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热幻想的陷阱——《占星术杀人魔法》

流照君 · 发表于 2021-6-16 21:21:58

作者：时人狐狸
声明：剧透慎入
动机之想
看完这一本书之后，我又去看了一些书评，好评占八成之多，差评大多都是在批评时子的作案动机。其实，这个动机并没有多么的离谱，相反，可以说是合情合理。为什么我要这么说呢？
首先，岛田庄司一开始展示给读者的动机是什么？是画家梅泽平吉几乎疯狂的阿索德计划。想必许多人在初次读的时候都相信了这个真正可笑的动机（包括我自己）。在没有看到真相之前，因为梅泽平吉（或者他的追随者）是个疯狂的艺术家就坦然接受了。要我来说，与其相信疯子的狂想，倒不如接受了平平淡淡的时子的动机（平平淡淡才是真）。
然后，从1936年到1979年，中间的跨度是43年。人们常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时子自己也说“说死人的不是，似乎有些忘恩负义，感觉是在替自己开脱”。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时子并没有事无巨细地说出后母的不是，可能那些伤痛的往事早就随风飘逝了，或者是被时子深埋心底了。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少女被迫在一个由性情孤僻的父亲，苛刻严厉的继母和乖张任性的姐妹组成的家庭中生活，她的苦可想而知。也许，她最终和过往达成了和解，只是轻轻诉说了一些关于生母的记忆。
接着，应该知道的是，为自己辩解是人之常情。无论对与错，人类与生俱来的劣性决定了他们首先要为自己考虑，就像没有人教过撒谎的幼儿还是会撒谎一样。如果不这样，那么早期的教化将毫无意义。时子虽然想出了一流的诡计，但仍然只是个普通人。她受到爱与恨的驱使，也想在她真正在乎的人面前展现出自己好的一面。
“这要让我解释有些困难，简单地说……或许……或许是我一直期待着有谁能够找到我吧！我是个孤独的人，如果有这样的人存在，我无论如何都想见他一面。”自己的母亲死了，其他亲人她根本不在乎，那么这么多年唯一破解了案件的御手洗洁就是她真正在乎的人。所以，她留下了一封信给“在岚山见面的年轻人”。从这个角度看的话，她没有过多地表达对自己恶行的忏悔也是情有可原。更何况，凭什么犯人最后都要忏悔？如果有人一定要这样的结局，大可以去看《名侦探柯南》嘛。
“一个活了几十年的人，一旦决定撒手离开人世，必定有她的苦衷，多说又有什么用呢！渴望得到世人的理解和同情吗？这个世界上默默死去的人太多了。难道你是例外？你对死有不同的见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御手洗洁的共情能力不可谓不强，在看到报道后表现得像是一个真正的知音。他质问的不只是石冈，更是读者，责备我们为什么总是把人的生命看的那么简单，那么单纯。
最后，“竹越并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在表面上只是交代了自己不是处女，所以可以在竹越面前扮演成少妇。但是细细思量一下，却发现别有用心。“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就是说此前有过一个男人。然而，谈恋爱是需要成本的，而且成本高昂。时子是女人，或许不需要付出金钱，但她需要付出时间。对别人来说，时间成本并不高昂，但是对于时子来说，时间相当宝贵。因为平时她出不了家门，一个星期只有一天去打工。在那个年代。她如何谈恋爱？就算是一夜情，也需要费时间。
“事实上，我不憎恶父亲，只是觉得他很任性”“我对父亲说，愿意秘密地当他的模特儿，但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父亲听后欢呼雀跃。他就是这样，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虽然“秘密”地当梅泽平吉的模特儿是时子的要求，但是很明显梅泽平吉也想这样。而且，梅泽平吉在创作的是自己的第12幅作品，是他一生中的杰作之一。或许，他和时子已经有了超乎人伦的情感，但也不是欲爱，而是一种对艺术的疯狂追求。因此，他看出来了时子的缺点，这也就是时子自卑的原因“对自己的身材没有信心”。或许，时子也忍受不了这种爱与卑，于是起了杀心。当然了，这些只是本人的一点点猜想，真相我们不得而知。有时候，小说中的一点点未解之谜也是耐人寻味。
以上就是鄙人针对时子动机的想法。

手法之想
聊完了时子的动机，我们就来说说手法的高明之处。
全文分为三个部分。先是画家梅泽平吉在密室被人重击致死，接着是他早已出嫁的长女在家中被奸杀，最后甚至连与他同住的六个女儿也全部失踪。尸体陆续被发现埋在日本各地，而每个人身上都被切掉一部分。其实，三个部分如果拆开了写成三个短篇，也算不上有多高明。
第一件案子，核心可以分为两点。一是密室，二是鞋印。
大山诚一郎的《密室收藏家》中将制造密室的动机总结为八条:一是将他杀伪装成自杀或意外。二是让警方怀疑有可能出入密室的人，或是与被害人一同身处密室的人。三是妨碍警方查明自己犯下的罪行。四是延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五是让警方误以为密室就是案发现场。六是想到了将案发现场变为密室的点子，便想动手尝试一下。七是为了隐藏真正的密室。八是在制造密室的过程中进行的某种行为，才是凶手的真正目的。而本案的密室，可以说只是一个口头上的密室。时子是第一发现人，她说现场是个密室，所以大家就认为现场是一个密室了。这么看起来，还是比较老套的。
新颖别致的是鞋印。御手洗洁根据鞋印提出来了六种假设，并且说出了六种假设各自的不合理之处。哪怕是作为真相的第五种也它的不合理之处，这更体现了时子是一个普通人。即使她拥有着冷静的大脑，想出来了高超的诡计，她仍然避免不了犯错，仍然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去实施这个计划。不过，她最终有着“恶魔的祝福”，没有人发现她的疏忽，而男人与女人的鞋印也成功让人陷入了怪圈。
第二件案子，其实作者已经很明了地呈现在了我们面前。
作案的一定是个女人，她先杀死了一枝，在她和竹越上了之后，又用竹越的体液假装性侵了一枝。为什么这么说？第一点，从竹越的话来看，他离开时，一枝还活着。可是，一枝死亡时间推断为“二十三日的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而竹越离开的时间是“八点四十五分或者八点五十分”。仅仅十分钟的时间，说已经有个小偷进屋杀了人，未免太仓促了。第二点，竹越说“我觉得照片和她本人不是太像”，“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让我不要开灯，赶快回家”，这么说就是为了解释死者不是和竹越上床的人。第三点，“和她有性关系的男人血型为O型，而我的血型就是O型”。三点一整合，就可以得到以上结论“她先杀死了一枝，在她和竹越上了之后，又用竹越的体液假装性侵了一枝”。
第三件案子，就像是御手洗洁说的“其实这种诡计，连小孩子都能猜出”。
“当人耗费心力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定有它的原因。比如分尸。”凶手如果不是疯子，就绝对不可能去制造阿索德。那么她分尸的动机是什么？为了方便运输吗？（运输的人并不是她自己）每具尸体都缺一部分又是为什么？唯一合理的恐怕就是为了凭空多出来一个人。只要想通了，一切迎刃而解。当然了，这确实是个好诡计，否则怎么会有人抄袭。作者恐怕是看到了一个诈骗的真实案例才想出来的，不然的话，也不会提什么假钞了。
这么看三个案子平平淡淡，到底是什么让它四十年来无人能破？
这就是狂热幻想的陷阱。人们都有着猎奇的心理，当一个疯子的自白展现在人们面前时，它就深深地扎下了根。从这往后的一切，都被此深深地影响了。人们的注意力不再是案子本身，而是虚无缥缈的阿索德，殊不知那才是作者真正的核心诡计。
贯穿全文的阿索德让人不得不相信她的存在，于是，在众人的眼中，凶手要么是梅泽平吉的狂热追随者，要么就是梅泽平吉本人。无人见过的阿索德就成为了这个推论的证据。为了让人们落入这狂热幻想的陷阱，时子创作了“AZOTH”这篇文章。这就像是《解体诸因》中的松浦雄一为了让奈津代交换头而创作了《轮转杀人》。因为这个疯狂的阿索德狂想，人们丧失了客观思考的能力。这才是作者真正厉害和高明的地方。

主角之想
不得不说，御手洗洁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物。
“明明就是单纯的堕落，却要自诩为‘污秽的美学’啊、‘思想哲学的升华’啊、‘爱与信赖的挫折’啊、‘理想的败北’啊之类的。”他有着自己的审美价值，有着自己的艺术情趣。
“一眼看穿？，他根本都是瞎猜的。举个例子说吧！……对了，记得<黄面人>的故事吗？他是怎么形容那个忘了把烟斗带回去人？你记得吧？那时他说：修复烟斗的价钱，已经足够再买一支新的烟斗了，可见烟斗的主人非常珍惜那支烟斗。而且，从烟斗的右侧焦黄的情况看来，这位主人显然是一位左撇子；并且，他不用火柴点烟，而习惯用油灯点烟。他还特别说明：因为用左手拿烟斗，在油灯上点烟，所以烟斗的右侧就变得焦黄了。就算烟斗的主人，会非常粗心大意地把心爱的烟斗烧成焦黄；但是，左撇子的人用烟斗抽烟时，用的也是左手吗？像我们这种习惯用右手的人，拿烟斗的时候，会用哪一手呢？应该会用左手吧！因为右手要写字，或者做其他事，这样才能一边抽烟，一边做事。因此点烟的时候，通常也会用左手拿着烟斗去点烟。不是吗？他那样的胡猜、吹牛，华生竟然不辩驳。不过，或许华生不能辩驳，他也就经常吹吹牛皮，戏弄纯真的华生，来打发时间得到乐趣。类似这样不用心的事，还有很多。对了，我想起来了，福尔摩斯也是一个变装高手，他会戴上假发，撑着洋伞，假装成老女人，在路上行走吧、你知道福尔摩斯的身高吗？身高将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老女人，在街上行走时，应该有人会怀疑那是男人变装的吧！为什么华生会没有注意到这些呢？所以我认为福尔摩斯的推理，是从胡乱猜测开始的；而且他有古柯碱中毒的毛病，病情一发作起来，就像疯子一样，非常可怕。华生不是说过吗？如果福尔摩斯是拳击手，大概没有人可以抵挡得了他的拳头。说不定华生就遇到过他发作的时候，而且被击倒过好几回。可是，他却不敢和福尔摩斯绝交，因为福尔摩斯是他的衣食父母，他是靠写福尔摩斯的破案经过来过日子的人，所以只好忍耐着福尔摩斯的吹牛、幻想，继续和福尔摩斯在一起，即使明明看穿福尔摩斯的伪装，他也要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等待福尔摩斯对他说，哈哈哈是我，他才很夸张地表现惊讶的样子。这一切都是为了生活。”他有着敢于批判的精神，即使对象是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先生，他也会毫不迟疑地说出不足。
“福尔摩斯让我感动的，正是他是人，而不是机器的这一部分。我喜欢他。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他。”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所以他喜欢的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比起那些完美无缺的侦探，这是真正的拥有人格魅力。

“一个人想睡就睡，想吃就吃，多自在。穿着睡衣随处走，碰到趣事才出门，看谁不顺眼就不看。白就是白，黑就是黑，用不着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对我来说这就是财富。这可是我被某个警察讽刺成鲁邦三世才换来的啊，我不想就这么轻易失去。何况，我感到寂寞的时候，还有你在啊，多以我并不是一个人，这样的生活我就很满足了。”
“我可不想自己住的地方一天到晚挤满一群呆头鹅，万一你来了，还得大声嚷嚷才能找到我。或许你不能体会，其实现在这种平淡生活才最适合我。何况，我感到寂寞的时候，还有你在啊，所以我并不是一个人，这样的生活我就很满足了。”
“现在得到的一切，以后还不是会失去？就像平吉所说，我现在所做的努力，到头来等于是白忙一场。喜悦也好，悲伤、愤怒也罢，都犹如台风或夕阳，来了会去，去了也还会再来；就像樱花一样，春天来了，就会开花。我们每天忙东忙西，最后仍然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叫做理想？哼！不过是让我们耗费人生的标语。”
“我不是不知道你想说的，但我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我不认为自己是个怪人，只是别人不了解才会误会我的。我明明和大家一样，每天过着普通的生活，但为什么别人总是把我当成火星人一样来看待呢？”
这些文字中，我们不难看出御手洗洁对自己人生现状的满足，对石冈这个知己的尊重与喜爱。在他自己的眼中，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他的共情能力之前已经提过了。）
自然，他也有着普通人的缺陷。比如，他厌恶女性，极端排斥与女性深入交往（当然了，他也不是同性恋）。在与石冈的谈话中，这种厌恶曾多次出现。再比如，他表现出的一些怪异或者讨嫌的行为，面对石冈对真相的追问，他当天嫌麻烦不说；为了想出真相而忘记了生存的需要（吃饭，睡觉）……
正是这些好的坏的，构成了御手洗洁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