《阴谋与爱情》。
“七少爷昨晚没听到过什么动静吗?”文康问道。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什么也没听到。”白梦西有些不耐烦。
“打扰七少爷了。”文康检查一圈后退了出来。
“是该去我的房间了吗?”白梦凡问道,文康点了点头。
白梦凡的房间占据着东侧与北侧的拐角,因此在东墙和北墙上各开有一扇窗户,这可是真正的少女闺房。文康也是初次体验,幸好白梦凡是个随性的人,看零食袋扔的遍地都是就知道了。
“五小姐从不让佣人来收拾吗?”文康问道。
“我不喜欢他们每天都进来。”白梦凡说道。
文康又看了白如山的房间,发现床上明显是一个人睡过的迹象。
透过走廊,文康看到午作正站在二楼的厨房外,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午作!”文康叫住了他。
“文大侦探,有何贵干?”午作话里有话地问道。
“昨晚你的人监视金楼,有什么发现?”文康问道。
“唉,案发那个点负责监视的万六潇偷懒睡着了,什么都没听到,我刚才狠狠教训过他了。”
“那其他时间呢?”
“也没有发现。”
“陈伯,金楼所有房间的钥匙,在您那里都有备用的吗?”文康问道。
“钥匙只有一把,没有备用的,都是房间主人自己带着。”陈伯说道。
“明白了。”
文康踏入了白梦起的房间,一张棋盘就摆在门口附近,同样也有两扇窗户,只不过这边只能看到日落,而白梦凡那边却是日出。
“六少爷的棋技一定很好。”文康说道。
“文先生也喜欢围棋?”只要提到下棋,不管是谁,白梦起都高兴和他聊上几句。
“这应该是在昨晚刚下完的一局,梦起少爷持黑子,在稳中建立攻势,一步一步将对手引入陷阱,这柯启轩在战术和胆略上明显和六少爷还有差距。”
“文先生好厉害,竟然能看出是我持的黑子……启轩的棋技也很好,只比我差一点点。”白梦起性格随和,他并不反感文康。
“文先生待会问话时一定要小心些,三姐性子冷淡,又遇上那种事……而且大嫂也不在了。”
“多谢六少爷的提醒,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文康径直来到白如茵房间前,敲了敲门。
“文先生请进吧。”里面传来白如茵一如既往的冰冷声音。
“那就冒犯了。”
白如茵的房间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异常的整洁,甚至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物品摆放得极为整齐且有规律。文康感觉像白如茵这样的人,对朋友的选择会很挑剔。
那假冒的张佑宁能够敲开她的心门,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又花了多少功夫。白如茵在得知张佑宁的真面目,对其感到幻灭后,也因此变得更为伤心欲绝。
这里的床比其他房间的更大,就算睡上三个人也不成问题,现在床上放有两套被褥。
“文先生看好了吗?”白如茵下逐客令了。
“好了,谢谢三小姐。”文康知趣地告辞离开。


文康走向二楼的书房,大少奶奶为了帮白如山拿书,曾在昨天下午来过这里。
书房位于厨房的对面,距离东侧的楼梯更近,在老旧的木门上挂着一道明锁,漆已翘皮,文康能够从门缝处看到里面有光线透出,他借来陈伯的钥匙打开锁头,推门而入。
这间书房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收藏了一些珍贵的书籍,每天卯时都有佣人进来打扫,只是今天陈伯没来开锁,所以还没来得及打扫里面。
在文康看来书房里被整理得非常干净,窗户也好好的关着,检查一圈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于是文康回到走廊上重新锁好房门,然后他发现在距离门框不远处,掉着一根被折成近乎九十度的柔软枝条。
这根植物枝条很短,横截直径约有两毫米左右,虽被弯折却并未断开,在新痕迹旁边还有更轻微一点的旧折痕。文康从前在美国钻研过痕迹分析技术,也系统的学习过植物学的知识,他判断这根枝条折裂痕迹中最新的一道,不会超过十个时辰。
太平云楼内在一层种有各种各样的植物,只是这根枝条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走廊上非常干净,并没有其他的杂物,文康暂时还想不通,只能先将枝条收了起来。
在金楼三层有一间空房,里面空无一物,遍布着尘土,二层和一层也是如此。只是一层的那间空房似乎曾有人来过,内侧门把手上的灰尘较别的地方薄一些。文康问过佣人们,却没人承认来过这里,而一位佣人又要开始打扫金楼了。
至此,整座金楼里只剩下最后两个房间还没看过,白佛喜的房间不便随意闯入,而且佣人们日夜伺候在白佛喜身边,有问题的可能性不大。
除此之外便是那位,已故的四小姐白如仙的房间。当然,白如仙并未在里面住过,只是房间的一切摆设都是按照白如仙生前喜欢的样式布置的。
除了每天必须进去打扫的佣人以外,白家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踏入过这间屋子,足见白老爷子对四女儿的宠爱,钥匙则放在陈伯那里。
文康在一层遇到了从楼梯下来的午作,“文大侦探,灰楼那边不去查查吗?”
“您老不是都查过了吗?”文康揶揄道。
“白费了一番力气,每个人都说自己在睡觉。”
“那三个洋人呢?”
“气势汹汹。”午作倒了句成语。
“二少奶奶怎么样了?”
“您这是把我当下属了?”午作对文康的态度很不满。
“你就不想让事情尽快结束吗?”文康讥讽道。
“她在柴房里被锁得好好的,陈伯拿着钥匙负责送饭,只是……”午作说到这里却面露犹豫。
“只是什么?”
“二少奶奶似乎已经疯了,她不停地用指甲挖墙、抠地板,手指都磨烂了,我刚才通知贺医生帮忙做了简单的处理。”
“二少奶奶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文康感慨道。
文康非常清楚午作明显只想敷衍了事,他巴不得尽快离开这太平云楼,现在勉强留在这里,还不是因为被共党包围,保密局和党通局又无能,才指派他这个小排长去查什么共党特工。
“一代豪门,白金世家,连续发生杀人事件,难道真的是被诅咒了吗?”文康自言自语道。
“凶手只有一个人吗?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在看到那首童谣后,便想到利用它来转移视线呢?”林妙雪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虽然在这两起事件中,凶手切割的部位不一样,但所用力度和伤痕的细微走向完全一致,使用的也是同一件凶器。如果有第二名凶手冒用童谣杀人,就得找一件相同的切割工具,还要保证力度与运用方式与张佑宁案件完全一致,这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做到的。”文康说道。
“好厉害……文先生是专门研究过吗?”林妙雪崇拜地眨着眼睛。
“这要归功于美国先进的刑侦技术。”文康说着拍了拍腰间的一只小型工具包。


中午时分,张佑宁失踪的头颅最终在院子里那棵大梨树下找到了,没想到竟然被埋在了土里,它被一块非常普通的布包着,避免血迹滴落在地上。凶手将掩饰工作做得很好,让人很难看出地面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文康检查了张佑宁的头部,果然在上面发现了足以致死的伤口,但没有找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凶手把头埋在土里的目的会是什么呢?不久后,他们又在附近的土里,挖出一条长长的绳子,绳子上有严重磨损的痕迹。
白家的大少奶奶突遭横祸,这让白家人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上下乱作一团。白佛喜醒来后只喝了一碗粥,精神状态并不好,在得知儿媳张纯如遇害的消息后,长叹了一口气,强撑住虚弱的身体,在这种关键时刻控制住了局面。他吩咐众人把张佑宁的尸体送到灰楼西侧的库房里,大少奶奶的尸体则被安置在金楼的某间空房内。
虽然案件还没有侦破,但毕竟不能一直让“婚房”保持这个状态,刘妈和张伯被安排去收拾一下,还要按扎婆的嘱咐把模板烧掉。
在眼前特殊的局面下,即便出得了太平云楼也出不了外面的包围圈,只好让柯启轩先为遗体进行殓容,等待机会迁入祖坟。只是这张佑宁的头颅在土里埋过,已经破烂不堪,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做完初步的修整。而张纯如的面部虽然干净无瑕,却失去了灵动只剩下惨白,甚至……还有一丝狰狞!




陆·往事


白佛喜听说文康想要进入白如仙的房间看看,便命人把他叫来,支走随侍的佣人,准备与文康好好谈谈。
“文先生,自从你来到白家以后,我们还是第一次有机会面对面交谈,你一定很想知道关于如仙的一些事情,有什么想知道的就请问吧。”白佛喜说道。
“那就麻烦白老爷子了,我想先了解一下四小姐是个怎样的人。”文康不卑不亢地说道。
“那我就与你说说,如仙虽然留过洋,但骨子里还是一名比较传统的女子,不仅知书达礼,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难能可贵的是她那善良的品性,和她的母亲一样。如仙相貌出众,说成是万里挑一也毫不为过,虽然追求者甚多,却没有一个男人能入她的眼。虽然让我感到担心,可我们白家向来不过多干涉子女的婚姻,允许他们自由恋爱,就比如如山和如海,听说梦西和梦起现在也有了女朋友。
“如仙心思细腻,有许多过人之处。文先生,若是如山和如海穿着一样的衣服站在面前,你肯定是分不清的吧。不止是你,就连我们自家人都很难认出来,但如仙总是能瞬间分辨出谁是如山,谁是如海。”
“嗯,如仙小姐是名风华绝代的奇女子,可惜红颜薄命。关于三年前的那场令她丧生的大火,白老爷有什么想法吗?”文康问道。
“我当时正在外地谈一笔生意,留在家里的只有我的三位太太和如仙,其他儿女们留洋的留洋,应酬的应酬,都不在家。据说大火蔓延得很快,住在二楼的佣人们都跑了出来,但我的三位太太和如仙却被困在了三楼,火势难以控制……”白佛喜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可以进四小姐的房间看看吗……”文康试探性地问道。
虽然白如仙从未在那个房间里住过,但文康还是想进去看看,根据屋内的布置,感受白如仙生前的状态。
白佛喜没有直接回答文康,他唤来管家陈伯,命他去把如仙房间的门打开,然后守在门外。文康心领神会,向白老爷子道谢后跟着陈伯去了。
白如仙的房间被布置的古色古香,西式的钢琴和清朝的古琴配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在床头柜上摆放着几本书籍,都是当代大文豪的著作,而书桌上还放着英文和德文的书籍。这些都是后来白佛喜凭着记忆,按照白如仙被焚毁前的房间一对一布置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他重新购买的,可以说几乎考虑到了明面上的每处细节,但书桌和床头柜的抽屉里却是空的,看来这里面的东西是无法准确还原了。
遗憾的是,白如仙没能留下哪怕一张照片,而在仪式上用到的那张遗像,则是白家人请有名的画家根据他们的回忆绘制的。
据白梦凡所说,虽然那遗像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但与白如仙本人相比还是差了许多神韵,看来文康是无缘一睹这位绝世美人的风采了。
仅凭这间屋子里的东西,还不足以让白如仙的形象在脑海中鲜明起来,而白佛喜正处在悲痛之中,许多细节是无法回忆准确的。
看来有必要再从白家其他人的口中了解一下,想到这里文康先来到了白如山的房间前。
“文先生,请进吧……”白如山打开了房门,他转过身去,没怎么看文康。屋内满是烟味,烟头已经从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满溢而出,甚至在地毯上也掉着不少。白如山似乎已经抽了很久的烟,但头发并不凌乱,说明仍然记得做梳洗,看来他还不至于在丧妻之痛下变得颓废。
“让您见笑了,之前纯如反感烟味……现在剩我一个人了,所以放纵了一下。”
“我想向大少爷请教一下关于四小姐的事情。”文康也不介意,开门见山地说道。
“好吧,文先生想知道如仙的什么事情?如果我知道的话,肯定如实相告。”
“对于三年前那场火灾的具体情况,大少爷还记得多少?”文康问道。
“你问这件事做什么,莫非与这次的案子有关?
“从凶手杀人的方式来看,或许和白家有着某种深仇大恨。所以我有一种猜测,三年前的那场火灾也许针对的是整个白家,只是恰好你们大部分人都没在家里。”文康说道。
“根本不可能,我们白家无论是官场还是生意场上都混得开,从不与人结仇,反而有许多人受到过我们的恩惠。我们相信,与人为善,就是与己为善。三年前正是白家鼎盛的时候,就算在整个北平都威望极高,更何况若是真有人放火想烧死我们,肯定会事先调查清楚,为何不选择我们都在的时候动手?”
“大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文康觉得白如山似乎另有所指。
“在火灾发生前夕,我父亲到外地去谈一笔巨额生意,涉及到一块很关键的地皮,这件事不止在上层流传,甚至连老百姓们都知道。文先生,你虽然人在北平,肯定也是知道的。”白如山说道。
“的确,当时造成很大的轰动,幸好最后顺利谈成了。”
“嗯,所以当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父亲不在太平云楼。火灾发生那晚,我带着一众好友在镇上的大时代饭店设宴,为纯如庆祝生日,而且场面不小;梦起、梦西和梦凡也都留学在外;如茵在一位德国人开设的钢琴班里上课;如海正在和弟妹……杨慧热恋中,白家人还未见过她,两人一起去北平的电影院看电影去了。
“那晚我母亲和两个姨娘原本是要去听戏的,稍微出去得晚了点,没想到却被大火困在了楼上……总之我们白家每个人的行踪都很容易查到,如果真有人想放火烧死我们所有人,肯定不会选在那天晚上动手。”白如山说道。
“白家有人在海外念书,说不准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也许报仇的人已经等不及了。”
“但自那场大火以后,我们一家人生活得很平静,再也没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情。”
文康点了点头,其实他在等的就是这句话,三年前那场大火的真相也变得可疑起来。
那极有可能是针对四小姐白如仙一个人的阴谋,而白佛喜的三位太太是因为出门晚了,不幸被卷入其中的。
当晚很可能有白家内部的人给犯人通风报信,至于那晚白家大部分人刚好都不在家,是有意为之还是恰逢其会,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真的是针对白家人的恶意,那此次发生的两起案件又该如何解释?张佑宁就算自己的表弟与白如仙结成冥婚,最多也只能算是白家的亲戚吧?张纯如就更不用说了,虽然身为白家的大少奶奶,但实际上只能算得上半个白家人。
凶手目前完全在按照童谣的顺序杀人,并且切割下尸体上与童谣内容相符的部位,他把张佑宁的头埋在土里,又把张纯如的手放在火里烧掉,凶手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那首童谣还有最后两句,还未发生与之相对应的命案,凶手还会不会继续杀人?
“说到这里……文先生,在我心里有个隐藏了很久的秘密,唉……我也不知道白家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净遇到这种事……”
白如山面带痛苦地从柜子底下翻出一个盒子,他当着文康的面打开盒盖。文康看到在盒子里面放着许多封信件,信封上没有邮票和邮戳,只用楷体字写着纯如亲启的字样。
“这些信不知都是谁写给纯如的……”白如山说道,文康从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看不到愤怒,更多的反而是伤心和无奈。
文康从他的手里接过信来看了几封,署名是一个叫“亦辰”的人,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关于写信人的信息。每一封信都用熟练的楷体字所写,表达对张纯如的爱意与思念之情。文康深入研究过笔迹分析这门学问,他知道这种写法表面上是想让字迹看起来美观,但本质是对笔迹进行伪装,这个写信人竟然追求完美到如此程度?
“大少奶奶从未与你谈过这件事吗?”文康问道。
“你觉得这种事她会告诉我吗……我和纯如是在一个舞会上偶遇的,相识后很快就陷入了热恋,虽然见面次数很少,但我们会经常给对方写信表达爱慕之情。我们交往了很久,直到后来发生了变故,她的全家被可恨的日本鬼子灭了门。虽然她一个人拼死逃了出来,却在那之前被小鬼子给凌辱了,身上伤痕累累。
“所以她在夫妻亲热方面一直有阴影,我也很尊重她。哪里想得到她竟然在外面有人……我其实根本不想深入追究,纯如也很少离开我。但现在她被人残忍杀害了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白如山说着说着,鼻涕和眼泪全都流了下来。
文康不忍心再继续让白如山回忆伤心的往事,于是留下他来到走廊里,他看向白如茵的房门,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轻敲。
“如仙她,的确很不简单,不仅对中国传统文化研究颇深,而且精通英语和德语,大嫂在与我聊天时,也经常提到如仙是个天资聪慧的女子。记得在火灾发生前的一段时间,如仙突然喜欢上了一些奇怪的东西。”白如茵说道。
“奇怪的东西?是什么?”文康问道。
“符号?暗语?她好像很感兴趣,可就算是我问她,她也不愿意告诉我,只是自顾自地研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文康的脑子有点乱,他不得不再点燃一根卷烟。


“说起三年前的那场大火,有件很小很小的事不知道值不值得说。”在管家的小房间内,文康正在听陈伯讲述。
“陈伯还记得些什么吗?”
“其实也不是我……是以前的佣人王江。我们在为四小姐守灵的时候,王江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告诉我,他在失火前半个时辰看到有个白家的人回来了,只不过他躲在暗处,那个人没发现他。我继续追问他看没看清是谁,他只是笑着说知道那人是谁,但不能说。”陈伯说道。
“那位佣人现在在哪?”文康问道。
“火灾发生后不久他就走了,说孩子挣了些钱要接他去北平,但没多久就听说他坠崖死了。白家人对下人都是很好的,他虽然已经不在白家了,但老爷还是让我代表白家去参加了王江的葬礼。”
“嗯……”
“四小姐自从留洋归来后很少出门,只是偶尔陪着大太太与三小姐出去逛逛。想不到……唉……三位太太也是可怜……”
“白老爷的三位太太是怎样的人呢?”文康问道,他觉得有必要尽可能地掌握白家所有人的信息。
“她们都是好人啊,大太太宋曼因原本是日本人,老爷年轻时在北洋政府从政,在日本结识了大太太,她便死心塌地地跟随老爷来到中国,后来也有了中国名字。大太太待下人很好,很能服众,虽然偶尔也会发发脾气,但我们下人里没有一个会说大太太坏话的。二太太孙佩芳是一位前北洋将军的千金,不怎么过问家族的事,平时喜欢打打麻将,很听大太太的话。三太太于念慈年纪还轻,是老爷弃政从商后娶回来的。可惜,老爷和三太太还没有孩子,三太太就……”陈伯说着竟流下了眼泪,看来是真的感到痛心。
“三位太太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三人关系十分融洽,二太太没什么主见,一切都听大太太的。三太太有一股傲气,但很识大体,也尊重大太太。就是不知道老爷的妹妹现在怎样了,还会不会回来。”
“老爷的妹妹?白老爷还有一个妹妹?”文康有些惊讶。
“是啊,白老爷的亲生妹妹,白秀珠。”
“她人去了哪里呢?”
“在老爷刚当上北洋政府国务总理的时候,大小姐就去了德国,听说她嫁给了一个科学家,后来柏林被苏联军队攻陷了,他们举家逃往美国。大小姐后来只回来过一次,那时候太平云楼还都是灰楼呢,这时候应该也还是在美国吧,唉……”陈伯回忆往事,又感慨了起来。
文康回到房间,他需要整理一遍目前得到的线索,这起案件错综复杂,就像一团乱麻。
但也许是太累了,他渐渐抵挡不住袭来的困意,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柒·前夜


文康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拿出怀表一看,时间还不到七点,外面吵闹声不绝于耳,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谁啊!”文康问道。
“文康!文康!你在啊!快醒醒,发生大事了!”林妙雪边敲门边喊道。
“来了来了!”文康对这个无法控制情绪的林妙雪也是无可奈何,他打开门后发现灰楼这一层已经乱作一团,客人们都匆忙穿上衣服往楼下走去,同时纷纷议论着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文康皱起眉头。
“早上有佣人发现庭院池塘里的水变色了,池塘的水本就不多,放干水之后发现了……一颗心脏!贺医生说那是人的心脏!”林妙雪激动地说道。
“我马上去看看。”文康顾不得梳洗和更衣,立刻拔腿奔向庭院。
此时贺医生和佣人已经把心脏捞了出来,放在一块塑料布上,文康上前仔细查验。
“的确是心脏……而且是人的心脏!”文康环顾了一下四周,所有人好像都在?连白老爷子都站在三楼的一扇窗户前,向这边望着……不对!还少一个人!
“柯启轩在哪里!”文康大声喊道,却没有得到回应,柯启轩并没有在人群当中!
“今天还没见到柯先生呢,八成还在睡吧……前几天柯先生可是起得很早的啊……”陈伯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不妙!”文康又马上奔向灰楼柯启轩的房间,发现门被锁着。
“柯启轩!快把门打开!”文康不断拍打着门板,并喊着柯启轩的名字,但他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陈伯快把门打开!”文康叫道。
“我……我找找钥匙。”陈伯有些慌乱,他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一把一把地找,最后总算是找到了。他才刚刚把锁拧开,文康便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只见柯启轩仰面躺在地板上,身边流淌着大量的血液,胸部已经空了,他的心脏被人掏走了!
这样的场景,刚好印证了童谣的第三句:东西街,南北走,回头看见鼠抓猫,拿起猫来打扫帚,却被扫帚掏掉心。
文康感到一阵虚脱,无力地靠在房门边上。
目前为止,凶手完全按照童谣中提到的手法杀人,尸体被割掉的部位分别被放在土中、火中、水中。虽然刻着众人生辰八字的木牌被扎婆带走了,但在白家还是留有记录的。张佑宁命理属土,张纯如命理属火,而柯启轩命理属水。照此分析下一个死者命理应属金或木,满足这个条件的有美国人查德利属金,富商郑振泽属金,白梦凡属木,就连白佛喜也属木……
可是凶手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按照童谣与五行杀人对凶手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柯启轩的死亡时间推测是在凌晨一点左右,那时候巡夜的佣人作证说,他看到了不知是白如山还是白如海的人来过灰楼餐厅,贺钧儒也到会客室坐过一会儿。当然,这些都是佣人偷偷告诉文康的。
白氏兄弟的回答很简单,既然是自己的家,自然想去哪就去哪,总之他们并没有杀人,而贺钧儒说是自己心脏不好,屋内有点闷,于是半夜醒来后就去会客室那里透了透气,他们均表示未发现可疑情况。
“文大侦探!凶器被我们找到了!竟然就在院子里的梨树上挂着,我敢打赌之前绝对没有!”午作很不服气地说道。
这点文康是相信的,他和林妙雪不止一次去过梨树下赏花聊天,午作带着一众士兵也彻底搜查过整座太平云楼,如果只是挂在树上,早就被找出来了。
午作找到的凶器有两件,其中一把是西瓜刀,文康把它与柯启轩尸体上的伤痕相对照,确认这把刀正是取走柯启轩心脏的工具。还有一把锋利的割齿刀,这种刀是专门为割骨所用,使用起来非常方便。另外根据凶器与伤口的形状、力度等条件综合进行分析,文康确定三起杀人事件的手法与切割的行为轨迹基本一致。
“老天爷!我们白家从未有过这种东西啊!这两把刀是从哪来的!”陈伯惊呼道。
“凶器之前绝对藏在太平云楼的某个地方,只是我们之前为何没有搜查到呢?文先生,您也参与搜查了啊。”午作说道。
“我现在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文康听出午作在推卸责任。
“柯启轩是第一次来到太平云楼,也只与六少爷白梦起熟悉,他的房间门锁没有被撬过的痕迹,说明凶手取得了柯启轩的信任,是死者自己引狼入室才遭到杀害。那么我想知道同住在灰楼的各位,今天凌晨一点的时候都在干什么?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文康问道。
“凌晨一点,肯定都在睡觉啊,这问题问的……”富商郑振泽面露不悦。
“那倒未必,我听到郑先生的房间内好像很是热闹呢。”贺钧儒接口说道。
“贺医生可要把话说清楚喽,昨晚十一点之前我确实唱了点小曲儿,之后史密斯先生来到我房间,和我谈了一些他在欧洲的有趣经历,十一点半前就离开了。贺医生,您偷听了我们的谈话吗?”郑振泽说道。
“也就是说在那之后,郑先生就寝了?”文康问道。
“是的。”郑振泽回答道。
“那史密斯先生,您随后去了哪里?”
“我当然是回自己房间了!”史密斯说道。
“梦起少爷凌晨一点在哪里呢?”
“那时候我当然也在睡觉……文先生,您是在怀疑我吗?的确,这里只有我和启轩最熟悉,也是我邀请他来的。但他遭此横祸,我的罪孽感恐怕是最重的……”白梦起激动地说道。
“六少爷不要激动,现在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条线索。”文康说道。
“说到这个,梦西少爷昨夜好像也去过灰楼呢!”林妙雪突然插嘴道。
“你在胡说什么!”白梦西厉声反驳。
“史密斯先生,你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那时候应该是十二点多了,我听到你和梦西少爷在交谈。”林妙雪毫不畏惧。
“你这女人……”史密斯面露凶相,他挥舞着双手想要揪起林妙雪的衣领。
“史密斯先生,请收起你的手,我很讨厌别人打断我的问话。”文康活动着拳头说道。
史密斯看了看文康强壮有力的拳头,便老实了下来,不以为意地说道:“的确,我和七少爷十二点多的时候在庭院聊天。”
“我们都睡不着,简单的聊聊天而已,巡夜人应该也看到了。”白梦西说道。
“你们都聊了什么,深夜十二点多还在庭院,可真是好雅兴啊。”文康冷着面孔说道。
“聊什么是我们的自由,如果我们真想干什么,会挑在庭院那么开阔的地方吗?好让你们发现?”白梦西说道。
“梦西不要无理!怎么说话的!”白如山教训道。
“……是文先生问得没有理由!”
“你好好说话!”
“好了,二位少爷别吵了。梦西少爷,您在半夜活动的时候是否看到有可疑人物潜入灰楼?”文康摆摆手继续问道。
“没有,我和史密斯先生聊得很专注,没有心思去关注那些事情,聊到快两点的时候我们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白梦西说道。
“快两点……柯启轩先生昨晚几点回的房间?你们有谁知道?”文康问道。
“我看到他吃完晚饭就回房间了,不知后来有没有再出过门。”林妙雪说道。
“我想后来柯先生并没有出门,柯先生有个习惯,晚上只要离开房间肯定是要关灯的,但昨晚他房间里的灯直到十二点多才灭。”住在柯启轩隔壁的查德利说道。
“我想起来了,昨天我们在庭院聊天,启轩和我说过他晚上要在房间里看一本很精彩的书,就不陪我下棋了,说的时候声音很大很激动,所以我有印象。”白梦起说道。
“柯启轩房间的钥匙都是谁有?”文康问向陈伯。
“我这里有一把,柯先生自己也有一把。”陈伯说道,随后文康在柯启轩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了钥匙,插进锁孔内确认了就是这间房的钥匙。
“两把钥匙都没有丢,否则昨晚柯启轩回房后也无法自己打开房门,不过给这间房上锁同样也不需要用到钥匙……在这之前已经发生了两起命案,如果不是非常熟悉的人,深夜前来造访,柯启轩必定不会轻易开门。梦起少爷,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吗?”文康问道。
“真的不是我,如果我要杀启轩,绝对不会在自己家动手的!”白梦起辩解道。


询问无果,文康再次来到庭院,他沿着庭院的西侧围墙慢慢走着,边走边思索,难道凶手真的要杀够四个人才会罢手吗?自己能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之前抓住凶手吗?
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地上有一处特别的砖块,上面刻着奇怪的符号,不仅特别小,而且是新的刻痕。他蹲下身抚摸了那块砖几下,竟然感觉到有所松动,他加大敲打的力气,果然在敲开几块砖后,出现了一个很小的洞。虽然还不够让一个孩子钻过,但藏匿凶器已经是绰绰有余!
这片围墙附近很荒凉,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到这边来,午作的搜查也没有仔细到连地皮都全部翻开的程度,这附近泥土与杂草众多,是掩盖凶器的天然场所!
文康花了有将近十分钟的时间,来到围墙外小洞的另一面,他看到在附近的泥土上,有几道已经干了的自行车胎印,自行车……难道说……
“陈伯,你来一下。”文康返回庭院后,把陈伯叫到一边。
“怎么了文先生?”
“你们家的自行车在哪里?”文康问道。
“自行车?我们家现在没有自行车啊!三年前的火灾连放自行车的地方都给烧毁了,之后也没再买过自行车。”陈伯被这个问题问懵了。
“没有自行车?那白家人之前有谁经常骑自行车?”文康又问道。
“其实自行车在我们家不怎么常用的,平时出入都是坐的汽车,走那条在老建筑群两公里以外的大路。要说过去有谁骑过,大概每个人都用过吧,但很少很少。”陈伯说道。
“两公里外的大路?那里有车能来到这里?”文康问道。
“乘黄包车可以穿行过来,不过也得穿过部分老建筑群。”陈伯说道。
文康顿时陷入了沉思。
“不好了!大少爷……二少爷?”刘妈匆忙赶来喊道。
“快说又怎么了?!”不知是白如山还是白如海的人不耐烦地喊道。
“厨房里的食物不知被什么东西啃过,上面还沾着血!”刘妈惊恐地喊道。
“什么!”
这再一次证明了,午作和那些国民党士兵所谓的搜查特工,不过是给自己混吃混喝找的借口,他们才不会大半夜的来守卫巡视,全去呼呼大睡了!
毕竟现在国军的败局已定,这些人也无心战斗,全都在等着投降吧,最多会有一两个觉得尿急起来解手的。这些当兵的早就见惯了死人,要不是这起案件发生在白家有些特殊,他们才不会放在心上。
众人纷纷赶向厨房,发现这里到处都扔着沾满血的馒头、火腿,甚至连生的蔬菜上都留有啃咬状的血印。
“这情景,也太可怕了……到底是什么怪物闯进来了?”白梦西感到不可思议。
文康忽然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又再度睁开,在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坚毅与自信,更多的则是拨开云雾后的明朗。
此时他转过身来,面向众人说道,“在太平云楼里上演的这出惊世大戏,是时候该落幕了!”




捌·溯源


近日以来,在太平云楼内一连发生三起血腥残忍的命案,让众人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纷纷怀疑自己莫不是被梦魇给缠住了。
案情扑朔迷离,直至现在还没有出现指向凶手的明确线索,甚至连凶手是如何作案的也无从判断,让人如坠五里雾中。
而文康适才所言,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震惊,难道他已经解开笼罩在太平云楼内的重重谜团了?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大家请随我到餐厅来吧,我会将整个事件的真相完整地告诉大家。”文康语气坚定地说道。
此时他已经对本案错综复杂的线索,有了更为清晰的判断,同时不由得感慨如此奇案世所罕见。
白家人以及宾客们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文康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一起来到餐厅,纷纷落座。
林妙雪特意挨着文康坐下,并向他投来了欣赏的目光。文康立即有所察觉,在红晕浮上脸颊之前,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
“文大侦探,既然你说已经知道真相了,那就开始吧,我们大家都等着呢。”午作语气轻佻地催促道,其他人也都紧张地注视着文康。
“好,那我就从寄到我事务所的,一封奇怪的信说起。”文康环视众人,从他们的表情里看出了困惑。
那封信一直被文康随身带着,于是他不慌不忙地将其拿出,当众朗读。
“这是一封邀请我来太平云楼做客的信函,上面仅提到要我来此调查一起离奇的事件,还擅自汇入了一笔雇佣费用。这也导致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根本想象不到白家邀请诸位客人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但除了我以外,并没有人对参与冥婚仪式表现出困惑。我因此判断在各位客人的信函上,均写明了邀请目的,就是参加如仙小姐的冥婚仪式,只有我一人的信函与众不同。我的判断应该没有出错吧。”
文康的话音刚落,便有客人点头表示同意,这直接验证了他的想法。
“那为何单单只有我的信函与众不同呢?首先我可以确定自己必然在公开的受邀之列,在我初到太平云楼时,陈伯接待了我和张佑宁。他没有检查我们的邀请函,只听我们报上的名字就做了确认,可见对当日会来到太平云楼的外人们是有一份名单的。所以陈伯知道客人们的名字以及具体的人数,否则也不能准确的安排房间。
“另外,在仪式进行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的生辰八字被刻在了木牌上面,可见白家对我是有一定了解的。因此我必然在原本的计划里,就是受邀参加四小姐白如仙冥婚仪式的一员,但为何我收到的请柬与其他人不同,而且请求我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
“因为我的职业是一名侦探,身份比较特殊,所以起初认为白家有着特别的用意,以匿名的形式邀请我来太平云楼秘密调查一些事情,而写信人也提到了自己身陷困境。我一直在猜测这位神秘的写信人到底会是谁,等待对方暗中与我表明身份,告知我此行的目标。
“原本我最怀疑的人便是白老爷,但直到后来我与包括他在内的,所有白家人几乎都有过单独的接触。却没有一个人提及这件事,哪怕是一个暗示都没有,因此这个可能性被我排除了。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情况,你们确实曾给我寄过与其他人相同的请柬,但在我收到之前就被人巧妙的调换了。于是出现在我手中的,就是这样一封内容令我迷惑不解的信,而它们之间的区别只有邀请的目的是否写清楚这一点。换句话说,在中途调换请柬的人,显然不想让我过早知道冥婚仪式的存在,并且嘱咐我不要对其他人提起这封信的事情。
“这样便在我的心里形成了一个想法:我不能暴露自己对被邀请的理由不知情这件事,毕竟这样做会违背雇主秘密调查的本意。于是我没办法轻易开口询问其他人仪式的内容,会担心引起他们的怀疑,再者以冥婚仪式的特殊性也不会有人冒失地高谈阔论。
“在这里先提出第一个问题,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能够对他产生什么好处。”
文康观察着众人的表情,尤其是白家人,他们都是一副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的样子。
“接下来,我们来分析第一起事件。张佑宁在冥婚仪式的房间内被杀,凶手从颈部割掉了他的头颅,这使我产生了疑惑,凶手为何要花时间和力气割下张佑宁的头颅?
“第一,这并没有起到掩盖尸体身份的作用,我们对死者就是张佑宁这件事没有过丝毫怀疑,而且凶手掩埋头颅的位置也比较浅,很快就被我们找到了。
“第二,我们在案发后找到了一首童谣,其中的第一句提到被斧子砍掉头,所以我们想到凶手割下头颅,很可能是为了映照童谣的内容。这似乎是一个完美的解释,但我们仍然不知道这样做对凶手能有什么好处。
“我清楚的记得,在那晚我们离开‘婚房’之前,听到扎婆嘱咐张佑宁再把地面好好地拖一遍,并且张佑宁也照做了。换句话说,在那之后房间内本应只有张佑宁自己一个人的鞋印,但我却又在地上发现了一组鞋印。这种便鞋在太平云楼很常见,几乎每个人都能轻易拿到,而且做过实验,即使是娇小的女性穿上这种鞋也是看不出来的。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由于没有人承认自己后来又去过‘婚房’,恰恰说明了在我们撞开房门之前,只有死者和凶手两个人在现场待过,这个情况也为我接下来的推理,建立了准确无误的前提。”文康将垂到额前的头发撩到一旁。
“参加过仪式的人都知道,在‘婚房’的长桌上摆放着由各种书法笔迹写成的《小重山》的模板以及临摹用的宣纸。因为如仙小姐生前很喜欢李清照的这首《小重山》,所以在一切仪式完毕之后,男方的家属张佑宁需要代替他的表弟,独自留在房间里临摹这首《小重山》一百遍,以代表男方对女方的真诚爱意。
“在案发后我仔细勘察了现场,并且逐一翻看了剩余的那三十张木质模板,由于是如仙小姐的心爱之物,每一张都被保护得很好,整洁且毫无划痕。在仪式结束后大部分人离开了房间,张佑宁翻看这些模板并挑出了两张递给扎婆。可我明确的记得,当时的张佑宁也许是想到要独自留在‘婚房’有些紧张,不慎将模板从手中滑落。幸好妙雪眼疾手快,在落地之前有惊无险地接住了模板,而且她是用手指抓住的模板,我因此看到了她的手心。
“我和妙雪离开后,到庭院里赏花聊天,这时她发现自己的指甲前端被磕碰掉了一点,但我并不记得她曾做过什么,能够磕碰到指甲的举动。虽然她作势挥拳打我,却被我及时握住了手腕,如果只是攥紧拳头,是不至于把指甲碰掉一块的,毕竟她说指甲是记者的命。而在冥婚仪式开始之前,我看到她曾摆弄过指甲,如果那个时候就已经被磕碰了,她一定会嚷起来的。”
“我才不会那么没素质好不好!”林妙雪气鼓鼓地抗议道。
“咳咳,总之妙雪必然是在‘婚房’内碰到了某样东西,才让指甲受损的,只是当时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于是我便想到了那些滑落的模板,妙雪在用手指接住模板的时候,被模板碰伤了指甲。换个角度来说,既然都能把指甲碰掉一块,那薄薄的木质模板上也必定会有划痕。
“更何况还有一张草书模板直接跌落在地,那么为何在我查看时每一张模板上都没有划痕,就像从来都没有磕碰过呢?这只有一种可能,我在案发后看到的模板,并不是张佑宁之前临摹时用的那套模板,有人替换掉了有痕迹的模板。再加上之前对凶手鞋印的推论,我们可以断定,到现场替换模板以及杀害张佑宁的为同一人。”
“哇,没想到你竟然能通过手指甲联想到这些!”林妙雪不无赞叹地说道。
文康尴尬一笑,“其实最初我也陷入了迷茫之中,直到我想通一些细节才将它们联系起来,我文家先祖也曾遇到过类似的案子。这深刻地说明了,若是案件情况有很大的差异,即使本质相同,依然令人难以分辨。咳咳,不提也罢。”
“我们先不去分析模板为何会被换掉,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需要解决,凶手仅仅换了带有痕迹的模板,还是换了整套模板?
“寻找有痕迹的模板,与切割头颅这两件事的情况完全不同,切割头颅的工作可以在远离光源的地方进行,但寻找有痕迹的模板则必须靠近唯一的光源,也就是蜡烛的近处,一张张查看模板上的痕迹。大家想一想,当晚蜡烛尚且明亮时,‘婚房’里虽然拉着纱帘,但查看模板的动作很容易在上面留下晃动的影子,很容易惊动巡夜人;当晚点燃的蜡烛渐渐烧完,也没有点燃新的蜡烛,‘婚房’内的环境极为昏暗,凶手也不敢轻易开灯,负责巡夜的人出于冥婚的规矩,是不能随便进去打扰的,他们知道张佑宁还在里面临摹字帖这件事。
“凶手割掉头颅本就是在做一件耗时耗力的工作,不敢保证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所以他需要尽快完成并逃离现场,而不是在昏暗的灯光下费力地辨认模板上的痕迹。凶手并不能确信模板上肯定会有痕迹,也不知道痕迹在哪块模板上,既然在替换后模板全部完整无痕,这就意味着在他手里有全套的模板,直接替换是最方便快捷的。而且凶手也没有清理掉留下的鞋印,让我们判断出还有另外一人进入过现场,可见他在时间上很紧迫。”
“所以我的结论是,凶手直接换掉了整套模板,而他在冥婚房间杀死张佑宁的目的,就是为了拿走模板。因为这套模板在这些年里一直被锁在白如仙的房间,没有人能够进入,只在这次冥婚的时候被拿了出来。”文康端起刘妈给倒的茶水喝了一口。
“但是我前前后后数了数模板的数量,一共是三十张,张佑宁临摹的也是三十张模板,并没有颜体和柳体。原本一共是三十二张模板,被张佑宁拿出两张,所以才只剩下三十张。因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凶手在替换整套模板之前,就知道这里只剩下三十张模板,而且还知道少掉的是哪两张。
“如果凶手事先不知道此事,是不可能病态地特意去检查模板是否少了,因为张佑宁不可能将模板带走,凶手会直接认为摆在桌子上的就是全部的模板。从之前的分析中我们得知凶手的时间很紧迫,所以他事先在准备时,就抽掉了新模板中的两张,与原先的模板进行了调换。换言之,凶手看到了张佑宁抽出模板交给扎婆的那一幕,并知道缺的是哪两张,凶手当时就在现场!”
一语惊醒梦中人,此时屋外风起,梨花似要纷飞。
“那个时刻,在现场的人除了死者张佑宁以外,有冥婚仪式的主持人扎婆、我和林妙雪、大少爷白如山以及大少奶奶张纯如,所以凶手就在这些人之中。下面我们要一一进行排除,首先可以排除掉扎婆,她在离开太平云楼后就被国军扣押了,到现在还被关着。午作,我说的对不对?”文康问道。
“没错,这个我可以保证。”午作答道。
“其次就是我和林妙雪,在张佑宁被杀的时候我们正在房里聊天,有人可能会说我们可以互相作伪证。但我实在无法想象,一个近乎被胁迫来的侦探,为何要杀死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又为何还要帮一个素不相识的记者做伪证。”
“那么现在只剩下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了,但大少爷应该是不知道张佑宁抽出过两张模板这件事的,因为当时他和妙雪转过身去收拾客人们的座椅,所以两个人都没有看到,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了大少奶奶张纯如。于是我必须面对这样一个结论,一个通过严密的逻辑分析而产生的结论:是大少奶奶杀死了张佑宁,然后割掉头颅,又不知为何调换了模板。”文康的一番话掷地有声。
“这怎么可能……根本是无稽之谈!”白家人情绪激动地叫道。
“我在得出这个结论后,也并不能完全肯定,需要进一步的线索。首先扎婆在仪式结束后直接离开了太平云楼,并未对他人说起过模板的事,所以消息不是从她口中泄露出去的。那么会不会是冥婚仪式后,大少奶奶无意中与人说出张佑宁拿出了两张模板,又或者说大少奶奶只是个帮凶,她把模板的情况告诉了主谋,最后又被主谋灭口?
“然而经过后来的了解,大少奶奶在从仪式房间出来后,就与刘妈一起准备祭奠用品,之后回到了自己房间,直到三小姐来找她。而大少爷在从仪式房间出来以后,就和郑振泽一起去灰楼洽谈生意,一直到睡觉都是自己一个人,所以他并没有机会听到。然后就是和大少奶奶在一个房间休息的三小姐白如茵,但三小姐与大少奶奶一起表示,两人在房间里没有聊天,一个看书一个奏箫,所以三小姐也能够被排除。这么一来,最后还是大少奶奶自己独享这个消息。”文康说道。
“但是……但是那晚我睡得并不踏实,我几乎每隔一会就醒一次,大嫂一直躺在我的身边……”白如茵迟疑地说道。
“对,这就是让我第二次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虽然通过逻辑推理已经帮我锁定了凶手就是大少奶奶,但她却有着近乎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她不可能知道三小姐每次醒来都在什么时候,所以也无法制定相应的计划,悄无声息地作案并返回。我也怀疑过三小姐做了伪证,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三小姐醒来发现大少奶奶不在身边,最多只会认为她是回自己房间睡觉了,房间里有大少爷可以证明她的行踪。即使后来曝出了命案,三小姐也不能确定那就是自己的大嫂干的,作伪证等于是把大嫂往火坑里推,也没有必要这么做,所以大少奶奶的不在场证明完全成立。”文康说道。
“分析进行到这里,我感到有些迷茫了,难道我一开始就错了?是大少爷从其他渠道得知了张佑宁抽出过两张模板?抑或是大少爷自己刚好看到?一时间,我陷入了既无逻辑与也无证据的混乱局面,开始怀疑起自己推理的前提来。”文康说道。
“接下来,发生了大少奶奶被杀的第二案,这将我彻底打入了深渊,因为被我锁定为凶手的人竟然死了,而且还是在非常明确的情况下被杀,没有任何误导身份的可能性。这时候,我更加质疑自己引以为傲的逻辑,也许这一次我真的错了……
“凶案再一次发生,并且严格遵循着那首童谣的顺序,仅存的一丝理性告诉我,必须勘查清楚现场的每一处角落,一定是有什么线索被我遗漏掉了。通过现场情况判断,大少奶奶被凶手绑住身体,刺伤腹部,割掉双手,直到她鲜血流尽,一点一点折磨致死。
“但凶手显然过于松懈,在大少奶奶还未断气前就松了绑。在凶手离开以后,大少奶奶清醒过来蜷起身子,爬到门前尝试求救。但她被砍去了双手,嘴也被封住所以发不出声音,最终还是失血过多而死。厨房的门从里面被插上了,也不存在从外面用线拉动门插的可能,所以凶手只可能是从窗户离开的。
“凶手在杀掉大少奶奶后,不知因为何种原因,没有选择从门离开,而是将门插好后选择了窗户。但厨房窗户距离地面过高,直接跳下去很可能会受伤,也没有可供固定绳子的地方,就算能绑上绳索沿着绳子向下逃走,却无法回收,那凶手是怎样从窗户离开的?当我看到在厨房窗户上方有一处剐蹭过的痕迹后,忽然意识到,我一直在考虑凶手是怎样离开的,但从未想过这凶手是怎样进到厨房里的!”
“难道说……”林妙雪似乎明白了什么。
“凶手确实是从窗户离开的,既然不是跳窗或向下逃走,就只能是向上离开了……凶手把一根绳子从楼上顺到厨房的窗户前,他不仅可以利用绳子向上爬离现场,而且很有可能也是顺着这根绳子从楼上来到厨房的。”文康说完后很暧昧地笑了一下。
“厨房正上方的房间……是二少爷的……”陈伯的声音有些颤抖。
“哈哈哈,一派胡言!”白如海大笑起来。
“请稍安勿躁,现在推理进行到这一步,嫌疑最大的就是二少爷白如海。所以当时我提议查看一下金楼的所有房间,一来是想借机查看二少爷的房间,二来我想确认一下是否还有遗漏掉的线索。果然,我看到二少爷房间的床就在窗户旁边,床头床尾都有较高的栏杆,把绳子绑在这里是再好不过了!
“且不说二少爷是如何潜入厨房的,在他杀完人后完全可以顺着绳子爬回自己的房间,再回收绳索!所以在厨房窗户的上方墙壁留下了痕迹!”文康说道。
“可刚才你说是,在墙上只有一处痕迹吧,如果二少爷真是攀爬绳索回的房间,墙上应该就不止一处痕迹了吧。”林妙雪提出了质疑。
“的确如此,所以我想二少爷发现了自己这样做会留下痕迹,就换用双腿自然下垂、只用双臂发力带动身体向上攀爬的方式,这样一来便不会留下痕迹了。”文康说道。
“既然二少爷注意到了已经留下的痕迹,为何在他回屋后不想办法清理掉?”林妙雪再次质疑。
“是啊,这确实是个好问题,二少爷为何不清理掉痕迹呢?后来我们在土里发现了一根绳索,这似乎意味着凶手曾使用它逃离厨房。可既然在这根绳索上有磨损过的痕迹,那么就势必会在窗台上同样留下磨痕,但我在二少爷房间的窗台上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再者,凶手原本有多种可以毁掉绳索的方法,比如焚毁,或者像藏凶器一样藏起来,但他却选择将如此重要物证草草埋于地下。换句话说,这根绳索是凶手想让我们发现的,凶手有意把罪行嫁祸给二少爷!
“七少爷虽然就住在二少爷隔壁的房间,但他的身体比较瘦弱,仅靠双臂的力量无法攀爬绳子,或许史密斯以及双臂强壮的查德利有一定可能。但还是同样的情况,无论是梦西少爷房间的窗台上,还是被褥等任何可以当做铺垫的东西上,都没有发现摩擦的痕迹。
“如此一来,凶手从窗户离开后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都变得不可能做到,说明一切都只是凶手在故布疑阵,他只可能是从门离开的。”文康说道。
“可厨房的门是从里面被插上的啊,也不可能从外面拉动门插,这明明是你自己在刚才说的……”林妙雪说道。
“凶手确实不可能做到在出门后插上里侧的门插,但不代表这样的结果绝对无法实现。换句话说,不管当时厨房里到底有多少人在,但最后插上门的人只能是死者自己。”文康说道。
“这……”众人感到十分惊讶。
“按照之前分析,我们认为凶手是先插上门插,然后从窗户逃走,而大少奶奶未死,她努力爬到门前想向人求救,还在门板下部留下了撞痕。但从窗户逃跑的可能性现在已经推翻了,只有死者本人才能在里面把门插上。也就是说,大少奶奶拼命爬到门边并不是为了撞门求救,而是为了把门插上,让厨房形成一个密室,掩盖凶手是从门口离开的真相。”文康说道。
“大嫂……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三小姐白如茵觉得这个结论很荒谬。
“一切不合理行为的背后都会有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大少奶奶明显是为了保护凶手,所以她才拼上性命伪造了现场的状况。由于窗户附近并没有血迹,所以窗外的那处痕迹,极有可能是大少奶奶在还未遇害的时候就已经伪造出来了。
“这意味着,死者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将会遇害,并且欣然赴死,所以早早地在窗外制造出伪线索。在遇害顺序上,她将是继张佑宁之后的第二名死者,童谣的第二句已经描述得非常清楚,因此她也知道自己会被砍断双手。另外,案发当时已经是凌晨时分,厨房内的环境相当黑暗,凶手也不敢随便点灯。在这种情况下,凶手要先后做到捆绑、割掉双手并不留痕迹的离开,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现场虽然到处都是血迹,却并不混乱,而且双手的断口较为整齐,所以我认为大少奶奶并没有做过剧烈的挣扎。换句话说,我们在之前所分析的,大少奶奶爬到门前拼命求救的这个思路已经站不住脚了,反而正是她本人配合凶手完成了这个计划!”文康的推理进行到这里,在场的众人已经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了。
“文康先生,老头子我在这里就有话要说了!”白佛喜在贴身佣人白福的搀扶下,腿脚颤抖着走进了餐厅。
“父亲!”
“父亲您不要紧吧!”白家人纷纷上前搀扶,白佛喜就近靠了张餐桌坐了下来。
“文康先生,你刚才讲的那些东西,我在外面已经听了一会儿了。你一开始说我的大儿媳是凶手,可她现在已经死了,然后又说是她为了保护凶手伪造了现场,那她为什么要放任凶手杀死自己?这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我一直很相信你,把解救白家、追查凶手的重任交付到你的手上,可你却在这里危言耸听,污蔑我白家人的清誉,我看真正可疑的人是你才对吧!”白佛喜的眉宇间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展露出瞬间当年的枭雄本色。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白佛喜吧。
“不错,白老爷一语中的,大少奶奶会甘愿被杀,自然有她自己的理由。”文康语气中也毫无怯意。
“这就让老头子感到不解了。”白佛喜说道。
“我们需要按照逻辑的顺序来分析真凶的身份,至今一共发生了三起命案,若张佑宁的死是大少奶奶所为,那么在她死后,柯启轩必然是被另一人所杀。那夜,张伯临时决定了,代替原本负责的晨伯增加巡查,且路线并不固定,所以能够排除凶手事先与巡夜人串通。凶手在杀死大少奶奶后,选择从门口离开,说明他根本不担心会遇到巡夜之人。
“这说明,凶手很可能早就准备好了合适的逃跑路线,甚至他的藏身地点就在那金楼之中,只要先临时躲藏一段时间,直到巡夜时间结束以后再想办法脱身。
“想到这里,我再度产生了一个,甚至比之前模板分析时还要不可思议的想法,但我还需要寻找到更为确切的佐证……记得在白老爷子昏倒后,我曾去看望过他,随后在走廊上与大少奶奶以及三小姐相遇。当时我们险些撞上,三小姐急于见到白老爷,从我身边跑了过去,只留下大少奶奶和我单独相处。
“我看出大少奶奶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话都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她露出哀伤的神情,目光却似乎频繁地飘向东南角落,那边应该是庭院的大门方向。此时此刻,我完全被大少奶奶怪异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力,却忽略了最为重要的一点!”文康说道。
“你忽略了什么?”林妙雪问道。
“我在这之前刚吸过味道浓烈的卷烟,当时大少奶奶站在我的面前,却并没有做出回避的举动。后来我听大少爷说,大少奶奶很反感烟味,就忽然想起了这件事。如果说她只是出于礼貌,而不好意思明显地做出回避,也不应该连下意识的反应都没有。然而当时大少奶奶不仅没有抽动鼻子表现厌恶,甚至还略微靠近了我,这是第一处让我感到奇怪的地方。”文康说道。
“第二,在发现大少奶奶被害的那天上午,我对整栋金楼的所有房间都进行了一番调查。随后我在书房外的走廊上,距离门框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根很短的植物枝条,它被弯折成了接近九十度。太平云楼内种植的植物很多,但全部都集中在一层,因此在二层的走廊里出现这样一根枝条相当不合常理。我们先假设是有人把它带到这里的,那么在什么时间能够满足留下枝条的情况呢?
“金楼从卯时开始每隔两个时辰就会有佣人打扫一遍,且一直持续到下一个子时初,所以枝条留下的时间只可能是在子时到卯时之间,也就是深夜时分。但我发现枝条的时间是在这天上午,也就是辰时与巳时之间。虽然当天陈伯没有打开书房,但佣人已经在卯时打扫过一次走廊。出于四小姐的冥婚仪式的要求,佣人们每天都需要认真地按时打扫金楼,不可能也不敢留下如此显眼的一根枝条。
“所以我断定这根枝条,不可能是半夜留下来的,也不可能是有人故意带到这里的。同时我也不认为会是卯时打扫卫生的那名佣人留下来的,走廊上非常干净没有留下脚印,说明他应该是倒走着拖地,如果有这么一根明显的枝条掉在地上,他一定是会发现的。”文康说道。
“我……我打扫卫生的时候什么都没发现,不是我留下的!”一名佣人慌忙出声辩解道。
“那么就只能是在那天卯时,佣人打扫过卫生后,有人无意中将枝条带到了门外的走廊上。据陈伯所说,卯时佣人打扫完卫生后,没有人再上过二楼,之后便是我与大少爷他们赶到厨房并破门而入,大家也都纷纷从西侧的楼梯来到厨房的门前。书房位于厨房的对面,距离东侧的楼梯更近,众人都不需要经过这段走廊,来到书房的门前。在我检查过现场后,就招呼大家从厨房这一侧的楼梯下楼,这样一来,二楼就没有人在了。
“如此一来,所有能够留下枝条的时间点就都被排除掉了。便只剩下了唯一的可能性:这根枝条在我进门的时候,还没有掉落在书房门外的走廊上,直到我调查完离开时,它才出现。”文康说道。
“我可以确定,在我检查书房期间,没有听到有人经过走廊,那么这根枝条究竟是从哪里掉出来的呢?我首先想到,是不是在我打开书房门的时候,枝条从里面飞了出来。但这是不可能的,书房的窗户好好关着并没有通风,枝条不会无缘无故就自己飞出来,即使是被弹射出来,我也不可能没有察觉,所以枝条之前并不在书房内。
“后来我才意识到,这根枝条处于被弯折成了九十度的状态,而且还要考虑,它为何会在我检查完书房后才突然出现?究竟受到了什么影响?于是我便想到,这其中唯一的区别,就是我推开了房门。只有一个地方,既不在书房内也不在书房外,同时还可能使枝条弯折成近九十度。那便是在书房的门锁这一侧,与门框之间的缝隙中,枝条只可能是被夹在了这里。”文康说道。
“这也未免太巧合了。”白佛喜说道。
“书房的木门和门框都很老旧,油漆也已翘皮,结合枝条产生折痕受到的力度来分析,枝条曾挂在门锁这一侧竖着的门框上,如果不特意留心观察门框,是不会注意到的。而我在进到书房前,心里只想着查看书房内部,并未留意走廊。所以我曾一度认为,这根枝条在之前就被留在了走廊上,只是我没注意到而已。”文康说道。
“只是一根小小的枝条,文先生却分析出这么多东西,是想说明什么呢?”白佛喜感觉自己快要被绕晕了,众人也是同感。
“据我所知,在此之前只有大少奶奶,在前一天傍晚曾去过一次书房,但她还没来得及开门进入书房,就被大少爷及时叫住了。换句话说,这个时候房门并没有被打开,枝条仍被夹在门板与门框之间。如果没有新的力作用在枝条上的话,枝条的折痕是不会那么新的,而且根据我的判断,最新的那道折痕出现时间不会超过十个时辰。”文康说道。
“文先生,我不明白你始终围绕着一根小小的枝条进行分析,究竟是何用意。但我知道那间书房的门是朝屋内推开的,你一旦把它推开,枝条就会直接掉在地上,是不可能折弯枝条的……啊……”白如山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没错,正常向内推门是不会造成枝条弯折的,但若是反向拉门的话,就会将门板与门框紧紧地贴合住。而且这扇门上有极小的门缝,能够微微透出光来,并不严实,所以反向拉门就会导致细小的枝条被狠狠地折出痕迹!换句话说,曾有人在打开锁后没有直接向内推门,而是反向拉门!
“在打开门锁后立即推门,本身就是一个非常自然且连贯的动作。而大少奶奶在打开门锁后,由于错误的反向拉门,这才导致她没有第一时间打开书房的门,在被大少爷及时叫住后,也就不用再进书房找书了。由此我们可知,大少奶奶搞错了进门的方式,门应是推开的,而不是拉开的。那么问题也随之而来,经常出入书房为大少爷找书的大少奶奶,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搞错打开书房门的方式?!
“至于这根枝条为何会被夹在这里,也可以进行简单的推测。由于房门一但被推开,枝条就会掉落,而以枝条的直径很难塞进上锁状态下的门缝里,也没有这样的必要。除大少奶奶以外,持有钥匙的大少爷与陈伯并未进入过书房,所以只能是前一天早晨专门负责书房卫生的刘妈,在门打开的情况下留下了枝条。
“她在一层大厅打扫卫生时,无意中把一根短小的枝条挂到了身上,之后她来到二层,在打扫完书房后,准备关门离开的那一瞬间,无意间将枝条掉落在了门把手这一侧与门框之间的缝隙里。她只需要正常的把房门合上并挂上锁就可以,不需要用力向外拉门,所以这时的枝条最多只会留下轻微的折痕,痕迹也不会很新。直到傍晚的时候,大少奶奶来到书房门前,误认为房门是向外拉开的,所以在打开锁后立即用力拉门,没想到恰好把枝条弯折出新的痕迹。”
“原来是这样。”白如海好像听明白了,忽然感叹了起来。
“第三点便是柯启轩的死,他是第一次来到太平云楼,只与白家六少爷相识,为何会被凶手残忍的杀害并掏出心脏?判断下来,其中大致有两个可能性:第一,凶手或许是为了完全遵照童谣与五行的规律挑选了死者,这点我们稍后再说;第二,柯启轩很有可能是在无意间发现了凶手的秘密,这才让他登上了凶手的谋杀名单,只有他死了才能被彻底封住嘴巴。事实上,正是柯启轩的死让我顺藤摸瓜发现了一些端倪,从而完美的解释了刚刚提出的矛盾。”文康说道。
“你到底发现了什么啊?不许卖关子哦。”林妙雪问道。
“柯启轩因为学过油画,所以受到了六少爷的邀请,他在来到太平云楼以后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为参加冥婚仪式的白家人化妆,按照扎婆的说法,应该叫做入境。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灰楼的厨房里,当时那幅怪异画面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所以我十分清楚地记下了他的化妆过程,需要把对方的鬓角头发尽量地压开,为的是画满整张脸。
“当时他也说过自己是在做预演练习,这便能体现出两点:第一,柯启轩还未熟练掌握这门技术,若不是他与六少爷白梦起的人情关系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财大气粗的白家断不可能请一个外行人来应对如此重要的仪式。换句话说,柯启轩会来到白家并负责为仪式化妆这件事,是无法提前确定的;第二,既然是练习,就说明柯启轩会严格按照程序一步步进行,尤其是在这种重要的场合下,他所做的每一个步骤都不能随便出岔子,尤其是那些在化妆过程中需要重点注意的地方,更要反复加以练习。”文康说道。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白梦起叫了起来。
“稍安勿躁,我会为大家解释清楚的。柯启轩一共进行过三次化妆,第一次是在厨房与梦起少爷进行的练习,第二次是在冥婚仪式前给各位白家主人们化妆,第三次则是为前两位死者殓容而画。在这三次化妆中,都有一个重复且必要的动作,那就是把人的鬓角头发尽量向两侧压开。而这个动作只在一个人的脸上进行过两次,那便是张纯如。一次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一次是在死后为她殓容的时候。如果张纯如真的像我所推测的那样,与整起杀人事件有关,那么这两次化妆无疑让柯启轩发现了什么,导致被杀死灭口。”文康表情严肃地说道。
“无论他究竟发现了什么,都肯定与压开张纯如的鬓角头发不无关系。于是我仔细地回想,与张纯如的头发以及脸部有关的情况,终于想起了一处细节,那便是在我们刚到太平云楼时参加的那次午宴上。张纯如留有一头长发,在脸颊两侧各有一缕头发自然垂落,当时我便注意到,即使她在喝粥或夹菜时也毫不在意这两缕碍事的头发。这不见得是因为她本身性格豪爽,至少也应该注意一下饮食卫生吧。
“综合以上几点依据,我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两缕头发能够起到掩盖张纯如脸上某个特征的作用,因此就算再不方便,张纯如也不会去梳理这两缕头发。而柯启轩在化妆时,是要把鬓角头发完全压开的,这势必就会使他看到大少奶奶脸部的全貌。第一次化妆是在冥婚仪式开始前,大家的心神都放在了即将进行的诡异仪式上,除了柯启轩外没人注意到正在化妆的张纯如有什么特征。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白老爷竟提出了让柯启轩为死者化妆的要求,这便使柯启轩再一次看到了张纯如的脸部全貌。
“如果说有人只经历过一次化妆就对柯启轩产生了杀意,未免太过牵强,只要找个借口不参加仪式就可以了,而且也不会拖到那么晚才杀死柯启轩。所以柯启轩的被杀,只可能与他唯一见过两次的张纯如的脸有关,他必然在其中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然而,若是他两次见到的脸完全相同,就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没错,柯启轩必然是看到了两张不同的脸,他发现了被张纯如用头发掩盖住的某个特征。当时他一定非常震惊,但没有立即揭穿这件事,之后他通过某种方式与凶手取得了联系。
“我在庭院的西墙边发现了一处能够藏匿凶器的隐蔽地方,上面画着几个奇怪的符号,凶手自己肯定是不会在这里留下标记的。所以我推测,这是柯启轩在找到这里后留下的,我并没有看出符号本身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也许只是暗含了有关自己的信息。不需要太过复杂就能够提醒凶手,他已经发现了藏匿凶器的地方,如果不想被揭发就去找他。凶手应该也已得知张纯如被柯启轩殓过容,不想再留下他这个隐患。
“于是凶手在晚上来到柯启轩的房间,表面上接受柯启轩的胁迫,暗中趁其不备杀人灭口。白家一连发生多起凶案,柯启轩本应对任何在夜晚造访的人保持警惕,可如果是他自己邀请凶手进屋的,就能解释得通了。在杀完人后,凶手就躲在死者房内,一直等到巡夜时间结束才走出来。而且当时已经是深夜,死者为了与他见面,事先对梦起少爷说当晚自己要在房间看书,所以那晚几乎不会有人来找死者。”文康说道。
“文康先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一件很可怕的事……”白如山阴沉着脸。
“现在,让我们总结一下上述所有的推论。首先,在张佑宁一案中,看到过模板缺少两张的大少奶奶张纯如已被锁定为凶手,可她当晚在三小姐的房间内过夜,有着几乎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不可能作案;第二,厨房中的死者为大少奶奶张纯如本人,而她似乎在拼命保护凶手;第三,这两起案件无论是切割尸体的手法、所使用的工具、运力的方式等微末细节都完全一致,确认是同一凶手所为;第四,大少奶奶讨厌烟味,但在走廊上与我交流时,却对我身上的烟味毫无反应;第五,经常出入书房的大少奶奶竟然不知道书房的门该是推开还是拉开;第六,柯启轩在两次看到大少奶奶没有被头发遮挡的完整面部之后被杀……
“如此一来,摆在我们面前的,便是以上这六个令人矛盾的情况。最终指向了唯一一个可以完美解释它们的答案,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实:这座太平云楼里除了白如山和白如海两兄弟以外,还隐藏着另外一对双胞胎,那就是张纯如姐妹。”文康目光锐利,缓缓地道出惊人的内幕。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静静聆听文康推理的众人纷纷有些坐不住了。
“天哪……”
“不可思议!中国人不可思议!”
“藏在我们家?我们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在进入太平云楼后,我很快就见到了大少爷和二少爷这对双胞胎,于是我的思维自动进入了一个误区,也就是太平云楼里只有一对双胞胎;而且,张纯如姐妹俩每次都是单独出现的,分开行动的双胞胎远比站在一起的双胞胎更难找出区别,更别提他们有意对身份进行混淆了,这两个原因导致我在迷雾中越陷越深。”文康说道。
“文康先生,你的推论可有证据?一个活生生的人藏在家里,我们怎么可能没有发觉呢?”白佛喜很冷静地问道。
“大少奶奶的那位姐妹应该并没有潜藏太久,估计最多不会早于冥婚仪式的前几天,她在来到太平云楼后,立即很巧妙地藏了起来,比如庭院里的仓库,又比如金楼的某个空房间。当然,庭院的那间仓库是最容易藏身的,而且站在明面上的大少奶奶还能悄悄去给她送饭。即使她的那个姐妹被人发现也不会引起怀疑,因为两个人的容貌、声音、衣着都完全一致,在大家看来眼前这位就是白家的大少奶奶张纯如,她出现在白家任何地方都是合理的。
“但她们是绝对不敢冒险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即使要她们其中一人改扮成别的形象出现,也会更加困难重重,反复换装很容易露出马脚。这可不是随便戴个假发或者女扮男装就能解决的吧,真当白家人看不出一点端倪吗?刚才我们也说过,双胞胎分别出现远比一起出现更难分辨身份,所以保险起见,她们选择了一人出现时,另一人必须隐藏的方式,而且确实成功地骗过了我们所有人。”
“根据杀人手法的一致性来分析,在张佑宁被杀的那晚,陪着三小姐白如茵的是另一个张纯如,而去杀人的则是参加冥婚仪式的那位张纯如,这也是真正的张纯如,因为只有她才知道模板少了两张。在鬓角的头发下有印记的应该是真正的张纯如,她因此才会故意用两缕头发遮住鬓角,然后参加冥婚仪式。在厨房里被杀的并不是张纯如,而是张纯如的孪生姐妹,在她的鬓角头发下没有印记,而柯启轩为其进行殓容时发现印记消失了。我说的没错吧,大少奶奶!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现身吗!”文康断定张纯如一定躲在什么地方听着这一切。
餐厅内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在座众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害怕文康的话会成为现实。
文康也不着急,不动声色地静静等待了两分钟,却让其他人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吱呀~”位于餐厅一角的洗手间的门忽然被人拉开了,所有人都立即被这一道不大的声音所惊醒,纷纷探头看去,想要一睹究竟。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身穿黑衣、赤裸双脚的长发女人缓缓走了出来,凌乱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楚容貌。
这个女人伸出了双手,在她的每根手指上都紧紧地缠着一层绷带,随着她慢慢把头发束起,一个印记在鬓角处显现出来。
众人立即发出惊呼,眼前的这张脸明明就属于张纯如!
“纯如……”
“真的是大少奶奶!”
“大嫂,真的是你?你没有死?”
“好一对孪生姐妹,在大少奶奶被害以后,你就无法再继续使用这个身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太平云楼里了,活动范围也受到极大的限制,现在一定饿坏了吧……”
厨房里那些食物上带血的啃咬痕迹,想来就是她留下的。
“现在让我们站在凶手的角度,重新梳理整个案情。在冥婚仪式结束后,大少爷出去谈生意,而张纯如找了个借口回到房间,比如推说要拿些仪式需要的东西,实际上是为了打开房门,让她的孪生姐妹悄悄潜入房间。随后张纯如来到了金楼大厅与刘妈一起准备祭奠用的元宝,如果大少爷在这段时间谈完生意回房的话,一定会被张纯如想办法拦下来,但幸运的是张纯如先他一步回了房间。
“这时候在房间里有张纯如姐妹两个人,她们一直等到三小姐来找的时候,由张纯如的孪生姐妹露面,跟着三小姐去了她的房间。既然当晚刘妈的打扫任务是张纯如给布置的,那么她自然也能算准大致完成的时间,在刘妈离开金楼大厅后,她走出房间藏到了一层的那间空房里。在我检查一层的时候,发现这个房间内侧门把手上的灰尘,似乎较别的地方稍薄一些,这说明曾有人短暂的停留在这里。
“或许原本的计划是姐妹两人同时留在大少爷的房间内,待刘妈休息后张纯如离开房间,而张纯如的孪生姐妹留下应对回房的白如山。三小姐的出现很可能只是个意外,没想到却使得大少奶奶的不在场证明变得更加有力。只是三小姐对大少奶奶过于熟悉,尤其是许多生活细节方面的片段,张纯如的孪生姐妹未必都能知道,所以只能装出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避免与三小姐有言语上的交流,以防露出破绽。
“大少奶奶应该事先就与张佑宁约定好了见面的时间,她在空房内一直等到外面安静下来,然后走到冥婚仪式的那个房间前。她在敲开门后并未给张佑宁太多说话的机会,干净利落地结束了张佑宁的生命,然后不慌不忙地调换了《小重山》的模板,并且割下了死者的头颅。”文康说道。
“等等,文康先生,照之前你的分析,张纯如在杀人以前就准备好凶器和新的模板了。但你现在又说是姐妹两人配合制造的不在场证明,那杀人凶器和新的模板在这个时候到底藏在哪里?空房间里吗?我觉得不可能,那太容易被人发现了。”白佛喜说道。
“是的,所以凶器和模板应该被存放在一个不易被发现,且方便取用的地方,就比如那个冥婚仪式的房间。我记得大少奶奶参与了婚房的前期布置工作,同时参与的还有三小姐和刘妈,如此看来在其中起主导作用的很可能就是大少奶奶。在‘婚房’的东西墙边各放有一个上着锁的柜子,大少奶奶一定在手里暗中留了一把备用的钥匙,把凶器和一套新的模板提前藏在了柜子里,而在冥婚仪式上本就忌讳翻箱倒柜,所以不用担心有人会检查。先挑出缺少的两张,然后与原先的模板整体调换就可以了。
“她也许是装作漫不经心地打开柜子悄悄拿出凶器,趁张佑宁不注意的时候袭击了他的头部。待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她走出房间把门锁上,尽可能地延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模板应该被她藏进了庭院的库房里,凶器则被放到墙外。在这之后,就都是由她的孪生姐妹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因此才有了一位对烟味毫无感觉的‘大少奶奶’。”文康说道。
“下面我们就可以解答最初提出的那个问题了,写信人究竟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在正常情况下,想写信邀请他人到某个陌生的地方,至少要写清楚具体的地址或前往路线,但在这封信里只提到太平云楼在黄石镇上。至于具体的方位在哪里,怎么走却都没有写明,还是我在来的路上,从同车的一位老大妈嘴里打听来的。她为我指了前往太平云楼的路,我按照她的指引在入口处租了辆自行车,穿过一片废弃的老建筑群,并且遇到了张佑宁。
“起初我认为这一切都很正常,可到了后来,一个极为矛盾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天来到太平云楼的客人共有九名,他们不可能都靠徒步穿越这片绵长的建筑群,既然客人们都要租自行车才能抵达太平云楼,那么理应存在九辆自行车。但是我在入口处只看到放着四五辆,而出口处一辆都没有,仅靠老板和老伯两个人,又要怎么把自行车送回出口处?我虽然想到了这里,却只能暂时认为是自己想多了,他们也许有解决的办法,毕竟现在我被困在太平云楼里也无法去验证。但后来我却听陈伯提到,在两公里外还有条大路,那里可以叫到黄包车,于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也随之而来。”文康稍微停顿了一下,给大家一个消化的时间。
“那位大妈为何给我指了这条需要骑很久自行车的路,既然她声称自己是黄石镇的老居民,就不可能不知道那条有黄包车的大路。如果说大妈和租自行车的老板是一伙的,他们想通过这种方式到处拉客赚钱,也未免效率太低了,所以他们这么做必然是为了达到某个特殊的目的。
“在我骑车穿过建筑群的时候,一名同样骑着自行车的白衣女子从我旁边飞速而过,当时我并没有看清对方容貌,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后来我在云楼内见到了五小姐白梦凡,她正穿着一件与那女子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衣,于是我相信了刚才在外面遇到的那名骑车女子便是梦凡小姐。而在后面的调查中,竟然再次出现了自行车胎的痕迹,甚至就在凶器埋藏地点附近!
“这让我又想起了在走廊上与大少奶奶差点撞上时的那一幕,当时她的眼神一直飘向东南方向,也就是庭院的大门,而我在那里也发现了自行车胎的痕迹。我明白这个眼神是一种暗示,让我发现这些痕迹的存在,从而把我的怀疑重心转移到白梦凡身上!而恰好那时梦凡小姐突然出现,与大少奶奶打了声招呼,似乎是想打断她与我的谈话,随后大少奶奶就被杀害了!算上她在二少爷窗户下方伪造的剐蹭痕迹,可谓是对我设下了双重误导。
“我认真地问过陈伯,得知白家现在已经没有自行车了,所以那辆车的去向就变得十分可疑,而我在来到这里后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此事,那么大少奶奶又是怎样知道我见过梦凡小姐骑自行车的样子,并给出暗示的呢?所以我立即想起了那位负责收车的老伯,只有他知道我见过骑车的白衣女子,也是他首次对我进行了误导,告诉我那人正是白家的五小姐。
“这样一来,所有可疑的点就都被串联了起来,从一开始我就落入了大少奶奶的算计之中。此次的杀人计划已经势在必行,同时她还需要让我这位侦探介入,做出错误的判断。所以,从那封没有地址的信和唯一的车票开始,到为我指路的老大妈,以及租车的摊位,这些都是大少奶奶为了误导我而特意安排的。他们联合上演这样一出戏,就是为了使我走这条需要骑自行车前行的路线,并见到骑着自行车的,假扮的白梦凡小姐!而张佑宁骑着自行车在我之后到来,也是他们有意为之,让我更加确信这是一条有效的路线。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从一开始张佑宁就与大少奶奶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大少奶奶并不担心我会去找五小姐核实这件事,若我亲耳听到梦凡小姐否认自己曾骑过自行车,就更可以加深我对她的怀疑。让我误认为厨房一案是梦凡小姐嫁祸的二少爷,却不慎在凶器藏匿地点附近留下了自行车胎印。”文康说道。
此时的餐厅十分的寂静,人们都在专注地倾听文康这番不可思议的推理,连大气都不敢喘。
“接下来,我们再来解决另一个问题——凶手为何要按照童谣的描述进行杀人?一般我们会从中联想到诅咒,但在这几起案件中,人为的痕迹太过明显,让诅咒之说显得苍白无力。然而,费尽心机设计了整个杀人计划的凶手,不会平白无故的加上一段无用的童谣。凶手正是用这首童谣扰乱了我们的视线,让所有人都认为凶手只是在机械的复制童谣里所描述的死法,从而忽略凶手隐藏起来的真正意图。
“在此次事件中,最难辨明的就是张纯如这对孪生姐妹,而指纹则是区分双胞胎各自身份的最有效方法,整首童谣都只是为了毁掉指纹而服务的。第二起案件的死者正是所谓的大少奶奶张纯如,她的双手被砍断并丢进了火里焚烧,这意味着无法再检测她的指纹,刚好印证了童谣的第二句,‘却被砖头咬掉手’。如果单单砍掉大少奶奶一人的手,很可能会引起一些敏感人士的怀疑,但有了这首童谣,所有人都会认为凶手是在按照童谣的内容杀人,从而变得胆战心惊,不会去思考额外的含义。
“柯启轩与白家人并无关系,几乎找不到被杀的理由,所以凶手将他的心脏挖出,并丢进池水之中,同时印证了童谣的第三句。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认为凶手挑选死者的标准,是五行八字等玄之又玄的东西,掩盖了其真正的动机。
“不过,虽然你们两个人手上的指纹已经无法提取了,可你们还有足纹,大少奶奶忽略了这一点吧。”文康又说道,他看了看这位大少奶奶缠满绷带的手指。
“如果你觉得能做到,那就尽管去核实吧,你根本找不到那具尸体在哪里留下了脚纹,而我……”眼前的这位张纯如说着抬起了自己赤裸的脚掌,众人惊讶地看到她的脚掌表皮基本都被破坏了,不可能再提取到脚纹,这位张纯如为了彻底混淆身份,竟然不惜毁掉了自己双脚的皮肤!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文康感到不解,因为到了现在继续混淆双胞胎的身份已经没有任何必要,张纯如和柯启轩的被杀,说明双胞胎中活着的那一人必然就是凶手,而且眼前的这个女人鬓角头发下有印记,定是张纯如无疑!
“为什么……文康先生,你就如此肯定我就是张纯如吗?如果头发下有印记的是另一人呢?这些年来陪在白家大少爷身边的也是另一人呢?如果死去的人是张纯如呢?哈哈哈哈……”眼前这位张纯如狂笑道,她的一席话让文康彻底呆住了。
“嫁到豪门白家的是一个叫张纯如的女人,所以我们姐妹两个不管谁来到白家,都必须叫张纯如,而另外一人是不能存在的……不管怎么说,在这太平云楼里,鬓角下有印记的女人就是大少奶奶,也只能叫张纯如。”大少奶奶说道。
“那当时和我通信的张纯如……到底是谁?”白如山声音颤抖着问道。
“你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更何况你到底是白如山还是白如海呢?哈哈……”大少奶奶惨笑道。
“看来你是要继续混淆身份到底了,但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蒙混过关吗?当年的那场大火,是你为了烧死四小姐白如仙放的吧,或者说是你们姐妹中的一人。”文康说道。
“你说什么!?”
这句话让白家几人顿时站了起来,纷纷惊得面无人色。三年来大家也怀疑过这或许是一起人为纵火,但绝对不会想到这场灾祸是冲着如仙而来,更不会想到竟是大少奶奶所为!
“就在三年前发生火灾的那个晚上,有一个叫王江的老佣人曾看到白家的某位主人回到家中,之后火灾就发生了,四小姐和三位姨太太惨死其中。王江在为四小姐守灵的时候向陈伯主动透露了这件事,但当陈伯问起那晚回来的白家主人是谁时,王江便不再说了……这是个很耐人寻味的过程,既然王江无意透露那个人的身份,那为何还要告诉陈伯这件事呢?他显然在借机威胁某个人,他的目的并不是向陈伯诉说这件事,而是在做给当时在场的某位白家人看,妄图用这个秘密换取丰厚的好处,没想到最终落得一个坠崖而死,惨遭灭口的下场。于是从那一刻起,当晚回来放火之人的身份就成谜了。”文康说道。
“但后来我得知了当晚白家所有人的行踪,只要认真分析,就不难判断出那个神秘人的身份。首先大少爷与二少爷两兄弟各自都有爱人陪着,具有不在场证明,如果真是他们潜回白家放火,势必会进行伪装,即使让佣人看到了也无法分清到底是哪个少爷,但从王江的反应来看,明显是确信那人的身份的;第二,那个时候二少奶奶还未过门,甚至都没来过白家,她不会被认为是白家的人;第三,梦起、梦西和梦凡都在留洋,那里会有他们的上课记录,甚至同学们也能进行作证,所以是不可能提前回来的,而三小姐如茵在老师家练琴,这也是有力的不在场证明。白老爷在外地谈生意,这点关心时事的人基本都知道……最后就只剩下了大少奶奶,但那晚大少爷陪着大少奶奶以及一众朋友在饭店过生日,似乎也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然而这次的三起案件让我洞悉到了有一对隐藏双胞胎的存在,而且就是大少奶奶的孪生姐妹,所以三年前那晚的不在场证明也就不牢靠了。在那个时候,没有任何人知道大少奶奶还有一个孪生姐妹,佣人王江更不可能知道,所以他确信那晚回来的人就是大少奶奶。”文康说道。
“那么四小姐究竟为何遭到大少奶奶的谋害?我想这无非又是一次杀人灭口,同时你极力掩盖双胞胎身份的目的也随之浮现了出来……与大少爷通信并结婚的必定是张纯如,如果你就是真正的张纯如,那么你只需正常的结婚即可,即使有孪生姐妹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为何你要隐瞒这个事实呢?
“这只有唯一一个解释,真正的张纯如并没有来到白家,从你和大少爷见面的那一刻起,你就完全把自己当做是张纯如了。你和他说自己一家被日本鬼子灭门,而且惨遭鬼子的凌辱,如此一来,你就可以用‘阴影’当做借口拒绝与大少爷亲热。大少爷是个很随和很痴情的人,他不会勉强你,所以说你就是张纯如的孪生姐妹!
“我想真正的那位张纯如,同时也是厨房一案中的死者,她在三年前找到了这里,要向你一问究竟,但她为何不揭穿你,还要帮你作案,这当中一定另有原因。我推测你们两个人秘密见面的场面,不巧被四小姐白如仙给撞见了,她一定大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自己的大嫂还有一个孪生姐妹!
“也许白如仙并不知道你们谁是真正的张纯如,却能瞬间找到你们之间的区别,就像分辨白如山与白如海两兄弟一样。你们很可能与她达成了某种协议,或者说如仙很有默契地不去揭发你们。
“但是四小姐终归认为这里面存在问题,聪明如她,恐怕知道了一些你们姐妹间更深的秘密。她担心揭发此事会搞得白家鸡犬不宁,又不想让这件事成为永远的秘密,所以她在火灾发生前的一段时间突然迷上了暗号与密码,经常会去灰楼临摹《小重山》。我推测她一定把线索以暗文的形式留在了她心爱的那套模板上,而那套模板再也没回过作为金楼前身的灰楼,所以才幸运地没被烧毁。她想通过这种隐晦的方式把线索留下以防万一,但你们始终觉得如仙是个隐患,她迟早会揭穿你们,不如先一步下手。
“只是没想到情况出乎你们的预料,那晚白家的三位太太临时有事出门晚了一步,也不幸地丧生于那场大火之中……事后你发现白如仙竟然还有一套模板留了下来,没有在大火中一并烧毁,也许你并不知道模板上有着什么,但如仙特意保存下来的东西一定很重要,很可能对你们的秘密造成威胁,保不准在什么时候会被人注意到。因此你们想拿到这套模板,但自那以后,模板被白老爷封存在金楼的一间屋子内,即使想尽办法也无法拿到。所以你们又想到了这个冥婚的点子,买通扎婆让她把这套模板作为重要的仪式道具使用,从而得到了替换模板的机会。
“于是那晚模板到了张佑宁的手中,根据之前的推断,张佑宁与你们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留下的,所以你们同样做好了杀死张佑宁灭口的打算。你们没有直接销毁模板,而是选择了调换,很可能是不想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到模板上,从而怀疑三年前白如仙被烧死的真相。”
“不,张佑宁的死没这么简单……他是个混蛋,他把纯如当成了妓女,他毁了纯如……我更没想到扎婆找来的冥婚新郎的亲戚竟然会是他。当我们见面的时候,他也惊呆了,竟然以为我是纯如……所以他必须死!”大少奶奶神色狰狞地说道,这一番话让文康不由得想起了张佑宁的日记,里面提到他毁掉了一个妓女……
“你为何要顶替张纯如嫁到白家?是张纯如不想吗?不太可能,她在与大少爷通信的时候就已经私订终身了。”文康问出了心中的一个疑惑。
“因为……因为我爱她啊……”大少奶奶喃喃道。
“什么?爱他?爱她……等等,你叫什么名字?”文康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我叫张亦辰。”大少奶奶很淡然地回答道。




玖·梨葬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又一次陷入深深的震惊之中,然而这震惊所带来的寂静却远没有真相骇人。
“什么……给张纯如写情书的人……那个署名亦辰的人竟然是你?”文康在震惊之后,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爱纯如啊……你们不会理解的,你们都认为这是大逆不道要遭雷劈的,如仙也大骂过我们……但我就是爱纯如啊,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和别人结婚?那样我会伤心死的,我不能没有纯如,不能让别人拥有她……纯如不喜欢这样,所以她只有毁灭了才能完全属于我一个人……”张亦辰近乎神经质地说道。
“那些情书其实不是别人写给你的,而是你写给张纯如的,只是并未送出?难怪在写信的时候伪装了笔迹,因为如果是外人所写,即使不做任何伪装,白家人也根本看不出是谁的笔迹,除非是内部人写的,原来你才是写信的人,我真是疏忽了。”文康同时点了点头。
“我把这些信件放在大少爷能恰好看到的地方,好让纯如在大少爷心中的美好形象毁掉,哪曾想这白家大少爷竟装作不知……被毁的人不应该是我,不应该是我啊……”张亦辰说道。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张亦辰竟对自己的双胞胎姐妹张纯如有着如此深的不伦之恋!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张亦辰呢喃道,文康无奈地摇着头。
“还有一个问题,童谣只剩最后一句,接下来你还要杀谁?”文康沉思片刻,开口问道。
“哼哼……白如仙,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你们都被骗了!哈哈哈哈!”张亦辰没有回答文康的问题,却喊出一句颇有深意的话,接着她缓缓地向门外走去。
“我要去那棵梨树下,那里有我藏着的一个秘密。”大少奶奶的唇边似挂着一丝邪魅。
众人呆滞地跟在后面,然而文康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头。
“快拦住她!”文康突然急声喊道。
此时却已经是来不及了,大少奶奶趁众人失神之际,以极快的速度冲到屋外,一头撞向庭院里的那棵梨树。
一代佳人,香消玉殒,令人叹惋。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此时庭院春风忽起,梨花纷纷飞落,宛如一场洁白大雪,春庭之雪降临了,发生在太平云楼的这场悲剧也随之落下了帷幕。


三日后。
林妙雪站在梨树下不停地数着坠落的梨花数量,数着数着好像忘记数到了哪里,于是她又摆弄起花瓣来,还不时地嗅一下梨花的清香。文康坐在藤椅上望着不远处的金楼,还是那么宏伟壮观,豪门气质十足,依稀透露出曾经的盛世,但谁又能想到此时的白家已经日薄西山了。
白佛喜在结案后不久便在郁结中病逝了,白家上下都处在极度的悲痛之中。太平云楼外的包围圈还未解除,只是听说国民党的士兵们已经顶不住了,有投降的意愿,而午作那些人也离开了太平云楼。
“文康,你如何评价张纯如和张亦辰姐妹两人?”林妙雪问道,她坐在了文康身边。
“在金楼的厨房里,张纯如完全配合张亦辰完成对自己的摧毁,而且为了保护张亦辰拼着最后一口气把门插上,这也是她对张亦辰最后的报恩了。”文康说道。
“报恩?她们到底谁欠谁的?”林妙雪感到不解。
“张亦辰对张纯如有爱,但同时也夹杂着恨,那封写给纯如而署名亦辰的信就是证据,那天她忽然反复说着,被毁的人不应该是她。所以我认为很可能当初是张亦辰为了救张纯如,而被日本鬼子蹂躏了。她们姐妹俩很可能在那时候演成了一个人,并骗过了鬼子,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们学会了互相伪装……张亦辰爱张纯如,又或许她爱的只是她自己。”文康说道。
“张亦辰虽然成为了张纯如,但入白家祖坟的还是真正的张纯如……一个悲惨的故事,一对悲惨的姐妹。”林妙雪说道。
“双双走向毁灭,是个人的悲剧,更是这个时代的悲剧。”文康感叹道。
“‘白如仙不是个简单的女人,我们都被骗了’……张亦辰的这句话有何含义?”林妙雪问道。
文康笑而不语,他只是轻轻抚摸了林妙雪的头。
“还有,如果按照五行挑选杀害对象的话,张亦辰就还有两个人没有杀掉,你觉得这两个人会是谁?”林妙雪又问道。
“也许其中一个就是我。”文康说了句让林妙雪背脊发凉的话。
此时又来一阵春风,虽然温暖,但让人心冷。
这时白氏兄弟找到了文康和林妙雪,告诉他们包围圈已经解除了,国民党的士兵最终无条件投降,共产党的人民解放军接管了这里。
“文先生,林小姐,你们现在可以安全地离开了,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们困在这里这么久。”白氏兄弟中的一人不好意思地说道。
“事情圆满解决才是最重要的,大少爷和二少爷有着自己的信仰,家族的利益在信仰面前犹如云烟,如此觉悟让文某深感敬佩!”文康真诚地说道。
白氏兄弟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是那种解脱、放松的大笑,似乎白家的悲剧从未发生过一样,但文康听出了其中的无奈与凄凉。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文先生,我只能说这么多了。”白如山说道。
“嗯,大少奶奶……也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她在最后时刻保护了你们。”文康说道。
“唉……纯如……我还是习惯叫她纯如,我明白的……没想到那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白如山的语气中不无哀伤。
林妙雪笑而不语,引起了文康的注意。
“不知文先生有何打算?”白如海问道,打断了文康的思绪。
“有利于国家的事我都会去做。”文康说道。
“明白了。”白氏兄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知你们的秀珠姑姑是否还会回来。”文康问道。
“中国是她的伤心之地,她一直说自己当年毁了金家,罪恶感很重,我想她很久都不会再回来。”白如山说道,他口中的金家也是当年北洋政府时期的豪门,金家老爷任总理,白佛喜则是副总理。后来金家倒了,白佛喜作为少壮派的代表成为了总理,白佛喜在之前也不叫白佛喜,而是弃政从商后才改名为白佛喜。
“金家当年的遭遇,如今又落到我们白家身上了,文先生,这是不是因果报应呢?”白如山惨笑着说道。
文康没有回答。


白家的佣人们都被遣散了,梦凡、梦起和梦西被送到了苏联深造,三小姐如茵愿意跟随大哥和二哥的脚步前行,二少奶奶杨慧则悄悄离开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的容貌远不如大少奶奶美丽,在办事能力上更是差大少奶奶一大截,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终日生活在大少奶奶的阴影下,如今也算是解脱了。
“文先生,你认为白如山和白如海为何要混淆身份?”林妙雪凑到文康身边问道。
“哈哈,妙雪,这与张亦辰最后的那句话一样,都将成为永久的谜团,我们是没有能力去探究下去的。”文康笑着说道。
“文先生真是识时务,那我也放心了。”林妙雪忽然换成了另外一种语气来说话,这种语气显得更适合她,她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文康。
“妙雪,你……”文康指着妙雪,喉咙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他回忆起林妙雪伸手接住掉落模板时的敏捷动作,那完全是经过长时间严格的训练后,才能下意识做出来的!
“嘘……我们北平再见。”林妙雪调皮地笑着说道。


一代豪门,白金世家,就这样解体了,这次解体并不是结束,而是为了涅槃重生,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还会再次重逢。
自此之后,文康再也没有见过白家任何人,所有人都沿着各自的轨迹,融入时代的洪流之中。
一九四九年一月,北平和平解放。




拾·笔记


太平云楼的故事到这里便结束了,我在佩服爷爷高超推理能力的同时也发现了一些问题,我将从以下几点开始分析:
首先,张亦辰即使在最后时刻,仍然掩护了白如山。由此可见,张亦辰早已洞悉白如山与白如海地下党的身份,却装作不知道,只在暗中进行保护。
其次,按照爷爷的分析,四小姐白如仙与张纯如姐妹俩的协议或者说默契达成得过于顺利,并不牢靠。
第三,白如仙在火灾前突然开始研习密码与奇怪的符号,似乎是要把有关张纯如姐妹秘密的线索留在模板上,可见她已觉察到危险。但为何要采用这种隐晦的方式,而不去主动揭发,哪怕只是暗中告诉太平云楼的当家人白佛喜也好。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了张纯如有个双胞胎姐妹,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会对白家造成什么损失?白如山对张纯如有足够的爱,他会在乎大少奶奶是否隐藏双胞胎的存在吗?而且白如仙在模板上留下的痕迹并不明显,至今也没人注意到,而且模板一直被锁在那个房间里反而更加安全。从这里能够看出,张亦辰姐妹费尽心思想要取得模板,并不仅仅是模板上的信息能够揭发她们是双胞胎这么简单。
第四,白如仙几乎很少出门,拒绝众多追求者,一位妙龄女子为何会如此表现?
第五,大少奶奶经常提到白如仙不是个简单的女子,甚至到了最后时刻仍然高喊这句话,到底为的什么?
第六,白如仙能瞬间分辨出白如山和白如海两兄弟,同时也能分辨出张纯如和张亦辰姐妹,但未必就知道谁是张纯如,谁是张亦辰。因为这两对姐妹在之前就秘密换过一次身份,就算白如仙揭发真正的张纯如被张亦辰顶替了,但这两姐妹只需统一口径就能轻易辩倒白如仙。
第七,国民党当局察觉太平云楼内有隐藏的我党特工,没理由让毫无特工斗争经验的酒肉士兵午作,以及一群乌合之众进来排查。所以其中定有蹊跷,由午作排查我党特工在明,而暗中则又安排一名专业的国民党特工潜入了白家。并且根据午作的话,国民党早就怀疑太平云楼有我党特工,所以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在太平云楼里安插了自己的优秀特工,但这个特工并未来得及传出情报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国民党当局理应继续安插特工,却没有见诸行动,原因可能有两个:一,由那场火灾所致,白家处在敏感警觉的时期;二,没有更合适的人来代替之前的特工,而几年前白家几乎已经在黄石镇隐居,并未有外人介入,由此可见当时的特工极大可能就是白家内部人。而这一次有了冥婚仪式,大批的外部人士进入云楼,正是一个派遣特工的好时机,同时也是白氏兄弟与我党地下组织成员接头的好时机。
综上所述,我得出以下结论:白如仙与张纯如姐妹之间必然有一条坚不可摧,或者说一旦毁约就会两败俱伤的协议,所以才会出现白如仙想揭发却又不敢揭发的矛盾局面,这说明白如仙也有把柄落到了张纯如姐妹的手里。既然互有把柄,保持制衡就是,可为何张纯如姐妹下定决心要杀死白如仙呢?只能是均衡的局面被打破了。
白如仙所研究的东西,她的能力以及行为习惯,都不像是一个单纯的大家闺秀。她很有可能是在秘密地监视白如山与白如海兄弟,换句话说,白如仙就是那名国民党安插进太平云楼的特工,因此到了最后,惜字如金的张亦辰再次发出了那样的惊呼,就是在提醒这一点。
所以,当时的情况非常微妙,张纯如姐妹得知了白如仙的国民党特务身份,而白如仙又掌握了白如山或白如海通共的情报。白如仙要把这个情报传出去,但在太平云楼里发报极容易暴露,所以她把白如山与白如海通共的情报用暗号密文的形式留在了模板上,准备找机会将模板送出。
因此在被张纯如姐妹察觉到后,白如仙被张亦辰放火烧死,也顺便想将所有的证据都烧毁。但他们没有料到,还有一套模板并未留在白如仙的房间内,她们对这套模板的存在极为担忧。所以她们杀死张佑宁并调换模板,也是为了保护白如山和白如海,而妓女一说只是个浮于表面的伪动机。
于是张佑宁的真正身份同样也值得推敲,从照片得知这个张佑宁未必就是“新郎”真正的家属,他或许是顶替真正的张佑宁而来的国民党特务。从三小姐白如茵与二少奶奶在现场的反应来看,她们认识的张佑宁就是这个来参加冥婚的张佑宁,而且认识有一段时间了,所以他顶替真正张佑宁的时间已经时日不短了。
如此方能解释白如仙和张纯如姐妹的种种行为,但这样的内幕在当时必然是极为机密的,爷爷他老人家已经去世多年,并未再留下任何对于此案动机的解释。也许他已经洞悉了一切,却装糊涂让自己忘掉,也许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像爷爷最后所说,这一切都将成为永远的谜团。
此外还有一点,既然大少奶奶一心想保护白氏兄弟不被暴露,那为何还要将罪行嫁祸给白如海呢?我认为她这些异常行为的出发点仍然是为了保护白氏兄弟,才将所有的嫌疑都引向了白如海。兄弟中的其中一人被推入深渊,而使另一人无辜,但要如何判断在他们中谁是白如海呢?两个人的生活痕迹几乎完全重合,他们的身上也没有任何印记,即使采用鉴别指纹等方法也很难分辨,更加能够为本案的侦查造成重重困难,争取时间直到和平解放。最后,以当时的时局环境来看,即使给白如海定了杀人罪名也是不能将其伏法的。
对了,应该会有人问起林妙雪最后去了哪里,哈哈,我想说……我的奶奶叫林妙雪,年轻的时候是个记者,另一身份为:我党地下组织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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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8 19:30:48 | 显示全部楼层
谨以此篇致敬张恨水先生——《金粉世家》
致敬西村京太郎——《双曲线杀人案》

写题听曲:《夜的第七章》、《春庭雪》

评分标准(满分30分):
由《小重山模板》准确推出凶手为大少奶奶并排除其他人嫌疑(4分);
大少奶奶不拒绝烟味与之前不喜欢烟味的矛盾(3分);
由枝条准确推出大少奶奶当时为拉门从而引起身份怀疑(3分);
柯启轩化妆发现大少奶奶生与死时脸的不同之处以及大少奶奶头发的秘密(3分);
严格按照以上唯一逻辑得出结论:4分(注:经唯一逻辑推出凶手与隐藏双胞胎才可得此分);
冥婚案凶器藏在房间柜子中(1分);
厨房案密室为死者所为并排除二少爷及其他人的嫌疑(2分);
发现角落的烟灰与埋下的绳子为有意嫁祸(1分);
准确推出神秘信函的真相为误导侦探的行进路线(2分);
推出童谣杀人的本意为摧毁指纹(2分);
推出火灾与四小姐之死为大少奶奶姐妹所为(2分);
推测出情书为大少奶奶要送出而不是收到(1分);
推测出一直生活在太平云楼的大少奶奶为张亦辰(0.5分);
推测出张佑宁为国民党特工,林妙雪和白氏双胞胎为共产党特工(0.5分);
推测出白如仙为国民党特工,模板为传递信号(0.5分);
推测出大少奶奶的真实动机为保护白氏兄弟和毁掉模板(0.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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