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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系推理] 《蓝玫瑰不会沉默》作者:市川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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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大神推理作者家族之瑰四周年纪念章诡殇元老猴年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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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26 17:35: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内容简介
受不了双亲虐待而逃亡的少年艾利克,得到做基因研究的坦尼尔博士一家收留。他虽然就此展开助手生活,藏在屋内的「实验体七十二号」却让他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另一方面,在「水母船」命案后好一阵子没事情忙碌的玛莉亚与涟,受托前往调查坦尼尔博士──据说他成功研究出「公认不可能出现的蓝玫瑰」而声名大噪。然而到达现场时,在上锁的温室里发现遭人砍下的首级。门上有血字、墙壁与窗户又遭到玫瑰藤蔓遮蔽而成为坚固密室的温室,里头还有一名被绑起来的生还者......密室、不在场诡计等不可能的技法连发,本格推理迷绝赞推荐系列第二弹!
作者简介
一九七六年生于神奈川县。东京大学毕业。在学时参加文学社团.东京大学新月茶会。以《水母不会冻结》获得第二十六届鮎川哲也赏出道。
《蓝玫瑰不会沉眠》评价更全面地超越前作,布局更具野心,不但挑战密室、不在场证明、消失的环节、以及结合数种诡计背后再反转结局,技法纯熟可怕。是目前评价最高的新生代推理小说家。
序幕
爸爸死了。
在温室里,被人砍头杀掉了。
妈妈也死了。
在房间里,被人刺胸杀掉了。
不止爸爸和妈妈。好多人死了。
好可怕。即使是现在,一想到他可能来袭,还是让我怕得不停发抖。
该怎么办才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大家、大家都死了。

一踏出驾驶座,贾斯柏•盖尔就闻到火灾现场特有的强烈异臭。
构成建筑物的木材、砖块、树脂、金属——所有东西都烧得焦黑,而且大多崩塌,泛起一股混沌的臭气。
贾斯柏环顾周围,依然散发着高热的瓦砾令他皱眉。他的属下多明尼克.布洛斯刑警,在建物用地内向消防队员问道。
“——有人死伤吗?”
“尚未确认。因为瓦砾还没搬开。”
“起火点呢?”
“应该在那一带……虽然似乎离厨房有点远。”
队员指向废墟一角。该处地板的焦黑程度比周围来得严重。“可能是纵火啊?”多明尼克面有难色地抓抓头。
真是热心工作,贾斯柏心想。无论投注再多心血给偏僻地方的民宅火灾,成果都不会受到认可。
……一九八二年六月,A州P市郊外。
昨晚,山区一角发生火灾。他们是来现场搜证。
火势到今天凌晨才熄灭,所以贾斯柏在一小时前才接到部下通知。这时间他早餐才快要吃完而已。虽然他不认为这种案件需要自己特地跑一趟,但既然接了电话,也就不能当成不知道。
这次的火灾现场,似乎是栋还算大的住家。附近没有商店街,也没有其他民宅。特地盖在这种地方,若不是屋主相当厌世,就是某个有钱人盖来当别墅吧。
尽管部下煞有介事地当成纵火,贾斯柏却不以为然•应该是一些愚蠢的年轻人溜进来玩火吧。真相往往很无聊。
多明尼克紧绷着一张脸继续和消防队员交谈。两人成为上司与下属已经长达十年以上。在贾斯柏眼里,多明尼克的工作方式毫无长进。
时间与人手有限。在U国名列前茅的大城市P市,各种大大小小的事件层出不穷。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根本没空分派劳力一一处理。这个顽固的部下尽管已经堪称老手,却完全没有试着去理解这点。
……只不过,自己年轻时也和他差不多。
基层时代的自己,满心想要有所表现。到后来才明白,不管花多少心力、流多少汗水,都只是白费力气。无论把多少犯了小罪的人关进牢里,如果讨不了“上头”的欢心,依旧只会被冷落。不仅如此,还会被贴上“无能”的标签,踢出原来的职场。到头来,自己都已经年过五十了,阶级还是停在警部补。
贾斯柏早就和老婆离婚,他头发稀疏,身体也显得臃肿。现在,打理自家花圃成了他唯一的娱乐。
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走上这种无趣的人生路呢?贾斯柏叼着烟,从口袋里掏出燃油式打火机。大概是因为用了三十年,东西不太灵光,在火点起来之前非得折磨拇指一番不可。
这时,多明尼克注意到上司的动作,表情明显扭曲。也不知道是要啰嗦什么“别在火灾现场抽烟”之类的话,还是单纯看不爽自己戒烟时有人在面前抽烟。
“你总算露脸啦,贾斯柏。”
“路上塞车嘛。”
多明尼克紧绷的表情变得更加不高兴。看来自己还真惹人厌啊。
……不,彼此彼此吧。
实际上,贾斯柏一直不喜欢这个老是认真追查各种案件的部下——感觉就像有人把过去的自己摊在面前一样。每当看见这个穿着破旧西装的部下,就让贾斯柏感到烦躁。
消防队员有动静。多明尼克走过去问“怎么了”,其中一名队员指着瓦砾堆某
似乎是张桌子。尽管表面已经变为焦炭,但或许是材质相当好,东西几乎维持原样。
其中一个抽屉拉开。内侧虽然被熏得有些黑,木纹却清晰可辨,状态奇迹般地完好。
“里面发现遗失物。
——似乎是日记一类的东西。”
第1章试作品(I)
我早已不记得自己真正的名字。双亲当面喊我“你”.在彼此的对话中叫我“那小子”。即使在学校,也找不到人用名字称呼我。
我的父母在外人眼里看来没什么问题,可是父亲在家时一天到晚喝酒,一旦心情不好就会揍我出气。母亲一开始还会护着我,但也只持续到我离开幼稚园;一知道我是个念书和运动都没什么好表现的缺陷品,她就像变了一个人,只给我些和狗食差不多的东西吃。
——当初根本不该生你。
——你为什么这么没用。
母亲不时这么埋怨,眼神就像看着肮脏的布娃娃一样。
邻居虽然造访过不少次,但是都被我父母装出来的笑容骗过去,完全没注意到我的衣服底下有多少伤痕。
我并非一开始就很明白自己的处境。
因为我不晓得其他家庭是什么样子,所以也无从比较。说穿了,我就连能够比较的朋友都没有。我没有和一般人相当的娱乐,更别说看电视了。只能在被父亲揍、被母亲鄙视的情况下,漫不经心地过自己的“日常生活”。
开始注意到不对劲,差不多是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吧。
为什么班上同学谈到自己的双亲时,都会那么开心呢?为什么他们在生日时,都会收到礼物呢?
然而,我没办法拿这些问题询问周遭的人。身上衣服总是破破烂烂的我,在班上的待遇和厨余没两样。就连教师也明显地和我保持距离。不知不觉间,我已经习惯一个人在图书室翻书打发等回程校车的时间,但我找不到能解答这些疑问的书。
异样感缓慢但确实地侵蚀我的心——于是溃堤的时刻到来。
那一晚,父亲和往常一样对我暴力相向。
对于我的父母来说,这想必只是日常生活的一幕;不过对我而言,却是掉进已裂开水槽的最后一滴水。
水槽破裂四散。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违逆双亲——离家出走了。
一段幽暗而漫长的路途。
回过神时,已经遍寻不着城镇的光亮,只听得到树木的沙沙声。
下雨了。水渗进鞋子里,脚掌湿得让人不舒服。
……我到底走了多久呢?
感觉无比漫长,又像只过了一分钟左右。不知不觉路变成上坡,周围则是茂密的森林。打在脸上的雨愈来愈激烈。衣服吸了水变得又冷又重,压在身上。
就在体力到了极限,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
眼前出现一道生锈的门。
铁栅另一边,能看见淡淡的火光。
……住家?
居然在这种地方——
我抓住铁栅——意识就此中断。

……妈,为什么……小孩……
……也不能放着……对吧?
我听到说话声。
再来是门关上的声音——以及沉默。

……有光亮。
我就像从很深的水底浮起一样,睁开了眼睛。
起先映入眼帘的东西,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
温暖的触感裹住全身。有人替我盖上柔软的被子……这里是哪里?
我离开了家,漫无目标地徘徊,在山林中找到住家——之后怎么了呢。
是医院吗?不过,感觉和病房不太一样……
我昏昏沉沉地抬起头。这里是个宽敞的房间,地上铺着地毯,墙上有挂钟,对面是有木纹的门,和我平常睡的地方——窄得像狗屋的仓库完全不一样。房间色调是奶油白,让人感到温暖。
我睡在窗边的大床上。
可以听到雨声。我坐起身子看向背后,窗外的雨打在森林上,从群树空隙所见的天空,盖着一层厚厚的云。
开门声响起。我连忙将头转回来。
“——哎呀。”
一位穿着围裙的女性露脸,她背手关上门,并且对我露出柔和的微笑。“你总算醒了。感觉如何?”
她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淡蓝色的眼眸。身形纤细,脸和手的肌肤像蜡一样白。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则是那头比肌肤更白的长发。就像图画书里的精灵,充满神秘感。
我记得——应该是叫“白化症”吧?我在图书室里,看过刊有全白蛇、蛙照片的图鉴。不过,得了白化症的人类出现在眼前,这还是头一遭。
和那梦幻般的白发与白色肌肤相反,女性的表情无比柔和。她的眼角略微下垂,虽不是会引起注意的美女,却生了一副有亲和力的五官,鼻梁上还挂着可爱的圆眼镜。
白色的头发与肌肤。有庶民气息的容貌。眼镜与围裙。这些互相冲突的特征,让我完全无法判断她的年龄,只能说这人不是小孩也不是老太婆。
“啊……呃……”
看我无法回答,女性没等我就迳自说下去。
“你吓了我一跳呢。傍晚,我注意到大门那边传来声响,一过去就看见你倒在地上……于是我叫丈夫将你搬到这里。
你当时应该很累吧。看你一直没有清醒,让我好担心。”
挂钟指着三点二十分,外面相当亮。照她这么说,我似乎睡了半天以上。
“那个……谢谢你。”
我一道谢,白发女性便回了句“没关系啦”,并且再度露出微笑。
“现在就好好休息。还有,衣服我晾在楼下,晚点再拿来给你。”
听她这一说,我总算注意到身上是睡衣。再往睡衣里打量,便发现自己穿着一条尺寸略大、图案又陌生的内裤。我的脸颊顿时发热。
这时,房门再度开启。某种娇小的东西溜进室内。
——我不禁屏息。
是一名少女。穿着深蓝色连身裙,而且肌肤白得像雪的女孩子。
她的个子和我差不多。年龄可能也和我一样——六年级——或是稍微大一点吧。
之所以无法肯定,原因在于少女也是一头白发。
淡淡的白金色秀发,就像直接从身旁那名围裙女性复制过来的一样。仔细一看,少女的眼睛也是淡蓝色。大概是母女吧。
不过,两人散发的气息截然不同。
和围裙女性相反,连身裙少女眼角上翘,给人冰冷难近的印象。“神秘感”这种形容,反倒比较适合这名少女。
少女看向我。她微微眯起眼睛,接着立刻别开脸,半个身子藏到围裙女性背后,那态度仿佛看见什么肮脏的珍禽异兽。女性“哎呀呀”地微笑,温柔抚摸少女的秀发。就在这时。
“你醒啦,小弟。”
低沉的说话声传来。
第三人站在门前,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一名个头偏矮的男性。上翘的双眼底下有很重的眼袋,脸颊瘦削。暗褐色头发里夹杂着白发,眼睛则与头发一样是褐色。年纪应该比我父亲还要大吧。
那锐利得宛如看透一切的眼神,在和围裙女性、连身裙少女不同的意义上,显得不像个普通人。
“爸爸——”
少女轻声开口。
这就是我和坦尼尔一家的相遇。
第2章蓝玫瑰<1)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八日撷自A州州报)
‘蓝玫瑰终于诞生
——A州牧师,自学配种的结果
十七日于O州举办的玫瑰展览会上,展示了绽放蓝色花朵的玫瑰。
创造蓝玫瑰的人,是住在A州P市的牧师,罗宾•克里夫兰(41)。他在尽神职人员本分之余,也以园艺家的身份活动,长年来自学配种培育玫瑰。他表示,命名为0""2,*-
“天界”的蓝玫瑰,是在配种过程中偶然产生,第一次看见开花时“感觉就像神的旨意”。
玫瑰虽然有红有黄,但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蓝色系的花朵,由于在漫长历史中曾有许多人挑战过却没能实现,因此人们将它当成“不可能”的象征。一位业余园艺家让这样的蓝玫瑰成真,引起了世界上众多园艺家与学者的注意……”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九日撷自A州州报)
‘我才是“正牌蓝玫瑰”
——C大学发表声明否定业余园艺家的蓝玫瑰十八日,C大学(C州S郡)宣称,他们已成功利用基因编辑技术做出蓝玫瑰。实现者为该大学理学院生物工程系的法兰奇.坦尼尔教授研究团队。
根据声明,坦尼尔教授等人开发出能高效率产生蓝玫瑰所需基因的技术,并且将抽出的基因植入玫瑰里,成功让花朵变成蓝色。详情将刊载于十二月发售的N杂志。
<:州?市的罗宾.克里夫兰牧师于十七日的展览会公开蓝玫瑰,“将不可能化为可能”引来众人注目。对于克里夫兰牧师的蓝玫瑰,坦尼尔教授发表“纯靠配种产生蓝玫瑰,以玫瑰的性质来说几率趋近为零。如果不是运气非常好连续发生多次突变,就是假货”这样的否定看法。相对地,克里夫兰牧师则表示“只要亲眼目睹,就会明白它不是假货”,反驳坦尼尔教授的见解……”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撷自A州州报)
‘W州爆发土石流
——土石淹入露营场,游客避难
二十日午后,W州山区发生土石流,造访山麓地区露营场的数十名游客紧急避难。部分土石淹入用地内,所幸无人受伤。露营场因此暂停营业。
有关灾害原因,由于现场附近的恶劣天候一直持续到凌晨,所以相关单位怀疑是下雨导致地盘松动。该处曾发生小规模土石流,因此警方正在调查露营场地点是否有问题……”

“……莉亚、玛莉亚。”远处传来说话声。
“快点起来。现在还不到睡午觉的时间喔。”
肩膀被人用力摇晃。玛莉亚.索尔兹伯里惊醒后抬起头,随即发现部下九条涟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这里是F局的办公室。
墙上的钟指着上午十点半•虽然离吃午餐还有段时间,周围却没什么人。除了玛莉亚和涟以外,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坐在对面的同僚。其他人大概是去调查日前发生的强盗案,走得一个也不剩•
她开始回想。九点半坐到位子上,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写那些麻烦的文件——到这里还记得,后面的就不太清楚了•她看向桌面,写到一半的报告书上有口水痕。玛莉亚连忙擦拭嘴角和文件。
“看样子你昨天也喝闷酒喝到很晚对吧*又I位朋友结婚让你这么寂寞吗?”
“我才没有喝什么闷酒。”
虽然说,几个月前大学同窗送来喜帖时,她确实这样喝过。
对面的同僚抬起头,接着爆笑出声。玛莉亚瞪过去后,同僚连忙低下头,但肩膀还在微微颤抖。到底有什么好笑啊?
“所以呢,涟。什么事?”
玛莉亚无视同僚,重新转向涟。
梳得平整的黑发,妆点理性五官的眼镜。这个身上西装没半点破绽的J国人部下,用一如往常的平稳语调回答•
“P局的多明尼克.布洛斯刑警来电。他说.希望你回个电话。”——多明尼克找我?
‘喔,好久不见啦红毛。近来可好啊?,
多明尼克.布洛斯的口气,就像在酒吧碰到熟人那样随兴。
“托你的福。”
玛莉亚谨慎地回应,没让对方知道自己在上班时间睡觉。“所以呢,有什么事?”
她和多明尼克,是在调查二月发生的气囊式浮游艇案时初次见面。双方工作地点不同所以很少碰面,但在碰到横跨彼此辖区的案件时,就会交流调查情报——他们断断续续地维持这类工作上的往来。
玛莉亚心想这次大概也是打来问什么案子,听筒却传出一个意外的词。
‘你知道蓝玫瑰的新闻吗?,
蓝玫瑰?
“如果讲电视和报纸有报导的部分算是知道……不过那又怎么样?”
即使是对园艺没兴趣的玛莉亚,同样有看到数天前的一连串蓝玫瑰相关骚动。
起先以为世界首例是那个业余园艺家兼牧师,结果隔天便有大学教授宣称同样做出了蓝玫瑰。而且教授将牧师的玫瑰评为“假货”,两者之间产生了争执云云。
尽管玛莉亚过去一直对什么科学话题没兴趣,但是先前的水母船案正好与科学技术扯上关系,因此,后来与科学有关的新闻,她总会在无意间多看几眼。
‘那就好。
我想请你帮忙打探一下蓝玫瑰骚动的当事人之一——法兰奇•坦尼尔教授的事。如果可以,希望你能直接和本人见面。用什么理由都可以,别引起对方的戒心就好。,
“……啊?”
玛莉亚不由得傻眼。“这什么意思?我完全听不懂耶?”
意思是,大学教授和犯罪有关?
虽然“打探一下”这种说法让人在意,不过实际抽出时间去拜访,需要相应的理由——主要是申请差旅费这方面。这和单纯告知调查情报又不一样。在不知道内情的状况下,实在不能轻易点头丨
追根究柢,如果要打探坦尼尔教授的事,照理说多明尼克应该自己先采取行动,要不然就是由P局的人出面。完全不懂为何要找上管区不同的玛莉亚。
‘理由可是有喔。坦尼尔教授的别墅似乎在F?rtl的管区内。
学会预定近期在A州举行,可能会顺便过去那里,到时候再去问话也行。,
“所以说,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玛莉亚说到一半就打住了。“……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不能声张的理由?”
‘你的直觉还是一样敏锐呢。,
听筒传来叹气声。
‘说得明白一点就是YES。话虽如此,却也不是什么机密。怎么讲才好呢——用电话很难解释。应该说有点复杂,这玩意儿连我们也难以判断真假。
总而言之,没看到实物大概没办法解释清楚吧——就是这样的案件J——难以判断真假?没看到实物没办法解释清楚?
“等等,我愈来愈搞不懂了耶。”
‘我想也是J多明尼克苦笑。
‘就连告诉你这些的我也觉得可疑。
不过很抱歉,详情还不能说。我希望你可以在没有成见的状态下和坦尼尔教授碰个面。详情之后会全部告诉你。
P局的人因为一些事没办法出动。其他能信任的警方人员,在我认识的范围内也只有你们了::能拜托你吗?”
直接撂下一句“别在那边说梦话”就把电话挂掉也行。
可是——
工作方面的往来已经持续半年以上,玛莉亚也渐渐清楚多明尼克•布洛斯的为人•这个刑警虽然讲话无礼但是很照顾人,欠了恩情一定回报,不会利用别人的好心把麻烦塞过去。他会拜托这种事,应该有相称的理由——而且内情相当复杂。
回答在玛莉亚脑中逐渐成形•然而,她不知怎地就是不想老实说出口。
“你来找我是我的荣幸,不过这种事必须得到高层同意才行呀。我这边也有抽不开身的案子要忙喔。”
‘是吗?我问你们家的黑发,他说你在水母船的案子犯错遭到上头冷落,要怎么使唤你都没关系耶7还说局长的命令应该马上就会下来”
“涟!你怎么可以趁人家睡觉的时候乱讲话啊!”
她对着一副若无其事样的部下怒吼。听筒传来多明尼克‘哈哈,那就拜托啦,的笑声,通话随之中断。
——真是的,没一个好东西。
“要出去巡逻啦!跟我来!”
玛莉亚摔下话筒,抓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没等涟回应就走出办公室。她走出去时碰上认识的女性职员,举手打个招呼准备离开,对方却讶异地盯着她的脸。
“嗯?怎么啦?”
“啊,呃……那个……”
职员犹豫地指着脸颊。玛莉亚正想说“所以到底怎样”时,看见自己映在窗上的脸。
左脸颊上清楚留着由墨水痕形成的文字列,桌面那份报告书印上去的。
“喂,涟!你至少说一声啊!”
同僚刚刚肩膀颤抖就是因为“这个”吗?“没有啊,我还以为那是你化的妆。”涟则是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数天后——十一月二十四日,星期四*
“然后呢。”
涟开着租来的车,玛莉亚在副驾驶座嘀咕。从A州搭飞机到C州后,还需要在机场租车开上数十分钟才会抵达目的地*U国幅员辽阔。“讨论到最后,用的名义是‘基因技术在犯罪科学搜查上的相关谘询,……要我去问科学搜查的什么啊?这种事应该是验尸官鲍勃的工作吧。”
“毕竟他好像很忙嘛,和你不一样•”
你也很闲吧——玛莉亚差点脱口而出,不过忍住了。涟现在之所以变成闲职,相当于被自己这个上司拖下水。不管怎么想,他的工作量都比自己多上几十倍,一个在上班时间光明正大睡觉的人对他讲什么都没有说服力。
多明尼克的委托,在接到电话的隔天就以“P局请F局协助调查”的形式,正式向他们提出要求。
一如涟的预测,局长许可给得很干脆•高层判断r反正索尔兹伯里放着不动也会惹祸,干脆让她处理别的工作比较实际”——局里这么谣传,但真相如何不得而知。
尽管这个委托可以说是特例,但玛莉亚和涟还是姑且定下了方针,I同前去拜访催生蓝玫瑰的两人之一——法兰奇.坦尼尔教授。
据多明尼克所言,教授似乎会配合学会前来A州。不过,就涟询问的结果,得到了学会期间很忙抽不出空的回答,所以虽然麻烦,他们依旧决定主动前往C大学。涟认为,如果能获准参观研究室反而更好。
“虽然不知究竟怎么回事,但P局似乎不希望让对方明白他们的动向•既然如此,至少目前应该避免被当成查问案情。”,
查问案情吗?
不久之前参与的案子——水母船事件闪过脑海。那桩对玛莉亚来说还记忆犹新的案子,也和大学教授发表的新技术扯上关系。
据说创造出蓝玫瑰的坦尼尔教授,这人是否也和什么因缘或事件有关——或者说,被拖下水呢?
“法兰奇•坦尼尔,生于一九四一年。C大学理学院博士班课程修毕•专攻分子生物I程。一九八一年起担任同学院教授:…以大学的公开情报看来,似乎走了一段标准的学者之路呢。
专攻虽是‘分子生物工程,,但教授至今发表的论文,几乎都集中在叫做r基因工程,的领域。这回的蓝玫瑰,也被定位成该领域的研究成果之一。
玛莉亚,你对于基因工程了解多少?”
“你以为我会懂吗?如果是1邪恶科学家摆弄叫基因的玩意儿制造怪物,这类的,应该在漫画或电影上看过就是了。”
“把那个‘摆弄基因,的部分更深入、具体地研究,就是基因工程。
生物的遗传情报,由叫做去D氧核^核^的物质负责——这个以前有讲过,记得
吗?
DNA似乎是由叫做脱氧核糖的糖类、磷酸,以及和‘腺嘌呤J、‘鸟嘌呤J、‘胞嘧啶,、‘胸腺嘧啶,这四种碱基其中之一结合的核苷酸,依照不同顺序形成锁链般的分子结构。如果用碱基的记号表示,会变成^■*1CIGICIAIG……这种样
病毒以外的生物,会有两条核苷酸锁链透过氢键结合成为互相缠绕的双股螺旋结构——据说有些细菌会形成环状——其他像某些病毒则是一条锁链等等,DNA的立体结构有各种型态,不过‘由四种碱基排列组合而成,这种基本结构,似乎所有生命体都一样。”
“那什么啊?该不会,这个TAGC的排列顺序会变成暗号,生物的样貌是透过解读它而产生的吧?”
涟睁大了眼睛。
“呃,似乎就是这样。”
“啊?”
“生物的重要成分之一蛋白质——说是这么说,但分成许多种类就是了——是二十种胺基酸以特定顺序连结而成>DNA的碱基排列,就记录了这些胺基酸的种类与排列。
当然,生命活动所需的物质并非”只有,蛋白质,但它是构成生物体的主要物质,也是酵素、荷尔蒙等功能性生物分子的成分。说得极端一点,只要有DNA的碱基排列这项遗传情报,就能构成生物的样貌。”
“只有四种碱基,要怎么表示二十种胺基酸啊?”
“这部分的机制非常漂亮,象是‘GAA.B等于‘麸酰胺酸,,每三组验基对应一种胺基酸。类似电脑用ol的二进位表示所有的数字和文字那样。
四个三次方等于六十四,要对应二十种胺基酸绰绰有余。各种胺基酸与验基排列的对应似乎也已经全部弄清楚啰。”
以DNA的碱基排列为基础,经由胺基酸合成蛋白质,再由蛋白质构成生物的身体……是这样吗?简直就是解码。
“这种系统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啊?难道神也会用电脑吗?”“这部分就不知道了,我还以为你会晓得。”
“哎呀。真稀奇,你居然会称赞别人。我可不是神喔。”
“哪里,我只是在想,从那时候活到现在的你可能知道详情。”
“你想说我是化石吗!”
掉以轻心就会这样。这个可恨的部下一副若无其事样,一句“总而言之”就带过去。
“生物的样貌源于DNA。这点是基础,接下来是应用。
——如果可以改变DNA的碱基排列,就能改变生物的样貌。”一阵沉默。
“……意思是,坦尼尔教授宣称创造出来的蓝玫瑰,也是改变DNA顺序的结
“根据大学的官方声明,是这么解释没错。”
涟的用词十分慎重。“现在的基因相关技术进步到什么程度,我也不敢说自己很清楚。只不过,其他研究机关虽然也尝试用基因编辑的手法创造蓝玫瑰,却得不到理想成果,这点似乎也是事实。坦尼尔教授是怎么做到的,应该会成为这次谘询的主题之一吧——是真是假或许也包含在内。”
真假吗?这点就之后再判断。
“弄出蓝玫瑰有这么难吗?新闻夸张地用‘将不可能化为可能,这种说法,但这和蔬菜水果的品种改良有什么不一样啊?会开蓝色花的植物明明还有很多耶。”
“‘如果有那么简单就不用费力气了,——这是古今东西玫瑰培育家与研究者的见解。
当然,你口中‘蔬菜水果的品种改良,也需要相应的劳力,但创造蓝玫瑰花费的年月与失败次数,一般的品种改良似乎无法相比。
人类开始培育玫瑰,至少可以追溯到将近两千年前。从当时到现在,真正的蓝玫瑰——不管谁来看都能说是f蓝色,的玫瑰,在公众场合出现的纪录连一次都没有。
宣称是‘蓝玫瑰,的花虽然出现过很多次,但那些都是号称蓝色,实际上只有‘和过去的玫瑰相比,说它有蓝色要素也不是不行,的程度。”
但这回不一样——是这个意思吧。
成为骚动中心的那两种蓝玫瑰,玛莉亚连照片都没见过。根据涟的说法,克里夫兰牧师在展览会结束后,回绝了大多数的采访要求,坦尼尔教授也只肯回应学术期刊•因此,似乎就连媒体也只有几张蓝玫瑰照片。
如果今天能亲眼目睹蓝玫瑰,掌握它是真是假,应该多少能满足多明尼克的需求吧。
玛莉亚的视线转向天空。气囊式浮游艇——水母船静静在远方的蓝天飘荡。白而扁平的球状气囊,下方有四根支架与吊舱。外観一如其名,形似水母。
围绕着水母船发生的大规模屠杀案,至今仍在许多方面余波荡漾*她不晓得这些问题最后会以怎样的形式平息,不过,至少在某桩诉讼上,双方似乎都以早期解决为目标——这是从某位熟人处听来的。
玛莉亚轻轻叹口气,小心不让涟注意到。真不像她的作风,居然一直把已经不归自己管的案件放在心上。
“至于创造蓝玫瑰为何困难——这部分我的理解也有限,不过从植物界整体来*牛花……
看,有蓝色花朵的品种似乎还比较稀有。朝颜、绣球花、罂粟花……一时能想到的就这些吧。
在我的祖国有种花叫‘樱花,,在街上看见的樱花,绝大多数都是粉红色。不但不存在1蓝色樱花J,也没听过有人想看、想创造这种花。”
“樱花我也知道喔。U国也有个知名的观光景点——以前我曾和朋友一起去看过。”
“这样啊。话说回来玛莉亚,你知道J国有句话叫f团子胜于花,吗?”<4丨)
“不知道!”
但她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
经过一段跨越州界的漫长旅程,玛莉亚与涟抵达了法兰奇•坦尼尔教授任教的C大学S郡校区。
暖和的空气、茂密的绿草地、美丽的林荫道,眼前则是海洋——连度假胜地都自叹不如的地理位置。和没有半点高级感的F局天差地远。
他们办完手续,步行穿过校地前往生物工程系馆•到了对方指定的碰面地点——大厅,两人坐到沙发上等待,接着一名少女从里面的电梯现身。
一个无比白皙的女孩子。、
色素异常淡薄的肌肤,及腰的白金色秀发——是个白子。深蓝色的连身裙,让肌讧1比喻比起外观,更重视实在•肤与头发的白更为凸显;体格娇小瘦弱;眼角上扬,五官稚嫩却显得意志坚定,白发让她颙得比较成熟,实际年龄应该十二、三岁左右吧。
一个孩子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o送便当过来吗——两人原本这么想,却发现白子少女在大厅东张西望,更在看见玛莉亚与涟之后走了过来。
“两位是A州F局的玛莉亚•索尔兹伯里小姐,以及九条涟先生吗?”
还带着稚气的干净嗓音。听到涟“嗯,我们是”的回答,连个笑容都没有的少女向他们点点头。
“欢迎莅临。由我替两位带路•请往这边走•”
她没等两人回应,迳自往电梯走去。玛莉亚连忙站起身,和涟一起跟上少女的脚步。
“呃,你是?”
“坦尼尔研究室的学生。”
学生?以学生来说非常年轻。大概是跳级吧。
少女对于玛莉亚的惊讶显得毫不在意,无言地走进电梯。一个相当冷淡的女孩
子。
“我说啊,你叫什么名字9”
少女瞄了玛莉亚一眼。露出像在讲“别把我当成小孩子”的不高兴眼神。“……大家叫我‘爱琳JL1
“爱琳吗……好名字。有种成熟的感觉。”
少女——爱琳先是微微睁大眼睛,然后将视线转回前方*表情尽管一样贫乏,脸颊却泛起薄薄的红晕。似乎是害羞。
就这样没什么对话地抵达六楼之后,玛莉亚与涟在爱琳带路下,来到一间看似会议室的房间前面。
“请在里面等,我去请老师过来。”
爱琳再度点头,留下两人离去。玛莉亚目送被白发遮住的背影走远,并且推开会议室的门——接着差点叫出声来。
里面有人。
剌成平头的铜褐色短发,隔着军服也看得出的精壮身躯——这位玛莉亚与涟十分熟悉的人物,惊讶地看向他们•
“索尔兹伯里警部,还有九条刑警?为什么你们会来这里?”
“这是我的台词。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啊,约翰?”玛莉亚困惑地询问U国空军少校——约翰.尼森*
“好久不见了,尼森少校。”涟若无其事地打招呼。“话虽如此也只隔了几天:…今日有何贵干?”
“啊、嗯。”
约翰回过神似地轻咳几声•“……详情不便明说,总之是调查新的技术专题。我和别人约了谈这件事——
你们是来查问案情还是什么的吗?如果弄错房间的话I”
“才不是呢。我们也是刚刚才被带来这里。不过嘛,说查问案情确实也很类似吧?”
爱琳弄错房间了吗〇可是她刚刚没有半点迟疑•
不,难道说……
多想也没用。等一下人就会来吧。玛莉亚坐到约翰对面的位子,涟也坐到玛莉亚旁边。约翰疑惑地看着两人,但最后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
“话又说回来,还真是巧呢。说到这个技术调查,上头常派你往大学跑吗?”
“因为水母船的案子变成那种结果嘛。”
约翰•尼森少校露出不像他的自嘲表情。“说来丢脸,现在我等于被扔去间职。”他是在先前的水母船案结识玛莉亚与涟,并且I同追查犯人。事到如今再怎么掩饰大概也没用吧。听到玛莉亚“真丢脸,我也一样”的回应,约翰苦笑着说“这样
“话说回来,如果方便,能不能把你们访问的对象告诉我?既然来到这里,想必也是大学关系人士吧二这也算缘分,如果是个能引起兴趣的研究主题,我想之后也请教一下。”
涟看向玛莉亚。考虑到多明尼克的委托,把事情说出去其实不太好,但如果是约翰应该没关系。
“法兰奇•坦尼尔教授。我想你应该知道蓝玫瑰的新闻,这次我们是基于‘基因相关技术在犯罪搜查上的应用,这个观点,前来找教授谘询。”
“蓝玫瑰?”
约翰扬起眉毛。“慢着,坦尼尔敎授就是我接下来预定要见面的人啊。”
咦?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也是约接下来这段时间耶?”
原本还想应该没这么巧,到底怎么回事?对方的时程安排出错了吗?
这时……
“不。”
门没敲就开启,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就是这么安排的。因为我也有事要忙
嘛。”
声音主人站在门前,愉悦地打量三人,似乎是听到了先前那番对话。
此人看上去年过四十,深褐色的发丝里夹杂了白发。身高不到一百七十公分。脸和身体相当瘦削,很难说得上健康。
不过,来者盯着三人的目光十分锐利,散发出能镇住任何人的压迫感。
“三位就是索尔兹伯里警部、九条刑警,以及尼森少校了吧。
欢迎。远道而来辛苦了。我是坦尼尔,”
蓝玫瑰的创造者之一——法兰奇.坦尼尔教授,扬起了嘴角。
“打扰了。”
约翰站起身来,可能是下意识地敬礼。“敝人是U国第十二航空队少校,约翰.尼森。非常感谢您今天的招待,教授——”
“能不能别用那个称呼?我实在不习惯。”
法兰奇摇摇头。
“可以的话叫我名字,顶多加上"博士,。还有,讲话也别那么拘谨。研究室的人我也是要他们这样。”
“——那么,坦尼尔博士。今天就麻烦了。”
“我叫玛莉亚•索尔兹伯里,请多指教。”
“敝人是九条涟。感谢您愿意让我们占用宝贵的时间。”
涟的口吻没有半点改变。”国人都是这样吗?
“话说回来,虽然现在提这件事也没什么意义,但是我原本希望见面时间和他们错开。可能涉及军事机密的话题,不太适合在局外人面前谈。”
“啊,抱歉。我们平民不太清楚警察和军队的差别。
更何况,你们看起来并非完全不认识。那么,也就没什么好顾虑了•”
法兰奇用拇指比向门外。“这就开始吧。跟我来。”
大家意思意思地打过招呼后,便开始介绍研究室。
一行人下了楼梯,跟着法兰奇来到走廊。左前方墙上,有一面嵌上去的巨大窗户。博士在窗前站定,用眼神示意众人往里面看*
“这里是无尘室……不过,是全系共享的设施。采样与合成之类的作业,基本上会在这里进行。”
法兰奇所看的方向——玻璃的另一边,有几个人正在作业。
一批戴着手套、口罩,头上还有网状帽子的年轻人,似乎是学生。有人以显微镜观察装有疑似植物叶片的培养皿;有人将烧杯放进类似小浴缸的器具里,拿马表计时;有人战战兢兢地拿着注射针筒,刺进固定在容器里那只白老鼠的尾巴……内容千差万别。
“在博士的研究室,也会将动物当成研究对象吗?”
“应该说‘开始将研究成果应用在动物身上,才对。
我们研究室最重要的主题,乃是以基因编辑让生物产生人为的样貌变化。目前的主要研究对象虽然是植物,但是动物也好细菌也好病毒也好,只要是具有DNA或R NA的东西,全都能当研究对象。我在学生时代,也曾经像那样替老鼠打针。”
博士重新转向玛莉亚等人。“话虽如此,但你们关心的想必不是我的研究范围。
1这个可疑的学者真的弄出了蓝玫瑰吗?——应该是这个吧。”
1针见血。法兰奇微微翘起嘴唇。
“事实胜于雄辩。我也不喜欢装模作样•”
博士再度迈开步伐。三人跟着博士搭电梯下楼,步出建筑后又走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一个约有马戏团帐篷那么大的整洁平房。
看来是温室,相当宽敞。屋顶有天窗,整面墙都是大窗户。隔着玻璃可以看见里面摆着许多有绿叶的花盆。
在法兰奇的催促下,一行人走进温室。穿过正面的门就是前室,左右有置物榧与衣柜,摆了许许多多的装备。靠内侧的墙上有道门,实际的温室似乎在门后。
众人在前室戴上准备好的手套与网帽,套上水蓝色的薄外衣。博士说着“好啦,我这就带你们前往仙境吧”这种玩笑口吻的台词,并且打开门。
——温室出乎意料地整齐。
细长的桌子由右到左、由前到后地排出漂亮的行列。每张桌子上,都整齐地摆着种在花盆里的植物。
有股甜香刺激着鼻子。在外面时看不清楚,实际上开着花的也不少。
众人在桌子之间行走。某张靠前的桌子一角,摆了约十个开着蓝色花朵的花盆。玛莉亚原本以为是蓝玫瑰,但仔细一看就发现形状不一样。都是些没见过的花。
“是瓜叶菊呢。”
涟看向最前面的花盆。“它的左边是龙胆,更左边则是星辰花……”
他接二连三地说出花名,解说流畅到会让人以为他在故乡开过花店。
“这些是比较用。虽说是要新造一种蓝色的花,不过终究得先分析既存的花,毕竟不了解色素的结构与生物反应过程就没办法开始。”
听到法兰奇的说明,约翰“原来如此”地点头。
他们一路看着蓝花,却突然冒出了红花。
还没开花。细长的红色花苞就像拧手帕一般扭转。缠在支柱上的藤蔓细而平滑,和玛莉亚印象中的玫瑰相去甚远。
“涟,这是?”
“朝颜。在J国从数百年前就受到人们喜爱,经常成为小学生的植物观察对象。”
“嘿~”
在U国则是人们不怎么熟悉的植物。”国的花种类可真多。
红花不止朝颜,旁边还摆了好几种。从这里开始似乎是“红色区域”。看样子也是种来比较用的。
“这边是康乃馨,在插花方面和玫瑰、菊花并称的三大花材之一。
它的旁边是郁金香。这也是常种在学校花坛等处的品种——”
“这种事我知道啦!”
瞧不起人家啊?
玛莉亚往更前方看,这回则是色彩缤纷的花朵映入眼帘。
玫瑰。红、黄、白、粉红::各种颜色鲜艳的花朵,在空调的风中摇晃。
不过,最显眼的还是紫色——浅红色里混了些许蓝色的淡薰衣草色花朵。“这是:_”涟睁大了眼睛。
“怎么啦,涟•”
“我在车上已经解释过,过去从未出现蓝玫瑰——这不是指普通的‘蓝,,连蓝色系的颜色也包含在内。至少,我从未见过‘紫色j.的玫瑰。”
玛莉亚不由得将目光转回去。约翰也着迷似地盯着那些薰衣草色花朵。
这就是博士创造出来的“蓝玫瑰”?
“不。”
博士带着笑意摇摇头。“这是试作品;真品,在这里。”
法兰奇在桌与桌之间移动,指着温室深处由较高植株围住的桌子一角“请看。‘这个,就是我的研究成果。”
玛莉亚朝植株之间看去——顿时屏息。
蓝玫瑰——
没有混进任何杂质的深蓝色玫瑰,妖艳地绽放。
第三章 试作品
“——就是这样。目前为止没问题吧?”
博士停下拿粉笔的手,转过头来。
和卧室差不多宽敞的房间里,到处都是玻璃容器和药瓶。我们在这个阴暗且弥漫药品气味的房间一角,听博士讲课。
“呃:”
尽管无法招架坦尼尔博士那些难懂的授课内容,我依然笨拙地开口。
“虽然听不太懂不过意思就是,生物的每一个细胞里,都有叫‘基因I的成分,是因为有这些东西,才会让人类长成人类的样子、让狗长成狗的样子,对吗?”博士赞赏地“喔?”了一声。
“你似乎能够理解本质呢。以今天的讲课成果来说,算是非常出色了。”
应该是被夸奖了吧?由于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学校,我都没听过这种话,所以困惑的感觉比开心还要强烈。
“人类和狗之所以长得不一样,是因为写在基因里的情报不同。
反过来说——如果能用某种方法改写基因,也就能改变那个生物的外观。”
就像听到鬼故事一样,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博士的f那个玫瑰,,也像这样改写过基因吗?”
“简单来说是——觉得可怕吗?”
“与其说可怕……不如说觉得不舒服。”
听到我老实回答,博士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笑了出来。
“我想也是。就算是科学家,也会有些人认真地对我抗议‘不该插手神的领域,。
不过实际上,改写基因变化外表,在自然界是很常见的现象。”
“咦,是这样吗?”
“生物是借由一个细胞不断分裂而成长。在这个时候,基因虽然会完全复制到每一个细胞里,但这些复制偶尔会失败。”
“会失败吗?”
“生物不是机械*像你也是,如果有人要你把圣经某一节抄到一万张纸上,你应该不敢保证每张纸上都没有错字吧。”
那是没错。
“还有,基因在细胞核内是以‘染色体,的形式存在。进行有性生殖的生物,大多都有两条相似的染色体,但是透过减数分裂——形成精子或卵子时的细胞分裂——有机会让这些类似的染色体互相混合,进行‘遗传性改组,。以刚才的例子来说,大概就是本来该抄写的圣经章节中某几句,随兴换成*他章节的句子。
像这样的复写失误,或者遗传性改组,会引起生物的形态变化,变化程度则各不相同。有些会变成畸形导致死亡,也有些会变成更适应环境的形态而驱逐原型。也有些情况,只会停留在个人长相等细微差异——象是肌肤的颜色等等。”我不由得看向旁边。
椅子只坐了几分的白发少女看着父亲,看上去完全不在意我的目光。
…事情变得有点奇怪呢。
这是我现在实际的心境。
•X
两天前。和那I家人相遇之后——
被问到名字的我,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记得吗。”
我紧闭嘴唇不发一语。
一阵沉默。就在男性皱起眉头时,换成白发女性开口问。
“出了什么事?我们好像问得太深入了。”
说不出口的我低下头,女性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
“我刚刚看过你的身体……伤痕累累。”
我不由得抬起头,女性以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放心。这里没有任何人认识你,也没人会责备你……如果可以,试着说出来如何?1_
口气无比平静。又一次的漫长沉默后,我颤抖着开口。
“没有人用名字叫我……所以,我不记得自己真正的名字。”
我吐露了那段挨父亲揍、被母亲瞧不起、在学校也孤立的日子。把以前没告诉过任何人的事,讲给才见面不久的陌生人听。
女性表情紧绷。她看了男性一眼,然后转回我这里。
“所以……你就离家出走了对吧。”
我点点头……其他部分说不出口。
白发女性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露出平静的笑容。
“我知道了。你就暂时待在这里吧。可以吗,法兰克?”对于白发女性的询问,男子叹口气回应。“妈妈I?”少女惊讶地抬起头看她。“嗅I?可是我……”•
我同样大吃一惊。虽然不用回去那个家让人很感激,但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就在我这么想时——
“没说免费。”
男子扬起嘴角。“毕竟我们没有宽裕到能养个吃闲饭的嘛。
你要当我的助手。报酬是三餐和睡觉的地方。如何?”
于是我成了坦尼尔博士的助手。
这个时候,我才晓得这位脸颊瘦削的可疑男子,是研究什么“分子生物工程”的学者。听到我问“分子生物工程”是什么,博士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接着咧嘴一笑。
“这个嘛,应该说是‘插手神之领域的学问,吧?”
他说完这些做作的台词,接着转头再度看向我。
“难得有机会,就让你看看研究成果之一吧。换件衣服下楼来。”
我换完衣服,在博士带领K……白发母女也一道——来到一处看似后院的地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座玫瑰园。
红、黄、白、粉红、黑……各种颜色的玫瑰,开满整个庭院——有些在略高的树丛中,有些在缠绕栅栏的藤蔓上,许多地方都有绽放的花朵。连大小也是天差地远,小而惹人怜爱到大而华丽的都有。
不知不觉间雨已经停了。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露脸,照耀带有水滴的叶片与花瓣*就连完全不懂什么花草的我,也因此一时说不出话。
“……插手神的领域,就是指种花吗?”
“不,这是凯特打理的。很美吧?”
他口中的r凯特”,就是照顾我那位女性——坦尼尔博士之妻——的名字,我是被带来后院时才知道。当事者的白皙脸颊则害羞地染上一层红晕*
这时,我似乎听到一个宛如野兽低吟的声音,打破了这段梦幻时光。
“博士,你们有养狗吗?”
我没看见类似的动物。白发少女则是若无其事地保持沉默。
“—没有。”
坦尼尔博士的回答晚了两、三秒。“那个声音应该是实验体七十二号,大概是闻到你的气味产生反应吧。正好到了肚子饿的时候。”
“法兰克,不可以吓人家喔。”
凯特蹙眉指责……我决定当没听到。
一旁的少女以轻蔑的眼神看着我。讨厌的家伙。
我看向庭院外面,森林的方向。
分隔用地的栅栏前,有堆看似石墙的东西围成圆筒状,上面还有个木制的圆盖。
“那是井。虽然已经没在用了。
这里以前是我娘家的别墅。其他虽然还有好几间,不过我最中意这里。小时候,我会和法兰克两个人偷偷溜进去玩探险游戏……回到家一看,家里正因为我失踪而闹得不可开交•法兰克,你还记得吗。”
博士冷淡地回“没什么印象”。两人似乎是青梅竹马……居然有好几间别墅,他们其实很有钱吗?
庭院角落有个小温室。隔着玻璃,能隐约看见各色花朵的身影。
“我的研究成果在这里面——爱丽丝,把锁打开。”
听到父亲的声音,少女——似乎叫爱丽丝——点头,从连身裙口袋里掏出钥匙。门上的钥匙孔发出细微声响。
“除了我们以外,你是第一个看见‘这东西,的人。要感到荣幸。”
坦尼尔说着夸张的台词,同时打开了门。
蓝玫瑰在温室深处绽放。
它种在花盆内。既像藤蔓又像茎的带刺枝条,沿着插在土中的木条往上爬,长到约有五十公分高。
在枝条尖端,以及略低的位置,合计开有三朵花。
娇嫩的花瓣叠了数重,花朵比我的手掌还要小一点。和听到玫瑰时会在脑中浮现的画面如出一辙。
不过,它的颜色并不普通——全蓝。和照片上的异国海洋一样,只能称为蓝色的蓝。
在温室里,还有许多种在盆里的玫瑰。和庭院的玫瑰园一样,开着红、黄、白等各色花朵。可是,绽放蓝花的唯有眼前这一株。和其他盆相比,这I株明显散发异样的存在感。
我无法挪开目光。
……为什么呢?
明明只是花瓣成了蓝色,为什么这株玫瑰会这么不像现实——这么可怕呢?
“原来,玫瑰也有蓝色的。”
“……没有。”
白发少女——爱丽丝开口。声音像冰做的利刃一样冷而锐利,带有透明感。
“咦?”
“开蓝花的玫瑰,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这就是爸爸的研究成果。由爸爸创造的世界第一株蓝玫瑰。”
我重新看向蓝玫瑰——世界第一株,其他地方都找不到?
“还不能发表就是了。”
坦尼尔博士皱起眉头。“说是‘创造,,却不代表制法已经能够重现。必须改良的要素还堆积如山。最重要的是,还没搜集到足够让那些顽固审查员闭嘴的数据。研究相当于只做了一半吧。”
虽然我不太懂博士在讲什么——但我的预感就在此时萌生。
……该不会,我踩进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坑吧?
“那么——”
博士扬起嘴角。“接下来,你就要协助我进行这项研究。做好觉悟了吗?”

那是两天前的事。
博士说“先学习基础知识再上工吧”,于是教学从第一天就开始。什么色素啦什么双股螺旋啦,授课内容对于连中学都还没上的我毫不留情。老实说,我就连弄懂百分之一的自信都没有。
只不过,博士并未对这样的我感到不满。
如果是我的父母,大概会立刻挥拳或甩巴掌吧。然而,博士在我说不懂时,没有表现出一点焦躁的样子,而是反复解释。细节忘记也没关系,重要的是理解本质——这是博士的口头禅。
“——而且,基因的构造几乎所有生物都共通。
人类、猫狗、虫鸟、细菌,以及包含玫瑰在内的植物,基因全都由去D氧核iN核iA这种物质构成。即使写在纸上的文章内容不一样,纸的材质依然相同,差不多就类似这样吧•”
“……对不起博士,我不太明白。”
“太难了吗?”,
“不是这点,而是为什么非用‘纸,不可。
象是人类就用纸、狗就用石板、植物则用黏土板……就算同样是生物,基因还是可以完全不一样吧?不必靠那个脱氧什么的,换成砂糖或食盐或什么都行啊?”
“你是笨蛋吗?”
爱丽丝面无表情地说道。“砂糖就算了,食盐的分子结构太单纯,根本记录不了什么遗传情报……不要用没意义的问题打扰讲课。你不过是个吃闲饭的。”
“啰、啰嗦。”
讲些难懂的东西。真要说起来现在明明是替我上课,为什么连你也在啊〇
不过*以她的角度来说,似乎认为“擅自闯进来的是你”。令人惊讶的是,这名少女好像平常就一直在听父亲讲课——但她精准而冷酷地指出我是个突然上门吃闲饭的,我只能忍气吞声。
不止今天。昨天和前天也是,爱丽丝有事没事就叫我“吃闲饭的”。因为是事实所以我无法回嘴。卑鄙的家伙。
只不过,我不得不承认爱丽丝的头脑很好。在博士那些像外星语言的授课里,夹杂着她同样像外星语言的提问,甚至会丢下我和博士讨论起来。她的学力或许比某些大人还要好。
博士眯起眼睛,看着爱丽丝和我这番小小争执。
“怎、怎样啦。”
“……没什么,这是个好问题。”
博士嘴角一扬。
“如你所言,没理由承载遗传情报的非得是DNA这种化学物质不可。追根究柢,生物是怎么将DNA当成遗传物质纳入机制,这些过程实际上还未解开。
不过,关于所有生物的遗传物质相同这点,有一个假设。
之前说过,基因变化会引起形态变化,但这种变化的时间规模很长,如果从物种变迁的观点来看,就成了叫做‘进化论,的学说。听过吗?”
听过。人类是猴子演变而来什么的。虽然我父母用“违反神的教诲”否定它就是
了。
“那就好解释了。
这边重要的地方在于,一种生物并非只能变化成一种形态,也可能分化为复数种形态。就象是大家都有同一种祖先,其中某些群体变成人、别的群体则变成黑猩猩。
相异的复数种生物收敛为同一种形态十分罕见,但同一种生物分化为数种不同的版本,则是稀松平常。”
不知怎地我能够了解。毕竟就算同样是“狗”,也会分成猎狗啦、腊肠狗啦、贵宾狗啦等等,有各式各样的品种嘛。
“好啦,将这种想法换个方向就会变成这样。
不管生物的外表差异再大,只要循着进化的途径,都能够追溯到同一种生命体——共同祖先身上。”
我顿时停止呼吸……人类和猫狗,原本都是同一种生物?
“不是‘各种生物的基因,不知道为什么都由DNA这种共通物质构成,。而是J种以DN A为遗传物质的生命体.分化为各式各样的生物,才对。”
“爸爸——连植物也是?”
爱丽丝大概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所以向父亲提问。坦尼尔博士点头*
“动物和植物,在多细胞生物这一点上相同。两者的共通祖先,一般认为可能是进一步追溯上去的单细胞生物——类似细菌那样的存在。
只不过,这个叫‘共同祖先,的概念,目前还只是假说。如果能够详细调查各种生物的基因,或许迟早能追溯到共同祖先的痕迹也说不定,然而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吧。”
“博士之所以研究基因,是为了找到那个‘共同祖先,吗?”
-,夕,'-,*V'V
“……不是。”丨
数秒的沉默过后,坦尼尔博士露出带有自嘲意味的笑容。“没那么高尚。我呢,是为了我个人的愿望着手研究基因,为了私人理由离群索居*只是个俗人罢了•
所以,如果你想走上科学之路,不可以像我这样。如果不是纯粹出于求知欲,而是为了个人目的钻研科学——就会走上一条诅咒之路。”
授课之后,就是名为协助研究的打杂时间。
打扫走廊、实验室、车库、起居室、餐厅、厨房'浴室等地方。收拾与清洗实验器材、饭后洗碗盘、整理后院等等。
说是助手不如说是佣人。但不会让我感到痛苦,因为单单没被赶出去就已经是个奇迹。与其被当成客人,倒不如派工作给我会感觉比较舒坦。
为什么,博士他们会接纳我呢?
博士和凯特,在那之后没有追问下去。
问的只有年龄。听到我回答六年级,凯特微笑着说“那么,爱丽丝就是姊姊啰”。一想象起自己变成那家伙的弟弟,就让人不寒而栗。
总而言之,不用把那天的事说出来真是谢天谢地;但在另一方面,我又觉得没对博士和凯特坦白的自己罪孽深重,胸口隐隐作痛。
……不,不行。既然要受他们关照,就更不能让他们知道那件事。绝对不行。爱丽丝虽然也什么都没问,但我和她反倒是连对话都有问题。看她在实验室对我的态度就知道,即使没写在脸上,我也很清楚她不喜欢我待在这里。不过嘛,她的事就算了。多想也没用。
总之打扫完走廊后,我扠腰伸了个懒腰。
姿势恢复后,我注意到眼前有一扇门。
在走廊底端往右转马上就会看到。与其说是转角,不如说是走廊墙壁往内凹。一道栓上的门,静静地躲在那里。
似乎是通往地下室的门。墙上挂有绑着带子的钥匙,但我从没开过这扇门。凯特也叮咛过r别进去喔”。说是“灰尘很多,已经变成仓库所以不好意思让人看”。
……走廊上没有任何人影。
我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向门栓——却缩了回去。
还是算了。要是被发现做些多余的事,可能会被赶出去。
我摇摇头甩开杂念,走向实验室。博士和爱丽丝应该都在休息才对。
扫完地也清洗完玻璃器材后,我走出实验室,随即在走廊上听到左边通往起居室的门传来说话声。
说话的人是博士。虽然听不清楚内容,但声音似乎不怎么高兴。为什么呢?我从门缝看去,发现博士在玄关前和某人争论。
—访客?
我不由得浑身僵硬。似乎是待在实验室那段时间来的。当时我专心打扫,没有听到门铃的声音。
由于隔着博士的身体和玄关的门,所以无法看清对方容貌的细节。可是——能看见那显得很严肃的五官,以及裹住全身的黑衣。
:…那人是谁啊?
争论持续了一阵子。一会儿后,对方以低沉的嗓音留下一句“——改天再来拜访j随即翰躬离去。
绷着脸的博士叹了口气,朝我的方向走来。我连忙回到实验室。
“谢谢。你帮了个大忙喔。”
晚餐后,我在厨房洗碗盘,凯特一边以右手的抹布擦拭盘子一边微笑。由于这是第一次做事得到人家致谢,所以我只能给个暧昧的回应。
“还有,爱丽丝的事也要谢谢你。我听法兰克说啰,你和那孩子相处得很融洽。”“融洽?”
要怎么看才会把r那样”看成融洽啊?我只觉得自己被当成害虫排斥耶。听到我这么回应,凯特愉快地说“嗯,就当成是这样吧”。
至于当事人爱丽丝,已经和父亲一起去实验室了。在旁观看博士做实验,似乎是她的例行公事。时钟的指针已将近晚上九点。虽然是晚餐后还在工作的博士不好,但是奉陪的人也有问题。“真拿那两个人没办法呢。”凯特苦笑着说道。
开始做佣人工作后才注意到,博士和爱丽丝除了研究和念书以外相当随便。博士使用过洗手台后,总是会把牙粉和染发剂扔在那里;爱丽丝则会把一堆穿过的衣服扔在自己房间地板上(我曾经不小心看过房间里面,结果她瞪着我说“吃闲饭的不要进来”)。一想到在这之前,邋遢的博士和爱丽丝都是由凯特一个人照顾,就让我不禁感到同情,但当事者似乎相当幸福。
“艾利克,你累了吧?该去休息了,剩下的我来。”
“……我知道了。谢谢你。”
新称呼也已经习惯了。坦尼尔夫妻给的“艾利克”这名字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甚至连我本人都会误以为那是自己真正的名字。
我回到二楼客房,拿好要换的衣服后再度下楼。由于客房浴室的水龙头好像坏了,流不出热水,所以他们让我改用一楼的共享浴室。平常似乎是爱丽丝在用,不过她还没回来。于是我开门入内。
将要换穿的衣服、毛巾、脱下的衣服全都放在洗手台旁边后,我走向浴池。一边搓着肥皂一边看向自己的身体,便能发现腹部与大腿的各个地方都留有瘀青。
每当碰到这些瘀青,挨父亲揍的痛楚就会复苏。
而且——那个时候的感触,至今还留在手上。
……如果那些瘀青的痛楚、不快的记忆,全都能用热水冲掉就好。
我把水关掉,伸手拿起毛巾。将身体大致擦过后走出浴池,怀着沉重的心情擦干头发,就在这时。
浴室的门开了。
爱丽丝握住门把盯着我看。
一丝不挂'两手隔着毛巾放在头上的我,也僵住了。
爱丽丝的视线滑过我的身体。
——浴室响起我和爱丽丝的尖叫。

“……难以置信。”
爱丽丝声音颤抖。冷得低过冰点的双眼底下,脸颊染上了红色。“区区一个吃闲饭的,居然擅自使用浴室还连门都不锁。你这只类人猿到底神经有多粗啊?”
“呃……虽然没上锁是我不好,不过说我可以用的可是凯特阿姨喔。我又不是擅自溜进去用。”
小时候,我曾经上完厕所走出浴室就看到父亲站在面前,撂下一句“不准擅自锁门”就揍我。直到最近,我才知道那和世间的常识相去甚远。即使来到坦尼尔家后也一样,如果没有特别留意,我通常不会锁门。
浴室骚动的十几分钟后。我们在一楼起居室的沙发上,隔得远远地坐着。
沙发前的桌上,有两个装了热牛奶的杯子。凯特替我们冲的。听到惨叫声赶来的她似乎已经明白怎么回事,要我们坐到起居室的沙发上。替我们准备好热牛奶后,她温柔地微笑,说了句“之后就交给你们两个啰”便迳自离开。大概是要我们和好吧,但是该怎么做啊?
“U国人就该早上淋浴。你连这点程度的常识都没有啊?吃闲饭的还那么不识相。”
或许是我提起母亲的名字让她不高兴吧,爱丽丝的火气更大了。一再被喊吃闲饭,也让我的耐心超过极限了。
“就是因为知道,才想趁着没人用的晚上解决啊。而且你跑去实验室,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真要说的话,如果早上洗澡叫做常识,那你等到明天早上就好了吧。”
我原本想补一句“还是你要上厕所”,但是忍住了。爱丽丝一时语塞。

“……因为,今天我想早点把汗冲掉。
可是……就算是这样,法律也没规定可以不锁门让淑女看见你那丢脸的样子。变•”
“盯着人家看的是你吧。更何况,如果要讲锁门,那你至少该敲个门吧。”虽然话是自己说出口,脸颊却顿时热了起来。我别开目光不去看爱丽丝。
一阵尴尬的沉默。挂钟指针的声音格外明显。
我偷偷瞄向爱丽丝,她也红着脸、咬着嘴唇低下头。初次见面时的神'?气息、在实验室里的冷淡印象都躲了起来,能在她脸上看见和母亲一样的人味。
拿掉面具害羞地缩起身子后,就是个年龄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子。
看着她的侧脸——不知怎地让我萌生一股安心感。
什么嘛,原来她……也会有这种表情啊•
而且……该怎么讲呢。
原本一直不觉得这人有什么可爱之处,现在却没办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I“不是这样。”爱丽丝突然开口。
“咦?”
“我不是因为这样才盯着你的身体看。而是因为真的到处都有瘀青。”
啊……
“抱歉……让你看见怪东西了。”
听到我结巴的谢罪,爱丽丝摇摇头。
“不是你的错。毕竟我也,那个……不能说没有过失。”
这应该是在道歉吧。别过头的爱丽丝,她躲在美丽白发之下的耳垂,和脸颊一样染上些许粉红。
突然,我笑了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截至目前为止的争执全都像笑话一样,一注意到这点就让我不禁失笑。
过去从未发自内心笑出来的我,笑了。
“怎、怎样啦。”
“没什么。”
我将手伸向桌面,拿起杯子举到爱丽丝面前。“还是快点喝吧,冷掉就太浪费了。”
爱丽丝连连眨眼。她害羞地低下头,一会儿后拿起另一个杯子,和我的杯子相回想起来,在坦尼尔家度过的短暂日子,就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时光。然而——
这样的幸福,转眼间就以最糟糕的方式崩溃。
第4章蓝玫瑰
涟无法将目光从法兰奇.坦尼尔博士的蓝玫瑰上移开。
从中心到外侧叠了许多重的深蓝色艳丽花朵。和先前所见那些“带有蓝意”的紫花完全不同。无论是谁看见都只能用“蓝”形容,堪称纯蓝的玫瑰,以水嫩茂密的叶子为背景,总共开了三朵。
该不会涂了颜料吧?还是让白玫瑰吸了染成蓝色的水——他原本还这么想,但靠近观察就知道并非如此。这种蓝,明显是花朵本身的颜色。
每朵花的直径各约五公分,和婴儿的手掌差不多大。茎上的刺以利刃指人。看似会萌生新花苞的深绿色刺。
博士的蓝玫瑰照片,涟曾在新闻上见过一次。在影像上看起来就像把白玫瑰涂成蓝色,缺乏现实感。他不止一次怀疑真假。
然而——
涟的背上窜过一股寒意。没错•这是真品。人们称之为不可能的蓝玫瑰,就在眼前。
而且,颜色相当深。就像窥探海底一般,让人感到恐惧的不祥之蓝——
“看到‘不可能的玫瑰,,感想如何呀7”
法兰奇在三人背后问道。
“可以老实说吗?”
涟的上司——玛莉亚.索尔兹伯里,看着蓝玫瑰开口。
某些角度看来闪耀如红宝石的眼睛。美丽的五官。胸到腰、臀到腿的诱人曲线*还有,把这些都糟蹋掉的穿着打扮——处处翘出网帽外面的红发、没扣好的邋遢上衣、沾满泥巴的鞋子。从各方面来说都引人注目的奇特上司,此刻死盯着眼前的蓝玫瑰。
“嗯。”
“……让人起鸡皮疙瘩。”
法兰奇笑着说“我想也是”。
“公开发表到现在,已经有不少访客前来参观,但没有人第一句话就说1很美,。看见不可能出现的东西时,人在觉得美丽之前似乎会先感到恐怖。”
无言以对*约翰似乎也和玛莉亚他们有同样的印象,无言地屏息。
“然而,真是不可思议呢。”玛莉亚将戴着手套的手伸向蓝玫瑰。“明明无比恐惧,却忍不住想碰——”
“等等。”
博士大声制止。“别碰它比较好。‘美丽的玫瑰有毒J——虽然不至于到这种程度,但就算隔着手套也不能掉以轻心。这株玫瑰的刺很利。”
玛莉亚吃惊地缩手,连连眨眼并摇摇头。仔细一看.种蓝玫瑰的花盆里,插有上面写着“危险勿碰”的牌子。
涟无法责怪红毛上司的轻率。如果独自站在这株蓝玫瑰前,难保自己不会有同样行为。眼前的蓝玫瑰,散发出足以让人有此疑问的魔力。
“好啦,应该有什么想问的吧?”
i,•1
“那么——”
约翰重新振作似地轻咳一声。“我听说,这种玫瑰是以新开发的基因编辑技术创造。说实话,我在看见实物之前还半信半疑——看样子是我的认知有误。”
“我可没有那种公开发表虚伪成果的勇气。”
约翰点点头。
“看来如此。于是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这种技术能用在人类身上吗?”
法兰奇皱起眉头。
“……具体来说是指?”
“运动能力超乎常人的人类,智力、感官、判断力比常人更优秀的人类——能够利用基因编辑技术,人为产生这种‘超人J吗?”
“等等,约翰!”
“尼森少校,这I”
“我知道这有伦理上的问题。”
约翰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也知道,数年前科学家们曾经发表有关人类基因的声明。
我想知道的,单纯是技术上的可能性。讲极端一点,假如敌国开发出同样的技术,他们无视伦理着手开发超人的可能性并不是零,甚至已经开始也说不定。这种事以技术层面来说能实现到什么程度——如果能够实现又该采取怎样的对策,有必要纳入考量。”
对于约翰这番话,涟没办法照单全收。
青年军人应该没有说谎。然而,可能做这种非伦理性实验的,绝对不会只有敌国,约翰本身对此有何看法——从他的表情无法判定。
沉默降临。坦尼尔博士闭上眼睛,然后再度睁开。
“真是个有趣的议题。
不过,谈论这些需要花点时间。加上还有蓝玫瑰的事,详情等我们回去再说吧。”※
“蓝玫瑰为什么被当成不可能的代名词?而我们又是怎么将不可能化为可能?方才也提过,若要理解这些,先知道r其他蓝色的花是如何呈现蓝色,会比较快。”
参观过好几个实验室,回到一开始的会议室之后,法兰奇在涟等人的面前开始授课。
“一般来说,植物呈现蓝色是因为叫做‘花青素,的物质。这不是特定的分子名,而是结构相似的有机色素化合物统称——存在于自然界的蓝色花,全部都含有分类为花青素的化学物质。”
“意思是,只要将这种叫花青素的东西放进去,就能让玫瑰变蓝?”
“事情没有那么单纯。”
博士嘴角一扬。那是看见猎物上钩的笑容。“蓝色的花含有花青素,但是含有花青素不一定会让花变蓝。花青素要单独呈现蓝色,必须让环境的PH值在大约7以上。如果低于这个标准就不会是蓝色,而会变成红色。”“PH值?”
“氢离子浓度指数,也就是酸碱性的强弱指标。”
涟一脸无奈地解释。
“PH值7是中性,低于7是酸性,高于7是碱性。你连这种中学程度的科学知识都没有吗7真可怜,不难想象令尊令堂当年看见你的成绩单时有多难受。”
“吵死了丨,”
玛莉亚柳眉倒竖,但大概是注意到法兰奇与约翰的目光,连忙干咳两声。
“……换句话说,如果是碱性就会变成蓝色对吧。
那又怎么样?现实中就有玫瑰以外的蓝色花呀。既然如此,问题不就只是‘蓝色的花是碱性但玫瑰不是,而已吗?”
“不过呢,绝大多数的植物体液都是酸性。”
“……咦?”
“正确说来,细胞的胞器之一‘液胞,——花卉的色素集中在这里——内部,是P H值5左右的酸性环境。
液胞是酸性,但是花青素在酸性环境不会变成蓝色。好啦,玛莉亚•索尔兹伯里同学,你要怎么解释这个矛盾?”
玛莉亚敲起眉头,右手抵着下巴I沉默数十秒之后,她突然抬起头。
“刚刚是说1单独呈现蓝色J对吧。
意思是‘只,有花青素不行?比方说,还需要其他物质,让花青素在酸性环境也能维持蓝色?”
“就是这样。”
博士露出赞许的表情。“原来如此,失礼了。你似乎和外表不一样,脑袋很灵光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博士没理会瞪着自己的玛莉亚,迳自说下去。
“靠着世上众多研究人员的努力,我们得知花青素要在酸性环境下呈现蓝色,似乎有两个重要的因素。
一个是镁和铝之类的金属离子。另一个叫做‘辅色素,,是无色的辅助性分子。透过和它们结合,似乎能让花青素在酸性环境下也维持安定的蓝色——以上这些,是目前已经明了的机制。”
“如果是碱性,那么不结合也可以;但如果是酸性,就非结合不可……?”
“细节不清楚。真要说起来,就算在碱性环境能显示蓝色,只靠花青素本身也无法呈现鲜艳的蓝,还会随着时间褪色*

接下来是推测的部分——想让花青素呈现‘鲜艳而且安定,的蓝色,可能需要藉助金属离子或辅色素的力量形成某种立体结构,遮蔽分子内有关呈色的特定部位,使其免于受到周围氢离子与水分子的影响。碱性环境下由于氢离子较少,只靠花青素还能支撑到某种程度,但稳定性有极限:…或许是这么一回事。”
变得难懂了。大概是注意到玛莉亚与约翰的表情变化吧,博士微微一笑。
“不过嘛,详细的理论可以先放旁边。花的蓝色来自花青素;花青素会因为碱性变蓝;要产生理想的蓝色花,需要让花青素和金属离子、辅色素结合——先理解这些就够了。”
“蓝玫瑰过去之所以不存在,是因为缺了花青素、金属离子、辅色素其中之I——原因是这样吗?”
对于涟的问题,博士摇摇头回了句“很可惜”。
“不是其中之一。是全部。
在玫瑰的花瓣里,既没有用来呈现蓝色的花青素,也没有让颜色安定所需的金屣离子或辅色素。开出蓝色花朵所需的关键,玫瑰这种植物一个都没有。”
让花变蓝所需的关键,全部都没有……?
“换句话说——”
约翰举起手。“如果要让蓝玫瑰诞生,必须将有关这些东西的基因全部装进去,是这个意思吗?”
“大致上来说是。
虽然我先前用‘呈现蓝色的花青素,这个说法,然而实际上属于花青素的物质并非全都能呈现蓝色。支配花色的花青素主要有三类,它们的基本分子化学式各自为C15H02(0H)4、C15H702(0H)5、C15H602(0H)6,但能够呈现蓝色的只有第三种,也就是以C15H602(0H)6为基本单位的分子——‘飞燕草素,与它的糖苷。”
博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类似流程图的东西。
C15H02(0H)4一天竺葵素(黄)
<-
C15H702(0H)5—矢车菊素(红)
<-
c15h602(oh)6i飞燕草素(蓝)
陌生的名词变多了。括号内写着颜色,大概是指呈现该颜色的色素吧。
“然后呢,玫瑰里面没有飞燕草素——正确说来,是没有合成基本分子C15H5020W6的能力。”
博士指着最下面那一列。“其他有蓝色花朵的植物具备特定酵素——先假设为A吧——能以c〗5H702(OH)5为起点,进行C15H702(0H)5丄C15H02(0H)6的反应,或者多跳一步,进行C15H02(0H)4i c15h602(oh)6的反应。但是,玫瑰没有这种酵素A。
“为什么啊?”
“不知道。这就是所谓‘只有神知道,的事啦。
如果用学术性的说法,就是‘进化过程中做出这样的取舍,,但要找出它的意图则是白费力气。生物不是‘希望变成这样,而进化。是偶然免于灭绝的种族,回头一看才发现模样已经和过去不同。所谓进化的本质,说穿了也就只是这样。
——言归正传。玫瑰里没有用来合成C15H02(0H)6的酵素A。因此,它无法产生执掌蓝色的飞燕草素,只能产生天竺葵素与矢车菊素——黄色与红色的色素。玫瑰大半是黄色或红色,理由也在于此。”
“那白色、黑色、粉红色又是怎样?”
“白玫瑰别说飞燕草素,连天竺葵素和矢车菊素都无法产生。黑玫瑰只是凝聚红色素让自己显得像黑色而已,实际上接近红玫瑰。粉红也是红玫瑰的一种,这种则刚好相反,因为色素少所以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就像这样,产生的色素量与比例,会决定玫瑰的颜色。”
“这些色素的量和比例,是怎么决定的呢。”
对于涟的提问,博士回了句“重点有两个”,并且竖起两根手指。
“但是这不限于玫瑰,每种花都可以这么解释——
其一,各色素的基本分子c15h802(oh)4、C15H702(0H)5,或是C15H602(0H)6的生成量,以流程图来说就是‘纵向,反应的程度。
另一个,则是这些基本物质到各色素的反应程度。这部分则是流程图的‘横向,反应。实际上,三种‘横向,反应,全都由依植物而有所不同的对应酵素——当成B
—支配。‘横向,反应的优劣,掌握在酵素B支持哪一条路线上。
这些纵横反应的平衡,会决定花朵的色素含量,也就是我们看到的颜色。”博士在先前的流程图上加笔。
B
“cl5HS02(OH)4一天竺葵素(黄)
A
B
C15H702(0H}54矢车菊素(红)
A<,Brcl5H602(OH)6i飞燕草素(蓝)
玛莉亚就像看见不共戴天之仇一样,瞪着记号増加的流程图。
“我有个问题。”
约翰再度发问。“三种‘横向,反应都由同一种酵素B支配……代表只要c15h602(oh)6存在,玫瑰也能产生蓝色素吗?”
“一点也没错。理解得很快呢。
换句话说,缺乏酵素A,就是阻碍玫瑰呈现蓝色的瓶颈之一。要制造蓝玫瑰,首先必须克服这个问题。
于是我们——”
“从其他植物里抽出产生酵素A的基因,放进玫瑰的基因里……是这样吗?”
博士点点头。
“如果讲得专业一点,就是将‘记录酵素A胺基酸排列的DNA片段,,利用限制酶、连接酶'载体放进玫瑰的DNA里。”
“慢着,先等一下啦。”
玛莉亚出声打岔。“获得酵素A,制造蓝色素。到这边为止没问题。可是,能够这么恰巧地‘只,生成蓝色素吗?
另外两种‘横向J反应,‘cl5Ho2(OH)4一天竺葵素,和‘c15h702(0h)54矢车菊素,的路线会怎么样啊?就算有酵素A,这些反应也不会乖乖让路对吧?在‘纵向J反应进行到最后之前,不是会先偏到f横向J产生黄色与红色的色素吗?”博士睁大眼睛,露出发现宝藏般的灿烂笑容。
“不得了……真是不得了。居然只听一次说明就能有这,么深入的理解。真想请你加入我的研究室。”
“……这是在拿我开玩笑吗?”
“不。”
博士一脸正经地摇头。“事情就和你说的一样。
只引进酵素A,没办法让玫瑰成为漂亮的蓝色。因为其他的‘横向,反应,同时也会产生黄色与红色的色素。
想避免这种发展,有一个最为单纯而确实的方法。那就是改变酵素B。
要创造蓝玫瑰——换一种说法,就是若想只生成蓝色素,就得抹杀原来的酵素B,换成只会选择性生成飞燕草素的新酵素C才行。”
奇妙地让人觉得话中有话。
一会儿后,涟开口说道。
“抑制产生酵素B的基因作用,引进产生酵素C的基因——意思是接下来还需要这些步骤对吧。
这也就是说,至少在研究层面,已经能做到这么复杂的基因编辑了?”
“理论上是。
不过,实际上没那么简单。在庞大的碱基排列里精准地找到、抽出目标基因,并将它移植到预定的位置——像这种方式,以目前的技术水准来说还只是梦想。目前研究人员做的,单纯是拿只能剪开特定部位的剪刀切断DNA,再借助微生物——载体的力量将类似的片段送进细胞内罢了。能不能将目标基因顺利送到预定位置并呈现性状,得实际培育送入载体的细胞才会明白。这才是实情。”
博士露出自嘲的笑容,接着说下去。
“进一步来说,就连方才的流程图也只是第一阶段•想要创造蓝玫瑰,除了飞燕草素,还得一并导入用来产生金属离子与辅色素的基因才行。1靠基因编辑做出蓝玫瑰,说起来只有一句话,实际上却需要累积无止尽的尝试与错误。
好啦,约翰.尼森同学,我们这就回到你的问题吧。”
博士看着约翰。青年军人似乎没料到会这样,全身僵硬。
“你刚刚问‘有可能借由基因编辑创造超人吗,对吧。
先说结论。我无法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不过,如果问能否在十几年内达到实际应用的水准,答案明确地是No。”
“……需要的基因操作步骤实在太过庞大,是吗?”
约翰的低语里,混着不知是失望还是安心的情绪。
就算是蓝玫瑰,实际上也结合了复杂的生物反应与种种辅助物质,必须加入许多原本不存在玫瑰里的基因。更别说要产生“超人”究竟会和多少生物反应及物质有关,要做到这些事需要多少基因、需要怎样的基因——光是想就让人头痛。
“就是这样。
不过,将‘人类J当成基因编辑对象时,还有一道高墙存在。”
“伦理上的问题是吗?”
“你觉得那种想要制作‘超人,的家伙,会在乎什么伦理吗?是更现实的问题。那就是实验体的成长速度。
以玫瑰来说,经过基因编辑的细胞开花需要半年到一年。以研究循环的观点看,这样已经算是长了,如果换成人类,从受精卵、婴儿、幼儿,到成长期结束,需要二十年的岁月。一旦出现致命性的副作用而失败,又得以十年为单位从头来过。
不是比喻。真的要‘从头,。”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植物来说,已经确立了‘从成体随意切出细胞片,重新培育相同基因植株,
cloamg的技术,也就是俗称的‘复_,。
换句话说,假设有个途中都还算成功的个体,就能从该个体上采取细胞,进行基因编辑的‘后续,。
然而,以脊椎动物体细胞进行复制的成功案例,目前还完全没有。
就算‘超人,的开发到途中都还算成功,一旦长成人类的样子,实际上就已经无法拿他为基础累积新成果。必须全部从头开始才行。
与其费这种工夫去打造‘超人,,开发连这种超人都能一击消灭的高性能兵器,要来得更快更实际吧。”
约翰绷着脸张开嘴巴,但大概是找不到反驳的点,只有低吟一声就没了。接替他出声的人则是玛莉亚。
“意思就是说,研究什么‘超人,只是浪费力气的意思吗?”
“也可以这么看——如果是当成杀戮兵器的话。”
“那么——”
玛莉亚用她深红色的眼睛看着博士。
“博士当初为什么会想创造蓝玫瑰呢?”
博士的脸上,首次浮现感到意外的表情。
“如果是‘因为,自然界不存在,所以创造它,那么不是蓝玫瑰也无妨吧?象是甜的红萝卜、甜的苦瓜等等,对人类有帮助的植物,应该还想得到其他选择才对。”那是你讨厌吃的东西吧——涟虽然这么想,但没说出口。
“从无数选项里挑上蓝玫瑰,理由是什么?”
沉默持续了一阵子。一会儿后——
“没有。没那种东西。”
博士夸张地耸肩。“因为想创造所以创造。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因为蓝玫瑰是不可能的象征,颠覆这件事会是基因工程的一大步,——这样的回答,终究不过是应付大人物与大众的宣传文句。你想知道的,也不会是这种表面上的答案吧。
因为想这么做,所以创造了它。这对我而言是个必然的发展。仅此而已。如果要问为什么,大概就和问‘为什么喜欢喝酒,一样既深奥又没意义吧。”
博士反过来看着玛莉亚。在两人互瞪数秒后,红毛上司表示“——我明白了,看样子我问了个无聊的问题”并且松懈下来。
“不。有这么一句话,‘没有什么无聊的问题,只有无聊的答案,。”
“也对。不久之前我才碰上某个家伙,问他类似的问题后给了一样的答案。”
涟顿时屏息。约翰的表情也变得僵硬。博士没在意他们的反应,扬起嘴角说“看样子,和那人可以好好喝两杯呢”。
“好啦,还有其他问题吗?”
“——根据日前的发表。”
涟开口了。“您是以新开发的基因编辑技术,成功做出蓝玫瑰。不过,敝人听完之后,却始终弄不懂这种技术的全貌。
官方声明中所谓‘高效率产生基因的技术,,具体来说究竟是怎样的技术呢?能够请您详细说明吗?”
“很遗憾,目前还不行。因为连学会的&稿i都还没出呢。
说是这么说,但概念本身很单纯。只要有基因表现的基础知识就能马上理解。记录细节的论文下个月月初就会公开,麻烦到时候去读。”
虽然对方转移了焦点,但涟并未追问下去。既然论文会公开,那么之后再读就好。他们的——表面上的——主题并不重要。
“若想改变基因,看来需要事前解读DNA的碱基排列。在这方面的技术,目前进展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DNA判读技术能用在犯罪搜查上,就能进行远比血型更详细的个人识别。这点似乎让人抱持期待。”
“DNA鉴定吗?我也有听说。可能再过几年就会开始实用化吧。”
真意外,比预期中还要快。
“说是这么说,但是目前所研究的,也就只是切断DNA内的特定碱基排列,以片段的长度差异缩小搜寻范围。能够精确区别的类型顶多数十种。说它是‘DNA型判定,比较精确吧。
要正确地判读从DNA头到DNA尾的毎一种碱基排列,需要许多用到DNA合成反应的复杂步骤。以现在的技术水准,要解读一个人的DNA大概就需要几十年。
严格说来,DNA鉴定要达到能实际运用的水准,至少要等到下个世纪吧。”
也就是说,路途还很遥远。
不过,虽说只有区区数十种,依旧远比ABO血型来得多。如果DNA判读技术的发展能提早十几年,先前的水母船案是否就不会发生了呢?
“有其他问题吗?”
“在您公开发表前,A州的牧师已经先一步发表蓝玫瑰了对吧。对于他的蓝玫瑰,您有何看法?”
“实在难以置信。”
博士立刻回答。
“要不是冒牌货,就是神非常难得地心血来潮吧。至于理由,现在的你们应该能理解吧。”
“玫瑰欠缺各种遗传性的蓝色花要素。这些欠缺自然而然得到弥补的几率趋近于零——是这个意思吗?”
“正确答案。
我不能断定那是冒牌货。因为没有证据却妄下断语,违反科学家的作风*
不过,以我个人的见解来说,前者的可能性极高。虽然只要调查实物就会马上明白——其他的呢?”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玛莉亚举手。“之后,博士打算对自己的蓝玫瑰怎么办?”
“……‘怎么办,是指?”
“总不能把东西创造出来就丢着不管吧,又不是弃婴。难道博士完全没想过这点吗?”
法兰奇的脸,瞬间闪过不知是愤怒还是悲哀的表情——让人有这种感觉。
短暂的沉默后,博士带着淡淡的笑容回答“不必担心”。
“关于产品开发的部分,已经有复数企业上门洽谈。专利也已经提出申请。只要能克服几个需要改善的地方,迟早会在市面上出现吧。”
似乎已经在考虑商业化。既然有了蓝玫瑰这种无比出色的成果,其他企业与研究机关应该会对博士的技术垂涎三尺吧。就像这次约翰代表军方来访一样。
不过,法兰奇的口吻让涟有些在意。
明明自己的成就理应能够带来庞大利益,却说得好像事不关己。虽然要用物欲淡薄解释也说得通。
“敝人十分期待。”
涟谨慎地采取礼貌性回应,避免被当成讽刺。
“话说回来。”
约翰一副突然想起的口气说道。“说到商品化,那种蓝玫瑰有什么称呼吗?”
“称呼?”
“新品种的玫瑰,大多都会得到一个特定的名字。我的亲戚里有玫瑰爱好人士,让我听了不少玫瑰名字的由来。
刚才提到那位牧师的蓝玫瑰,记得也有这样的名字才对。是叫——‘天界i吧?”玛莉亚傲慢地给了句“还真会搞派头呢j的评语,转向法兰奇•
“阁下的蓝玫瑰呢?有取什么很像一回事的名字吗?”
“没有。那是千百个样本里的其中一个。没有什么编号以外的称呼。
不过,这个嘛::如果要特地命名。”
法兰奇顿了一下,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玩笑似地接着说道。
“就叫它‘H1,,怎么样?”

和坦尼尔博士的会面结束后,涟他们离开生物H程系馆*
约翰要去一趟空军基地,于是和两人分别。说是要领取有关邻近州土石流的复原作业相关资料。对于玛莉亚“机会难得,要不要喝两杯?你请客”的邀约,青年军人苦笑着回绝*
横越校园前往停车场途中,一名女性正面走来。
东洋人。年纪大约三十五前后吧。黑色中长发加上黑眼珠。戴着粗框眼镜,穿着套装与包头鞋,左手拉着行李箱。感觉象是到海外出差的保险业务员•
女性一手拿着看似地图的纸,困惑地左右张望。似乎迷路了。
这时,女性注意到两人*
“和职S-B3BI,想请教一下。”
对方以口音很重的U国语搭讪。是种耳熟的语调…….国人常见的元音加重式发
音•
“请问有什么事吗?”
涟试着以J国语回应后,女性的表情就像在沙漠中找到绿洲般亮了起来。
“呃,非常抱歉,您知道生物工程系馆在哪里吗?”
就是方才涟等人待的地点。他指向背后的道路,透过地图告诉女性现在位置与目的地。女性露出安心的表情。
“您帮了个大忙*我第一次来这里,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表示谢意才好呢?”
“不用在意。话说回来,您来这里是因为工作吗?”
“要说是工作应该也算吧?其实,我在大学的研究室工作,这次相当于田野调查。”
看样子不是外交人员。询问对方单位,发现是一所涟也听过的知名国立大学。
“涟,你用土星语讲什么啊?熟人吗?”
玛莉亚一脸讶异地问。女性r哎呀,*:&挪1”地谢罪——表情随即变得僵硬,从头到脚打量起玛莉亚的全身。大概是玛莉亚的邋遢模样让她看不顺眼吧,女性的眼神实在不太能说得上友善。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玛莉亚似乎完全没发现。女性惊吓地起头来,“哎、哎呀呀”地干笑。
“失礼了,那么请两位保重。”
女性鞠了个躬,拉着行李箱走开。轮子的喀啦喀啦声逐渐远去。
“……到底怎么回事啊?”国人怪胎还真多耶。”
“我觉得你没资格说就是了。”
玛莉亚r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地瞪着涟。
两人回到F局不久,多明尼克再度来电。

“欢迎两位莅临。索尔兹伯里小姐、九条先生。”
罗宾•克里夫兰牧师的低沉嗓音,在礼拜堂内回荡。
这名男子身形有如巨岩,和“牧师”、“玫瑰培育家”等头衔的形象相去甚远。五官轮廓颇深,个子超过I百八十公分。裹着黑色祭衣的身躯既不瘦也不胖,但是宽肩散发出一股顽强的气息。
“……怎么讲,有种私底下当杀手赚钱的感觉耶。”
在涟身旁,玛莉亚咕哝了些没礼貌的话•也不知有没有注意到她的声音,罗宾面不改色地说了句“那么,请往这边走”就转身迈步。
——P市郊外。蓝玫瑰的另一位催生者——罗宾.克里夫兰牧师的教会。
这里是间朴素的教堂。只有祭台、数排长椅,没什么特别的装饰品。到了周日应该会聚集许多信徒,但周六的此刻则显得冷清而寂静。
两人跟着罗宾走出正面的门。回头一看,便能发现呈钝角相交的屋檐底K——门上方的墙壁,贴着一个大大的十字架。此处不是听到“教会”就能联想到的那种十字架尖塔,而是间看似平房集会场的平民建筑。
两天前的晚上,涟与玛莉亚回到F局,来自多明尼克的新委托正等着他们。
“这回要拜访罗宾.克里夫兰牧师——是吗?”
咆们通儿
‘抱歉。因为P局的高层说“让同一批人确认比较好””
多明尼克的口气毕竟还是有所顾虑。总之涟将话筒交给红毛上司,她随即皱着眉头和多明尼克讨论起来。
“喂,我是玛莉亚.索尔兹伯里……等等,又来?”“……嗯,真的……坦尼尔博士?这个嘛,要说怪胎是怪胎没错,但以研究者来说应该算是相当优秀吧……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不可能。虽然只是外行人的第一印象,不过那些专业知识相当不简单。”“……我知道啦,下次要请客喔……两杯?太少了。四杯啦四杯。这是最低标准啊。”
经过种种密约来到今天。于是涟与玛莉亚拜访了另一位蓝玫瑰创造者,罗宾.克里夫兰牧师。
这也是早该预料到的发展。既然调查了蓝玫瑰骚动的其中I位当事人,就没理由放着另一边不管。
话虽如此,该拿什么名义要求见面依然让人伤透脑筋。和法兰奇•坦尼尔博士不同,这次的对象并非遗传工程的专家,不能用技术谘询的名义。说是这么说,但老实告诉对方这是某种调查,又可能违背P局的意向。
考虑到最后,他们采用了“演讲委托”的形式。
靠着一步一脚印的努力缔造重大成果,可以带给警员相当大的鼓励*能不能顺便听听您的故事呢——尽管内容极为可笑,但或许是警局的威名发挥作用,对方回复表示同意。由于平日有传道活动等事务,周日也要忙礼拜,所以即使赶了点,双方依然将第一次见面订在周六,也就是今天。
——话又说回来,还是搞不懂P局的目的。
虽然看得出他们是在调查某件与蓝玫瑰有关的事,但那个“某件事”又是什么?为什么不用P局的人要用F局的人?搞不懂的地方太多了。
……涟思考着得不出答案的问题,同时与玛莉亚一起跟在罗宾后面*
他们绕过礼拜堂,来到后院。围住教会用地的砖墙之一——从正门看位于左手边的墙,深处有道木制的旧门。
在这种地方有门?是便门吗?另一边应该是隔壁的地吧——
罗宾没理会涟的疑问,打开了那道门。在他的催促下穿过门后,眼前是一片看似广大庭院的空间。
干燥的土。围住用地的墙。贴墙种植的树木。左方远处有道看似正门的大型门扉,同样是木制*门现在紧闭,看不见外头的样子。
就在相当于一行人正面的位置,有一座四边都以百叶帘遮住的小屋。
从百叶帘的缝隙,可以看见灯光、茶色的藤蔓、绿色的树叶,以及带有蓝色的影子。
一间温室。宽数公尺,长近十公尺。和昨天C大学的设备相比明颙不如,但以私人规模来说已经相当大。百叶帘似乎是后来才装的,顶端的窗框上有外加的小钩吊住它们。
“我在那里培育玫瑰。”
罗宾看向温室。
“.…这个地方,原本是教会附设的孤儿院。设施很久以前就已关闭,建筑也早就拆掉而成了空地,于是我像这样当成玫瑰园运用。1_
附设机构的遗址吗?听他这么一说才注意到,围住这里的墙,和教会的一样是确
造。
“虽说是‘园.J,但目前只有那间温室。这附近高温少雨,要在夏天培育玫瑰少不了遮阳管理——请进。”
罗宾在温室前站定,打开温室的门。
涟和玛莉亚一同入内——接着停下脚步。
一整片绽放的蓝玫瑰。
诸多藤蔓盖住了墙壁、窗户、天花板。这些藤蔓所到之处,都能看见直径大约七公分的蓝色花朵,娇嫩的花瓣叠了一重又一重。
颜色偏淡。与其说是蓝色,不如说比较接近水蓝。不过,它们毋庸置疑是“蓝玫瑰”。宛如初春的天空,是一种带有透明感的淡蓝。
“……好美啊。”
让人不由得脱口而出。坦尼尔博士的“深海”会先带来畏惧和不祥,但此刻围绕温室的众多淡蓝色花朵,却让人感到有如在草原上仰望天空般的安稳。
——原来如此,“天界”这名字取得真好。
在温室里,另外还开了许多红、黄'白色的玫瑰。有直接种在土地上的,也有种在花盆里的。不过,半数以上的花是蓝色。原本以为会像C大学的“深海”那样只有小小一株种在盆里,没料到会开得如此繁盛*
“多谢赞赏……话虽如此,但我不过是负责培育罢了。既然能从玫瑰上感受到美,代表你本身看得出玫瑰的美丽之处。”
声音沉稳,而且回答极为谦虚。涟若无其事地开始提问。
“虽然在这之前应该已经有许多人问过,但我还是想请教一下,这些蓝玫瑰是怎么创造出来的呢?您一开始就是以蓝玫瑰为目标吗?”
“不。”
牧师摇头。
“虽然有仿效品种改良的手法,让不同种类的玫瑰交配,但我并未积极催生蓝玫瑰。
这间温室的花,不是只有我从头开始培育的那些,也有许多是信徒或朋友、熟人们分给我的。我将这些花种到盆里或土里,有时则让它们交配——长期这样下来,某一天,成为这些‘天界,根基的花朵,就在盆中绽放。仅此而已。
如果用比较冒犯的讲法,也可以说是神将它送来我手边吧。如果要我重来一次,就等于期望神二度显现奇迹——这和各位想听到的,是不是有些出入呢?”
“不,请别担心。局长也表示,还请您务必分享。”
这是真的。大人物崇尚权威,这种事似乎不只发生在J国。
“可是法兰奇•坦尼尔博士认为,蓝玫瑰几乎不可能自然产生耶?”
玛莉亚丢出带有挑衅意味的质疑。罗宾不动如山。
“报纸我也看过了。真是令人难过……然而正如两位所见,此刻*■天界,就这样存在于世界上。既然不是为了证明科学才有事实,而是为了说明事实才有科学,那么事实与科学何者为先,也就很明显了吧。
只不过,我并不认为那位教授不明白这点。”
确实,法兰奇虽然说“冒牌货的可能性极高”,却没明言百分之百不可能。
和法兰奇的“深海”一样,罗宾的“天界”也——虽然再怎么说都是外行人的角度——看不出人为加工的痕迹。即使凑近观察,依旧看不出有用颜料着色的样子,也不像有让植物吸蓝色的水。
真品。这种淡蓝色,是直接呈现花本身拥有的颜色*
如果罗宾那番话是真的——自己恐怕正目睹神的奇迹吧。
“和坦尼尔博士的完全不一样呢。不止花,整体的模样都不同。”
玛莉亚换了个问题。;
“深海”开在枝条上,围绕温室的“天界”却是藤蔓状—只不过,也有种在花盆里的“天界”,其中一部分形状近似灌木。
“玫瑰的区分方式里,除了花色之外,还有蔓性、树木性的分类存在。”与严肃的外表相反,谈起玫瑰的罗宾语调稳重而流畅。“然而,实际上两者的分界相当暧昧。蔓玫瑰在气候不同的地方培育就变成树木性,或者刚好相反——这种事经常发生。
玫瑰会轻易地随着所处环境与养育方式而改变,这点与人类没什么两样。”玛莉亚佩服地“嘿~”了一声。
“那我想请教一下,你对于透过基因编辑改变生物样貌有什么看法呀9”
是否认同法兰奇的蓝玫瑰。对于玛莉亚的弦外之音,罗宾闭上双眼回答“罪孽深
重”。
“有关谈论生命进化的学说,我不打算表示赞成或反对。然而,事物有所谓的禁忌*若要让有生命的东西改变样貌,再怎么说都该停留在自然行为所能产生的范围。人类不该受到欲望摆布而跨过那条线。”
“品种改良也一样吗。”
以人为手段让不同品种杂交,换个角度来看也是一种基因改变。这和DNA层级的基因编辑个中差异,牧师有何看法呢?
“如果站在‘人类不得插手,的立场,那么我的手也已经验了。
然而,既然花粉也能在风或鸟的搬运下,渡过海洋抵达别的大陆着床结果,我就不认为让不同花朵的花粉透过人手传递是种罪孽。如果这样是罪,不就必须将连结不同大陆的船与飞机也当成罪了吗?”
如果要说这是自我辩解,那我也只能认了——罗宾露出微笑*
“让相异的存在结合,产生新的可能性*生命就是这样的东西,也只该是为此而生。
若要以超越这种法则的手段创造生命,那么人就必须代替神编织命运、聆听祈愿、指引幸福……<类真的具备这么做的力量与责任感了吗?”
由于午后已经有约,因此两人和罗宾•克里夫兰的会面在正午前告一段落*
回到礼拜堂后,他们简单地商量有关在F局演讲的事。演讲一事答应得很爽快•由于年末年初这段期间教会事务繁忙,加上需要通知局里的人,因此举行时间预定安排在一月中旬以后,这点已经得到牧师同意。
“真麻烦。只是见面聊几句而已,为什么非得这么麻烦不可啊?”从0,市回局里的路上,玛莉亚在副驾驶座嘀咕。
虽说是顺水推舟,却落得要在局里听牧师说敎•看起来没有半点信仰的上司会闹脾气也是难免。
“俗话说‘神在细节中,嘛。”
涟随口应付,思绪飞往别的方向。
——罗宾.克里夫兰的为人,就涟所见,并未明显偏离牧师的范畴。
虽然有思想进步的一面,但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语•则能感觉到他身为神职人员的信仰根深柢固。问到蓝玫瑰来历时,回答也沉着平稳。外表的严肃姑且不论,但至少从今天的对话来看,不像有什么嫌疑。
回程中他们绕到P局,简单地向多明尼克报告。银发刑警一脸烦恼地回答r这样啊……抱歉,麻烦你们了”。
“总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谢啦。”
“之后可要解释清楚喔,虽然我不晓得P局有什么内幕。行吧?”
多明尼克苦笑着答应。
然而,到头来罗宾•克里夫兰的演讲并未举行——
和多明尼克之间“把话说清楚”的约定,实现得出乎意料地快。

隔天——
涟在邻近玛莉亚家的电话亭里拨号。玻璃外的街景,因为一场从昨晚持续到接近天亮的雨而反射阳光。
响了数十声后,听筒传来‘喂……,这个一如往常的不悦应答声。
“玛莉亚,快点起床。有案件,要去现场啰。”
‘案件……?,
上司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睡意。‘什么嘛……我不是被调离搜查职务了吗?而且……今天应该没我的班才对啊。,
“警官的休假就是要被毁掉的,你应该几十年前就体会过了才对。”
撑过听筒传来那声“所以我没有那么老啦!”的喊叫后——
涟便将刚接到的紧急联络告诉对方。
“法兰奇•坦尼尔博士遇害。
遗体在F市的别墅被发现。”
第五章试作品
成为坦尼尔家一员的一个半月后——
这一天,起先和往常没有两样*
和凯特一起准备早餐,加上博士与爱丽丝同桌用餐。收拾桌子、清洗碗盘之后,把家里大致打扫一遍。协助博士做实验——说是这么说,但也只是准备玻璃器材与样本等杂事——闲暇时间,则到后院观摩凯特如何照料玫瑰。
“把剪刀对准那根枝条,方向……对。就这样——”
我按照凯特的指示,对园艺用剪刀施力。虽然大概是因为拿法错误所以很难剪,不过在一番辛苦之后,枝条随着“啪叽”的声音落地。
“就是这样。你很有天分呢,艾利克。”
“是、是这样吗?”
只是修剪枝条看得出有没有天分吗?我这个外行人无法判断。
根据凯特的说明,目前我们所做的似乎叫“修剪”•把多余的枝条剪掉,藉此整理植物的外型,也能让花长得更好。似乎是培育玫瑰不可或缺的工程。
“接下来,就用同样的方式把有标记的枝条剪掉喔。”
“嗯——”
将剪刀对准下一根枝条时,我心里浮现一个模糊的疑问*
“……那个啊。”
“嗅?”
“呃,‘剪掉枝条J这件事,非做不可吗?”
凯特连连眨眼,以食指抵着脸颊“这个嘛I”地沉吟了一会儿。
“虽然不能说绝对,但以培育漂亮玫瑰的角度来看,是种必要的作业喔*”
“为什么啊?把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枝条剪掉,跟目的不是刚好相反吗?”“如果一株植物能开出很多花朵,那么确实像你说的一样。
可是,要让花开得漂亮需要很多养分。而且,一株植物一次能摄取的养分有限。假如让同一株植物开出许多花,没办法让每I朵花都得到充足的养分。
所以,剪下枝条减少花朵数量,让剩下的花能接收许多养分•这就叫‘修剪J•”减少数量,把多出来的养分给其他的花……?
理论我明白。可是——内心深处,有个无法接受凯特解释的我。
——当初根本不该生你。
母亲的话在耳边复苏。可能是看见我的表情有变,凯特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
剪刀已经抵着下一根枝条,我却无法动手。
中选的枝条没问题。可是——
落选的枝条又会怎么样?
为了把营养让给中选的枝条而被剪下、死亡,就是落选枝条的任务吗?

我怀着郁闷的心情,听博士讲课。
“——既然基因决定生物的样貌,那么若能修改基因就能改变生物的样貌,这点以前讲过对吧。
不过,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修改基因J的方法,目前完全没有成熟。将需要的基因,以百分之百的精确度送进DNA上选定的位置,以现在的技术水准来说还只是梦话。”
“那么,爸爸为什么能做出蓝玫瑰呢?”
爱丽丝问道。
我原本也不知道,爱丽丝其实没有上学。据说她不是在家接受博士的指导,就是一个人读书学习。今天上午,爱丽丝也是一个人在起居室,看着不像七年级水准的难懂书籍,拿铅笔在笔记本上书写。
“那还用说。是靠神。
这不是开玩笑。我单纯只是将条件做出种种改变,并且对大量样本加以处理。爱丽丝,你也帮忙过吧?”
爱丽丝大概是心里有底,点了点头。博士继续说下去。
“而且麻烦的是,经过同样处理的样本,不见得能够开出同样的花。做出上千个样本,也不知道有没有一个符合要求的。从数量庞大的样本中,尽可能选出接近理想的,然后加以调整制作新样本群,再度选择……现代的基因工程,其实就是重复这种笨拙的试误。”
我捂住胸口。
照理说这些内容比往常的授课来得好懂。尽管如此I却有一种近似排斥的苦闷情绪,从内心深处涌现。
“怎么了,艾利克?”
博士讶异地问•我在突然浮现的感情驱使下,吐出心里的疑问。
“剩下的呢?”
“剩下的?”
“没被选上的——不符合要求的样本怎么样了?假如是从一千个里面选出一个,那么剩下的九百九十九个呢?”
“要看时机与场合……”
爱丽丝带着疑惑回答。“不过一般会记录数据,然后就没了。虽然有些会保留,但用不到的样本迟早要处分掉……那又怎么样?”
不明白有什么好在意的——少女平稳的口气,绷断了我内心的弦。
“……因为跟原本想的不一样,就可以丢掉吗!”
“咦?”
“符合期望的才有价值,其他的就毫无价值吗!”
声音在颤抖。连自己也不了解的愤怒,支配了我的喉咙与嘴巴。
——剪下枝条减少花朵数量,让剩下的花能接收许多营养。
——这就叫r修剪”•
“没被选上的,就跟垃圾一样吗!”丢下这句之后,我冲出实验室。
“艾利克I?”
背后传来爱丽丝的呼唤,但我没有停下脚步。奔跑同时,母亲的声音在脑中回荡。
——为什么连这种事都做不到?
——当初根本不该生你。
博士他们什么都没说,便接纳了一直遭到双亲否定的我。自己真的有活下去的价值吗?和他们一起生活,能够让我忘却这种疑问。
然而并非如此。
——尽可能选出接近理想的……
——用不到的样品迟早要处分。
派不上用场的就不要。到头来,博士他们也是这么想。
我不断用手擦掉从双眼溢出的东西。
……什么嘛。
根本没有什么能让我待的地方啊……回过神时,我已经远离宅邸,身在森林里。
明明还是白天,周围却像太阳下山一样暗。我仰头看向任风吹拂的群树,便从枝叶的空隙望见灰色的云。带有湿气的土壤味,烦人地刺激鼻子深处。
,方才的冲动就像假象般消失无踪。强烈的不安与后悔接棒现身,紧紧抓住心脏。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攀上斜坡,能从树林间俯瞰山林一角。里面有块已开拓的空间。
坦尼尔家的宅邸。居然那么远。如果距离再拉开,或许会无法回头。
…回头?说出那种话之后,有什么脸回去9可是,就算要离开也无处可去。追根究柢,我没有钱。来到坦尼尔家时虽然带了一些,但那些钱全都放在客房桌子的抽屉里。
漫长的犹豫后,我走下斜坡。
.:先回去吧。
无论要去哪里,都得先回收资金。我拿这点当藉a,从森林折返。
花了不少时间后,我回到宅邸。
由于连走过正门的勇气都没有,所以我从森林绕到后院,确认没人看见后翻过栅栏。
简直就像小偷::不,毕竟我打算把留在屋里的钱拿走,旁人眼里看来只会是小
我缩起身子,蹑手蹑脚地贴墙移动。就在我试着打量玄关的情况时,突然传来开门声。
“有什么事?”
我连忙躲到墙后。那是博士的声音*原本以为被发现了,但他不是对我说话。有人的气息。除了博士之外,还有另一人站在玄关•
“……喔,打扰了。我是——”
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大概是访客吧。在偷看玄关那瞬间,我差点叫出声来。是个警官•
一名穿制服戴帽子的高瘦警官,将看似身份证的东西亮到博士面前。
以为心脏要停住的我躲回墙后。警官没注意到我,开始说明来意*
“其实,镇上有个男孩在一个半月之前失踪。年龄十二岁,身高约I百五十公分,浅黄褐色头发的绿眼小孩。名字叫——”
理应传进耳里的警官声音,突然变得好遥远*
是我。
来到坦尼尔家这一个半月,什么事都没发生让我放下了心。我太天真了。警察终于追到这里了。
警官大概是拿出了照片,响起微小的声音。一会儿后,博士说道。
“失踪听起来还真耸动啊。出了什么事吗?”
“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小鬼,他似乎杀了双亲,然后带着钱逃跑呢。”
有种被推下地狱的感觉——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连待在父母亲家里时都不曾有过的感情。
被博士知道了。
那天我犯下的罪,让博士知道了。
“……喔?”
博士的回应仅此而已。他脸上究竟露出怎样的表情,从这里无法看见。
“命案现场在少年家中。细节暂且省略,总之少年失去踪影,母亲的钱包不见了。虽然也能往强盗的方向去想,但没有外人閗入的样子。我当时想应该有什么内情吧,到了昨天,终于在城镇往这间屋子的路上,发现母亲的皮包被埋起来。而且啊,就连已经掏空的钱包也在里面。
没想到大人物养的狗会逃出来,还在那种地方挖出证物,这世界上难懂的事还真多呢。休息时间被赶出来搜索时,我还在想该怎么办才好I唉,都是不重要的小事对吧*
总之就是这样,我来确认少年是否有到过这里。”
我打从心底诅咒自己的大意……为什么不丢到更远的地方啊!
宛如永远的一瞬过去。然后——
“如果是长得很像的小孩,那么他有来过这里。好几周以前的事了吧?”
博士的死刑宣告贯穿我的耳朵。
“真的吗?”警官高兴地追问。
完蛋了……已经无处可逃了,我心想。
然而——
“内人看见他倒在门前。问他是从哪里来的,但他没有回答就离开了。现在他在哪里做什么,我也不晓得。”
……咦?
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博士这种说法,简直象是我抵达的那天就已离开。
招揽我当助手、让我在这里生活、不久前才冲出家门,这些事他一个字都没提。为什么——
“所以呢?少年逃往哪条路了?”
“看起来象是往山上跑,但我们没有确认。可能就这样爬上山,或者又下山回城镇……无论如何,以小孩子的脚程应该很难翻山吧。会不会死了心回街上呢?”
“……您刚刚说少年是数周前来到这里,对吧9为什么当时没有报警?这件命案新闻应该也有报导才对呀。”
“很遗憾,我家没订报纸。这种偏僻的地方收讯很差,也看不了电视。我根本没想到那名少年会是杀人案的嫌犯。
而且,尽管对你说这些有点怪,不过我认为随便惊动警方可能会给你们添麻烦,这点也是事实•真要说起来,这张照片上的小孩和我们见到的小孩,也不见得真的是同一个人。
话虽如此,如果你要指责我们应对不当,我也只能道歉就是了。”
“——不,那就免了。感谢您提供宝贵的情报。”
脚步声离去。门的彼方传来引擎声,然后往远方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小的脚步声,走近还坐倒在墙边的我。
“艾利克。”
一个平静的声音。白子少女看着我。总是上翘的眼角,现在难过地垂下。
“爱丽丝——”
“进来。爸爸和妈妈都在等。”

在爱丽丝的催促下打开玄关的门,随即看见博士与凯特站在起居室。
博士抿嘴,凯特皱眉,两人都看着我。
可是——他们的视线,却不像我的父母亲那样充满愤怒与轻蔑。
短暂的沉默降临……~会儿后——
“欢迎回来,艾利克。”
凯特露出笑容。一如往常的微笑。“不可以喔。怎么能擅自跑出去呢9•外面很危险。”
……为什么?
听到那种事之后,这些人为什么还能对我笑呢?
“出了什么事?如果可以,试着说出来如何?”
和初次见面时同样的问题。
我低下头——一阵很长很长的沉默后,我说出那时无法启齿的答案。
那天晚上,我和往常一样,在起居室挨父亲揍。
母亲冷眼旁观。若是平常,只要让父亲揍到消气应该就没事了。但是那天,“为什么”这句话终于脱口而出。
为什么揍我?因为我很惹人厌吗——我还记得,自己勉强挤出了有这种意思的话语。
父母脸色变了。
不知是因为狗学不乖胆敢顶撞而不爽,还是对于我察觉他们行为的意义感到恐惧。父亲以更强的力道揍我——然后双手掐住倒下的我。
他想杀了我。
母亲连制止都没有,甚至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俯视我。
我的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绷断了。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那种力气。我把其他的事全都抛在脑后,抓住地板上的酒瓶——父亲喝完的瓶子——往父亲头上砸。
瓶子发出巨响碎裂。
无数碎片洒下,划破脸颊。父亲发出愚蠢的呻吟,倒在我身上一动也不动。我拼命从父亲身子下爬出,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还握着破酒瓶。
回过头去,母亲表情转为惊愕愣在原地。可是,她突然抓起桌上的水果刀,一脸愤怒地攻击我。
我想都没想就蹲下——紧接着,宛如野兽的呻吟响起。
破掉的酒瓶,深深刺进母亲肚子里。
似乎是那只握住瓶子的手反射性往前伸。水果刀从母亲手中滑落,发出声响掉在地上。在我松开瓶子的同时,母亲的身体跌落在地。红色的血泊逐渐扩散。
接下来的记忆暧昧不清。
回过神时,我已经让母亲的身体仰躺,用衣服擦拭瓶颈,而酒瓶还刺在她肚子上。我不记得指纹的概念是从哪里学到的,大概是在图书室读过的儿童版侦探小说。
母亲的皮包摆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我抓起皮包冲出家门。
我当时很害怕。
不是因为自己对父母下手。如果不趁“他们”爬起来之前尽可能地远离,这次真的会被杀掉——驱策我的,只是这种强迫性思维。
周围一片黑暗,树木的沙沙声显得诡谲。
没有人追赶我,也没有人盘问我。当我体力到达极限,喘着气坐倒在路边时,我已经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对于只在家与学校之间往返的我而言,离开通学路一步就已是完全未知的场所。
事后我才知道,父母亲的家在住宅区之外,就连最近的住家也距离几百公尺。父母对我的所作所为之所以没有传出去,似乎也和这种地理因素有关*
等我喘过气、一开始的冲动平息,这回换成新的恐惧来袭。
……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围没有别人的气息。可是,如果有人经过,把我的事告诉警察,我显然会被带回去。但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我连哪里有能够避开“他们”活下去的地方都不知道。
母亲的皮包还抓在手里。我从中翻出钱包,拿走钞票和硬币,然后在路边的树下挖个洞把钱包连着皮包一起埋进去。
……非走不可。
不能留下来,更别说回头。除了在黑夜里一直往前进之外,我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
我走在看不见尽头的路上,穿过山路——抵达了坦尼尔家。
“原来是这样啊。”
凯特轻声说道。她淡蓝色的眼神,沉痛地游移。
“对不起——”
说出一切的现在,我所剩下的,只有微不足道的谢罪话语。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
“问、问我怎么办……”
根本没有选择。不是把我交给警察就结束了吗?
“如果你想自首,那就去自首。这种事不该由我判断。”——难以置信。
警官来访时,博士也谎称我很快就离开。事情穿帮明明会不堪设想,博士却包庇我这个杀人凶手。
为什么I
大概是察觉我的疑问吧,博士再度开口。
“我没有说谎——虽然有些没说出口的事实。
更何况,就我听到的部分而言,实际上你的行为根本不能称为杀人。那叫做正当防卫,或是不幸的意外。虽然逃跑和带走现金这两点,或许该受到责备就是了。”为什么,你会这么相信素昧平生的我?
“当然相信。
看见你身上的伤痕时,我就和凯特商量好了。
因为,我以前也有和你类似的遭遇。”
——咦?
“我在八岁时被那户人家收留。
我不记得真正的双亲是谁。我在懂事前就被设施的人回收,之后待过好几个家庭,最后寄养在那户人家。”意料之外的告白。
博士是孤儿——?
“不过,实际上只是比较好听的奴隶。他们不分画夜要我干活,吃饭和睡觉也被隔开。养父母心血来潮对我施暴也是家常便饭。这种事持续了七年,一直到我就读高中离开那个家为止。在那段期间,我只能持续忍耐。”
他讲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不知为何,我的心里涌起一股不明所以的怒气。
“什么嘛……你想说自己没反击所以比较了不起吗?”
“不对。我之所以没对养父母下手,并不是因为我人格高尚•
而是因为他们的独生女是凯特。”
凯特?
“凯特瞒着双亲,偷偷帮助遭到虐待的我。有时候陪我玩,有时候当我的家庭教师。
仅此而已。我之所以没弄脏手,只不过是因为觉得对他们下手会让凯特伤心。如果没有凯特在,我迟早会动手,而且会比你对父母所做的那些更残忍。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博士看向身旁。凯特流着泪I语不发。
“其他……能提供帮助的人——”
“凯特的双亲,是所谓地方上的名士,和警察局长似乎也往来密切*凯特和我的控诉,全都被压下来了。”
博士的语气虽然平静,声音中却能感受到一股近似深沉怨念的情绪•
……这样啊。
博士之所以没把我交给警察——原因在于,他自己就是被警察抛弃的存在。
“所以,我不会责备你。
如果想自首就去自首。如果想留在这里,那也无妨。一切都由你决定•”
“……可是——”
我看向凯特与爱丽丝。她们对我有什么看法呢?
“老实说,或许你非得去找警察不可。”
凯特走过来,用双手包住我的右手。“然而,想必不会是现在。你需要时间,需要让你接受自己所作所为的时间。
虽然我不会说‘只有这里能让你思考,——但无论你是怎么样的孩子,我都会接受你。这点你一定要相信。”
“……凯特阿姨。”
爱丽丝嘟起嘴跑过来,握住我的左手。'
“放着你不管太危险了。如果没有我们看着,也不知道你会不会乖乖去警察那里*……所以,不要再逃了。知道吗?”
我没有回答。
温热的东西流过双颊——呜咽声断断续续从喉咙逸出。
“好漂亮。”
“……是啊。”
起居室的告白过后,爱丽丝拉着我的手,到温室看蓝玫瑰。
初次目睹后过了一个半月。植株上开了新的花朵。仿佛会把人吸进去的蓝、花瓣呈现的娇嫩——当时的些许寒意,如今已感受不到。
“你之前问过,‘没被选上的就没有价值吗,。”
目光还放在蓝玫瑰上的爱丽丝,轻声说道。
“……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没体会过‘没被选上,的感觉。
可是,被选上的那一边有怎样的心情,倒是稍微明白。”
被选上的?
爱丽丝点点头,表情有些犹豫,但还是下定决心开了口。
“因为,我不是爸爸妈妈为爱结合生下来的孩子。”
——咦?
不是博士和凯特的孩子?难道爱丽丝也是收养的吗?
可是,她的雪白肌虏、白金色秀发,以及眼睛的颜色,全都很像凯特。无法想象她们不是母女——
“不是那个意思。”
大概是察觉我的疑问吧,爱丽丝微笑着摇头。
“我的基因,确实是继承自爸爸和妈妈。就这点来说,我是他们的孩子。
只不过——诞生的方式和一般人不太一样而已。”
诞生的方式不一样?
仿佛有股电流窜过我的背……难道说——
“医生说,妈妈没办法生小孩,爸爸为了她决定让我诞生。
在我前面,还有好几位没能顺利长大的哥哥姊姊。爸爸和妈妈一起努力,反复失败了很多很多次……最后好不容易成功的就是我。”
如果是来到这里之前的我,应该丝毫不会相信少女这番话吧。
可是,现在的我已经目睹过梦幻般的蓝玫瑰,还懵懵懂懂地听过博士讲课,没办法将爱丽丝的告白一笑置之。
“所以,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生下来的不是哥哥姊姊他们,只有我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呢?
怕吗?你会怕我吗?”
爱丽丝问道。淡蓝色的眼神透露着不安。
我无法回答,只是盯着少女看。
像瓷器一样的白皙肌肤。长长的白金色秀发。眼角上翘的五官。深蓝色的连身
“不会……看起来只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如果换件更漂亮的衣服走到街上,想必一百个人里会有一百个人的目光被她吸引住0……怪了?
不对,不是这样吧?不,虽然没有错——不不不。
强烈的混乱来袭•我什么时候开始对爱丽丝有这种念头的?
爱丽丝睁大眼睛,脸颊染得通红。
又是差一点就要哭出来、又是傻眼、又是安心,少女的脸上闪过各种表情。她不好意思地嘀咕“……笨蛋”,然后说道。
“……这株蓝玫瑰也是一样。爸爸也说过,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株会开出蓝玫瑰。
而且,这种蓝玫瑰很怕生病。我们把剪下来的枝条放到外面,结果全都枯了……但妈妈种在后院的玫瑰没有生病,还开出很漂亮的花朵。如果只看容不容易生病,这种蓝玫瑰反而是失败作。
所以——那个……”
爱丽丝罕见地结巴起来。“我想说的是……什么东西怎么样被选上,这些到头来都只是别人的偏好,或是神明丢骰子玩而已。
我不会责怪你。因为你这个吃闲饭的,虽然又笨又厚脸皮,而且搞不清楚该做什么……却没有做任何坏事。我觉得你父母亲的下场,全都是自作自受。”
应该是在安慰我吧。连这种时候都要把话讲得很复杂的爱丽丝实在很有趣,让我不由得爆笑出声。
“怎、怎样啦。”
“没什么……谢啦。”,听到我道谢,爱丽丝再度红着脸别过头去*
老实说,我或许该立刻去找警察。
可是,我舍不得博士、凯特、爱丽丝的温柔,选择留在这里。
我不想离开。希望能一直和他们待在这里。
要不要去找警察,等好好睡一觉之后再说。我这么想。
然而——
我没有安睡的机会。

第二位访客,就在当天傍晚现身。
正要准备晚餐时,玄关的门铃响了。由于白天发生过那件事让我吓了一跳,但和博士一起开门的凯特,则是以怀念的口气迎接访客。
“牧师……好久不见了。”
一个半月前上门和博士争论的男子*扣领衬衫上披着黑外衣,神情严肃的牧师。“我才是,小姐——不,现在是坦尼尔夫人对吧。突然登门造访实在不好意思*”声音低沉•口气虽然有礼,却有种难以接近的感觉。但是凯特毫不在意,亲切地和牧师交谈。坦尼尔博士在旁皱眉。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我畏畏缩缩地躲在门后偷看,不知不觉间爱丽丝已经站在我身旁。
“他似乎和妈妈的娘家有往来:…之前爸爸和妈妈说的•”
凯特的娘家吗?
感觉能了解坦尼尔博士为何不怎么欢迎访客•对方与虐待自己的家庭相熟,想来没办法笑脸迎人吧。
最后,博士认命地叹口气。他似乎敌不过凯特的调解。
窗外传来雨声。雨势逐渐增强,到后来甚至激烈地拍打窗户。
“好大的雨……牧师,您今天开车来吗?”
“不,我在入山之前是搭计程车,为了维持健康之后靠走路。我有带伞。”走路来的吗?虽然我记不太清楚,但这段路就算是大人走起来应该也不轻松才对。
“要不要住一晚?看这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法兰克,可以吗?”
“嗯,不过——”
博士大概是知道我躲着,瞄了我这边一眼。凯特温柔地微笑,对博士说“没事的”。
“感激不尽。虽然我原本只是来打个招呼而已。”
牧师深深一鞠躬。
——到了晚餐时间。
总不能一直躲着,于是我和坦尼尔一家及牧师同桌用餐*牧师讶异地看着僵硬的我。
“不好意思。这孩子是?”
“爱丽丝的朋友。”
博士淡淡地回应,凯特嘴角浮现笑意。
“他暂时住在这里,毕竟不能让爱丽丝寂寞嘛。”
“妈、妈妈!不要乱说I”
爱丽丝红着脸抗议。牧师没把这场小小的骚动当一回事,对我说道。
“小兄弟,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啊……我叫艾利克。”
我带着戒心回答后,牧师只说r是个好名字”,然后就这么自我介绍起来。
“敝人是克里夫兰。家父过去承蒙坦尼尔夫人的双亲关照,今天则是因为这层关系前来打声招呼……愿神的祝福归于你。”
“喔。”
对方一脸严肃地用什么“神的祝福”问候,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不过看样子没有遭到怀疑。我姑且松了口气。
“牧师,教会那边没问题吗?”
“弟弟继承了。我目前巡回U国全土,传播圣经的教诲。”
有弟弟啊?我试着想象,但脑中只浮现两个长得同样可怕的牧师站在一起的景象。
在那之后,尽管气氛与和乐相去甚远,对话依然持续下去。坦尼尔一家来到这里定居之前的事,我也大致晓得了。
博士在上高中时离开凯特家——过程似乎不怎么圆满——毕业后就读大学,取得博士学位与凯特结婚。在那之后两人离开故乡,和凯特的娘家——麦考潘家断绝关系。
麦考潘家是相当有钱的资产家,参与过许多大规模事业,但在爱丽丝诞生数年后,凯特的母亲过世,没多久凯特的父亲也病倒了。凯特成为实质继承人——虽然没有人明讲,但是她的父亲似乎就这么死了——但没有让娘家存续下去的意思。她处分掉老家的宅邸、土地、多余的别墅,并且转让事业经营权,全家带着些许贵重品与遗物搬来这间屋子。现在他们一家的生活费与博士的研究资金,都是靠清算老家资产得到的钱支应。
“虽然,或许不该随便用‘天谴,这个词……”
牧师轻声说道,低下头去。他似乎也知道麦考潘家的内情。他和博士与凯特的年纪相去不远——博士与凯特同年,牧师则年长五岁——而且很在意坦尼尔夫妻的去向。这间屋子的地点,则是凯特写信告诉他的。对话期间,博士则是绷着脸把餐点送进嘴里。
“话说回来法兰克,你的研究还在继续吗?”
牧师以有些沉重的语气问道。博士瞄了他一眼,给了“没什么好说的。虽然我不晓得你听谁讲的”这种极为冷淡的回答。凯特则用“不可以说这种话啦”打圆场,一脸无奈地安抚博士。
我的事也成了话题。牧师问了大约两次我的遭遇,但在凯特的救援下勉强混过去了。
爱丽丝I如往常,虽然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时会开口说个两句,但在和母亲一番争论后,变得三不五时就喵我一眼又别过头去。
吃完饭时,牧师突然对我搭话。
“艾利克小弟弟。”
“有、有什么事吗?”
“你以后会和爱丽丝小妹妹好好相处吗?”
意料之外的问题。我答“会”并点点头后,牧师满意地微笑。博士他们回房间后,我一个人留在起居室,坐到沙发上。
可能因为今天发生很多事,我现在十分清醒。就算回二楼的客房,想到隔壁房间有牧师大概还是会让人紧张得睡不着。
雨没有要停的样子。挂钟指针走动的声音,也被雨声抹消听不到。窗外不时出现闪光,低吼般的雷鸣传入耳里。
……这时。
玄关的门铃,宛如要打破雷鸣似地响起。
我不由得缩起身子。晚上九点半。以拜访别人来说相当晚。
……是谁?居然在这种时间、这种天气跑来。
我走到玄关,看向门上的窥孔——电光奔窜的瞬间,我的心脏当场冻结。
是警官。
穿着制服的高瘦男子。白天出现的警官,站在玄关前。
——为什么。
为什么这家伙又来了I?我才刚陷入恐惧,背后便传来开门声,我跟字面一样跳了起来。
是博士。“什么啊,又有人跑来这种地方——怎么啦艾利克?”他讶异地看向我。我连回话都没办法,从半开的门冲到走廊上。
我连博士的呼喊都没听进去。只想着要尽快躲起来。当我在连接起居室和走廊的门后发抖时,玄关门开启的声音传来。
“……又是你啊……什么事……这种时间了•”
夹杂着雨声所以听不清楚,但博士的声音里明显充满厌恶。
“哎呀……歉。其实白天……不过。”
警察这么回应。他似乎没注意到不久前我还待在起居室。
“在局里……结果,我想……少年应该还是……附近……
……所以,能不能现在就让我搜索府上……”
搜索!?
“现在……太没常识了……”
“……杀了两个人的残忍凶手……不会麻烦您。马上就结束——”
糟糕……
必须、必须快点找地方躲起来才行。可是,要躲哪里——
惊慌之中,我东张西望,看见在阴暗走廊最深处右边的转角。转角通往那道他们叮咛过“不可以打开”的门——地下室的门。
没时间思考。我压低身子,几乎用爬的往走廊深处移动。
门栓扣着。右边的墙壁上有钩子,挂着绑上带子的钥匙。我打开门栓,抓起钥匙插进钥匙孔。开锁声大得吵死人。
我拔下钥匙冲进去,反手把门关上•里头一片黑暗。内侧的门把上有种旋钮般的触感。转动。门再度锁上的声音响起。起居室听不到——应该听不到。我只能这么祈祷。
霉味扑鼻而来。左边有一扇小窗。闪光在外奔窜,瞬间照亮了周边。往下的楼梯从黑暗中浮现又消失。
我全身起了鸡皮挖瘩。
……不,不能停下脚步。我鼓起勇气,摸黑走下楼梯。
下楼后,前方似乎是条短短的走道。
眼睛习惯了,左手边有两道门。
靠前的门开着,房间里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摆着玻璃器材。看起来是个将一楼实验室缩小后的房间。没什么能躲藏的地方。
里面的门关着,上面还扣着一道小门栓。
……又是门栓?
没时间感到疑问。我就像被人操纵一样卸掉门栓,打开门——看见了怪物。
那家伙躺在房间里。
好大。应该接近两公尺吧。头、纤细的身体、四肢——看起来像这些部位的东西。简直象是用黏土做出来的人偶……如果只看轮廓的话。
但是它的体表,与人偶大相迳庭。
凹凸不平的脸、鼓涨的手。
宛如生肉挤破皮虏般的外表。
这时,脸的一部分动了。肉在颤抖,打开两道空隙。眼球分别在里头摇晃——它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我。
幕间
我不知道那个人真正的心情。
为什么我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讨厌我吗?为什么装作不知道——我不止一两次想在那个人面前大喊。
可是,一旦面对面我就什么也说不出口。
在实验室里,明明能为了研究讨论好几个小时,一旦走出研究室转为私人时间,我就只能低下头,等待那个人主动搭话。
……我好害怕。
害怕对方用r说什么蠢话”随口敷衍,害怕对方干脆地撂下“我根本不爱你”。害怕自己就算听到“我爱你”——也会怀疑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我的疑问,终究只是自寻烦恼。无论答案是什么样子,“问题得到回答”这件事本身就让我害怕。
人类是继承了双亲的DNA而成为个体。只要技术进步,就能靠着检验DNA,做出比血型更精确的亲子鉴定—<家这么说。
我会对基因研究感兴趣,理由之一就在于此。
实际上,我到底是什么人——这个问题或许能得到答案。
可是现在的自己,在走到技术这一步之前,就已经没用地伫立原地。明明以为终于能缩短距离,却连发问都做不到。
今天,意料之外的偶然下,我和那个人得以长时间共处。
我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今天一定要问。没关系,时间绰绰有余。
——原本该是这样的。
第六章 蓝玫瑰)
“……被摆了一道。”
面对一整片暗红色血痕,玛莉亚咬着嘴唇。
应该事前就能预测到,变成这样的几率并不是零。多明尼克不可能只是心血来潮才拜托自己做那种事,为什么不想得更仔细一点?为什么不揪住他的领子问出详细情报?
搜查刚开始,犯人和动机都不清楚。然而,是不是因为有所疏忽,才导致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博士丧命呢——她连甩开这种念头都办不到。
“哀叹也没用,现在得先掌握案情的全貌。”
至少在玛莉亚眼中,涟的表情似乎还维持平静。
——十一月二十七日。?市郊外,法兰奇■坦尼尔博士的别墅。
犯案现场,位于后院的温室里。
整面都是玻璃的墙壁与窗户,同样玻璃材质的天花板与天窗。下到清晨的雨,化为水滴残留在上头。这些玻璃的内侧有大量藤蔓遮住,藤蔓上还开着花——然而,只有从出入口方向看的右边第一扇窗,附近藤蔓被绳子绑起来分成左右两边。
据说发现者进入现场时,就是从那里通行。现在窗户内外分别放了踏台,包含玛莉亚他们在内的搜查员都从那扇窗出入。至于正面的出入口,则为了保存现场而没去碰。
温室的地板不是混凝土,而是整片的泥土。大概是弄得非常密实吧,墙壁底下没有雨水渗进来的样子。除了出入口这一侧以外的三面墙,前方都有种在盆里或土里的植物。从出入口到对面墙壁这段,在这些植物的包围下,空出一块看似通道兼作业区的细长空间。
和C大学井然有序的温室不一样,私人空间的气息浓厚。占地虽然和罗宾.克里夫兰牧师的温室没什么差别,内部的景观却完全两样。罗宾的温室里大多数是“天界”的天蓝色,但坦尼尔博士温室里的玫瑰,几乎都是随处可见——这么讲或许有语病——的红、黄、白色花朵。盆里、土里,以及墙边的藤蔓,到处都色彩缤纷。
在这里头,只有一个花盆散发出异样的气息。
位于出入口正面。放在细长空间最深处的一株蓝玫瑰。
——是“深海”。
植株顶端开了三朵深蓝色的花*不是C大学那盆,似乎是法兰奇个人另外培育深海玫瑰
图2别墅温室规场平面图
出入口的。从花盆中央伸出的粗枝条上,分出数根较小的枝条。其中一根的尖端被剪掉了。
在那盆“深海”前方——
法兰奇•坦尼尔的头落在地上。
裸露的泥土上,有I滩还没干透的血。法兰奇的头,横向放在血泊边缘。没有身躯。曰前还四肢健全替别人讲解蓝玫瑰的大学教授,此刻已经变成只剩头部的凄惨模样。
“……死者身份已经确定了吗?”
脸毋庸置疑是法兰奇本人,但这个问题还是非问不可。就算是玛莉亚,也不曾和初次见面的人以这种形式重逢。
“其他搜查员正在确认家属的联络方式……就算要确认,详细流程应该还是得等找到身躯之后吧丄
和遗体的惨状相反,法兰奇的双眼像睡着了一样阖上。嘴唇微张,里面塞了看似钥匙的东西。应该是某种钥匙吧——玛莉亚觉得很可疑,涟则在一旁念出记事本的内容。
“昨天,坦尼尔博士为了准备在A州举行的学会,似乎带着一名研究室的学生从C大学往这间别墅移动。
<1~7天,两人原订与研究室的其他成员会合,去观光地区逛一圈之后,再进行午后的短期课程。”
所谓的短期课程,似乎是一种集中授课,常在学会的前一天或第一天举行。居然周日就开始上课,研究者还真是热心工作。
“可是今天早上,博士等人没出现在说好的集合地点旅馆大厅。由于拨电话到别墅也没人接,感到不安的研究室成员之一立刻联络F局。正好在附近巡逻的两名警官为了确认而造访别墅,便在这间位于后院的温室里,发现坦尼尔博士的遗体——正确说来是头部——以及一名生还者。大致上的经过就是这样。”
墙壁与窗户都是透明玻璃。虽然爬有藤蔓,但能从藤蔓的空隙看见室内景象。不
过——
“生还者?”
“与博士同行的学生。和头一起关在温室里面。
发现时已经失去意识,手脚都被绑住,还戴着眼罩与口枷•并非自导自演,很明显是他人所为——学生这边也正在联系家人。”
被绑起来可不得了。到底发生什么事?
沾有血迹的大型刀刃与锯子,扔在植物角落的阴影处。鉴识官之一正在采集指纹,但是看他的表情似乎成果不佳。
玛莉亚朝外看去。藤蔓与玻璃的另一边,一个离温室有些距离的角落,停着看似属于法兰奇的汽车。U国知名汽车公司制造的休旅车。以全世界第一个达成这项丰功伟业的科学家来说,还真是一辆平凡的大众车。
接着她往后看去。
出入口的门紧闭——玻璃内侧,潦草地写着暗红色文字。
‘Sample,72Is Watching You£
“实验体七十二号正看着你”?
这是什么意思?某种警告吗?
玛莉亚走过去,隔着手套握住门把。门文风不动。它锁着。
环顾温室一圈,几乎整面墙都遭到藤蔓覆盖。打开的窗户,仅有搜查员出入的那一个。其他包含天窗在内,全都是关着的。
“……我说啊,涟,周围的窗户有动过吗?”
“没有,维持原状。
根据警官们的证词——
发现时,出入口那扇门、窗户、天窗,全都从内侧锁住二
赶到现场的两名警官,从外面发现血泊、头颅,以及学生,然而想进温室时却发现门窗全都打不开*
逼不得已,他们将其中一扇窗——从出入口方向看,位于右侧最前方那一面——打破。有血文字的出入口,则为了保存现场而留着没动。
由于玻璃内侧遭到藤蔓遮住,所以进入时他们选了藤蔓空隙最大的窗户,但就算是这样身体依旧会被缠住,进入温室似乎要花很大的力气。
窗户约八十公分见方,底边的高度差不多到成人的腰际。这些窗户是开启时将底端往外推那种,目前开到几乎与地面平行。若是这种状态,让一个成人通行绰绰有余。不过——
听完涟的说明,玛莉亚手指抵着下巴,重新打量温室。
……所有的门窗都上了锁?
根据先前的说明,学生显然是遭到第三者捆绑。似乎不是“生还者等于犯人”这种单纯的情形。
目前看来,犯人离开温室的路径大致有三种。墙上的窗户、天窗,或是出入口的门。
墙上的窗户与天窗看来都是同一种——将底端往外推的——结构。下方的窗框上,有个附把手的半圆形窗锁。是月牙锁•如果以丝线之类的东西伸进窗户缝隙拉扯,要从外面上锁似乎并非不可能。
然而,问题在于藤蔓。
玫瑰藤爬过墙壁与屋顶的各个角落,堵住所有窗户。
说是堵住,但依旧留下了能看到另一边的空隙。不过,顶多让一只手伸过去,完全没有足以让成年人肩膀通过的间隔。由于窗户是往外,所以只要手通过就能推开,然而——
玛莉亚穿过大批植物,靠近墙边。
框架呈纵横交错的天花板,以及地板到天花板之间的各个地方,都安置有锁扣或支架。藤蔓帷幕以这些地方为支点,挂在墙壁上。
她避开针刺握住藤蔓的一部分,然后拉扯。藤蔓稍微浮起。看来并非每个地方都牢牢固定在墙壁与窗户上。如果就这样往上提,应该也能钻过藤蔓从窗户离开。
可是——很重。
每根藤蔓都很长又互相纠缠,所以拉扯一处就会同时牵动许多地方*如果硬是拉起来,大概会从握住的地方断开。
玛莉亚望向脚下试图寻找有没有什么痕迹,但或许是换气作业所致,窗户正面的土地已经被踩实——这间温室似乎已经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确认有无足迹之类的东西。
其他窗户的情况也差不多。土壤表面被弄得平整的地方有好几处,但要说显眼顶多也就这种程度。
窗户不行——既然如此,就是出入口吧•
然而,门的内侧有血字。这是一道双扇门,部分文字横跨接缝处。如果有人开关门,应该会有血流下来、文字经过摩擦之类的痕迹才对。可是完全找不到这类迹象。
杀害坦尼尔博士、砍下首级、关住学生'在门上留下血字——
然后,犯人是从哪里、怎么样离开温室的?
“涟,你怎么想?”
“目前没有头绪*我原先还想会不会是从天窗放绳子下来藉此出入,不过如你所见。”
涟仰头看向天花板。虽然没墙壁那么夸张,依旧有许多藤蔓恣意攀附其上。
“要不切断藤蔓就离开很困难。而且没找到看似人类通行过的痕迹。
不过,无法理解的反倒是为什么要制造这种状况。”
既然头被砍下来,就不可能是为了假装成自杀。
为了延后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吗?然而温室的墙都是玻璃,虽说爬有藤蔓,但从外面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
“当时还有个学生也被关在现场,对吧。会是为了嫁祸给那个学生吗?”
“这么一来就没必要绑住人家的手脚。若要让人顶罪,应该把人丢着不管,不然至少该绑松一点让它看起来像伪装。可是,根据赶到的警官们所言,学生的手遭到反绑,而且牢固得实在无法想象是伪装。”
为什么白白浪费绝佳的代罪羔羊呢?博士连头都被砍下来,学生却毫发无伤地被放过,这点也令人在意——
玛莉亚再度看向出入口。
图3别圣规场周边图
——‘实验体七十二号正看着你j。
笔触狂野的暗红色文字列。无人知晓的犯人,向无人知晓的“你”提出警告*
……留言?
法兰奇的头被砍下来,还有温室的状况,都不是出于符合逻辑的理由,而是类似犯人留给某人的讯息吗—
玛莉亚摇摇头*不行,思路找不到方向*
她催促涟钻过窗户到外面去•这种时候就要转换心情。
调查现场——假装成是这样的散步——顺便在后院绕一下。
周围的土被雨打湿,有许多地方积水。从后院中心略往别墅偏的位置,有一小块长方形的泥泞地带,大概以前是花坛吧。在泥泞区北边邻近森林处,有块泥土颜色与周围不同的圆形痕迹。这块则象是以前的井。大概是很早就已填平,只看得到平坦的土上长了一层薄薄的苔藓。
“涟,雨什么时候下的?”
“在A州北部的观测地点,是从昨晚十一点左右到今天早上五点左右。如果换成F市郊外,或许会有一、两个小时的误差I不过在发现时,现场周边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或胎痕之类的痕迹。”
已经被雨冲掉了,是吗?
只不过,除了那块泥泞之外,大部分地方的土都很密实。即使雨早早就停,用水桶之类的东西装水泼下去,大概也能冲得干干净净。现在虽然有大批搜查员往来,但这些人的足迹也只能隐约看见。
失去拥有者的汽车,孤单地停在泥泞附近。往内一看,大概是奔驰了很长一段距离吧,油表的指针已经接近下限。两人接着往驾驶座'副驾驶座、后座看去,但是没见到什么会引起注意的东西。试着打开后座的行李箱,也是空的。
他们沿着别墅的墙步行。
在左边有温室的情况下绕过转角,就能看见房屋侧面——从玄关方向看位于右侧的那面墙旁,堆着和温室里同型的花盆与支架。看来是放备用品的地方。花盆有的朝上有的盖着,支架有的靠墙有的躺在地上,乱到很难说有整理过。
这时,一名调查员朝玛莉亚与涟招手。涟跑到调查员那边,接着又跑回来,表情带有许紧绷感。
'“玛莉亚,鲍勃来通知。找到博士的身躯了。”
法兰奇.坦尼尔的身躯,埋在别墅后方的森林一角。
跨过分隔住宅用地的小栅栏后,再稍微走一段路的树下。博士的身躯就在土里,身上还穿着衣服与鞋子,四肢则有如胎儿般缩在一起。皮膺的苍白与切断面的暗红,呈现一种奇妙的冲突。
搜查员们拉出遗体,放到塑胶布上躺着。坑底还留有血痕。
“鲍勃•说说你的看法。”
“死后约过了十小时到十二小时吧,虽然只是大概看一下的结论。”
鲍勃•杰拉德验尸官,用戴着手套的手碰触遗体。
褐色眼睛配上白发,以及微胖的身体。外表有如邻居老爹的年长验尸官,以抚摸午睡中爱犬般的力道让手滑过尸体。
“尸僵已经相当明显,尸斑也偏向遗体的右侧——比较下方的位置。详情需要等解剖完毕,但应该不会相差太多。毕竟尸体也没淋到多少雨。”
遗体的肌膺与衣服多处沾土,但没什么吸收水气的样子——死亡时间推测是在昨晚九点前后吧9
“死因是什么啊?”
“刺杀吧。”
鲍勃指着遗体正面,衣服上血痕的中心。心脏附近能看见穿刺伤。“没找到其他外伤。正确答案虽然同样要等解剖,但是应该不会错。”
衣服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破损。温室里的头部也是,除了切断面以外都很漂亮•从正面往心脏一刺毙命——下手的可能是熟人吧。
“还有,埋身躯的土堆上,留下了这种东西。”
鲍勃举起透明塑胶袋。
里面装有深蓝色的玫瑰花。是“深海”。没有茎。这么说来,温室的“深海”枝条上有一道切断痕迹。看来是从那边剪下来的。
砍头的身躯上方,摆着从茎上剪下来的蓝玫瑰——如果是打算供养死者,这种手法也未免太恶劣了。
“我明白了,麻烦你继续验尸。”
鲍勃点点头,重新转向遗体。.
将遗体交给鲍勃处理后,玛莉亚与涟前往命案的生还者I据说当时与博士同行的学生所在处。
对方似乎待在别墅的起居室。两人从后门入内,打开起居室的门之后,看见意料之外的人物坐在沙发上。
“……啊。”
白发少女的嘴唇张成椭圆形。
正是日前在C大学替玛莉亚等人带路的白子少女。名字是——
“爱琳?”
“索尔兹伯里警部、九条刑警……该说‘好久不见,吗?”
她就是“与坦尼尔博士同行的学生”?觉得世事充满巧合的玛莉亚,坐到爱琳身旁。
“虽然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情况如何?”
“没事。只不过手臂抽痛还有……头晕晕的,感觉不太舒服而已•”
爱琳以右手碰触左臂。她脸上缺少表情又没什么血色,肌虏则苍白到有些病态。下巴处有些红,大概是捆绑的痕迹吧。
不怎么像没事的样子。玛莉亚原本想该先送医之后再另行约谈她,但当事人说“没事”并摇摇头。
——问话从简单的自我介绍开始。
爱琳目前十三岁,家住C州。今年九月跳级加入坦尼尔研究室,参与包含蓝玫瑰在内的基因编辑技术研究。
“我开门见山地问,出了什么事?
听说你当时与博士同行,麻烦连这部分一起清楚地告诉我。”白子少女点头,以低语的音量说明。
她昨天傍晚陪同法兰奇来到别墅,为的是准备学会。
会场同样在A州,所以法兰奇似乎预定在学会期间将别墅当成据点。不过,由于堆了许多如确认发表资料与制作大学事务文件之类的工作,所以博士在研究室招募帮忙的学生。
“也就是说,你那时举手了7”
爱琳摇摇头。
“其实,原本是米蕾叶——修其他博士课程的人要帮忙。可是,她临时身体不舒服……因此,就由有空的我代替她。”
“你是什么时候从C州出发的呢?”
“昨天上午九点以后……我和博士在大学会合,搭博士的车一起过来。
途中,我们在加油站停下来休息好几次……还看到水母船——”
证词断断续续地说下去。
两人约在下午四点抵达别墅,这是一趟将近七小时的长途旅行。
汽车停在玄关前,两人先把行李放进别墅后上街采买。在加油站旁的购物中心将短期内需要的粮食等买齐,又吃了点东西,下午六点前回到别墅。由于长途跋涉很疲惫,爱琳在车上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她待在副驾驶座上,迷迷糊糊地看着法兰奇把车停到后院并离开驾驶座——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回过神的时候,外面已经一片黑暗……老师也不见人影。”
爱琳虽然依旧面无表情,语调却愈来愈生硬。
她望向挡风玻璃外头,夜色里,温室的光亮隐约浮现。藤蔓爬上玻璃内侧,从缝隙中可以看见红、黄、粉红……等艳丽的玫瑰花。
“我以为老师正在工作,下车走近温室一看……
却发现老师——倒在里面。‘深海,它、蓝玫瑰它:…就在旁边。老师的胸口,刺着象是刀子的东西——衣服染成红色……
门上写着红字……好像是‘正看着你,那样的——”
大概是想起当时的情景了吧,爱琳放在腿上的双手不住颤抖。
目睹恩师的尸体,对于十三岁的少女来说是种残酷的体验。玛莉亚正想安慰她,却涌上一股强烈的突兀感。
她刚刚说了什么?
“我再问你一次。”
涟平静地询问。“坦尼尔博士在温室里面,胸口被刺中倒地对吧?”
爱琳似乎没注意到涟这么问的真正意图,点了点头。
她被发现时,温室里只有法兰奇的头。如果爱琳的证词没有问题,代表她目睹时头还没被砍下来*
“你知道那时是几点吗?”
“……手表上显示刚过九点……因为我有点惊讶,没想到已经是这种时间了•”和鲍勃预估的死亡时间一致。她发现时,法兰奇或许才刚遇害。
“发现博士之后,你做了什么呢?”
“……我不太记得。”
爱琳的回答有一小段停顿。
“我当时惊慌、害怕、混乱……完全没想到要叫人来。必须赶快进去救老师才行——我只想到这件事。”
不过,窗户和出入口全都上了锁。就算要爬上天窗,也找不到梯子之类的东西。就在烦恼该怎么办时,她感觉到背后有人的气息。
爱琳还来不及转头,对方就已从后捂住她的嘴,并且将手绕到下巴处施力I之后的事她就不记得了。“是借由压迫颈动脉夺走意识呢。”涟轻声说道•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从救人的警官们口中得知,自己之前被关在温室里。由于别墅的后门没锁,因此他们将爱琳搬到邻近的可让人躺下处。
“有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东西?除了博士的遗体和门窗紧闭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爱琳闭上眼睛,静静地摇头。
“顶多就是门上写了字,其他就……什么也没发现。如果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我应该会记得……才对。”
玛莉亚在脑中重现命案当时的情景。
犯人刺杀法兰奇。关闭温室,在门上留下血字后离开。
爱琳发现温室里的法兰奇。想进去但门窗紧闭。
犯人夺走爱琳的意识,绑住她的手脚并且丢进温室。接着砍下法兰奇的头,将身躯埋在外面,关上温室后离开——
不对劲。
如果爱琳发现法兰奇的时候温室已经关上,代表犯人曾一度毁掉封印,动了各种手脚并把身躯搬出去,然后再一次封闭温室。
犯人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麻烦——?
“我听警方的人说,老师死了……真的吗?”
“嗯。”
不能对她说谎。爱琳低下头,柔弱的呜咽从惹人怜爱的嘴唇逸出。
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爱琳突然抬起头。
“让我见老师一面。”
“不建议。博士和你最后看见时不一样——处于很凄惨的状态。”
“没关系*”
“可是——”■
“我知道了。”
玛莉亚站起身来。“玛莉亚?”她没理会出声质疑的部下,盯着白子少女。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跟我来。要哭喊也没关系。不过,绝对不能碰博士喔。”
爱琳没有哭喊。
博士的身躯已经先搬到温室附近。白子少女无言地看着躺在塑胶布上的身躯,以及配合切断面摆上去的头部——苍白的脸上流下两行泪。
遗体搬走后,由于爱琳也要到医院接受检查,于是她搭乘警车离开了惨剧的舞
玛莉亚等人目送少女离去,随即回到别墅。剩下的工作还多得是。
首先要弄清楚犯案前后的状况。采买回来后,法兰奇到底发生什么事。
“去厨房看看吧。”
涟提议。“汽车没停进正面的车库反而绕到后院,或许是打算从后门把买回来的东西拿进屋内。”
“了解。”
踏入一楼的厨房后,和涟推测的一样,桌上放着两个大塑胶袋。上面是某家在U国全土都有展店的大型超市标志。
看向袋内。吐司数袋,其他还有谷片、罐头、糖果……都是些加工食品。日用品只有一包卫生纸。
打开墙边的冰箱。盒装鸡蛋、起司,纸盒装的牛奶与柳橙汁各二,剩下只有几瓶啤酒与调味料。架上大半是空的,没有任何生肉或蔬菜。
“博士和爱琳,是不是都对下厨没什么兴趣啊?”
“我倒觉得比起冰箱只有酒类的你要来得强多了。”
“真没礼貌,里面好歹还有下酒菜。”
还真是无力的反驳。
他们也在塑胶袋里找到收据。看起来,采买的东西和塑胶袋及冰箱里的一致。虽然有必要为了保险起见向店家求证,不过爱琳“买完东西回来”的证词,与涟“从后门把买的东西拿进来”的推测,几乎可以看成事实。
问题在于,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博士不太可能丢下睡着的爱琳不管。把需要冷藏的东西放好后,应该会把爱琳叫醒或把她抱上床才对。
然而实际上并未如此。为什么?
“当成在这时就遭到犯人袭击,应该比较合理吧。”
涟仿佛读出了玛莉亚的表情,开口说道。
“不晓得是事先躲起来,还是光明正大地按门铃。我想大概是后者——犯人趁整理食物的坦尼尔博士不注意,控制住博士的行动自由。”不过,这时候博士应该还活着才对。
博士与爱琳是在下午六点之前回到别墅。即使把买的东西拿进屋里需要花五到十分钟,袭击时间也不过刚过六点。距离推估的死亡时间晚上九点左右,有一段不小的罗。,
这段时间,犯人做了什么——
玛莉亚手指抵着下巴,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抬起头来。
“实验室呢?
如果,犯案目的在于制造蓝玫瑰的技术,应该会从博士口中问出什么情报才对吧。既然除了胸口的穿刺伤似乎没有其他外伤,至少在这个时间点应该还没有动粗的打算——如果博士始终不肯开口……”
“于是犯人受不了,开始自己搜索别墅……假如这间别墅里有类似实验室的地方,那里或许会留下什么痕迹。”
——不止留下痕迹。
“实验室”位于一楼。这间原本似乎是寝室的小房间里,有架子、书桌、茶几,以及订制的流理台。
不过,地板与桌子上就像风暴扫过一样。
到处都是烧杯与试管等器材的碎片,地板上多处流下看似液体泼溅的痕迹。桌上也乱成一团,玻璃器材倒得倒、破得破。看上去还有些秩序的地方,只剩形似水槽的器材——照涟的说法好像叫“超音波清洗机”——和显微镜等较大的备用品而已。
“……这什么啊,我的房间还比较整齐吧。”
没想到会这么惨烈,看来犯人没有丝毫要掩饰搜索痕迹的意思。
“你的视力变差了吗?要是不嫌弃,我的眼镜可以借你。”
“我没有老花眼!”
涟皱起眉头嘀咕“真没礼貌”•到底谁才没礼貌啊?
玛莉亚大略扫视一下房内。虽然到处都有应该是样本的菜屑状碎片,但那些究竟是什么的样本、重不重要、有没有样本被拿走,完全无从判断。
“有书房,去那边看看吧,或许会留下文献资料。”涟在一旁提议。
——一楼的书房,也和实验室一样一团乱。
窗户旁有张桌子,上头堆满纸张,部分已经滑落。看似论文复本的文件,则是凌乱地淹没了桌子周围。
左侧墙边有书柜。柜门开着没关,地上散落着好几册厚重的专业书籍。
玛莉亚小心避开地上散落的纸,走进房间。这些究竟是什么资料、有多少被拿走、有没有被拿走,完全搞不清楚。
总之她决定与涟分工,找寻看起来有关的文件。
桌子的抽屉全都空了。不知道是扔在地上、原本就空无一物.还是被犯人拿走*随手拿起桌上的纸张看,都是些堆满艰涩术语的论文。
‘钟型血球贫血症的基因变异,。
‘以直接测定法测定花瓣中的PH值分布,。‘神经纤维瘤患者的染色体异常部位调查J。‘体外受精技术的核移植应用,。
‘白化症的各病例与DNA分析尝试,。
光是标题就让人头晕。若要说有勉强了解些什么,顶多就是“有关基因的论文很多”。还有——
“所谓‘遗传疾病j的文献特别显眼呢。”
正在阅读其中一份文件的涟说道。“听说,人类疾病不止来自病原体的感染,也有很多是基因异常所引起。让蓝玫瑰成真的坦尼尔博士,大概把这些当成下一个研究主题而进行调查吧。”
——动物也好细菌也好:…全都能当成研究对象。
既然能改变植物的样貌,那么治疗人类的基因异常——进一步则像约翰说的那样重新打造人类,或许迟早都会成为可能。虽然法兰奇说十几年内无法实用化,但是没人知道会发生在百年以后,还是区区二十年后。
没找到实验笔记之类的东西。玛莉亚原以为可能是遭窃,但法兰奇来这里是为了准备学会,不见得会携带贵重的实验资料。调查笔记所在处,优先度高。工作确实地愈积愈多。
话又说回来——
以单纯的别墅而言,这间屋子给人使用相当频繁的印象。实验室的器材很多,书房堆满资料,整理干净的厨房,成为犯案现场的温室照料情形。
“或许是秘密基地呢*”
连看向某张纸。上头似乎是手绘的图与箭头,这些乍看之下让人完全搞不懂有什么意义的潦草笔记,挤满了影印过纸张的背面。“在大学应该会忙着讲课与指导研究人员,能够不受打扰沉浸在实验与思索中的地方,对博士而言或许意义重大,这倒是不难想象。”
放松时则照料玫瑰,是吗?大学教授还真是门优雅的生意。
无论如何,事件的全貌已经隐约浮现。犯人袭击法兰奇并搜索家中,之后将博士带进温室里杀害。当时有怎样的你来我往、犯人有无得到想要的情报,这些不得而知。但从实验室与书房的凌乱程度看来,很可能没有什么理想的成果。
——犯人行动难以理解之处,在于接下来的部分。
在温室的门留下血文字之后,先不管具体方法,总之犯人关上了温室。
爱琳醒来,发现博士的遗体。犯人连忙袭击她,将她绑起来。
接着犯人再度开启密闭的温室,将爱琳搬进去。然后砍下博士的头,将身躯埋进树林,重新关上温室……
纯粹基于证词条列事项就会变成这样。然而,这一连串的行为可以说支离破碎。
暂且先把血字与密闭状态摆到一边。即使旁人看来不合理,这么做对于犯人而言或许还是有重大意义。
爱琳起先被丢在车里不管这点,如果考虑到犯人只顾着搜索屋内而没注意到,姑且也说得通。少女居然在后院的汽车上沉睡,大概让人出乎意料吧。杀害法兰奇之后,为了善后还什么的而暂且离开温室时,不巧被爱琳撞见,于是连忙袭击少女——这么想还解释得了。
问题在这之后。
破坏好不容易制造的密闭状态,将爱琳关进温室,并且砍下法兰奇的头。
为什么需要这么做?既然已经制造了密闭状态,袭击爱琳之后应该可以就这么逃走才对。不但没有重回温室将少女放进去的必要,也没理由砍下遗体的首级。
还是说,在爱琳目击时尚未完成呢?不是从门或窗通行,而是某处有不为人知的通道,犯人是从那里搬出身躯,然后重新封锁温室?
不过,这种通道在哪里?
这同时也是在问如何构筑这种密闭状态——不过根据方才调查温室的结果,到处都找不到地下通道之类的东西。就算卸掉墙壁的玻璃,也有藤蔓挡住去路。
更何况,让人在意的地方还很多。
如果犯人目的在于蓝玫瑰技术,那么温室的“深海”应该是个恰当的样本才对。为什么不顺便带走呢?已经特地剪下一朵花供在埋葬遗体的土上,将整盆偷走明明也没什么差别。为什么——
得不到答案。不得已,现在搜查要紧*
玛莉亚与涟继续研究留在书房的文件,然而要不是已经公开的论文,就是看不懂在写什么的潦草笔记,没有新发现。
两人暂时放弃书房,改为调查其他房间。
走廊再往后有两个房间,两间似乎都是寝室。玛莉亚将后面那间交给涟,自己进了前面那间。
这是个朴素的房间,只有一张小桌子和一张床,感觉没怎么在使用。
床的旁边,放着一个略大的粉红包包,上头有花朵图案。
似乎是爱琳的私人物品。这么说来,爱琳提过有在采买前先放行李。会忘记把这种东西带走,看样子打击相当大,之后得拿给她才行。
话虽如此,现在还是得以搜查为优先。玛莉亚在心里向少女道歉并打开皮包,随即看到几件为年轻人设计的可爱衬衣。还有,一本写着“课堂笔记”的笔记本,封面角落贴着花朵图案的贴纸。
……喜好相当可爱呢。
看见不该看到的秘密,让玛莉亚怀着些许歉意翻开笔记。
里面正是“课堂笔记”。完全没有实验纪录,而是看似上课笔记的内容。很有少女风格的圆边字体,与“生物H程概论”等词汇的严肃感产生冲突,让人不禁莞尔。
不过,里面似乎没写关于蓝玫瑰的最新技术那类内容。玛莉亚大致翻到空白页:一则,正准备阖上笔记本时停下了手。
上方的空白处,写着短短的句子。
‘我是谁?
那个人是谁?,
她顿时屏息。
……‘我是谁,?
这是什么意思啊?要说是很有青春期女孩风格的多愁善感随笔,倒也讲得通……不过从带有些许颤抖的文字上,可以感受到无法用一个“沉思”简单交代过去的情
而且,“那个人”是指谁?
某种近似不祥预感的东西,在玛莉亚脑中翻腾。
完全搞不懂。虽然不懂——不过爱琳受到牵连,真的是偶然吗?
“玛莉亚,你那边怎么样?”
涟走进房间。玛莉亚连忙阖上笔记本。
“只有爱琳的行李。你那边呢?”
“一样。只有看似坦尼尔博士行李的包包而已。
里面装着换洗衣物、大学的事务文件与学会资料,还有行事历。没找到会引人注意的技术资料……虽然无法否定犯人已经把东西抽走的可能性。”
总而言之就是没有收获,是吧。
“重新检查一遍温室吧,或许至少能找出犯人的脱逃路线。”
“可以就好了。”
这个部下总是爱讲些多余的话。
两人准备从后门外出时,正门的方向传来引擎声。玛莉亚掉转方向,穿过起居室打开玄关的门,随即看见一辆汽车随便地停在他们数公尺前,披着破旧外套的银发中年男子,宛如踹破驾驶座车门般地现身。
“该死……慢了一步吗?”
“多明尼克?”
来者是P局的多明尼克•布洛斯刑警。一认出玛莉亚,头发花白的刑警便苦着一张脸走近,举起一只手“哟”地打了声招呼。
“你特地从P局赶来吗?辛苦啦。”
“今天早上,我接到那边的黑发联络。
……抱歉。早知道会这样,我一开始就该把事情全部说出来。”
“一点也没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知道些什么?”还有奇妙的协助调查委托,想问的事堆积如山。
这时——
“你就是玛莉亚•索尔兹伯里警部对吧。”
多明尼克背后,有一名男子出声。
这人是个大汉,个头高大腰也很粗,头顶已经秃了一片。年纪应该比多明尼克还大吧。他眯起双眼,视线从玛莉亚的头扫到脚。
“……是这样没错,不过你又是谁?”
“贾斯柏.盖尔。P局的警部补。”
肥胖男子——贾斯柏从怀里掏出身份证,亮到玛莉亚他们面前。“我听布洛斯提过你。我的部下似乎蒙受不少关照,非常感谢你们这次的协助,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多明尼克的上司吗?贾斯柏很有礼貌地鞠躬……然而或许是体格的关系,在玛莉亚眼中只像只前后摇晃上半身的象海豹。
“那么,如果可以,是否能来个人带我到现场呢?
布洛斯,拜托你在这段时间向他们说明一下啰。”“了解。”
多明尼克的回答里,带有某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涟叫来一名搜查员,指示对方带贾斯柏到现场。多明尼克则以唾弃的表情目送上司摇晃着巨躯走向温室。
“——多明尼克?”
银发刑警回神似地转向两人。大概是注意到玛莉亚与涟的目光吧,他尴尬地叹口气。
“抱歉啦。我和那家伙打从以前就一直合不来。”
“看来我们都很辛苦呢。”
玛莉亚同情地回应。为了职场的人际关系而苦恼,这点两边都一样。涟欲言又止的眼神,她则是郑重其事地当成没看到。
不,这种事之后再说。
“重点是案子的事。解释清楚,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多明尼克回了句“也对”,摇摇头重新打起精神。
“与其听我讲些有的没的,不如让你们看这玩意儿比较快。”
他将茶色信封递给两人。里面装有以一叠夹好的文件,似乎是某种东西的复印件。玛莉亚当场拿出文件,从第一张看起——
“……等一下,这是什么啊!?”
玛莉亚又读了一次写在最后一页的文句,同时发出近似叫喊的声音。
‘该怎么办才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大家、大家都死了。”
第七章 试作品
我拼命用手堵住嘴巴,压下已经爬到喉咙的惨叫。没有叫出声来只能说是奇迹•——博士,你们有养狗吗?
——没有,那个声音应该是实验体七十二号吧。
难道说……难道说就是这家伙!?怎么会。那不是博士在开玩笑吗?
黑暗中,我感觉到那家伙起身了。于是我全力逃离现场。
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身在实验室。里面十分阴暗,我则是缩在药品概旁边发抖*开门声响起。我不由得抱住头,却听到耳熟的声音。
“艾利克,你在这里啊。”
“……博士?”
来者是坦尼尔博士。他先是皱着眉头,接着似乎察觉到什么,咕哝了一句“这样
“放心。那个警官已经回去了。”“回去了……?”
“那人一直纠缠不清,不过我说‘搜索令拿出来,之后就走了。他虽然声称你待在这里的可能性很高,不过看样子只是虚张声势。”
所以我才讨厌警察——博士不高兴地抱怨,然后将手放在我肩上*
“这件事我明天就向警局抗议。当然,你的事我不会讲出去。先回房间休息吧。”
“……嗯……”
不对。
我之所以发抖,不只是因为警察来访——
可是,我没办法说出口。在博士的催促之下,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明明人就在眼前,我却感觉自己与博士之间有一道厚重的帘幕。
要回二楼前,爱丽丝与凯特来看我的状况。
看见我脸色发青,两人的表情都蒙上一层阴影。但博士告诉她们不用担心后,凯特便露出体贴的微笑,爱丽丝则是沉默地握住我的手*
牧师待在二楼客房——我隔壁的房间。我上到二楼时,他从门内探头。
“有什么状况吗?刚刚楼下似乎有点吵。”
“没什么……警察突然巡来这里,让人有点吃惊。”
我想不到比较好的说词,只能暧昧地应付。牧师虽然一脸讶异,但没有多问什么,默默地点头并消失在门后。
回到自己房间,爬上床铺之后,身体的颤抖依然停不下来。
警察的来访、地下的怪物——接连发生的事在脑里转个不停,实在没办法立刻睡着。
博士说,会对警察表示抗议。可是,这样就结束了吗?
那家伙是什么?创造出那个的是博士吗?为什么要藏起来?
::好可怕。我怕得不得了。
然而,怕的是什么?
遭到父母虐待时——甚至是对两人下手那一瞬间,我都没感受过这么强烈的恐惧。夺走双亲性命的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我将被子盖住头,以双臂压抑身体的颤抖——接着,我突然明白理由了。
——所以,我不会责备你。
——无论你是怎么样的孩子,我都会接受你。
——因为……你没有做任何坏事。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只是不想失去待在这里的温暖时光而已。
……低沉的巨响传来。
地面以及窗户微微摇晃。
是打雷了吗?还是——
我似乎听到来自某处的声音,于是从浅眠中苏醒。
挂钟指针接近深夜。到头来我还是没怎么睡。
风摇晃着窗户,没有雨声,也不知风暴是已经过去,还是暂时歇息而已•
在窗户摇晃的声音之间,我又听到了别人的说话声。
我打开门。牧师大概已经睡熟,隔壁的客房一片安静。从楼梯往下看,一对男女的声音锧入耳里。似乎是坦尼尔博士与凯特。声音很小,但充满了紧张感。
“……玄关的门锁——是谁……J“怎么会……那么——去哪里……”
尽管因为风声碍事,只能听到对话的片段,却能明确感受到两人的焦躁。
“不知道。地下室的锁也开着……失策……没想到海登居然会自力脱逃——”
脱逃!?
地下室的景象——躺在幽暗房间深处的怪物样貌,在我的脑中重现*
难道是那家伙?
突然间,我注意到一件天大的事。
看见那家伙并往外逃的时候,我有重新把门锁上吗?
……想不起来。
我关起那个房间的门,冲上楼梯,反手关了地下室的门,把钥匙挂回钩子上,然后跑进实验室——这些场景还片段地留在记亿里。不能被找到、不能发出声音、动作要快。我还记得自己只是拼命地想着这些。
可是,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有锁上门并扣好门栓。
我吓坏了。
因为,隔开走廊与楼梯的门'地下室的门——大概就是用来关住那家伙的两道门,锁和门栓都被我打开了。在无比动摇的情况下,我只顾逃跑,连重新上锁都忘得1干二净。然后那家伙逃走了……"
心脏疯狂乱跳。我没办法继续听下去,冲进房间里关上门。
:…怪物逃跑了。
是我:…是我的错。怎么办,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那家伙是怎样的存在。可是,既然关在那种地方,不就代表放出去会不妙吗?我却把他放走了——
到底这样多久了呢?我无意间望向窗外——这才注意到异状。
树林的另一边,有团看似红光的东西在摇晃。
……火?
离宅邸不算远,出正门后再稍微走一段路的距离吧。
我原本以为是野火,但是闪电如果劈在那么近的地方,实在不可能没注意到。就在不知不觉间——
1股恶寒窜过我的背脊……难道说。
冲动凌驾了罪恶感。我跑出房间,下到一楼。没看到博士与凯特的身影。玄关的门没有锁上。我打开门到屋外,就这么跑了出去,却注意到没带钥匙而连忙停步。我把屋里的伞架拖到门前。虽然只是放心安的,但总比放着没锁的门不管来得好。
我朝目标奔跑。水滴打在脸上,似乎又开始下雨了。积水处传来水花飞溅的声音。
出门后左转,朝上坡的方向弯过去,在数公尺外隐约有两个身影。
博士和凯特,两人都愣在原地不动。
大概是注意到我了吧,他们转过头来。
“艾利克——”r不行!不可以看!”
太迟了。
我的眼睛,已经清楚捕捉在路中间冒出火焰与黑烟的那个。
是警官。
瘦削的体格。炭化的制服与帽子。烧焦的皮肤。
那个今天两度上门拜访的警官,全身着火倒卧在地。

—怎么会。
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种地方?被博士赶走之后,他不是就这么回去了吗?
不,问题不在这里。是谁……谁做出这种事?
这人是被什么杀掉的?
难道说,是那家伙——?
路边有个倒着的灯油罐,似乎是从仓库还是什么地方拿出来的。博士与凯特都大受打击地看着燃烧的尸体。
最后博士开口了,语气前所未有地沉重。
“我们回去吧,事情或许刻不容缓。”4
玄关的伞架还在门前,维持我刚刚移动后的状态。“你做的吗……判断得不错。”博士摸摸我的头,但是一想到自己犯下的罪,就让我完全无法感到什么喜悦。
拖着伞架进屋后,爱丽丝与牧师已经在起居室等待。博士告诉他们警官遇害又被放火烧尸之后,两人都神情紧绷。
“联络警察,杀人凶手或许还在周边徘徊。”
听到牧师的提议,博士看了我一眼。他道歉似地闭上眼,然后走向起居室角落的电话,拿起话筒、拨动转盘——接着手停住了。
“爸爸,怎么了吗?1_
“没接通……不,什么都没听到。”
爱丽丝奔向父亲,接过话筒按在耳边,用纤细的手指一再拨动转盘*
也不知过了多久,爱丽丝死了心地挂回话筒。
“不行……电话线断了。”
头上的电灯还亮着。之前凯特告诉过我,这间屋子有自备发电机,说是为了避免停电时温室与冰箱的样本坏掉。所以“电还通着只有电话线断掉”这种事不是不可能发生。
不过……这种诡异的感觉到底怎么回事?
居然偏偏在这种时候断掉。虽然风很强,但是电话线有那么容易断吗——?
“多想也没用。
既然无法联络外界,只能我们自己过去。开车下山报警是最好的办法——罗尼,能拜托你帮忙看家吗?-”
“不。”
牧师重重摇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人家用名字——虽然可能是昵称——喊他。“大家都下山比较好。至少,现在没有任何让人留在这边的理由。法兰克,车坐得下全员吗。”
博士点头。这种时候似乎没有争执的余地。
“不行。因为艾利克他——J博士举起一只手制止爱丽丝的抗议。
“他在途中下车,不能把他牵连进来。到了电话能接通的地方后,先在机场附近确保旅馆,用计程车送他过去。之后的事再说,不过考虑到今后警方的搜查问题,他或许别再回这间屋子比较好……艾利克,要让你单独一个人了,请你原谅我。”
“法兰克——”
凯特难过地出声。
不对—
我差点叫出声来。为什么博士非道歉不可。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全都是我的错。
“虽然似乎有什么隐情,不过快点准备吧。现在得先下山到城镇才行。”罗尼催促大家,没人反驳。我们简单地换好衣服,前往车库。
有一辆很大的车,似乎是所谓的休旅车。据说是博士上街采买时开的。我虽然在打扫车库时看过好几次,但坐上车还是第一次
驾驶座是博士,副驾驶座是罗尼。后座是凯特、爱丽丝,还有我。汽车随着很大的引擎声缓缓移动。
出了正门右转,警官的尸体掠过窗外,再度下起的雨浇熄了火。凯特哀伤地闭上眼睛。罗尼在副驾驶座合掌。爱丽丝微微蹙眉,以只想让我听到的音量轻声说道。“可能是在屋外盯梢……想抓住你的狐狸尾巴。”
博士虽然说“回去了”,但那名警官没有死心。而且,他遇上了那家伙,惨遭杀
不知道事情发生在什么时候。虽然应该发生在没雨那段时间——我睡觉的时候,但就算知道正确时刻也不能怎么样。
“没事的。”
爱丽丝白皙的手叠在我的手上。“他没有搜索令,也就代表没找到足够的证据……只要到了机场就没问题,一定逃得掉,爸爸会想办法的。”
大概是舍不得分别吧,爱丽丝寂寞地微笑。
我低下头。既没办法回握,也没办法回以笑容。
做出那种事的我,要丢下爱丽丝——丢下博士与凯特,一个人逃走吗?
做不到。可是,要怎么办——
这些东想西想也都成了白费力气。
汽车紧急刹住。“怎么可能……”博士呻吟道。
土石流。
车灯前方,大量土石吞噬树林,化为墙壁堵住了去路。

遭到徒劳与绝望击溃的我们,回到屋里。
我想起在发现警官尸体前,曾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巨响。那就是土石流的声音。“只能留在这里过夜。如果天候恢复,或许会有人派出直升机来找我们。
现在先好好休息。凯特、爱丽丝、艾利克,别忘了把门窗锁好——罗尼,麻烦和我轮班巡逻。”
博士语气沉重,牧师严肃地点头。
我回到房间,窝进被子里。睡魔什么的完全没来。雨声变得更大了。
警官还曝尸野外。虽然火早已熄灭,不过博士
“在警察来以前不要动比较好”这句话,没有人表示反对。
那把焚烧警官的火,山脚的城镇会不会有人看见呢?虽然我也闪过这种念头,可是这座山地形复杂,从这里也看不见街上的光亮。除非发生山林大火,否则山脚不太可能注意到。
放走那家伙的事,到头来我还是没告诉任何人*
坦尼尔博士与凯特,也完全没提到那家伙。或许是为了避免吓到我和爱丽丝。爱丽丝好像已经注意到什么,但同样什么也没说。相反地,这么一来就夺走了让我忏悔的契机。
……不对-
只是我没有勇气而已。只要有心,随时都可以、找谁都可以,即使是牧师罗尼,只要我诚实认罪,应该也会原谅我才对。我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事情居然变成这样。
我该离开这里的。如果在警官第一次来时,我没有躲起来而报上姓名的话;如果我没有依赖博士、凯特、爱丽丝,去找警察自首的话。
不——追根究柢,如果我根本没有来这里的话;如果当时我没有违逆父母的话。就不会让那家伙脱逃,不会让警官送命,也不会让大家面临危险。
都是我的错……我的。
我到底就这样抓着床单过了多久呢?
在激烈的雨声里,混进了某种怪声——我有这种感觉。
某人的叫声。某种东西摔破的声音。柔软物体倒下的声音——类似这样的杂音连续响起。
我跳了起来。
:…刚刚那是什么?
风吹倒花盆吗?我竖耳倾听,但只听到雨声和风声,没听到其他可疑的声音。是错觉吗?是因为太过不安,所以听到了根本不存在的幻觉吗?
可是——
心脏在我的胸膛里剧烈跳动。漫长的犹豫后,我抓起上衣,来到一片漆黑的走廊,望向被雨打湿的窗户外头。
某种东西在黑夜的后院里晃动。我不由得吓了一跳,不过仔细一看,只是风在玩弄玫瑰的花朵与枝条而已。
放下心头大石的我,聚精会神再看一次*玫瑰园另一端的温室隐约浮现。我原本还怕它会不会被风雨弄垮,但没有倒塌的样子。
我松了口气——接着再度屏息。
温室的门开着。
黑暗中,理应紧闭的门开着,随风摇摆。
一股冰冷的冲击窜过背脊。
晚饭前我和爱丽丝两个人进去过之后,她应该已经锁上了才对。门不可能在这种深夜还开着没关。为什么——
混乱中,我环顾走廊。博士应该在屋里巡逻,但二楼没有博士的身影。一番犹豫之后,我敲了罗尼那间客房的门。
罗尼迟迟没有露面。尽管实际上大概只有数十秒,牧师现身之前这段时间却让我感觉有如永远。
“艾利克……到底怎么啦?”
门总算打开,牧师从房里现身。他大概在小睡吧,眼睛一开始还眯着,但在我结结巴巴地说明状况后,牧师的表情变得严肃。
“——我知道了,这就去确认。你回房间待着*”
这种事哪可能做得到。看见我摇头,罗尼死了心地说“真没办法”,要我一起走。
我们下到一楼,从玄关门旁的伞架拿伞,穿过起居室往后门走。这里可以直接到后院。
罗尼将手伸向门把——然后手停住了。
“怎么了吗?”
“门锁……是开着的。”
咦?
罗尼一转之下,门毫无抵抗地开启。强烈的风雨打在我们身上。
博士明明说过“别忘了把门窗锁好”。既然如此,为什么后门开着?
牧师绷着脸走向后院,我也慌张地跟上。
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躲在黑暗里——我怀着这种恐惧,环顾周遭。花坛附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让我不由得缩起身子。走到温室旁边时*我的鞋子和裤子都已湿透。
温室里一片黑暗。那道往外开的门,此刻开了一半,底端摩擦着地面。
罗尼摸索着按下温室的电灯开关——瞬间•他发出了与那张严肃面孔不搭调的呻吟。
“罗尼I?.”
“不行……不可以过来。”
他的忠告是白费力气。我已经从牧师的腋下目睹室内的惨剧。
坦尼尔博士死了。
——温室成了血海。
地上出现一个深红色的池子。暗红色液体溅得到处都是,弄脏了周围的玻璃与玫瑰。
博士仰天而倒。
他胸口沾满鲜血。脖子被割开,暗红色断面看得清清楚楚。染成红色的园艺用剪刀则掉在旁边。
失去光芒的眼睛,望着温室的天花板。
我放声尖叫。
第八章 蓝玫瑰
五月一日(六)
蓝玫瑰开花了。
爸爸制作的许多样本之中,有一株开出了之前从来没看过的蓝色玫瑰。
爸爸虽然说“还有检讨的必要”,但妈妈非常高兴。我也很开心。
我也有帮忙制作样本。象是洗培养皿、摆培养皿、把植株种进盆里。虽然只能做些简单的事,不过自己帮忙的样本长出花朵让人十分欣喜。
妈妈做了苹果派庆祝。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非常好吃。
五月二日(日)
我帮忙将蓝玫瑰分株。
切下几根枝条之后,理好上头的叶子,将土装到其他花盆里并把枝条插下去。妈妈也有帮忙。妈妈的速度非常快,动作流畅又漂亮。大概是因为平常都在后院打理玫瑰吧。我没办法像妈妈那么漂亮,稍微割伤了手。
分株之后,有几个花盆放在外面。爸爸解释“要确认它对疾病的抵抗力”。玫瑰也会生病,而且似乎分成不容易生病的玫瑰和容易生病的玫瑰。
人类也一样。听到我这么说,爸爸默默地摸我的头。
(中略)
五月五日(三)
早餐过后,妈妈将看起来像浓汤的东西装进盘子里,拿到那个房间。
这个家有怪物。
看起来像肉堆成的怪物。爸爸叫他实验体七十二号还什么的,将他关在房间里。不准我看,也不准我靠近。
小时候,我有一次违背叮咛跑去看。好可怕。我边哭边发抖,妈妈则在旁边安慰我。
我一问起怪物的事,妈妈就露出难过的表情。我问妈妈“不怕吗”,妈妈则是轻笑着说“一点也不怕”。
“放心,他不会攻击别人。所以,爱丽丝可以不用害怕喔。”
多亏妈妈,我不再害怕怪物了。偶尔还会觉得他好可怜。
为什么爸爸要把那种怪物留在家里呢?爸爸为难地说“等到你长大就告诉你”。可是,我有一次听到爸爸妈妈两个人在谈怪物的事,知道了怪物的真面目。
不过,我不会写在这里。要等到长大。这是和爸爸的约定。
五月六日(四)
拿到外面的蓝玫瑰苗,全都生病了。
爸爸说r需要改良”。原来的植株放在温室里所以没关系,可是这么一来就不能拿到外面了。我原本很期待能和妈妈后院的玫瑰种在一起,真可惜。
那株蓝玫瑰和我一样。颜色与周周不同,某些地方比较脆弱。
五月七日(五)
爸爸在研究基因。生物的样貌由基因决定,如果能自由改写基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样貌。爸爸在这里做这个的研究。
爸爸很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算问他为什么开始研究基因,他也只回答“因为达到目的需要”,不告诉我详情。
可是,我觉得我知道。一定是为了妈妈。
妈妈和我一样,肌肤与头发都很白。据说这叫做白子,是“制造色素的基因不工作”的疾病。之前爸爸告诉过我,妈妈因为这样,从小就被周围的人(连妈妈的爸爸妈妈也是)用异样眼光看待。
爸爸是为了帮助妈妈才开始研究基因。
做出我想必也是因为这样。
只要能治疗基因,没有色素的头发也能变成金色或黑色。我想,我大概是为了确认这点才做出来的。
然而,我依旧和妈妈一样是白子。
没关系。这头白发,证明我是妈妈的分身。和妈妈那头秀发是一样的颜色。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实验动物。爸爸和妈妈都非常温柔。所以,今天我一样在帮忙爸爸做研究。
(中略)
五月九日(日)
来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孩。
似乎是昨晚倒在我们家门前。这里离城镇有好一段距离,而且昨晚应该有下雨才对。他在做什么啊?
年纪似乎比我小一点。眼神阴暗的怪孩子。感觉没办法喜欢他。
不过,爸爸妈妈让他和我们一起住,而且要他当爸爸的助手。
不敢置信。爸爸和妈妈在想什么呀?
更让人不敢置信的是,爸爸让他看蓝玫瑰。似乎是因为r雇他当助手这是理所当然”,可是这么做有点……不,相当不小心。明明连他是什么人都还不清楚。或许是在山里生活太久,所以放松了戒心。
决定了。由我保护这个家。不能让他为所欲为。
(补充)
走到后院时,他听到怪物的声音。大概是从通风口传来的吧。听到爸爸说“那是实验体七十二号”,让他吓得浑身发抖。活该。
五月十日(I)
多亏了又笨又厚脸皮的艾利克,今天爸爸的讲课几乎毫无进度。
那个昨天突然来到我们家的男孩子,爸爸妈妈开始叫他“艾利克”。那不是他自己报的名字,似乎是爸爸妈妈决定生男孩就要取的名字。这么重要的名字,真希望爸爸妈妈别随便把它给陌生人。
艾利克相当无知。连我都了解的基因初步他完全不懂。不仅如此,连中学教科书里的内容都懂不到一半。虽然他还是六年级生,这样或许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他工作时会好好工作。打扫洗衣意外地拿手——虽然我不想让他进房间,所以把他赶出去了——替爸爸的实验打杂、帮妈妈整理庭院,似乎也都没什么严重的失败,做得还不错。应该说,他工作时看起来很担心惹别人生气,应该是错觉吧。
然而,打扰爸爸的讲课和实验这点不能原谅。
爸爸的讲课,是为了没上学的我从小持续到现在的。帮忙做实验这部分,现在交给艾利克的虽然只是些小小的杂事,但以前也都是我在做。一个突然出现的怪孩子插进来,总让人觉得不甘心。
因为不甘心,所以我大约叫了他十次“吃闲饭的”=心里舒坦多了。
五月十一日(二)
怎么办?
刚刚,我和艾利克在起居室交谈。两人一起喝着妈妈冲的热牛奶。我喝不出味道。
该写什么才好呢?契机是浴室。在浴室……不行,太丢脸了不能写。
只说结论吧。我之前完全不了解艾利克。
爸爸和妈妈让艾利克住下来的理由,我总算明白了。不,虽然我一开始就听了,却没有好好理解。笨的人是我。
回头读昨天和前天的日记。丢脸到让我想抹消。
明天开始,我要怎么面对艾利克才好呢?不知道。有这种心情还是第一次。不好意思、难受——心脏静不下来。我睡得着吗?
虽然不晓得,不过留句话给明天的自己。淋浴要在早上。
(中略)
六月二十三日(三)
发生很多事。
我伤害了艾利克。我没考虑到艾利克的心情,随口说出不要的东西丢掉也可以这种话。艾利克跑出去之后,我觉得非常沉重、痛苦。就连惹爸爸妈妈生气时都不曾这么严重。
艾利克离开的期间,警官来了。我们这时候才知道,艾利克在街上做了什么事。为了艾利克,我不写在这里。我冷静地接受了事实,连自己都对此感到惊讶。
艾利克最后还是回来了。他似乎偷听到了警官与爸爸的对话。爸爸告诉艾利克(大概也包括我)连我也不知道的往事。艾利克哭了。我并不觉得他丢脸。之后我带他到温室,把自己的事告诉他当回敬(应该算吧?)。艾利克虽然惊讶,却没说可怕*还对我露出笑脸,说很可爱。我好开心。
晚餐前又有客人来了。他是妈妈认识的牧师,今天来打招呼。因为下雨,所以他今晚留下来过夜。他似乎也知道我,对我说“你长大了呢”。艾利克的事虽然敷衍过去了,但是妈妈乱说话害我好丢脸。
晚餐后,警察又来,爸爸把他赶回去了。艾利克好像在实验室发抖。
没事的——我会保护艾利克。不会让警察乱来。
(补充)
怪物逃走了。
警官被杀了。在路上被烧掉了。
土石流堵住了路。
电话也不通。在这种时候断线实在很怪。之后去看后院有人。
(留白,换页)爸爸死了。
在温室里,被人砍头杀掉了。
妈妈也死了。
在房间里,被人刺胸杀掉了。
不止爸爸和妈妈。好多人死了。
好可怕。即使是现在,一想到他可能来袭,还是让我怕得不停发抖。
该怎么办才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大家、大家都死了。
一九八二年六月二十四日(四)I,
……这什么玩意儿啊?
读完多明尼克那份资料后,涟的真实心境就是如此。
法兰奇•坦尼尔博士的别墅前。原先只打算大略过目,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连站在寒风之下都忘了。
这是0'记*用词虽然略显成熟,但是根据将“六年级”写成“比我小一点”判断,书写者的年纪应该十二、三岁吧。从“爱丽丝”这个名字来看,应该是个女孩子。随处可见的稚嫩思考,以及带有圆边的孩子气字迹,都与她的年纪相符.让人看了不禁微笑。
然而这些内容,实在让人笑不出来。
“一年半以前,Mil的辖区内发生火灾。”
多明尼克以压抑的声音说道。“这东西的原本是在废墟找到的。它放在书桌的抽履里,奇迹般地免于烧毁。”
木头比想象中来得耐火。涟的祖国有许多木造住宅,火灾之后,常能看见有柱子还留着没崩塌。尽管表面会炭化,但材质的隔热性能相对较高,只要厚度够,就算外侧焦黑也不至于延烧到内部。
就算是书桌抽屉,如果用上好木材并设计得没什么空隙,那么收纳的东西——虽然不至于毫发无伤——很有可能躲过火焰的魔掌*
“形状跟笔记本差不多。封面与前后数页虽然破破烂烂,内侧也严重变色,不过还维持在能阅读内容的程度。刚刚让你们看的,就是所有能判读的部分了。
顺带一提这些没_媒体知道。理由明白吧。”
连问都不用问。这些东西实在太诡异,没办法公开。
涟带着困惑整理起日记内容*
进行基因研究的“爸爸”,身为白子的“妈妈”,还有同为白子的日记作者“我”,也就是r爱丽丝L—。他们住在远离城镇的深山,家里有怪物,并且将怪物隔离到r那个房间”。
那一天——一九八二年五月一日,“爸爸”成功创造出蓝玫瑰。
没多久,叫做“艾利克”的小孩迷路来到他们家,开始与一家人同住。“爱丽丝”起先讨厌“艾利克一,但在某件事过后敞开心扉。
“艾利克”似乎在城镇里与某种犯罪扯上关系,警官来到他们家打听。警官离去后牧师到访,留下来过夜。
——到此为止的记述虽然也有非常多难以理解的部分,但问题在于最后几页。
怪物逃走、警官遇害、土石流堵住道路电话也不通。“爸爸”与“妈妈”先后遇害,最后日记以一句充满绝望的“大家都死了”作结。
创造蓝玫瑰的男人,遭人砍头杀害——?
“关于让你们发现这份日记的火灾,能不能描述得更详细一点?”“发生时间是I九八二年六月二十五日,晚上八点前后。日记最后面日期的隔天。地点在?市北部,山中一间远离闹区的独栋房屋。附近没有其他住宅。”
“……死伤者呢?”
听到玛莉亚的问题,多明尼克皱起眉头回答“就是这点奇怪”。
“一个也没有。根本没有什么尸体。那是一间空屋。”
失火宅邸的所有人,是叫做“麦考潘股份有限公司”的不动产业者。根据业者表示,可能是因为太不方便让这间房屋不受欢迎,过去屋主更换多次,最近一直找不到买家而放着没人管。
“起火原因也还不晓得。当下的结论是,大概是小孩子溜进去玩,不小心引发火
灾。”
“结论——这个日记怎么办啊?上面都写了有人被杀,你们却完全没调查?”
“谁相信啊。它开头就写着‘蓝玫瑰开花了,耶?蓝玫瑰不可能存在,这种话连我也听过。当时的P局根本没人认真调查这玩意儿。认为是小孩子带笔记本进去玩小说家游戏的意见占了大半。
更何况,也没真的出现尸体,根本没有名义让人正式调查。”
不过,前阵子状况有所改变。蓝玫瑰诞生的新闻传遍世界。
“当然也可能毫无关系。可是,新闻上的蓝玫瑰之一,就是像日记上那样摆弄基因做出来的;再加上另一边的玫瑰主人是牧师,不怀疑它们的关联性才奇怪吧。
假如曰记的内容属实,代表以前出过人命,或者接下来可能发生命案。所以我才找你们那边帮忙。”
“为什么丢到我们这里啊?你们自己搜查不就好了吗?”
“因为我听说你们很闲。”
“……我揍你喔?”
多明尼克嘴角一扬表示r开玩笑的”,但很快就收起笑容。
“假如那场火灾是刻意为之,事到如今P局才展开行动,可能让对方有所提防I这个说法呢,实际有一半是借口。真正的理由其实单纯得愚蠢。”
“什么?”
“许可没下来,说是‘不认为这是足以支出公费的要紧案件,。”
多明尼克忿忿地瞪向涟他们背后——温室的方向,贾斯柏还没有要回来的样子。听到他充满苦涩的声音,涟仿佛窥见了P局内部的黑暗。
对于自家花钱的事很啰嗦,另一方面,指使其他单位的人行动却毫不犹豫。这不过是臆测。但从这回的经过判断,P局的高层——从多明尼克的态度来看,贾斯柏也包含在内——似乎有这种想法。
在这种状况下,多明尼克之所以向玛莉亚求助,则是因为他判断不这么做就无法调查日记这件事——而且,想必也是因他相信玛莉亚不会吝惜帮忙。虽然本人绝对不会说出口。
然而,事态却像在嘲笑他的担忧一般,出现最糟糕的发展。
“抱歉……我应该一开始就全部告诉你们。”
多明尼克再度谢罪,玛莉亚则是粗鲁地回了句“你很烦耶”。
“如果有空懊悔就来帮我们的忙,欠的人情就要还,没问题吧?”
也对——多明尼克咕哝。
“总之先让我看看现场,我想知道详情。”
与多明尼克一起踩着踏台从窗户进温室后,他们看见贾斯柏在“深海”前弯下巨枢。
他把陪同的搜查官丢在一边,和在C大学时的玛莉亚一样,将着迷般的视线投注在深蓝色玫瑰上。“贾斯柏,我说明完啦。”多明尼克不高兴地出声。贾斯柏无动于衷。“喂,你听到了没啊?”多明尼克加大音量之后,高大的贾斯柏总算转头。
“喔喔,辛苦了。动作很快嘛。”
“只是你自己耽误时间而已吧。”
多明尼克小声地埋怨。也不知是否假装没听到,贾斯柏没特别回嘴便站直身子。大概是看见出入口的血字了吧,他皱起眉头看着门,然后又依依不舍地望向“深海”。
“那么多明尼克,去问清楚案子的详情——小老弟,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带我在别墅里绕一圈?”
旁边的搜查官一脸厌烦地领着贾斯柏离开。踩上踏台穿过窗户的巨汉,宛如水族馆表演里钻过呼拉圈的象海豹。
“……喂,那家伙是来干什么的啊。”
“这个嘛,能够让你感到傻眼,这点反倒值得尊敬呢。”
“反倒,是什么意思啊?”
涟没理会气得龇牙咧嘴的玛莉亚,将目前所知的情报告诉多明尼克。多明尼克顿时面无血色。
“温室……砍头……白子少女——实验体……19”
“吃惊也是难免。你刚刚让我们看的日记,与现实的相似处实在太多。”
借由基因编辑创造蓝玫瑰,并且在温室遇害的科学家。
白子少女。
逃跑的实验体。.
还有,牧师——
“我们不知道日记的记述有多少为真。不过,既然依照它的内容出现了蓝玫瑰,甚至是命案,也就不可能用巧合交代一切了。”
“爸爸”和“妈妈”为什么被杀害、被谁杀害?“警官”遇上了什么事?“艾利克”与“牧师”、“爱丽丝”怎么了?日记上的最后两天,发生什么事?
被关在命案现场的少女爱琳,与“爱丽丝”有什么关联?
实验体——怪物的真面目是什么?
“不,先等一下啦,涟。虽然你说‘有多少为真,——”
“我知道。至少有一个很大的出入。
——日记上的‘爸爸,,明显不是坦尼尔博士。”
如果蓝玫瑰一年多以前便已诞生,而且创造主早就遭人杀害,那么这次命案的死者——日前与涟他们交谈过的法兰奇.坦尼尔又是什么人?
红毛上司聚精会神地又看了一次日记,随即闭上眼睛。她再度张开的双眼,带有深红色的光芒。
“去罗宾.克里夫兰那边。和博士在同一个时间宣称创造出蓝玫瑰,不可能是偶然。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喂,约翰吗?是我啦,玛莉亚•索尔兹伯里……没错•:你的消息果然灵通。”在涟眼前,玛莉亚正对着高速公路沿线加油站的公共电话话筒说个没完。“然后呢,我有件小事想拜托你——对,保险起见……了解。谢啦。弄清楚后麻烦联络我。”玛莉亚挂下话筒,回到停车场。当她跳上副驾驶座时,涟也配合着坐回驾驶座上,并且发动爱车。
“他说‘军方也会马上调查特务有没有动静,喔。有个善解人意的熟人真好L1约翰似乎无法置之不理,或许“超人计划”不见得是在开玩笑。
看着加油站在后视镜里逐渐远去,涟将目光转回正面。
查问罗宾•克里夫兰一事,由涟和玛莉亚负责。
这考虑到他们是搜查阵容里唯二与罗宾见过面的人,加上由负责坦尼尔博士命案的F局处理会比P局来得容易解释。局长的许可也下来了。看来这回实在是没办法将玛莉亚他们排除在外。
包含爱琳在内的关系人士身份调查,已经交给F局的其他搜查人员。
多明尼克则与贾斯柏回去P局,他们应该会重新调查那份日记才对。
银发刑警始终绷着一张脸。虽然也和案情与日记相似带来的冲击有关,不过事前得到情报却无法阻止命案发生的后悔,比例上似乎更大。看起来粗鲁却意外地有责任感,这点和玛莉亚很像。
(……你说不能给许可!?……)
(……连确切的证据都没有,不能分派人力……)
回程前,多明尼克和贾斯柏有一番近似争论的你来我往。尽管坐上车时不发一语,脸上表情却看得出他满脑子都在想这件事。
话又说回来——
“涟。关于那份日记,你怎么想?
和现实的相似点这么多,意味着什么〇我们见到的坦尼尔博士和爱琳是什么人——”
“以冒充他人而言,我想至少比我的祖国来得容易。
如果像日记所写的那样‘长年住在山里,,和朋友、熟人的交流应该不多吧。”
涟在来到U国之前也不晓得,J国与U国在个人证明这方面有根本性的差异。
在J国,从出生到婚姻、死亡为止的经历,都会统一为“户籍”——包括由怎样的双亲所生、和谁有亲戚关系——进行管理。
另一方面,U国则没有J国这种户籍制度。居民的出生'结婚、死亡等会分别登记在不同地方,负责登录、保管的不是国家而是州;而且,没有连结各登记簿的系统。
相对地,U国实际上当成个人证明的东西是社会安全号码。可是,这东西往往要等到十四岁左右才会办理申请手续。
这种制度上的不完备——虽然是以犯罪搜查的观点来看——导致U国常出现各种有关个人身份证明的伪造文件。
换言之,在J国可以靠一个户籍“追溯某个人的出身”,但在U国几乎不可能。就算想调查这人是谁和谁所生、和谁结婚、生下叫什么名字的孩子,也会在搬离原居住州的瞬间变得难以追踪。即使能找到纪录,在求证之前也无法肯定那并非假造。
只不过以全世界的观点看■以家庭为单位进行一元管理的户籍制度似乎反而罕见……
“可是问题在于,就算真的取而代之好了,目的又是什么?
需要高度专业知识与心智技能的‘研究人员,,要找替身没那么简单。假如正牌的坦尼尔博士已经死了一年以上,那为什么不让他就这样死亡,却费很大的力气弄个替身呢?”
“……为了夺取蓝玫瑰的研究成果?”
玛莉亚以右手手指抵着下巴。“既然是世界首例,为此砸下大笔金钱也不足为奇。如果是需要有人代替博士,当蓝玫瑰技术表面上的招牌呢?”
“也有道理。
不过这么一来,就会碰上‘理应当招牌的坦尼尔博士,为什么会在那种异常状况下遭到杀害,的问题。而且是在‘研究成果刚刚发表,这种还无法保证能够赚到钱的时机。
要说的话,这不过是假设日记里蓝玫瑰相关记述都为真的状况罢了。”
“你的意思是,那份日记果然都是假的?”
“我刚刚也说过,不能确定每一字每一句全都是真实。
除了坦尼尔博士以及火灾现场没找到尸体之外,另一个搞不懂的就是天候。里面出现好几次‘下雨了,的记述,但P市难得下雨。”
P市是从远方引水至荒野中发展而成。和开车北上约两小时可到的F市不同,P市的晴天多到让人们给它“太阳谷”这个昵称•降雨的日子即使全年通算也屈指可数。如果下了足以引发土石流的雨,照理说光是这样就足以成为地方上的大新闻•多明尼克也是因为明白这点,才没断言日记是真的吧。玛莉亚大概也对此感到疑问,她没有回话,只是苦恼地盯着正面。
话虽如此,不能全都当成虚假也是事实。和现实的多处符合要怎么解释才好?
能靠着询问罗宾多少补足欠缺的情报吗——

“若是这个时间,不久前才有客人造访。”
——下午两点刚过,P市克里夫兰教会的礼拜堂。
教会主人在祭坛前,淡淡地告诉前来盘问的玛莉亚与涟。
“j国的研究者来参观‘天界,,名字记得是——茜.稹野小姐吧?”
牧师从皮夹里拿出名片,递到涟与玛莉亚面前。
上头印着“AKANE MAKIN。”的名字、国际电话号码、以U国语写的大学名称与科系名称,空白部分则有手写的电话号码,似乎是旅馆的联络方式。
“昨天傍晚五点左右,慎野小姐搭计程车来访,于是我带她参观温室,之后在住处接受——可以说是访谈吗?
七点左右,我弄了一些不成敬意的餐点招待她,接着访谈继续——之后,稹野小姐表示一想调查样本,,所以我将住处的其中一个房间借她用了约三十分钟。”
“样本?”
“我将一部分一天界,的花瓣交给她,当成分析用的试料。
技术方面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稹野小姐似乎有带来象是显微镜的东西。我记得,她应该是在晚上九点前确认完毕吧?在那之后,我叫了一辆计程车,送稹野小姐离开。”
“……真亏你愿意接受其他国家的采访呢,而且连样本都毫不吝惜地给人。我之前听说你回绝了所有采访耶?”
“和稹野小姐见面,早在一周之前就已经谈好。这不是采访,只是协助科学调查。
遗憾的是,公开‘天界,之后——已经是十天前的事了吧——很快就遭人怀疑是假货。我认为不管怎么样的形式都无妨,应该尽快透过外人之手得出结论。
提供试料也是因为这样。这次找上慎野小姐,纯粹因为她是‘天界,公开后第一个联络我的研究者,而且我认为,U国外的人或许能做出更公平的判断。”
既非强词夺理也非自我辩解,而是有如对信徒讲道般的正经回答,内容也合乎逻辑。
“您刚刚说叫了计程车,能不能告诉我们联络的是哪I家呢?”
牧师点点头,说出P市内某家计程车行的名字。
涟研究起罗宾的证词。从P市的教会到F市郊外的命案现场,如果走高速公路,车程超过两小时。如果罗宾到晚上九点为止都还在教会,抵达命案现场最快也是晚上十一点以后。然而,法兰奇的死亡时间推测是在晚上八点到晚上十点之间。来不及。
“你有车吗?能不能让我们看一下?”
牧师不为所动地点点头。
罗宾的汽车,安坐在牧师寓所的车库。
深灰色的J国国产房车。如果涟没记错应该是数年前的车款,但眼前这辆车却像今早才交车一样闪闪发光。大概是注意到涟的表情吧,牧师脸不红气不喘地表示“不能弄脏信徒们的眼睛J。
“能不能看看里面?”
罗宾打开驾驶座的门,座椅与方向盘都擦得干干净净。
手刹车前有个架子,里面放了几卷录音带,以及J国电器厂商制的小型卡式录音檄。
“这是圣歌。因为随车附赠的音响不能播放录音带,所以我用这种方法代替——要听听看吗?”
牧师举起卡式录音机,熟练地按下按钮,优美的和声传出。也不知是觉得外表严肃的牧师说出“音响”、“录音带”这些科技词汇又灵巧地操作机器很诡异,还是单纯排斥圣歌,玛莉亚一副浑身不舒服的模样回答“免了”。牧师无言地停止播放。
涟看着车内,同时自然而然地确认油表。
剩下超过一半。假如罗宾开这辆车往返教会与命案现场,即使将J国车的低油耗考虑进去,若不在途中的加油站加油,油箱应该还是会接近空的才对。但是,燃料还剩下不少。
约谈那位叫稹野的人、联络计程车行,询问教会到现场之间的路边加油站——需要求证的地方有好几个,但至少目前还找不到否定牧师证词的材料。
远方传来电话铃声。“不好意思。”罗宾消失在车库深处的门内。
涟对玛莉亚使了个眼色,悄悄打开门。走廊深处,能看见牧师正握着话筒。
“……嗯……夫人吗?那还真糟糕……知道了。我去接她吧。时间是……J似乎不是什么私密对话,牧师拿枝笔写了起来。“明天下午五点,对吧……请不要让她太勉强……那么,愿神与您同在。”
牧师挂下话筒,涟迅速关上门。没多久,罗宾回到车库。
“谁打来的呀?”
“一位信徒。说是夫人的脚受伤了,希望我明天傍晚能开车去载她。”
“你连这种事都要做啊?”
玛莉亚傻眼地说道,罗宾似乎没放在心上。
“只要有人求助,便尽可能地伸出援手。我将这点当成自己的职责——虽然我的手不怎么长。”
说完与外表不相称的玩笑后,牧师走出车库。原以为是要回礼拜堂,不过他绕到相反的方向,朝隔壁走去。涟和玛莉亚也跟在后头。
三人穿过通用门,来到孤儿院遗址,接着进入植物围绕的温室。和坦尼尔博士别墅那间雷同却不相同的天蓝色基调玫瑰乐园,再度迎接涟他们的到来。
室内飘着甜美宜人的花香。“天界”清澈的淡蓝,此刻竟让人感觉渗出深深的悲哀。
出入口旁有个附抽屉的小柜子,罗宾拉出最上方的抽屉,拿出看似园艺用的剪刀。他蹲在其中一盆植物前,以左手的剪刀剪下枝条。非常熟练。他仿佛已经忘记两人存在,动作完全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这话听起来或许象是辩解。”
牧师突然停手,语调低沉而平淡。“坦尼尔博士的事,无论是以见证蓝玫瑰诞生者的立场、一介玫瑰爱好者的立场、传达神之教诲者的立场——或是同为神创造物的立场,我都感到十分痛心。
即使所作所为违背了神的旨意,他人依旧不该代替神加以惩罚。”
“因为利用基因编辑让蓝玫瑰诞生,才导致坦尼尔博士遇害。你是这么想吗?”
“不见得没人这么想——我只是要表达这点。
编辑基因罪孽深重。日前我虽然这么说过,但那不过是我个人的想法。既然是神赐予人类技能,那么利用这种技能所成就的事,也就等于得到神的允许——这种解释也能成立。
我不清楚法兰奇.坦尼尔博士的为人与人际关系。想来只有夺走博士性命的人,才能说出真正的理由吧。”
“真的吗?”
玛莉亚以她红玉色的眼眸看着牧师,罗宾其中一边的眉毛动了一下。
“您的意思是……”
“你真的完全不认识坦尼尔博士这个人吗?■”
玛莉亚正面丢出炸弹。“我从某个管道,得到你或许和博士有关系的情报。
而且博士说过,蓝玫瑰不可能自然产生。虽然你说是‘神的奇迹,——但这些蓝玫瑰,你到底是从哪边得来的?
你和博士,真的从来没有见过面吗?”
“——我的意思,并非彼此连在路上擦身而过都不曾。”
罗宾微微一笑。“身为牧师及玫瑰培育家,我走访U国各地传播神的教诲,同时也和各地的人进行玫瑰交流。C州我也曾踏入数次。也有可能,当时我们就在彼此都不知情的状况下擦身而过。
玫瑰也一样。在某个地方诞生的品种,会翻山渡海送到世界各地的人们手中。目前为止所培育过的玫瑰,我也无法精确地掌握住每一株的来历——反过来说,我所培育的玫瑰到了谁的手上,或是辗转抵达了哪里,我也无法知晓。i果说谁能知道一切,想必只有神,我们的主吧。”这番话听上去迂回而谦虚,后半发言的挑衅意味却相当浓厚。
法兰奇的蓝玫瑰,追根究柢或许就是自己所培育的也说不定——或许藏有“天界”基因的玫瑰辗转到了法兰奇手中,最后成为“深海”,没人能断言这种可能性是零。牧师的意思就是这样。
这是知情而为的挑衅,还是对于整件事I无所知、单纯指出可能性?就算是涟,也看不出牧师心里在想什么。
“……嘿。”
玛莉亚不爽地瞪着罗宾。
“那我们就问问专家这个所谞的可能性吧。
你有听说过茜•稹野今天会在哪里吗?”

茜.稹野的住宿地点,就在邻近P市机场的商业旅馆。
从教会开车约二十分钟后,涟就和玛莉亚一同走进旅馆的门。大厅相当宽敞,装潢水准也不差,似乎是间高级旅馆。
两人向接待人员借用二楼会议室并入内等待,十几分钟后,1位女性慌慌张张地赶来。她看见涟与玛莉亚的身影,惊讶地睁大眼睛。
“哎呀,是你们?”
涟也难掩惊讶。对方正是他们前往C大学造访坦尼尔博士后,回程在校园里遇见的J国研究者。
“真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见面呢。可以称呼您稹野博士吗?”
听到是位有女性名字的J国研究者时,涟就有闪过这种念头,不过世界还真小。玛莉亚似乎还有印象,不但说出“你该不会就是那时候的奇怪J国人?”这种不礼貌的质疑,还以充满反感的眼神看着人家。
“——我研究的是生物性色素……主要是有关花的色素。”简短的自我介绍后,稹野茜以略带生硬的U国语开始说明。
“这次,我是为了参加在A州举行的学会,以及调查关于蓝玫瑰的事而来到U国。”
“之所以出现在C大学,是为了和坦尼尔博士见面对吧。”
所以才和涟他们擦身而过。
“蓝玫瑰的新闻,在J国研究者之间也成了焦点。‘被抢先一步,——我的熟人也感到相当不甘心。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也非常震惊。这对基因H程——不,对整个科学界来说是一大损失。学会会场也是一片哗然。”
茜在会场听到法兰奇的死讯,又接到涟他们的呼叫,于是连忙赶回来。日前才见过面的人遭到杀害,不可能不动摇。茜的声音显得有些沉不住气。
“请说说造访C大学时的事。您和坦尼尔博士谈了些什么呢?”
“几乎都是研究方面的事。象是飞燕草素糖苷的具体分子结构、钾离子通道基因的来源等等……坦尼尔博士说,J国研究者的朝颜论文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玛莉亚皱起眉头,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样子。
“当然,那株蓝玫瑰——似乎命名为‘深海,——我也有幸得见。所谓让人不寒而栗,想来就是指那种东西吧。
除此之外,还有聊少许私人话题。虽然几乎都是我在讲。”
“会面时,博士有什么异状吗?”
“感觉是个古怪的人,然而我并不知道平常的坦尼尔博士是什么样子,要问有没有异状我也……虽然以研究者来说应该相当优秀。”
与涟他们的印象没什么差别。相对地,关于博士在公私各方面是否有状况或烦恼这点,似乎得不到什么线索•
“听说您昨天还去了罗宾.克里夫兰牧师那里一趟?1_
涟自然地带入正题。“是的。”茜的回答简单明了。
“或许可以说,这才是我本次造访U国的主要目的。虽然我待了相当久,应该替牧师带来不少麻烦。”
茜在下午五点左右搭计程车抵达教会,参观温室的“天界”,于两段访谈之间让对方招待晚餐。独自用光学显微镜观察了样本约三十分钟——等到牧师帮忙叫来计程车送她离开教会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和罗宾的证词吻合。
“您还特地带显微镜过去吗?”
“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实在是忍不住。
身为一名分子生物学研究者,如果问坦尼尔博士的‘深海,与克里夫兰牧师的‘天界,哪一边比较让人感兴趣,实际上我会回答‘天界,。
靠基因编辑创造蓝玫瑰,就象是搭宇宙飞船玤前往火星。虽然非常困难,但人们早已预期,只要技术发达总有一天能做到。
然而,完全不靠基因编辑,纯靠交配与突变让蓝玫瑰诞生……如果要比喻,就像连氧气筒都不带就直接潜到世界最深海沟的底部。在专家之间,都认为实在不可能做然而它实际发生了。就算用f神的奇迹,也不足以形容有多特别。”
“然后呢,调查的结果如何?”
“是真的。”i茜立刻回答。“虽然是‘以显微镜观察后的结论,……花朵的色素,实际上只存在于花瓣表面那一两层的细胞里,更内侧则是无色。观察花瓣的断面后,能看见颜色的部分只有外围的薄皮。
同样观察‘天界,的断面,确认只有表层细胞有蓝色色素。如果是让植物吸收有颜色的水,应该会连内侧的细胞都渗入色素。当然了,也没有涂上什么颜料。
虽然基因方面的分析要等回到大学才能做,不过至少就我所见,找不到足以让人怀疑是假货的理由。”
昨天涟的外行人判断得到背书。
“用显微镜观察时,只有您一个人'?”
“嗯——说是这么说,不过途中牧师也有向我搭话、替我泡茶,所以也不是整整窝在房间里三十分钟……真正独处的时间,顶多十几分钟吧。”
她似乎想说“如果可以,真想整天都盯着样本”,看来是位彻头彻尾的研究者。虽然罗宾“让她独处三十分钟”的证词令人在意,但是从茜所说的看来,似乎不是完全丢着她不管。
“您向克里夫兰牧师拿的样本,还留在身边吗?”茜点点头,从手提包里拿出约有手掌大小的长方形盒子。
她打开盖子,里面有块透明的玻璃板——载玻片,载玻片上是天蓝色的花瓣碎片,而且加上一层薄薄的盖玻片。和在教会温室里绽放的那些相比,虽然少了些娇嫩,但花瓣的色泽毫无疑问是“天界”。
“如果能带走一整株就好……不过毕竟东西特殊,可能会被海关挡下,没办法。”这人脸皮似乎意外地厚。
“稹野博士,还有一件事想请教。
您刚刚说与坦尼尔博士聊了些私人话题,具体来说是怎样的内容?只说可以讲的范围也无所谓,能不能告诉我们呢?”
这问题好像出乎茜的意料,让她连连眨眼。“这个嘛:…”她望向天花板。
“类似抱怨之类的吧。这边的研究室似乎有很多女性,让人羡慕。在J国女性研究人员没什么地位。就算在工作以外的场合也一样,每次回家父母都会啰嗦些‘别一天到晚做研究快点结婚,之类的话:…虽然就像刚才提过的那样,几乎都是我在讲话。”
玛莉亚的眼里浮现同情的神色。
“或许是因为离开了祖国,让我忍不住想一吐为快。
啊,这么说来我想起一件事。
f令尊令堂的心情,我似乎多少能明白,——坦尼尔博士说过这种话。
想必坦尼尔博士也有女儿吧。居然发生那种事,女儿真是可怜。
我能说的大概就是这样——这些能当参考吗?”

“抱歉,居然要你陪我们到这么晚。”
对于玛莉亚的道歉,腰部以下还盖着毯子的爱琳则是“:…不要紧J地摇摇头,白色长发静静地跟着晃动。
——这里是F市某家旅馆,爱琳住宿的房间。
问完稹野茜之后,涟和玛莉亚为了报告经过而绕到P局一趟。多明尼克似乎已经回家所以不在局里,代替他出面的贾斯柏则嘀咕着“在这么忙的时候……J。
两人将罗宾与茜的证词大致报告完,回到F市已经过了晚上八点。涟一边处理工作一边安抚嚷_着“啊啊真是的,这怎么能不喝嘛”的上司,结束时已经过了九点半。对少女来说相当晚。
考虑到医院检查以及今后调查所需,爱琳今天没回C州,而是在A州过一晚。她的监护人也已经联络上了。两人应该正在赶来的途中。
“我想尽快解决老师的事……所以没关系。”
恩师死亡,自己遭人监禁在命案现场。对于十三岁的少女来说,应该是个残酷的经验。可是爱琳脸上虽然浮现了悲哀与疲倦,却还是坐起身子,表现得十分坚强•
除了约谈白子少女之外,警方也有询问坦尼尔研究室的其他成员。那些为了学会而踏入A州的成员,刚刚已经在同一间旅馆的会议室问完话。
(居然会变成这样……)
研究室的博士后研究员之一,莉莎•尼普芬双手掩面。(老师非常优秀——是我的榜样……研究明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为什么——)
后面她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咽声。在场的学生们也同样泪流满面……“情况怎么样?身体有什么异状吗?”听到涟的问题,少女脸上浮现微笑。
“……医生说‘还需要观察一阵子,但是不要紧,。”—
根据医师的说法,爱琳似乎是遭人施打安眠药,左臂上还留着注射痕迹*
爱琳于温室目击法兰奇的尸体并遭到袭击,时间约为晚上九点前后,在意识不明的情况下获救则是隔天早上。只是因为压迫颈动脉而失去意识,睡上接近半天实在有点奇怪,看来果然还是有用到药物。
“所以……有事想问是指?”
“坦尼尔博士似乎有个女儿,年龄和你差不多。你听博士提过这件事吗?”玛莉亚单刀直入。
稹野茜的证词没说到“年龄相近”,玛莉亚是在虚张声势。爱琳的脸出现有些许反应。
“……没有。
我加入老师的研究室,连三个月都不到……我和老师没有亲密到会聊这种私人话
题。”
语气平板,却有种她在说给自己听的感觉。
“是吗?按照研究室其他人的说法,博士似乎对你另眼相看,不是吗7J“错觉。就算在旁人眼里象是这样,那也只是研究方面。若要说到什么特别关爱,至少我没有这种感觉。
……追根究柢,要讲照顾的话,不止老师,其他人也都一样。烦死了。”
她似乎有点害羞,语气像在闹别扭。
据坦尼尔研究室的成员表示,大家似乎将这位白子天才少女当成吉祥物。之所以在约定的地点没等到人时会立刻通报F局,大概也是因为担心同行的爱琳吧。
“那就算了。只是因为关系人士之一说‘家人大概也很伤心吧,,所以有些在意而已。如果父母发生同样的事,你也会非常伤心对吧?”
“……警部小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身为一名警官,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
玛莉亚神色自若地承受爱琳尖锐的眼神。“我们有义务亲手逮捕杀害你老师的犯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有时必须揭穿你们隐瞒的事实,不管这么做有多么惹人厌都一样。”
玛莉亚从椅子上站起身,盯着少女白皙的脸。
“所以告诉我,你和博士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有回应。白子少女别开目光,咬住下唇——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轻声说。“爸爸和妈妈什么都没告诉我,只有我擅自认为会不会是‘那样,。我的双亲,是现在的爸爸和妈妈。这样就好……所以,我没办法回答。”
“——是吗?”
玛莉亚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有得到明确的证词——但是爱琳的态度和说法,让涟有了重要的把握,而且玛莉亚应该也一样。
坦尼尔博士与爱琳之间,有超出“教授与学生”这一层关系的联系。至少,白子少女相信是如此。
“我知道了。相对地,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坦尼尔博士抢在全世界研究者前头做出蓝玫瑰,成功的秘密是什么?”
爱琳呆呆地回望玛莉亚。
“之前问的时候,博士只说‘读论文就会明白,,没告诉我们详情。
你是研究室的学生.不可能不知道吧?法兰奇.坦尼尔博士真正的成果是什么?”
爱琳连连眨眼——然后轻轻地笑了。那是符合她年龄的微笑,方才的逞强态度就像假的一样。
“警部小姐……难道说,你怀疑老师盗用了别人的研究?
放心,不可能的。老师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真的‘读了就会明白,*仅此而已……并不是因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理由。”
“这什么意思啊?”
“DNA和蛋白质的关系,你了解到什么程度?”
“——DNA的碱基排列会成为暗号,胺基酸则会基于这些暗号连接形成蛋白质,大概就这样吧?”
“如果知道这些,解释起来就简单了。
……蛋白质是透过解读DNA的遗传暗号而产生。这点几乎是所有生命体的共通机制,我们叫他‘中心教条,。
至于为什么是——则是因为人们原本以为这个过程是单行道。
‘从DNA到蛋白质,这个箭头,不管在什么生物的身上都一样:…大家都认为不可能颠倒过来。”
一阵短暂的沉默。
“难道说……”
“没错。”
爱琳点点头。“老师的研究非常单纯•让中心教条逆流……也就是‘从蛋白质逆向生成DNA,。”
“既然DNA的碱基排列会决定蛋白质的胺基酸排列,应该也能反过来——由蛋白质的胺基酸排列决定DNA的碱基排列才对。这就是老师的研究核心。
过去基因工程的困难之处,在于DNA编辑的方法太随便。只能蒙着眼睛切割D NA,抽签似地选择片段,然后有如丢飞镖或射箭那样碰运气扔进其他DNA里。有没有命中,实际上在样本长大之前都不晓得。极端缺乏效率。
不过如果用老师的方法,能让一开始一切割DNA选择片段,的步骤变得非常简单•
DNA的本质是蛋白质的胺基酸排列情报。基因工程的本质,说穿了就是‘让某种生物产生特定的蛋白质,……如果,能够事先抽出那种蛋白质,就能以老师的方法产生对应那种蛋白质的DN A•不必靠试误法选取DNA片段,因此效率要高得多。”
“高效率产生所需基因的技术”——报上是这么写的。也就是说,这并非蓝玫瑰专属的技术,而是将基因编辑简略化的泛用技术吗?可是::
“按照我的理解,蛋白质的立体结构相当复杂,应该无法轻易解读胺基酸排列才对?”
“……好问题。而且,答案也很单纯。解开蛋白质的立体结构就好。
将蛋白质放入溶液里,从外侧以特定频率施加物理性震动。这么一来,就能让蛋白质的分子内氢键变松而出现空隙。只要将其他低分子插进去固定住空隙,便可以让胺基酸排列变得能够解读……这种方法,以及发现从胺基酸逆向产生DN A的酵素,就是老师的成果。
剩下的,只有将启动转录用碱基排列与逆向产生的DNA片段接在一起,然后组进目标生物的DNA里•”
玛莉亚手指抵着下巴皱起眉头,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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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是,坦尼尔博士之所以能创造出蓝玫瑰——是用这种手法,将合成飞燕草&所需的DNA一个个塞进去?”
“如果讲得单纯一点,就是这样没错。
……当然,必须先弄清飞燕草素的合成机制与所需酵素,还得让天竺葵素与矢车菊素的合成路径失效,所以要花上不少力气和时间就是了。”
基因工程就是尝试与错误的连续,法兰奇本人也这么说过。可是——如果利用爱琳口中的DNA逆向生成技术,将试误的量……假设降低到五分之一好了,单纯换算一下就等于让研究进展速度增加到五倍。
涟的内心深处,涌出某个疑念。
——如果问能否在十几年内达到实际应用的水准,答案明确地是No。
——以脊椎动物体细胞进行复制的成功案例,目前还完全没有。法兰奇的研究,进展是不是远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更多?

案件的发展出乎意料地快。
隔天,稹野茜被发现陈尸于下榻旅馆的房间里。
第9章试作品(V)
骗人——骗人。
博士他、坦尼尔博士他I?.
“艾利克、牧师I?”
大概是听到我的惨叫吧,凯特晃着那头白金色长发赶来。
“夫人——”
“凯特阿姨,不能看!”
凯特不顾我和罗尼的制止,看向温室内。数秒后,她睁大双眼、面容扭曲,并且捂住自己的嘴。
“啊啊,怎么会这样……法兰克、法兰克•:!”
凯特当场瘫软无力,罗尼接住她的身体,我也慌慌张张地撑住她。,
总而言之,现在只能回屋子里。罗尼让凯特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好搀扶她。我绕到另一边,然后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向温室。
部分玻璃破了。关上门时就在门把旁边的部分,开了一个约有我手掌大小的洞。似乎是打破那里开的门锁。
我无法正视博士的遗体,目光飘向后方——随即发现一件天大的事。
蓝玫瑰不见了。
原先放在温室深处的蓝玫瑰,整盆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和罗尼一起把凯特扶回屋内,让她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
电话不通,但是自备发电机还在运作。在微弱的灯光下过了一会儿后,茫然自失的凯特回过神来。她双手掩面,发出啜泣声。罗尼紧抿嘴唇,安静地默祷。
我也一样。无话可说。
……是我的错。
因为我放走了那家伙——结果连博士都被杀了。
我不知道那家伙拥有多高的智能,不过,至少懂得用火和剪刀。说不定,那家伙比我所想的还要狡猾。
既然如此,那么把蓝玫瑰拿走的也是那家伙吗?目的是什么?
“或许,坦尼尔博士看见犯人出现在后院。”
罗尼以沉重的语调打破沉默。“他为了抓住犯人而从后门外出,却反过来遭到杀害……虽然详情不明,但大致经过可能是这样•”
所以刚刚后门才会没锁吗?
可是——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找罗尼也好、找我也可以,为什么不叫人一起去
呢?
“不知道,可能是认为会让犯人逃走吧。
……不过,现在没时间讨论了。夺走警官与博士性命的犯人,就在屋子附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才行。大家一起用走的穿过森林。”
离开I?
“等一下!到外面不是反而危险吗?”
“这间屋子不是要塞。即使躲进房间,在无法期待外界救援的状况下,这么做也跟自己跑进死巷没两样。相形之下,对外求助希望比较大……当然,前提是所有人待在一起,小心提防犯人接近。”
如果逃进地下室——我虽然这么想过,但是门栓在外侧,没办法固守。就算有门,也不见得不会被柴刀或斧头劈开。更何况,到那家伙待过的地方避难,让我有强烈的排斥感。
“坦尼尔夫人,这样行吗?”
“……嗯。”
凯特从沙发上坐起,她脸色苍白,眼泪还没干。“我知道了……得去叫爱丽丝才行。”
——咦?
这么说来,没看见爱丽丝的踪影。
她睡熟了吗?不过,发生那么大的骚动,连凯特都这样了,爱丽丝却完全没露面——
心脏猛然一跳。
比看见警官与博士遗体时更强烈的混乱与恐惧来袭——怎么会,爱丽丝她!?
就在这时。
电灯熄了。
起居室瞬间落入黑暗,沉默降临,风雨激烈地拍打窗户。
停电?自备的发电机停摆了吗〇
“……好奇怪。我们自备的发电机,应该能撑上一天左右才对。”
凯特轻声说道。
我全身起了鸡皮挖瘩。
在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之中,一种踏入腐臭沼泽般的未知恐惧涌上心头。
“夫人,光源放在那里?还有,自备发电机的位置在?”“手电筒和蜡烛在我们房间……发电机要到屋外。”
凯特的声音在颤抖,罗尼的表情变得更加紧绷。
“过去吧。留在这里也不能保证安全……艾利克,你来扶她。”
我点点头,扶着凯特站起身。
我们在阴暗的走廊上摸索前进,朝坦尼尔夫妻的房间移动。途中往隔壁的爱丽丝房间内看了一下,但是没见到她的身影。
“……怎么会这样,爱丽丝……”
凯特的声音里满是惊慌。
我也一样,我从未感受过这么强烈的焦虑。
爱丽丝……她到底去哪里了?该不会已经——
我们进入坦尼尔夫妻的房间。凯特摇摇晃晃地往内走,翻找抽屉的声音过后,凯特手中的手电筒亮起,以微弱的光芒照亮周围。这个朴素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
一个衣柜,还有一张桌子。桌子的抽屉一大一小,小的那个有上锁。凯特先将手电筒放在桌上,从大抽屉里拿出烛台与蜡烛,再用火柴点亮。
“我去外面看看。在我回来前,千万不要打开门锁。”
罗尼接过手电筒,走出房间。我原本也想一起去——身体却停止动作。
……这样跟着过去,真的好吗?
照这个牧师说的去做好吗?
都是毫无根据的妄想。可是,要让我停下脚步已经绰绰有余。
回想起来,警官突然出现、警官与博士接连死亡,也都是这个牧师来访前后的事。
我一直认为,警官的死与博士的死都是那家伙干的。不过仔细一想,根本没有证据。
更何况……刚刚虽然接受了他的提议,但是在这样的黑暗和风雨中,出外求助是不是太危险了?
为什么能肯定此刻在我眼前这个牧师是清白的……?
罗尼对满脑妄想的我留下一句“有事就喊一声”,随即关上房门。脚步声逐渐远去。
我锁好门并拉上窗帘,回头就发现凯特坐在床上发抖,她梦呓似地咕哝着:“爱丽丝……法兰克……”
我连靠近安慰她都做不到。
“……对不起。”
终于,忏悔的话语从我口中逸出。“都是我、是我的错。”
凯特惊讶地抬起头。
“你……在说什么啊。这不是你的错,不需要道歉。”“不是这样•都是因为我放走那家伙。”
我以颤抖的声音告诉她,我阅进地下室看见怪物,而且没锁门就冲了出去。凯特睁大了眼睛——却没有责备我•“原来是这样啊。”她回应的声音很小,却和往常一样温柔。
“你不生气吗……?”
“听到地下室没锁的时候,我就在想会不会是这样。当时你害怕的样子,实在不像只是因为警察来访……你愿意诚实告诉我,实在是太好了。”
“一点也不好……”
凯特摇头。
“不是你的错。是我们不该吓唬你和爱丽丝、不该什么都不告诉你们。如果我们一开始把真相告诉你……就不会吓到你了。
所以,不要自责。我想,法兰克一定也会这么说。”
为什么?
为什么,她能对替这个家带来灾难的我露出这种微笑?
沉默持续。雨声中,唯有挂钟的声音特别明显。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雨声没有要停的样子。凯特静静地以眼神安慰我*就连这种安稳的沉默,也让我感到痛苦。真希望罗尼赶快回来。
……十分钟过去。罗尼还没回来。
焦躁开始膨胀。虽然不知道自备发电机在哪里,但只是到外面再回来应该连五分钟都不用才对。还是说,他去找爱丽丝了?如果在屋子周围绕,或许会花上这么久—
罗尼在干什么啊?
爱丽丝——她在哪里?
十五分、二十分。还是没回来。凯特脸上也开始出现不安的神色,我心中的焦虑已经超越恐惧。
“凯特阿姨,我去看一下。”
我打开门锁,观察走廊的样子。没有人,也感觉不到有任何东西躲在附近。
“艾利克!?不行,很危险。”
“我马上回来。把门锁好,绝对不要开!”
我不顾凯特的制止,连灯火都没拿就走出房间关上门。
脚在发抖,我好想抱头蹲下。另一方面,必须尽快找到罗尼与爱丽丝的焦虑,则驱策起我的双脚。有种上半身被往后拉,下半身却被往前拖的感觉。
一出房门没多远就是转角。我战战兢兢地探出头——心脏瞬间跳了一下。
手电筒掉在地上。
没有人影。只有手电筒,在浴室和起居室之间的地板上,发出微弱的光芒。
我发抖着走近并捡起它。那是刚才凯特交给罗尼的手电筒。我照向走廊前方,但没看到牧师的身影。起居室的门、后门、实验室的门、车库的门、通往地下室的转角。还有——
地板上,看起来像拖着某种东西走的暗红色痕迹。
这道拖行痕迹,从手电筒掉落的地点,一直延伸到起居室的门底下*
“罗尼……罗尼I?”
没有回应。我环顾周围。就算用手电筒照也不见人影•心脏狂跳。我拼命地压抑紊乱的呼吸,一只手放上起居室的门——就在这时。
玻璃破裂声响起。
紧接着,是一声尖锐的惨叫。
来自坦尼尔夫妻寝室的方向。
“凯特阿姨l?”
短暂的迟疑后,我全力回头。我冲到寝室,将手放上门把。转不动。“凯特阿姨、凯特阿姨!”我用力敲门,回应的却只有雨声,以及听似某种东西在移动的微小声音。
怎么会……
我拿着手电筒绕去后门,奔出屋外。我沿着屋子的墙壁跑,来到寝室窗户前面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敞开窗户的另一头,凯特倒在靠内侧的墙边。
她胸口流着血,腿边则是染红的菜刀•窗外吹进屋内的风雨摇晃着桌上烛火,也弄乱了凯特的白金色秀发。
“凯特阿姨!”
我跳进寝室,踩碎地上的玻璃冲到她身旁。“艾利克……?”凯特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开。白色的肌肤变得更加苍白,生气逐渐从她的脸上消失。地上有一大滩血。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太好了……你没事。”
“别说话了!”又是……又是我的错*
如果我留在房间里,或许就能稍微拖延袭击者让她逃走。我的轻举妄动,再度导致最糟糕的结果。
“对不起……我是个瘟神——”
我杀害父母,替这个家带来灾难,就连拿性命偿还都做不到。
“……不对*”
凯特摇头。就连这种单纯的动作也显得软弱无力。
“迎接你进这个家……我非常开心。
你和爱丽丝相处得很好::她看起来…•也很快乐:…所以……不要自责。”
“凯特阿姨!”
“找到爱丽丝。和她一起逃走……保护她……拜托你了。”
看见我拼命点头后,凯特平静地微笑,就此闭上眼睛。她再也没有回应我的呼唤。风雨弄熄了蜡烛的火焰,黑暗降临室内。
啜泣声响起。无法挽回的哀伤与后悔涌上,化为泪水从双眼溢出。
我究竟恍惚了多久呢?实际上可能只有数十秒,感觉上却无比漫长。
可是,我没有继续哭泣的权利。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凯特的遗体默祷,走出
房间。
我跑过走廊,这次终于打开起居室的门。
尽管已经有所觉悟,前方等待我的景象,依然让人心头一揪。
在手电筒的照明下,我看见罗尼俯卧在地。
祭衣背上沾满了血。用手电筒照向地板,便看见一条暗红色的痕迹,从罗尼倒卧的位置延伸到门口,以及走廊。
他是在哪里遭到袭击的?手电筒掉落的地点吗?是背后遭犯人剌伤后倒地,再被拖到这里吗——在我脑中,有个事不关己地想着这些的自己。
这时,我听到呻吟声。牧师有些动静。
“罗尼!”
我连忙靠近。不过,那只是回光返照而已。“艾利克……快逃……”他以沙哑的声音说道,并且向我伸出手——接着手臂落在地上,,动也不动。
尽管从头目睹到尾,但是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仿佛连接脑袋与心灵的回路已经烧断了一样。
我对他的怀疑,以最糟糕的形式被否定。那时,如果我毫不犹豫地跟着罗尼走,他是否就不会被偷袭了呢——到头来,就等于是我杀了凯特与罗尼。
我正要起身时,发现罗尼手里握着东西。扳开他的手指后,掉出,个小十字架。我捡起十字架,用手电筒I照,发现背面刻着象是文字或数字的东西。
大概是想把这个给我吧。虽然我不认为自己有拿着这种东西的资格……短暂的犹豫后,我将十字架收进裤子口袋。
找到爱丽丝并逃生。我能做的、我必须做的,只剩下这件事了。为此,我不得不祈求神的庇佑,无论自己的手再怎么脏也一样。
恐惧消失了。接连目睹亲近人们的死亡,使得悲伤与罪恶感抹去了恐惧。
非得快点找到爱丽丝不可,驱策我的只剩下这个念头。
已经没有大人能保护我们,杀人凶手或许就躲在这片笼罩屋子的黑暗里。
需要武器。确认过没有别人的气息后,我穿过餐厅走到厨房。靠着手电筒的光亮,以及在厨房帮忙时的记忆,从柜子里找出菜刀。我将菜刀插到腰后,冲出前门。
需要更大的武器,够长而且有威力的武器。这么说来,外面应该有个储藏室才对,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可用呢?
我淋着雨贴墙移动,抵达储藏室,拉开门,用手电筒往里面一照——差点叫出声来。
爱丽丝在里面。
堆满了木箱、皮袋、灯油罐等东西的储藏室里,爱丽丝身体蜷曲闭着眼睛,象是被人塞进来的。白色长发、肌肤、睡衣都沾满泥巴。
而且——额头流着血。
“爱丽丝!”
我将身子探进储藏室抱住她•感受得到体温与心跳,耳边传来呼吸声。
她还活着——虽然受了伤,但确实还活着。
居然被关在这种地方,大概是出了什么事吧。不过,现在没空多想,必须快点逃离这里才行。
我拔出腰带上的菜刀叼在口中,背起失去意识的爱丽丝,迈开脚步。
不知道从这里到城镇要走多久,但我只能这么做。保护她——凯特临终的遗言,在我脑中不断回荡。
总之先进森林,绕过土石流处吧。背着爱丽丝没办法跨过围着院子的栅栏,必须先走到路上才行。
我绕到屋子前面,朝正门迈进——
背后似乎有某种东西逼近。
还来不及转身,强烈的冲击和剧痛就已袭击我的头部。
菜刀从口中掉落,在黑暗中滚得不见踪影。
身体撞上地面。
爱丽丝的重量与体温离开我的背,相对地,土地的冰冷触感则渗进了衣服与肌肤。
大雨淋在身上。
某种东西抓着我的脚,拖着仰躺在地的我移动。
听似拿掉大盖子的声音传来。
朦胧的视野里,隐约浮现石块堆成的圆圈——井。
身体被粗鲁地抱起,然后丢下。
飘浮感。
背后感受到冲击,世界瞬间为之一变。
冰冷的触感裹住全身。
无法呼吸。水面远去,我被拖向幽暗深沉的水底最后,黑暗淹没我的意识。
第10章蓝玫瑰(V)
“第一发现者是旅馆的清洁工。就在正午时分,他进房间打扫时,在浴室里发现被害人已经死亡——就是这样。”
多明尼克苦着一张脸,低头看向浴缸。
稹野茜的尸体颈部缠着一条白色塑胶绳,仰躺在浴缸内。
——十一月二十八日,下午两点过后。P市内的商业旅馆,三楼的三一五号房。位于建筑西侧的单人房。
接到联络的玛莉亚与涟赶到时,旅馆已经变得和昨天截然不同,人心惶惶。多明尼克与贾斯柏,分别带着苦涩与不悦迎接玛莉亚他们。
茜的脖子上,有个明确到不能再明确的勒痕。生前平稳的五官,已经成了睁眼吐舌的痛苦表情。
“死亡时间,推测约在验尸前的十小时到二十四小时之间——如果将你们的说法与其他目击证词考虑进去,应该在昨晚六点到深夜两点之间吧。
死因就如所见是绞杀。从绳子的缠法看来,似乎是从背后袭击。虽然这是到处都有卖的塑胶绳,但好像不是房间里的备用品。”
玛莉亚咬住下唇。
昨天才在这间旅馆问过话的人,如今脖子刻上了吓人的勒痕,无神的双眼仰望虚空。
又来了。又眼睁睁地看着关系人士丧命了。
“不是你的错,红毛。”多明尼克平淡的声音里,流露出深深的悔恨。“这里是我们的辖区。我们不应该只注意罗宾.克里夫兰,也该留心其他关系人士的安全才对。”
走出浴室后,往寝室瞄了一眼。虽说是单人房却相当宽敞。充足的空间里摆了张奢华的大床,旁边则有扶手椅和一张小桌子,墙边有置物柜。大电视、冰箱•…是考虑到长期停留的摆设。
浴室和寝室都没看见争执的痕迹,犯案的大概是熟人吧。
“住客与员工的证词呢?”
对于涟的问题,多明尼克摇头。
“隔壁的客人,虽然十点回房十一点就寝,但好像没发现什么异状。周围的其他住客都差不多。也没从员工那里得到什么了不起的证词。没人留心有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出入。”
这里是邻近机场的旅馆。包含外国旅客在内,会有各式各样的人往来。除非外表特别引人注目,否则没印象也是难免。
再加上,命案现场紧邻逃生梯。行凶之后,犯人要趁机逃走想必十分简单。
“监视摄影机呢7”
“虽然入口有一个、每层楼的电梯间各有一个,但录影时间的上限是六小时。推测死亡时间范围的影像好像早就都被盖掉,没留下半点。”
这就是会让人不甘心的状况。也不知道是运气站在犯人那一边,还是犯人已经看穿录影时间的上限——从没发出什么声音就成功杀害茜这点看来,后者的可能性很高。
玛莉亚在脑中重现犯人的行动。伪装成住客穿过旅馆正门,利用电梯或楼梯抵达三楼,在戒备周围、避免遇上其他住客的情况下,前往茜的房间并敲门。若无其事地入内,趁着茜转身的瞬间下手——
不,这么一来。
“犯人认得茜,而且连她下榻房间号码都I清二楚——事情不就变成这样了吗?”
“嗯。
似乎没人询问过柜台稹野茜的房号。犯人早在事前得知房号,甚至是直接从被害人口中问出的……应该当成是这样吧。”
这么一来,嫌疑最重的人——
“罗宾.克里夫兰牧师的不在场证明呢?被害人给了他写有旅馆电话号码的名片。有可能当时就已经口头告知他房号。”
“……呃,关于这点嘛……”多明尼克抓抓银发。“他办不到。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还有可靠的证人。”
“证人?”
“就是我。
打从发现坦尼尔博士尸体那天的傍晚——昨天下午五点左右,到今天接获稹野茜命案通报为止,我都和其他搜查员轮班在罗宾•克里夫兰的教会前守着。虽然要说现在已经太迟,我也没办法回嘴。
可是在监视的期间,牧师没踏出教会一步。”
彻夜监视?
比法兰奇遇害时更牢靠的不在场证明。而且多明尼克自己就是证人,无从怀疑。这时——
“真是的,多管闲事。”
贾斯柏把手放到头上。高大的警部补一直在稍远处听着三人讨论,此刻却苦着脸看向部下。“擅自花费时间和人手,到头来不但毫无成果,所做的也只是排除了很有可能的嫌犯。这已经不止没效率了。”
身体擅自动了起来。
“玛莉亚!”
玛莉亚无视涟的制止,揪住贾斯柏的衣领。警部补发出有如青蛙被压扁的呻吟声。
“你想说‘都是你害得我们不能把罪嫌推给可疑人物,吗7不要再给我呼出带有鱼腥味的臭气,你这头象海豹。”
玛莉亚以低沉的声音警告喘气的贾斯柏。
“虽然我也没资格对别人说三道四,但我自认为还保有身为警官的最低限度坚持。效率?开什么玩笑。这是离搜查官最遥远的东西吧。我虽然不是什么会流着汗苦干实干的人,却不会不好好调查就让人扛罪。案件可不是为了让警察赚绩效而存在的东西。”
玛莉亚用力推开贾斯柏。后者铁青着脸,摇摇晃晃地坐倒在地毯上•可能是注意到其他搜查官的目光吧,他连忙站起来,干咳了两声。
“总而言之,今后不得擅自行动。监视的人手也撤掉UL对多明尼克这么说完,贾斯柏便推开玛莉亚等人走出房间。
尴尬的沉默降临。一会儿后,“……真是的*”多明尼克叹了口混着无奈的气。
“别害人一身冷汗啦。要是出了麻烦你要怎么办啊?”
“对不起啦…I时气急败坏。”“不,我的事不重要。”
多明尼克再度抓抓头,小声说道。“我总觉得啊,我能够明白你这么年轻就当上警部的理由了。”
“咦?”
“没什么。重点是案情搜查。
假设犯人的条件就和红毛的推论一样,其他还有哪些符合的人选?”
“能想到的,就是坦尼尔研究室的关系人士。数天前,稹野茜拜访过坦尼尔博士。犯人有可能在那时偷看到写着她下榻地点的便条。
其他的,就是慎野茜研究上的熟人,或是在学会见面的某位研究者——大概这样吧。
只不过,被害人在U国的动向,我们还没完全掌握。用比较下流的角度推测,也可能是她将萍水相逢的人带进房间,之后遭到对方袭击。”
“和坦尼尔博士的命案无关,单纯因为金钱而遇害吗?
不,这不太可能*因为钱包与手表等贵重物品还留在现场。虽然行李箱和包包似乎是开着的。”……包包?
“样本还在吗?”
“样本?”
“天界,的花瓣呀。用玻璃片夹住,收在小盒子里——说是罗宾给的。有看到吗?”
多明尼克脸色大变。“喂!”他叫住附近的搜查官。一名搜查官将正准备送往外面的手提包拿来。玛莉亚接过包包翻找起来。
……没有。
昨天,茜拿给他们看的“天界”花瓣样本,到处都找不到。
“行李箱里呢?”
周围的搜查官面面相觑,随即摇头。
“喂,等一下。”
多明尼克以沙哑的声音问道。“意思是犯人之所以杀害稹野茜,是为了抢走蓝玫瑰的样本吗?”
“不,这就怪了。
克里夫兰牧师似乎不认为‘天界,样本外流有什么问题。我不认为犯人有不惜杀掉被害人也要抢夺样本的理由。”
然而,样本实际上就是不见了,还留下了金钱与贵重物品。无论杀人动机为何,犯人确实对蓝玫瑰有所关心。
“多明尼克,麻烦你搜索样本。
还有,关于监视罗宾这件事,可不可以讲得详细一点?”

“根据布洛斯刑警表示,进行监视的位置似乎能同时看见罗宾.克里夫兰教会的正门,以及隔壁孤儿院遗址的正门。
然而,至少在监视的期间,克里夫兰牧师没有外出的样子。虽然似乎有信徒因为周日的礼拜而出入。”
“比如说从后面翻过围篱外出?或许他隐约察觉有人监视也说不定呢。”
“如果是这样,更不会采取引人注目的行动吧。他应该不知道别人是从哪里、用什么方法监视才对。”这么说也对。
……F局的会议室。
时钟的指针已经过了下午五点•稹野茜命案的调查暂且交给多明尼克,玛莉亚则带着涟回到F市,同时也是为了确认法兰奇.坦尼尔命案的搜查状况。
“那么,约翰,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索尔兹伯里警部,你是不是把军方的人当成打杂的还是什么啦?”约翰叹口气,端正姿势。“希望你们把它当成非官方见解,不过以结论来说就是‘R国有类似的动静,。”
“有吗?”
“根据联邦调查局的情报,蓝玫瑰发表之后,发现有女性接近坦尼尔研究室的其中一名男性学生*调查她的身份后,发现经历上有几个可疑之处——就是这样。目前虽然放着她自由行动,不过一旦得到证据就会有所应对。”
Honey Trap
色诱吗?
“只不过,没有其他显眼的举动。我们也不觉得在蓝玫瑰刚发表的这个时间点,他们有必要杀害坦尼尔博士。如果要取博士性命,多花点时间弄到情报再下手也不迟才对。”
密闭状况、血讯息'砍下来的头,看不出特务有必要特地费工夫营造这种状况。玛莉亚回答“了解”,并且对约翰点点头。
“涟,其他部分的进展如何?”
“鲍勃还在验坦尼尔博士的尸体。头和身躯的切断面一致加上指纹符合,已经确认遗体就是博士本人。死亡时间与死因也大致与昨天的推测相同,不过……他说有些令人在意的地方,所以正式报告麻烦多等一会儿。”
令人在意的地方?
“验尸快报上写着‘遗体左臂有复数针孔,。
或许是在检查有没有像爱琳那样遭到犯人施打安眠药。”安眠药与针筒吗?准备还真周全。
……也就是说,犯人从一开始就打算让法兰奇失去意识7爱琳则是遭到牵连。
若是这样,又让人搞不懂最后为什么要杀害法兰奇——
“为了保险起见,也查过博士的就医纪录,但目前I无所获,在别墅和C州的自宅也没找到针筒之类的器具。暂时要等待鲍勃的验尸结果了。
接下来,则是有关博士遇害那间温室的调查后续——
虽然确认过包含天花板在内的所有玻璃,但完全没找到卸下过的痕迹。搬运身躯的路线与犯人的脱逃路线,目前依然不明*”
这也是麻烦之|。如果先抓到犯人,只要让他招供就好;但既然查不出犯人的真面目,就不能放着可能成为线索的悬案不管。
“博士嘴里叼着钥匙对吧。那是哪里的钥匙?”
“温室的。
既然不能否定备用钥匙的存在,就无法保证门没开过,不过我认为,至少可以说犯人想表示‘自己没有从门通行J。”
是相反地从门离开,还是再反过来从窗户?或者有其他入侵路线?但好像没找到地下隧道之类的东西——
“你怎么想,约翰?”
“……索尔兹伯里警部,我有件事想问。”
一直保持沉默的约翰,困惑地翻着手边资料。
“为什么连我也得加入讨论啊?搜查资料不该随便让外人看吧?”“既然和我们一起听过被害人生前的解说,那么你也是不折不扣的关系人士吧?多少帮忙出点主意啦。”
在会议室里的只有玛莉亚、涟,以及约翰三人。名义是“晤谈命案前曾与法兰奇•坦尼尔博士见过面的人物”。由于嫌麻烦所以没告知局长•
青年军人嘴巴张到一半,随即认命似地再度叹口气。
“应该是窗户吧?
根据你所说的,温室的窗户以及从室内遮住窗户的藤蔓,两者没有物理性的连接对吧?既然如此,就是用某种手段在藤蔓与窗户之间制造空隙,然后钻过空隙从窗户离开。听完让我觉得就只是如此。至于窗户的锁可以靠铁丝之类的东西动手脚,大概这样吧。
藤蔓用手抬起来可能会弄断,不过,那是因为力量集中在握住的地方吧?举例来说I用长长的棍子插进藤蔓与墙壁之间,把手伸进藤蔓的空隙将棍子往后拉,这么1来力量就不会集中于一点而会分散到线上,不就不会断了吗?”
“我们也这么想,并且尝试了好几种方法。
不过以结论来说,要将藤蔓抬起来再钻过去几乎不可能。”
“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需要持续抬起藤蔓一段时间。
请想象一h——约在墙壁中央的位置有扇窗户,而且有一道从天花板到地板的特长窗帘完全遮住窗户。假设从地板到窗户底端约有成人的腰部那么高,窗户开着*那么尼森少校,你认为能够在不接触这道窗帘的情况下,钻过窗户到外面吗?”约翰闭上眼睛,苦思了一会儿之后,他嘀咕着r……办不到吧”。
“就算能抬起窗帘,在为了钻过窗户而松手的瞬间,窗帘就会因重力而立刻回到墙边。
如果窗户比地面来得高,那么至少在越过窗户底端之前,必须让窗帘维持在抬起来的状态才行。”
“营造这种‘抬起来的状态,,比想象中还要困难。
就算能像你所说的那样,将长棍子打横让藤蔓离开窗户,考虑到窗户的高度与翻越时的动作,无论如何都需要固定住棍子。这么一来,就需要准备支柱——依照我们的测试,至少需要两根——插进土里,将支柱与打横的棍子绑在一起。
然而,我们没找到这样的痕迹。”
“完全没有?”
“温室的墙边,离藤蔓稍远处有一排种在土里的植物。这些植物周边的土壤有翻动过的痕迹,大概是为了供给肥料。
可是——没找到象是将棍子拔起来过的痕迹。至于窗户周边的土壤,大概是因为需要替温室换气的关系,几乎全都踩实了。”
约翰“嗯……”了一声,面有难色地盘起手臂。
“就算能用某种方法不留痕迹地架起支柱,要将支柱与棍子绑在一起时,也得一只手抬起藤蔓,只靠另一只手去绑……检讨这种方法的搜查官表示,‘藤蔓很重,即使是成人也很难一直举着,。”
就算能用棍子分散力量好了,但那终究只是施加在藤蔓上的力,藤蔓造成的负担连一公克重量都没有减少。
“其他步骤也考虑过,但不是棍子不稳就是会对藤蔓造成严重伤害,全都行不通。要在藤蔓与窗户之间制造空隙极为困难——一连串测试后证明的只有这一点。”
“硬钻过去怎么样?
涟,刚才你的例子是以‘不让身体碰到窗帘,为前提,但我们又不知道犯人会不会在意这种事。也可能硬是将身体挤进藤蔓和墙壁之间,然后开窗外出不是吗?”“这么一来,照理说会在藤蔓上头,留下一大片接触过犯人身体的痕迹才对。可是没有发现这样的痕迹。”
“——将爱琳从温室里救出来的时候,警官打破窗户了吧?
那里呢?藤蔓应该会跟着窗户一起破坏呀?事后才调查根本不会知道原本有没有损伤才对。”
“已经向他们确认过了。在破窗前他们曾观察过藤蔓,但没有特别奇怪的痕迹。”不行吗?
这么I来——
“爱琳看见的博士尸体,是真的吗?
比方说——其实只是气球,犯人在她失去意识后把气球放气从天窗拉出去,再从外面把真正的人头丢进来之类的。”
“弄得这么麻烦有什么意义?
真要说起来,这样根本完全无法解答问题吧。就算能从外面把头丢进去好了,门上的血字又要怎么办。难道这也能从外面写吗?”
约翰一副像在说“真是愚蠢”的模样摇头。真没礼貌*
话虽如此,约翰却指出了关键•血字虽然潦草,但每一个字都能明确地辨识,没有半点颤抖。从远处伸出棍子没办法写成那样。
更何况仔细一想,如果将人头丢进温室,除非已经隔了相当长的时间,否则切断面应该会溅出血才对。警方没找到那样的血痕。
还有,法兰奇首级的嘴里叼着钥匙。一个不小心,钥匙就可能掉出来。考虑到人头所在位置与窗户的距离,要从外面以棍子之类的东西让嘴唇夹住钥匙也很困难。只能认为法兰奇的头没有被动过。
:…难道说。
犯人之所以要让人头叼着钥匙,就是为了毁掉博士首级被动过的可能性……?
“没关系,这件事先往后摆。
涟,博士死亡时间前后,关系人士的不在场证明呢?”
“除了爱琳之外的坦尼尔研究室成员,已经确认完不在场证明。参加学会的人正在搭乘飞机,其他人则留在C州。
再来是克里夫兰牧师,这部分从计程车司机口中得到了证词。
就如牧师与稹野茜所说的,司机是在晚上九点过后前往教会接稹野茜,将她送达旅馆,也曾在教会和牧师交谈过。
此外,别墅、教会,以及途中高速公路周边的加油站也问过,但是目前没得到疑似克里夫兰牧师的目击情报。”
如果不加油往返教会与现场,那么油表应该会接近零才对,但是牧师那辆车的燃料还有一半以上。
“用油桶或什么的事先确保燃料——会不会是这样?”
“就算这样,替桶子加油时一样得由加油站的店员处理,犯案后也得处理掉油桶。目前还没有发现油桶类物品的情报。”
牧师的不在场证明几乎牢不可破,是吗?
死亡时间推测在晚上八点到晚上十点之间。从教会到现场单程超过两个小时•即使九点从教会出发,十点的时候也还在半路上。
——半路上?
“实际的命案现场不见得是博士的别墅吧?
比方说,把博士叫到教会与别墅中间点的某处,九点时快速离开教会,十点直接在约好的地方‘噗嗤,下去之类的。
爱琳所看见的,再怎么说都只是博士遇害之后的景象,没有目睹杀人的瞬间。博士真的是在温室里遇害,还是在外面被杀后才搬进室内,应该没人知道才对吧?”
这么一来到现场的往返距离只剩一半,死亡时间也能勉强符<5口。
“你的意思是,博士实际的死亡时间是在晚上十点左右?
爱琳小妹妹发现博士尸体应该是在九点才对。时间兜不上。”
“手链指针随便怎么调都可以吧。毕竟爱琳看见遗体后遭到袭击,代表犯人也在爱琳附近呀*”
“——玛莉亚,很遗憾,你的推论有几个难以解释的地方。”
涟用不带半点遗憾的声音说道。
“如果博士和犯人在两地的中间点碰面,这段期间爱琳又在哪里做什么呢?在别墅,刚把采购的东西放进厨房就遭到犯人袭击。这是起先我们描绘的过程。如果,真正的命案现场如你所说在两地的中间点,那么犯人没出现在别墅,博士九点时还在别墅。这段期间,爱琳一直被丢在车子里吗?”
—啊。
“……象是……法兰奇不小心忘记了?”
“然后就这样载着副驾驶座的爱琳前往中间点?会不会太牵强啦?如果我是博士,就不会在晚上十点这种时间还让稚龄少女睡在副驾驶座上。我会让她回房间,把见面的地点改到别墅。
另一点是汽车的动向。
发现遗体时,博士的车停在别墅。也就是说,根据你的推论,犯人是在中间点杀
“你的意思是,博士实际的死亡时间是在晚上十点左右?
爱琳小妹妹发现博士尸体应该是在九点才对。时间兜不上。”
“手链指针随便怎么调都可以吧。毕竟爱琳看见遗体后遭到袭击,代表犯人也在爱琳附近呀。”
“——玛莉亚,很遗憾,你的推论有几个难以解释的地方•”
涟用不带半点遗憾的声音说道。
“如果博士和犯人在两地的中间点碰面,这段期间爱琳又在哪里做什么呢?在别墅,刚把采购的东西放进厨房就遭到犯人袭击。这是起先我们描绘的过程。如果,真正的命案现场如你所说在两地的中间点,那么犯人没出现在别墅,博士九点时还在别墅。这段期间,爱琳一直被丢在车子里吗?-”
……啊。
“……象是……法兰奇不小心忘记了?”
“然后就这样载着副驾驶座的爱琳前往中间点?会不会太牵强啦?如果我是博士,就不会在晚上十点这种时间还让稚龄少女睡在副驾驶座上。我会让她回房间,把见面的地点改到别墅。
另一点是汽车的动向。
发现遗体时,博士的车停在别墅。也就是说,根据你的推论,犯人是在中间点杀害博士之后,将自己的车留在原地,开着博士的车将遗体运到别墅。
在别墅布置完毕后,犯人打算怎么回到自己停车的地方?
折叠式脚踏车或机车吗?虽说是夜晚,可是一旦被人看见就会引起注意。还是说,博士的别墅正好有其他移动手段?”所谓哑口无言就是这么一回事。
玛莉亚倒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也就是说,至少在目前推测的死亡时间晚上九点前后,犯人必须已经抵达别墅才行。
……推测的死亡时间?
“对啊丨.
我们是基于死亡时间在晚上九点前后讨论,但这样真的对吗?”
“你想说验尸结果有误?”
涟微微皱眉。“也太勉强了吧?鲍勃的技术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不是这个意思啦。
博士的身躯埋在森林里对吧。不过,是因为上头摆着‘深海,才能迅速发现,也因此推算出很精确的死亡时间……如果没有‘深海,,你们觉得会怎么样?”
“发现时间变晚,死亡时间变得不够精确——”
约翰睁大眼睛。“索尔兹伯里警部。你想说的是,之所以放那朵1深海,是为了尽快让身躯被发现,进而确定死亡时间,是这样吗?”
“我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那么,犯人为什么会想确定死亡时间?因为这样对他比较有利对吧。这么一来,可能性只有两个。要不是用某种方法安排好这段时间的不在场证明,就是对死亡时间动过手脚。
命案现场是温室对吧。那么,不就也能替室内加温,加速尸体的变化吗?如果实际的犯案时间远比九点来得晚,这段时间的不在场证明就没意义了吧?”
涟盯着玛莉亚,接着将目光朝向空中又转回她身上。
“别说傻话。”
干脆地不当一回事。
“为、为什么啊!”
“麻烦不要让我一再重复同样的话。爱琳要怎么办?你所说的对死亡时间动手脚,和中间点假设有同样的疑点喔——也就是博士将她长时间留在车上。”
玛莉亚无法回答。犯人造访别墅的时间,如果远比预期来得晚,代表法兰奇这段时间内都活着,而且一直让爱琳睡在车上。
约翰也盘起手臂。
“仔细一想,应该没办法用温室替尸体加温不是吗9温室里有包含‘深海,在内的许多玫瑰对吧,这么做不可能不对花造成伤害,实际上也没这种痕迹,不是吗?真要说起来,假设你的方法没错,那么杀害慎野茜的部分又要怎么办?既然P局的人一直在外监视,就无从怀疑克里夫兰牧师了。”
“啊啊真是的!”假设被彻底推翻的玛莉亚抓抓头。“那你们觉得是怎样啊?”
“现在还没有答案。不过,如果罗宾.克里夫兰牧师和这一连串犯行有关,那么就算不彻查不在场证明,也能够有其他解释。”
“其他解释?”
“共犯啊。
自己确保不在场证明,让共犯下手杀人。这么做要单纯多了。”
沉默降临。
“你是说克里夫兰牧师操纵犯人下手吗?稹野茜也是一样遭到共犯杀害?”
“那是假设他和命案有关的情况下。
或者,也可能杀人者与克里夫兰牧师没有任何关联,而是基于自己或别人的意图犯案。无论如何,不能先入为主地认为杀人者就在目前的搜查范围内。”
大家原先太拘泥于牧师犯人说,这么一听确实就像涟讲的一样,无法保证犯人与罗宾之间有所关联。
……不,等一下。
“犯人知道命案当天法兰奇在别墅,也知道别墅的地点对吧。
这不也就是说,犯人——或者共犯,是和博士相当亲近的人吗?”
涟与约翰面面相觑。
法兰奇常去别墅,这点几乎能从F市的租车公司——博士终究不会每次都开将近七小时的车,而会从邻近的机场租车——那边得到证实。不过,证词里几乎没提过博士有伴。日前与爱琳上街采买是唯一的例外。
“如果这是真的。”约翰的表情变得紧绷。
“难道,会是爱琳小妹妹I?.
不,确实离博士遇害现场最近的就是她。”玛莉亚也担心这点。
既然收据留在厨房,那么她和法兰奇一起外出采购又回到别墅,应该是事实——在车内睡着,以及在温室发现博士的尸体,不过是爱琳一个人的证词。如果这些是伪证,先前那些讨论就会彻底崩溃。
“这种担忧无法否定。只不过……”涟以冷静的语气开口,压下有些混乱的约翰。“就我个人的见解来说,爱琳作伪证的可能性很低。”
“理由是?”
“她在温室被人发现时,双手反绑在后,而且是不可能自导自演的绑法。可以确定除了她之外,现场还有别人。
再来,如果她本身与犯行有关,不需要特别说‘被关在温室里,,因为这样会产生营造两次密闭状态的多余疑点,降低自己证词的可信度。只要说‘想进温室的时候遭到袭击,就绰绰有余了。
真要说的话,就连‘看见博士的尸体,这种情报也用不着。讲得极端一点,如果只是要限定犯案时间,那么说‘晚上九点时遭到袭击,回过神已经被绑起来,就好了吧。毕竟具体的部分愈少,就愈能压低产生破绽的可能性。”
约翰沉吟起来,似乎不得不认同涟的推论。
“不过,如果不是爱琳小妹妹,你说的共犯又会是什么人9劝机呢?为什么非杀害坦尼尔博士和慎野茜不可?”丨
犯人知道法兰奇在命案当天的动向。另一方面,在下手之前都还把爱琳留在车上。反过来说,不就是犯人漏掉了爱琳——不知道法兰奇有同伴吗?
这么一来,坦尼尔研究室的成员就会自然排除在嫌疑名单外。毕竟在研究室内募集人手一起去别墅的,就是法兰奇本人。
犯人不是研究室的关系人士,而是法兰奇私下有往来的人……?
“目前还无法缩小范围。”
涟摇头*
“这一连串事件,可以想象到是由‘爱丽丝,日记里的记载引发……但既然无法判断日记的哪些部分为真,也不清楚最后的日期之后又发生什么事,再怎么假设也都只是臆测。”
“说到日记,确认关系人士的身份了吗?”
“爱丽丝”与爱琳、“爸爸”与坦尼尔博士,以及——“牧师”与罗宾.克里夫兰究竟是什么关系。
“首先是爱琳——
直接讲结论,她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
——我是谁?
笔记本里的随笔,在玛莉亚脑中复苏……果然是这样吗?
“我们已经向她的父母——提雷特夫妻确认过,爱琳是从设施领养的。
为了保险起见,还确认过父母与爱琳的血型。父亲是o型、母亲是AB型。相对地爱琳也是AB型。几乎不可能有血缘关系。”“为什么会晓得啊,母女不都是AB型吗?”
提出质疑的瞬间,左右抛来呆愣的目光。
“索尔兹伯里警部,你是在开玩笑吗?”
“这可是遗传法则的典型范例喔。你这个身为警官的人居然不知道?包含人类在内的多数生物,都有两组互为备份的同源染色体,小孩会从父亲和母亲双方各继承一组。以ABO血型来说,A型是‘AA,或3AO,,B型是‘B BJ或‘Bo,,o型是‘OOJ-AB型则直接就是‘AB,。
除非是顺式AB型这种极为稀有的案例,否则从父亲处继承的是‘0,,从母亲处继承的则是‘A,或‘B,。小孩的组合会是‘AO,或‘BO,——只会是A型或02型,不可能生下AB型的孩子。
真是的,居然连这种基础知识都没有……看来令尊与令堂得重新确认你的血型了
呢。”
“啰嗦!”
这个可恨的部下为什么总是要多嘴啊?“……爱琳不是提雷特家的亲生女儿,这点我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被收养的?原本又是哪户人家的孩子?”
“他们拒绝回答。说是想避免有关出身的情报传入当事者耳里,而且在收养时曾经答应过设施……就我个人看法,亲生父母的意愿在这件事情上有很大的影响力。或许提雷特夫妻也不知道爱琳的亲生父母是什么人。虽然我们有打算另行调查就是了。”“这对夫妻的来历呢?”
“非常普通的U国市民。没发现他们与包含敌国在内的可疑组织有任何关联。”领养只是纯粹出于善意,是吗?
如果爱琳与提雷特夫妻没有血缘关系,那么日记和课堂笔记所暗示的——她其实是坦尼尔博士之女——这种可能性就多了几分真实感。
可是,这和坦尼尔博士遇害有什么关联?
真要说起来,日记和这次的连串事件又要怎么扯在一起?
有某种关系这点毫无疑问。然而,怎么个牵扯法却完全看不出来。就像涟所说的,日记的可靠程度本身就让人质疑,这点也加深了事情的复杂程度。
创造蓝玫瑰的“爸爸”如果真的遭到杀害,这次遇害的坦尼尔博士又是什么人,在当时担任怎样的角色?
“爱丽丝”与爱琳、“牧师”与罗宾的关系呢?
——“实验体七十二号正看着你”。
那份日记中的“怪物”,就是涟所说的共犯吗?
还有,“艾利克”与“爱丽丝”究竟怎么样了呢?
事到如今,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再度发生命案呢……
“其他的呢?法兰奇与罗宾的身份调查到什么程度了?”
“关于坦尼尔博士,我们只查到就读中学以后的经历。是否有家属与亲戚目前还没确认到。只不过,博士似乎从那时起就已开始独居——虽然似乎一再搬家,导致居住地这部分有许多空白——在C州安顿下来后,博士依旧维持单身。看来真的没有亲近的家人。
虽然,也可能是从一开始就已无家可归。”
孤儿:…吗?
“有找到实验笔记吗?如果能调查内容,至少能稍微了解博士究竟是不是冒牌货。”
涟摇摇头。
“这个嘛……研究室和C州的博士自宅,都没找到类似的笔记。似乎有必要认真考虑犯人将笔记拿走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实验笔记里写着对犯人不利的内容?如果法兰奇是因此遇害——不过,蓝玫瑰的研究成果毋庸置疑。难道还写了其他的秘密吗?
“稹野茜说过,博士好像有女儿,有找到能证实这点的纪录吗9”
“我们找过C州的婚姻纪录与出生纪录,但不管到底有没有,要得到结论大概都要花上不少时间。I来不知道结婚与生产是否在C州*二来也可能根本没有正式的婚姻关系。如果还要调查是否有伪造的部分,至少一两个月是搞不定的。”
让人听了快昏倒。
“接下来则是罗宾•克里夫兰牧师,这边的经历就比较明确。
他原本是o州教会的孩子,I九六四年从神学院毕业担任牧师,一九六六年因为父亲去世而继承教会*七年前,他将父亲的教会交给别的牧师,到无人继承的A州教会——也就是现在的克里夫兰教会——赴任。之后便以此处为据点,除了礼拜等日常教会营运之外,也会巡回U国各地传教。”
而且,还在活动之余基于兴趣从事园艺,催生奇迹的蓝玫瑰……吗?
“不过,这边同样没发现仍在世的亲戚与婚姻经历。虽然他确实是独自住在教会。”
“博士与牧师两边的接点呢?”
对于约翰的疑问,涟摇摇头。
“假如日记中的某些部分是事实,至少去年六月应该有某种接触才对——不过,目前还无法确定究竟有没有。
法兰奇•坦尼尔博士于一九八二年一月起的一年内,办理留职停薪。理由是‘养病,,但没找到就医纪录。
另一方面,根据布洛斯刑警的调查结果,罗宾.克里夫兰牧师去年六月似乎在U国各地巡回。不过,具体的访问地点不明。
保险起见,爱琳•提雷特的身份也在调查当中……不过正如先前所述,提雷特夫妻口风很紧,再加上爱琳本人常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学校请假,所以无法确定她在日记内那段期间的动向。”
“连有无牴触都没办法确认,是吗……真_人头痛呢。”
“这倒不尽然。
说到现实与日记之间的牴触,首先就是坦尼尔博士,以及天候的矛盾。另外一点,就是完全找不到日记所强调的屠杀案相关纪录。”
凡是出现多名被害人的案件,无论是大是小,照理说都会登上新闻才对。然而涟表示,始终没发现类似日记内容的屠杀案报导或调查纪录。
“意思是,那份日记是将蓝玫瑰相关人士借来当登场人物的创作?”
“……这就难说了。”
“咦?”
“当成杀人案的条件是什么?就是发现尸体对吧。如果,犯人将尸体全部处理掉,关系人士也没请求警方搜索,根本就不会展开调查。多明尼克他们之所以没把日记当一回事,也是因为完全找不到符4口描述的尸体,对吧。”
“整个事件遭到掩盖……吗?”
约翰盘起手臂思索。
话虽如此,所谓隐藏尸体一事终究只是臆测。除非真的出现尸体,否则无从证明也无从反驳。
“我们会继续调查。”涟闺上记事本。“以日记和现实牴触严重的部分为优先。过去有无发生屠杀,以及坦尼尔博士的——”
这时,敲门声响起。门开了,一名搜查员向他们招手。涟站起身,消失在会议室外。
数分钟后,涟带着急迫的表情归来。
“玛莉亚,紧急状况。布洛斯刑警来了通知*
罗宾.克里夫兰牧师遭到袭击。”

“等一下……这怎么回事啊?”
玛莉亚打量着罗宾.克里夫兰的温室,不禁发出呻吟。
“天界”不见了。
照理说到昨天为止都还盛放的天蓝色花朵,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种在盆里或地上的红、黄、白色花朵,以及遮蔽四方的藤蔓。藤蔓上多处留下凄惨的折断痕迹。
——接到多明尼克联络的两小时后,时间已过了晚上八点。当玛莉亚等人赶到教会时,现场周边一片黑暗。
在这条没有路灯又远离民居的郊区道路上,有数个警示灯闪灿。温室的照明微弱,从藤蔓、玻璃、百叶帘缝隙漏出的光线,只能隐约照出附近的样子。
温室出入口对面,后方的玻璃上头,开了两个小孔。放射状裂痕以孔洞为中心扩散。
“罗宾•克里夫兰就是在这里中枪。”
多明尼克看向地面。温室深处有一滩血,血痕断断续续从该处延伸到出入口。“胸部、腹部、肩膀各一发。他似乎还剩下能呼救的力气。恰巧来访的信徒,发现他倒在孤儿院遗址正门外——好像是到了约定的时间牧师却没来,打电话也没人接,所以担心地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昨天和罗宾通电话的信徒吗?
“然后呢,克里夫兰牧师现在怎么样?”
“人在医院。虽然还有呼吸,但不能掉以轻心。究竟能不能活下去只有神知道。
——怎样啊,贾斯柏,说不定能知道犯人是谁喔。其实很有效率不是吗,啊!?”
灌木围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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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室多通用门[教会〕
围榈Fy//////^〔孤儿院遗址〕,
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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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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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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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教会现场周边图(空地)
多明尼克忿忿地说道。贾斯柏在出入n附近盯着天花板,不过表情终究还是显得紧绷。毕竟才刚停止监视教会,重要证人就遭到袭击,无论缘由如何都难免遭到追究。
“……明明还不能确定是否真的遭到袭击。”
反驳也感觉十分无力。“你说什么——”多明尼克踏出一步,键迅速制止他。贾斯柏的眼睛没和部下对上,逃跑似地离开温室。
“该死的混蛋。”
多明尼克不爽地“啧”了一声,然后露出苦笑。“抱歉啦,让你们看笑话了。”
“这种事不要紧啦。重点是犯人的身份有头绪吗?温室的惨状到底怎么回事?”
“‘惨状,?”
多明尼克一副“你在说什么啊”的疑惑模样。玛莉亚正想回“你睡昏头了吗”,但立刻注意到问题所在。自己和涟在约谈罗宾时进过温室.然而多明尼克等人原先只有在教会外面监视,没看过温室里面的样子。
经过涟一番解释,多明尼克不禁呻吟。“原来是这样啊难怪我还想怎么都没看到什么蓝玫瑰。
跟我来,往这边走。”
多明尼克走到外头向两人招手,用手电筒照向一处在温室光源所及范围之外的地面。
“我原本以为这是修剪完毕、善后的痕迹……你们看。”
在电灯的光亮中,能看见烧得焦黑的塑胶布上堆着一层黑灰。
似乎是焚烧花朵剩下的残渣,量相当多。尽管有些还保住原形,但大半都已化为灰烬。
玛莉亚戴上手套,拨动那些灰。有片烧剩的花雏,尽管已经变色,却还是带有些许蓝意的花瓣。
那是“天界”的残渣。某人——恐怕是犯人将温室的r天界”全部剪掉,堆到这里烧•为什么?
“克里夫兰牧师是大约几点时遭到袭击?”
“不知道。他被发现是在两小时前,但当时似乎已经奄奄一息。也没人作证说自己听到枪声。地点远离民居,枪枝又上了消音器,这也无可奈何。”“凶器留在现场吗?”
“自动式的,丢在温室角落呢。
还有,空弹壳总共五个。一个在弹匣里卡弹了。”
窗户的弹孔有两个。被害人总共中了三枪•如果没有贯穿则数量相符。如果没有卡弹,罗宾或许会多挨一枪当场死亡。
“然后呢,接下来就有点麻烦了——
那把手枪的握把上头,沾上了血手印。手掌大小和牧师完全一致。牧师的手似乎也沾满了血。详情姑且不论,但牧师曾握住凶器这点毋庸置疑。”
罗宾的手印?
还不能确定是否真的遭到袭击I贾斯柏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也就是自导自演?”
多明尼克摇头。
“搞不好是犯人为了看起来像这样才让他握住的。我的看法是这样,不过I就像贾斯柏那个混蛋说的,还没找到能否定自杀未遂的材料。”
无法肯定是不是伪装吗?确实很麻烦。
……不,慢着。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没错,记得——
“凶器上面的手印是右手?还是左手?”多明尼克翻开记事本。
“……右手。不会错。”
“那就不会是自杀未遂,罗宾克里夫兰是左撇子喔。”
日前来问话时,罗宾是用左手修剪。“出入口的柜子里应该有园艺用剪刀。确认一下,那应该是左撇子用的。”
多明尼克脸色大变,跑向柜子。他以戴着手套的手拿出剪刀,“……该死。”随即呻吟似地低语。
确定了。
犯人枪击罗宾,让罗宾握住枪后离去。之所以没给致命I击,大概是因为卡弹吧。犯人逃走后,还有一口气的罗宾为了求救走向门口,刚到门外便倒地。
虽然也有可能是“连这部分都考虑进去的自导自演”——不过玛莉亚的直觉告诉她并非如此。如果要弄得看起来像他杀,没必要将手印留在凶器上。只要仔细调查罗宾的伤,应该就能明白是不是从极近距离开枪。
另有犯人。这家伙接连袭击与蓝玫瑰有关的人。
真相尚未明朗。不过,如果只看已经发生的事实,会发现玛莉亚的预感正中红、/L'。
非阻止不可,怎么能让牺牲者继续增加。
“涟,打电话回局里。叫他们也派人护卫爱琳和坦尼尔研究室的成员。局长的许可之后再说就好!”
“了解。”
这种时候涟就不会多话,转身快步走向教堂。玛莉亚目送部下离去,同时抓了抓头。
从法兰奇•坦尼尔遇害到现在,包含自己在内的警方总是慢了,步。别说把犯人逼入绝境了,就连嫌疑犯都没找出来。
理应是最大线索的爱丽丝日记,又无法得到佐证。既然让涟花了这么多力气,恐怕就和约翰说的一样,内容本身是创作吧——
她似乎下意识地来回踱步。回过神时,只见多明尼克站在温室门前苦笑。
“怎、怎样啦。”
“没什么……觉得很羡慕你们家而已。毕竟我和贾斯柏是那种德行嘛。”r所谓国外的月亮怎么来着,对吧?我也有我辛苦的地方啊。”
和涟搭档已经一年以上。虽说两人一组是搜查的铁则,可是能够不闹翻一直撑到现在也真不简单。
这时,当事人回来了。
“我已经向局里要求派人护卫关系人士。
——还有玛莉亚,鲍勃要我传话,希望你回头联络他。似乎是坦尼尔博士的验尸结果出炉了。”
三人从便门踏入教会用地,绕过礼拜堂抵达牧师的住处。照多明尼克的说法,这附近好像没有公共电话。涟联络F局时也是利用牧师家的电话。
在牧师住处的走廊边缘,摆了一具旧电话。玛莉亚伸出手——却在碰到前停住了。
……某处飘来一股特别的气味。
她看向别处。电话附近有一扇门,一扇紧闭的木门。
玛莉亚打开门。
里头一片阴暗。她找到开关,淡淡的光照亮室内。
——一个朴素的房间。
家具只有床、桌子、书柜,以及固定式衣橱。她打量书柜,摆的看上去都是圣经、神学相关书籍等难懂的标题。
看来是罗宾的房间。在这个色彩单调、很符合牧师风格的房间里——却有一朵宛如溅血般鲜红的玫瑰插在桌上花瓶里。
低调却华丽的装饰,能让人看见他身为玫瑰培育家的一面。不过现在的状况,令人不禁有种不祥的感觉*
乍看之下,房间内没有特别奇怪的东西。玛莉亚正要回头,却有股异样感让她停步。
淡淡的泥土味。还有——实在不像单单I朵玫瑰能散发的深沉甜香。方才闻到的气味似乎就是这个。
衣柜关着。她伸手去拉,但柜子上了锁文风不动。打开桌子的抽屉找钥匙,里面也只有文具和信纸。
玛莉亚再度看向书概一排列整齐的书本中,唯有一册稍微凸出•她将书抽出来,随即发现一个灰色的小物体夹在书页之间。
一把小钥匙。
……宾果。
将它插进衣柜钥匙孔后转动,感觉到“喀”的一声。玛莉亚吸了口气,用力打开
柜门。
淡蓝色的花朵——“天界”就在眼前盛放。
两三件祭衣连着衣架被推向旁边,清出来的空隙里摆着两个花盆*它们各自装有土壤,粗枝条随着支架伸展,开出数朵天蓝色的花。让人喘不过气的甜香一口气涌进室内。
这种地方居然有“天界”的植株?原先大概放在温室吧。料到犯人会来袭的罗宾仓促之下将它们藏到这里,躲过灾难——会不会是这样?衣榧里实在有点狭窄,部分枝条将祭衣的下半部继续往侧板方向推挤。
仔细一看,其中一朵花瓣有被割过的痕迹。想必是拿样本给茜时留下的痕迹。说词在这里得到了证实。
再怎么说,也不能将它们扔在这里不管。之后再叫多明尼克回收吧。玛莉亚将手伸向衣柜的门——接着停下动作。
她盯着衣柜里面*
……这样啊。
既然如此,说不定……不,可是——
‘真是的,你实在是有够忙呢。在P市和这里来来回回的。话说回来,情况如何?那边的尸体新鲜吗?,
鲍勃以闲话家常般的口气,隔着话筒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
“对你来说很遗憾,人家还没死啦。”
玛莉亚将方才思考的东西暂且赶到脑袋的角落,切入正题。
“验尸结果出来了对吧。你之前说f在意的地方,是什么?”‘喔喔,没错没错。
——法兰奇.坦尼尔的身躯啊,里面满满都是肿瘤。”咦?
‘直接死因虽然是穿刺伤造成的失血过多致死,但是内脏有许多地方长了肿瘤,又是胃又是肠又是什么的。虽然还有手术痕迹……但是看样子应该撑不过一年吧J法兰奇病魔缠身?
回想起博士在C大学时的模样。确实,脸色就算讲客套话也不能说健康——可是对玛莉亚等人进行蓝玫瑰教学时的法兰奇,充满研究者的活力,完全感受不到病弱的气息。
“手臂上有针孔对吧。是不是打了止痛药还什么的?”.‘有可能。,
法兰奇去年似乎请长假养病。虽然尚未得到证实,但这么一来就不能当谎言看待犯人知道法兰奇的病情吗?实在不像。哪有人明知对方不到一年就会死还特地下
手?
不——还是说,有非得尽快动手杀人的理由呢?
法兰奇手里,会不会握有足以让犯人这么认为的重大秘密?是有关蓝玫瑰的机密?还是其他的——
一道电流窜过她的背脊。
……难道说。
毫无根据。不过,说不定真是这样。
“鲍勃,有空吗?有件事希望你立刻调查。”
玛莉亚握紧话筒,说出委托内容。‘……你说什么?”!年长验尸官的沙哑嗓音,显得有些亢奋。
‘不,没确认到那种地步——知道了,我尽快着手处理。
……真是的,我明明说过好几次别操坏老人家了。这让我想领双倍的加班费啰。,“下次请你啦,我付全额。”
‘真稀奇呢,那么就趁你还没改变主意:…嗯?怎么啦,少校阁下J话筒另一边傅来交谈声。一会儿后,鲍勃讲完‘要换人啰。少校阁下好像有话要说。”I之后,‘索尔兹伯里警部吗?我是约翰.尼森。,空军少校的拘谨嗓音响起。他似乎还留在局里。
“我听到啦。你要说什么?”
‘刚刚,我接到空军总部的联络•日前发生在W州的土石流灾害,军方被派往现场进行复原作业,不过——在搬开土石的过程中发现尸骨。
目前至少有两具。至于还有没有其他遗体,目前正在搜索当中。”尸骨9-
‘其中一具,是有白色长发的成年女性。,
白发I?.
——妈妈也死了。
难道说。
‘嗯。
以我个人的看法,这些尸骨可能就是你们口中那桩日记命案的被害人。也就是说,那份日记并非创作而是事实。
有收到新情报我会再告诉你们——话说那边情况如何?克里夫兰牧师没事吧?”
玛莉亚已经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应。回过神时,她已经回到温室前。
“玛莉亚——?”
“喂,怎么啦?”
涟和多明尼克讶异地看着她。两人的疑问她充耳不闻。
犯人、事件背景、手段——原先完全不明了的一切,全都连在一起了。
这也就是说——玛莉亚环顾周围,确认附近没有其他搜查人员之后,冲进温室。里面有几个倒过来盖住的花盆。她每看到一个就翻过来,在拿起第四个花盆时停手。她要找的东西,从花盆底下现身。
“喂,这是——”
多明尼克吃惊得说不出话,涟也睁大了眼睛。
“猜中了。”
玛莉亚感觉自己的脉搏加速。“涟,帮我查一件事。也联络一下约翰。还有多明尼克,你也要帮忙。”
第11章蓝玫瑰(VI)
数天后——
P局办公室里,贾斯柏.盖尔在看一连串蓝玫瑰死伤案件的相关文件。离下午五点还有十几分钟,也没什么其他工作了。
从去年发现那份关键日记的火灾开始,F市的法兰奇•坦尼尔命案、稹野茜命案,以及罗宾.克里夫兰遇袭案。P局与F局尽管持续调查,依旧迟迟没逮到犯人。
在这之前,贾斯柏自己也做了各种假设,但稹野茜与罗宾.克里夫兰的案子——正确说来是跟案子有所牵扯的搜查员动向——让一切都化为乌有。
多明尼克没得到许可就监视克里夫兰牧师的教会。在这段期间发生的慎野茜命案。监视刚解除牧师就遭到袭击。这一连串的失态,已经足以将贾斯柏和多明尼克等人排除在搜查团队之外。
现在,要说还有什么了解搜查状况的方法,就只剩下不定期传过来的阅览资料,以及在办公室听到的同事对话。而从接触到的些许情报看来,实际上•搜查似乎在原地踏步。
理应看见犯人的罗宾.克里夫兰,据说仍然意识不清,尚未脱离险境。
自杀未遂说已经遭到否定。根据资料,牧师右手虽然验出硝烟反应,但枪伤中似乎已确认有两发是从数公尺远的地方开枪。
犯人让克里夫兰握住手枪——但是弄错了惯用手——之后,对身体又开了一枪却卡弹,只好放弃给他致命I击就逃离现场。这似乎是目前搜查团队的看法。凶器来自黑市,难以追踪持有者。
因为犯错而被排除在外,只能让他人解决案子——以警官的立场来说,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下场了。然而,搜查始终没有进展,同样令人如坐针毡。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都怪他撤回多明尼克的监视才害得牧师遇袭——在周围的人眼里是这样。但追根究柢,要不是部下擅自行动,自己根本不需要下令中断监视。为什么他非得因为纠正失控部下而遭到责备不可?
至于当事者,则在斜前方的座位上皱眉盯着文件。不爽的人明明应该是他才对。
电话响起,多明尼克拿起话筒。
“是,这里是P局……嗯,我们才承蒙关照了。所以说,有何贵——
嗅?”
多明尼克重新握住话筒。“……这样啊……我知道了。非常感谢您的联络。我们会尽快赶过去……再见。”
数秒后,他嘀咕了一声“该死的!”,并且把话筒砸回去。
“喂,贾斯柏,赏个脸吧。我有话跟你说。”
狭窄的会议室里,贾斯柏与部下隔着桌子对看。
“有话要说,是指什么?”
“罗宾.克里夫兰死了。”
部下的回答刺进心头。
……结束了,是吗?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这么一来,就确定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处分了。
“这样啊。”
“什么叫‘这样啊,!”
多明尼克拍桌大吼。“没有别的话要说吗?你以为事情搞成这样是谁害的!”谁害的?
这下子贾斯柏火气也来了。他才想问多明尼克,是谁害他落得这种下场啊?
“我倒觉得阻止失控的部下是上司应尽的责任。
要认为是我制止你才让罗宾•克里夫兰丧命,那是你的自由•但这不过是结果论罢了。当然,有关‘结果J,的责任我大概非扛不可,但在稹野茜遇害的时间点,就算牧师本身有成为目标的可能,终究也只能归在臆测的范围。
不能把宝贵的人力浪费在臆测上。而且,你自己也不认为克里夫兰遭到袭击的可能性会比他是嫌疑犯的可能性还要大。”
大概是愤怒的关系,贾斯柏说话变快了。
“你这家伙——”
多明尼克表情扭曲。
“如果只是要说这些,那我回去了。记得把牧师的事告诉别人。”
贾斯柏站起身,逃跑似地离开会议室。如果对话继续下去,显然会发展成互殴。挂钟的指针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今天就回家吧。没有要紧的任务,而且他也不认为自己能专心工作。

多明尼克无言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贾斯柏座位。
“——该死的混蛋!”
他踢了椅子一脚。痛楚在脚上扩散。

他张望数次之后,来到屋子的门前。
KEEP OUT
周围已盖上一层暮色。他从外衣口袋掏出笔灯,打开开关。标着‘禁止进入,的黄色胶带,打斜缠在格子状的门上。门似乎没锁。他慎重地解开胶带,尽可能安静地开门,闪身进入屋内。
他靠着记忆绕到屋后。整面都是玻璃的温室,在笔灯的微弱光亮中浮现。
出入口的门关着。能透过玻璃看见左右相反的‘sample,72——,血字。他伸手握住门把,门毫无抵抗地开启。他就这么将门拉开,走进温室里。
他走过色彩缤纷的玫瑰花旁,避开地上的血迹,在沉眠于最深处的一株植物前站定。
男子在深蓝色的玫瑰——“深海”前蹲下。他吸了一口气,伸出颤抖的手——
“你在干什么?”
后方传来人声。
他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电灯亮起。强光下不由得眯起的双眼,映出红发女子的身
“总算现身了呢,怪物——这么称呼你行吗?”玛莉亚.索尔兹伯里警部露出无畏的笑容。

涟I抵达医院,便看到多明尼克.布洛斯刑警在门前抽烟。
“非常抱歉,稍微晚了点。”
“没差,我没等多久。话说回来,那玩意儿是什么啊?”
多明尼克将烟拿离嘴边,看向涟的右手。涟轻轻举起手中的纸袋。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只不过,我想今天这个场合会派上用场。”
“……这个吗。”
银发刑警打量袋中物,疑惑地歪头。听到涟回答“详情之后会说明”,多明尼克咕哝一声“这样啊”,随即绷着脸吸了口烟,然后吐出。
“原来你抽烟啊。”
“本来已经戒掉了……这叫我怎么能不抽啊!”
多明尼克用旁边的烟灰缸把烟弄熄,抬起下巴示意。“走。我和医院讲过了。五楼。”
——夜晚的病房大楼十分安静。
病房的门,整齐排在幽暗走廊的两侧。每一道门旁边,都有写着患者名字的名牌。混着消毒水、药品、些许尸臭的气味,刺激涟的嗅觉。
=**克ffl*?
两人在目的地前停下脚步。五〇三号房——确认是‘Robin cleavelsd,的名字后,涟将门打开。
牧师躺在靠窗的病床上。
能从睡衣的领口看见绷带。眼前的惨状,让人难以想象到他几天前的严肃模样。多明尼克表情扭曲,坐到床旁的圆椅上。依旧站着的涟,对着沉默不语的牧师开
□。
“克里夫兰牧师——
请起床。有些事想请教。”
牧师静静睁开双眼。

“我早就知道你会来这里——坦尼尔博士的别墅。”
玛莉亚以无所畏惧的口气,对表情僵硬的那个人说道。“一旦案子到了尾声,搜查人员也都离开,盯上温室里那株'深海,的你一定会采取行动。因为这就是你的最终目的,没错吧9”
那个人没有任何动作。表情紧绷,眼神迷惘。
“想敷衍也没用喔。打从掌握你的真面目之后,我就找了人一直盯着你。”
玛莉亚看向旁边。
“……真是的。”
另一道人影随着怨言现身。他有着铜褐色短发'精悍的面容,以及能让人感受到强壮与敏捷的高大身躯。
“索尔兹伯里警部,你是不是把军方的人当成私家侦探还什么啦?”
空军少校约翰•尼森,完全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心不甘情不愿*

“问话,是吗?”
连灯都没开的阴暗病房里,罗宾开口说道。
“容我说句实话……希望您改天再问。”
声音低沉而无力。感受不到在教会听他说话时的分量,疲惫之色溢于言表。
“请见谅。因为无法保证你之后不会再度做出不要命的举动。”
牧师似乎稍微挪动了身子。
“喂,黑发,这是怎么回——J“我只想确认一件事。
对法兰奇•坦尼尔博士下手的人是你吧。罗宾.克里夫兰牧师。”
“……啊?”多明尼克瞪大眼晴。“牧师就是杀害坦尼尔博士的犯人?这家伙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吗?说当时他在教会接受稹野茜的采访。”“是的。不过问题就在这里。”
涟将目光移回床上*对牧师说出事前玛莉亚告诉自己的推测。
“慎野茜造访你的教会时,她是从机场搭计程车前往教会,事后则搭乘你替她叫的计程车回去。
为什么你不用自己的汽车接送稹野茜呢?”
罗宾顿时屏息——看上去象是这样。
“你有自己的车,也让我们看过对吧。你应该也能开那辆车到机场接稹野茜,并且亲自送她到旅馆才对。
为什么你没这么做呢?”
罗宾没有回答,替他解释的人是多明尼克。
“你问为什么——这个嘛,不就因为稹野茜刚好是搭计程车吗?
然后,因为搭计程车来所以回去也替她叫计程车。我以为就只是这样。”
“不过,从牧师的角度来说就有些不自然。
慎野茜不是附近的信徒而是外国人,更是第一次拜访教会的女性。另一方面,从机场到教会车程不过二十分钟左右,接送不会花多少时间。
克里夫兰牧师愿意开车接送不良于行的信徒,为什么换成了稹野茜就不肯到机场迎接,回去时也只是替她叫计程车呢?
他不但招待模野茜吃晚饭,甚至无偿提供‘天界,的样本。都这么亲切地接待人家了,却只有接送事宜交给计程车,不是相当不可思议吗?”
“这种事需要在意吗?说不定只是车子刚好故障而已吧?”
“如果是这样,从一开始就该这么说——坦尼尔博士遇害那天汽车不能动。这么一来,就能成为自身不在场证明的有力旁证•然而牧师完全没提到这件事。
而且,和稹野茜见面一事,早在一周前就已决定。这段期间内,他们应该也有事先商量好往返教会的交通手段才对。如果当时牧师就已经表达接送之意,即使车子临时故障,应该也会以某种手段前往机场,避免让对方空等。
尽管如此,植野茜却自然地利用计程车•这是因为双方已经达成共识。牧师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到机场接她。”
“……那么,理由是什么?”
“很简单。
单纯只是因为,当时他无法开自己的车——车还停在坦尼尔博士的别墅。
之后他开着博士的车到别墅,再换开自己的车回教会。”
多明尼克倒抽一口气。
“喂•:难道说•■…”
“正是如此。
命案现场不是坦尼尔博士的别墅,而是克里夫兰牧师的温室喔。
不是牧师前往别墅,而是博士前往教会。
罗宾将法兰奇叫到教会——正确说来,是叫到隔壁的孤儿院遗址,之后大概是趁稹野茜观察样本时离开住处,在温室杀害博士。
茜虽然作证‘独处时间顶多十几分钟左右J,但犯行就是发生在这十几分钟内。等到茜搭计程车离开后,牧师将尸体放上博士的汽车运往别墅,再开自己留在别墅的车回到教会。谜题就这么单纯。”
“……慢着。这么一来,爱琳•提雷特发现博士尸体是在……”
“克里夫兰牧师的温室,不是坦尼尔博士别墅那个。
爱琳说过•她采买完毕后和博士吃了点东西。大概就是在那时,博士趁机在餐点或饮料里加了安眠药吧。等爱琳睡着之后,博士把买的东西搬进别墅——接着开车掉头,就这么载着副驾驶座的爱琳前往教会。”
爱琳的证词中提到,她刚回到别墅就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博士死在温室。她一定完全没想到,在这段时间内,自己已经移动到了车程两小时的P市。
别墅的实验室和书房之所以一团乱,只是要让人以为犯人在别墅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无论是坦尼尔博士的温室,或者克里夫兰牧师的温室,在面向出入口的左手边都有块开阔空间,背后则是建筑的墙壁或围栏、后头则是树林。如果在白天应该能立刻注意到是不同的地方,不过事情发生在晚上,而且没有路灯一片漆黑。这种状况下,如果只有温室的灯亮着,加上熟人遭到刺伤倒地,注意力会被吸引过去,想来无暇留心周围的状况。”
牧师温室的光亮不强,只能照到周围一小圈,无法像棒球场的灯光那样照亮整个庭院。这也是引发爱琳误认的重要因素。
“不,慢着,整个过程全都有问题吧!”
多明尼克大概忘了面前还有个重伤的人,声音变得激动。“照你们的说法,克里夫兰的温室里有一整片3天界,不是吗?
可是坦尼尔博士的温室不一样。蓝玫瑰只有种在盆里的一株‘深海J,其他全都是红色和黄色的普通玫瑰吧,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看错。实际上爱琳的证词应该也是这样才对。”
“我这就揭开戏法的秘密。”
涟将手伸进脚边的纸袋,拿出一个以缓冲材料包住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朵红玫瑰。
罗宾轻轻倒抽一口气。
“有印象吗?这是原本放在你房间桌上的。”
涟把花瓶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拿出同样放在纸袋里的手电筒,点亮。红玫瑰的身影在灯光下凸显出来。
涟就这样用光照着玫瑰。一分钟、两分钟——
“喂,黑发,你到底……”
多明尼克问到一半,却在途中停住•“……这怎么回事啊?”
银发刑警声音颤抖,眼睛盯着玫瑰。
花的颜色逐渐改变。
从深红转为红紫、蓝紫——然后成为美丽的天蓝色。
原先理应只是普通玫瑰的花,成了和“天界”一样天蓝色的蓝玫瑰。
多明尼克的脸满是惊讶。
罗宾闭上眼睛——露出既非祈祷也非认命的平静表情。
“喂…这是什么魔术啊?”
“玫瑰花那些颜色的真面目,是一种叫花青素的色素。花青素的颜色会随着PH值产生变化。以这个场合来说,应该是玫瑰由于侦测到强光,导致体液——正确说来是细胞内液胞的PH值,从酸性转为中性或弱碱性。”
“什么玩意儿啊……居然还有这种事。”
“我的母国有种叫朝颜的花。有些品种在花苞状态下是红色,开花后才会变成蓝色喔。可能是由于液胞中包含氢离子在内的离子浓度产生变化,使得液胞因为渗透压而膨胀,成了开花的动力——科学家似乎这么认为。”
他回想起坦尼尔研究室的温室。瓜叶菊、龙胆、星辰花等蓝花,以及康乃馨、郁金香等红花的界线上,摆着红色的朝颜花苞。蓝与红的境界•那些正是开花后会转蓝的品种。
“意思是,这玩意儿跟你说的那种花一样?”
“朝颜正如其名,会在早晨——太阳光照耀大地的时候开花。接受强光照射,会刺激花苞的体内时钟而开花——讲得精确一点,是会促使液胞的离子浓度产生变化,增加PH值,让花青素变成蓝色……应该是这样的机制产生了作用。
反过来说也一样。一旦光线变弱会让PH值下降,使得花青素从蓝色转为其他颜色——克里夫兰牧师温室的‘天界,,正是会随光亮变色的蓝玫瑰,说起来就像‘沉睡的蓝玫瑰,喔。”
带茜参观温室的时候,“天界”还没沉睡。等到太阳下山,罗宾接受茜的采访,“天界”也睡着了,变为红色或黄色。爱琳所看见的,就是“天界”沉睡后的温室。
“……就是因为这样,才把爱琳带到教会吗7目的是让她提供不在场证明。”
“大概是。
犯人夺走博士性命却放过爱琳,也能证明这点——她声称看见的那盆‘深海J,是和她一起被送到教会的。”
罗宾不仅杀害法兰奇,也做好了其他准备。将温室周围的百叶帘拿掉,在门的内侧留下血字——不是用真正的血,而是能轻易洗掉的红色颜料。把来自法兰奇别墅的那盆“深海”放在尸体旁边,就这样从门口走出去,正常地上锁。接着弄醒爱琳,让少女目睹温室的惨剧后再次夺走她的意识;然后打开门锁,搬出尸体与r深海”。再用针筒替爱琳注射安眠药,避免她醒来——最后把爱琳、尸体、“深海”都搬上博士的车,载往F市的别墅。
孤儿院遗址的门是一扇很大的木门。只要关上它,就看不见里面的样子。茜和计程车司机一定没想到教会隔壁居然发生这种事。
“博士的车,油已经见底了。
现在想起来,当时就该觉得奇怪•如果油会用完就该去加油吧?尽管如此,油表依然已经探底。这么一来答案就只有两个》故意不加油——或是加完油后跑了很长一段距离。”
爱琳因为睡着所以不记得,收据也没留下。不过之后去打听时,有一名加油站店员记得博士曾经光临。
“等等,把尸体摆着两小时的话,尸斑——”
多明尼克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似乎想通了。“……这样啊。所以才要埋身躯吗?”“‘在温室砍下头部,再把身躯搬到树林埋起来,——营造这种状况,就是犯人的企图。‘运送,需要多少时间、实际上又是从什么时候把身体‘埋起来,,在那种状态下根本无从判断•相对地,如果只有头要处理,事情就简单多了。”法兰奇的身躯会在坑里缩成一团,则是塞进行李箱的结果。
之所以剪下一朵“深海”放在埋葬处当标记,原因就和玛莉亚的推测一样,是为了让尸体早点被发现,便于推敲死亡时间。
“将身躯埋在土里,再把头横向放好,跟爱琳一起留在温室里……
等等,我还是不太懂。就算牧师的温室能用钥匙开关,坦尼尔博士那间温室的密闭状况又要怎么办啊?从窗户把头扔进去吗?”
“不,走进温室静静地把头放好,之后再离开。”
“要怎么做7窗户被藤蔓遮住了对吧。而且我听说,藤蔓缠得乱七八糟,就算用手抬起来也会重到扯断,用棍子固定也很难。”
“关键就在这里。”
“……啊9”
“温室的藤蔓,说穿了就是又重又脆弱的帘幕。抬起完全放下的藤蔓很困难,不过——如果窗帘一开始就制作成已经抬起来的样子,又会如何?
先在窗户面前放好支架,预留能够让人通行的空隙,在这种状态下培育藤蔓。”I
涟翻开记事本,在空白页画下简单的图。
图上有两个稍微隔开的A字,A字的顶端那一点以及底端两点,各自以线段相连。看似将梯子单纯化的图形。
“象是制作这样的支架并放到窗前I已经踩实的土地上,而且培育■蔓遮住它。想来事前已经考虑过支架的材料与连接方式,让它能支撑藤蔓的重量。”
支架顶端的横条能撑住藤蔓,要抬起下方藤蔓会容易许多。接着钻过产生的空隙,开窗外出。然后伸手卸掉A字横条的连接处,将藤蔓轻轻往上推并提起支架,将它从窗口抽走,藤蔓帘幕会在重力驱使下盖住窗户。事后再拆掉支架,塞进别墅墙边放备用品的地方就好。
之所以好几扇窗户周围的土地都弄得平整,则是为了掩饰抽走支架时的摩擦痕迹。
等到藤蔓帘幕放下之后,就只剩下骗小孩的月牙锁。只要从空隙把铁丝伸进去一勾就能轻易关上。
“不是‘不抬起藤蔓就无法制造空隙J,而是f从头开始培育会产生空隙的藤蔓J——恐怕花了很长一段时间。”
根据玛莉亚的说法,她是在衣柜里看见“天界”的枝条推开祭衣,于是想到r让玫瑰藤蔓盖在某种东西上面”的方法。真亏她能想到这种主意——这让涟不禁感到敬畏。
多明尼克无言地盯着记事本的图,然后回神似地开口。
“如果有这种机关,爱琳应该会发现——不,难道她没发现吗?”
“藤蔓机关是在坦尼尔博士的温室。另一方面,爱琳目睹的则是克里夫兰牧师的温室,这边可就没有藤蔓机关了。
当然,爱琳在采买归来时大概有看到博士的温室,不过当时她已经快睡着,只是隔着挡风玻璃眺望,没有看见支架机关喔。”
克里夫兰牧师的温室没有藤蔓,是用钥匙从门进出。门上的血字封印在一切结束后就被擦掉,彻底抹消存在过的痕迹。
另一方面,坦尼尔博士温室的血字封印则维持原状,而且藤蔓已经安排了机关。
最后透过爱琳的证词将两者连在一起,制造“既不能从门离开也不能从窗户离开”这种无法解释的状况。
当然,还是有不确定因素。举例来说,如果F市——法兰奇的别墅整天都在下雨,就会和难得降雨的P市——罗宾的教会之间产生矛盾。
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应该会事前研究天气预报等资讯,慎重地决定实行日期。天气只要别在死亡时间之前变差就好。如果天公不作美,让爱琳保持沉睡就能避免最糟糕的发展。即使途中下起雨,导致后院留下脚印和胎痕,也因为土地已经踩实,所以拿水桶泼洒就能清理掉。
实际上,雨差不多在遗体运到别墅时开始下,但以洗掉进出痕迹来说反倒刚刚好。
“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麻烦啊?正常地把尸体丢在那边不就好了吗?”
“为了不让爱琳进温室。
如果要让克里夫兰牧师拥有确实的不在场证明,就得让爱琳将两间温室误认为同一间。然而,要是连内部都看得一清二楚,有可能从植物的位置、枝条的伸展方式等细微差异让这个企图穿帮。至少有一边——考虑到后续发展,会是牧师的温室——只能让她从外面看•
为了不让爱琳进牧师的温室,需要营造密闭状态。封锁博士的温室则是障眼法。”
“地上那滩血怎么办?
博士的温室里有很大I滩血,还有血字。如果你的解释正确,那么坦尼尔博士的头被砍下来,至少是死亡两小时以后的事。过了两小时才砍头,会流那么多血吗?”
“坦尼尔博士的手臂上有针孔。在博士生前把血抽出来保存,之后才散布到现场——温室以及埋身枢的坑里,这样如何?”
原本以为那是注射止痛药物的结果,但实际上是抽血的痕迹。
别墅冰箱架上有空隙,抽出的血大概是保存在那里吧。
“砍头埋身躯又泼血,还有藤蔓帘幕机关?这也太花时间了吧。搞不好天都亮了耶。”
“这倒不尽然。埋身躯的坑会在事前挖好——可能盖了塑胶布之类的东西遮雨吧,血也可以事前泼洒。藤蔓机关也和方才讲的一样,很早就已开始准备,当天只需要善后。只要有两小时,应该就能结束这一连串作业。”
之所以将身躯埋在别的地方,理由之一就在此。只有头就算了,如果连身躯都摆到干掉的血迹上,会让人看出命案现场在别处。
别墅的布置完毕后,便开自己事前留在那里的车回P市教会。只要先把油加满,差不多用完一半时就能抵达。剩下的工作,只有重新替教会温室装上百叶帘、清掉门上血字,以及擦车。
根据爱琳的说法,博士抵达别墅时,是将车停在门前。采买归来时则绕到后院。完全没进过车库。因为罗宾的车藏在里面。
多明尼克皱着眉望向天花板,然后“不行,我还是搞不懂”地猛抓头*
“物理上或许这样就能解释。但是不合理吧?
让爱琳睡着然后载她到教会?让藤蔓离窗生长?抽血?把牧师的车放家里?为什么坦尼尔博士本人非这么做不可?被强迫吗?就算是这样也该有个限度。这么一来,不就等于是自己想被杀掉吗?”
“就是这样。”
“……啊!?”
“坦尼尔博士病魔缠身。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可活的博士,利用自己的性命实行这一连串计划。
克里夫兰牧师不过是实行者。坦尼尔博士的案子,相当于博士自己筹划的伪装他杀。”
“伪装他杀……?”
“这是从案情推测而来,但应该相去不远。
除非坦尼尔博士与克里夫兰牧师有某种合作关系,否则温室的密闭状况无法破解。而且就像你所说的,如果当成强迫之类的主从关系,博士又明显太过合作。这么一来,不就该认为主犯其实是博士吗?
方才的‘天界,也是一样。会因为光线强弱变色的蓝玫瑰,和一般的——虽然不晓得这种形容合不合适——蓝玫瑰相比,更令人难以想象会是突变的产物L1
“……你的意思是,这是人工植入朝颜基因的结果?而且是经由坦尼尔博士的手。
然后牧师收下它们,在温室里培育?”
罗宾的表情没有变化。他闭着眼睛,在涟和多明尼克对谈的期间完全没有插嘴•
法兰奇必定是在研究蓝玫瑰时,判断只靠改变色素反应途径、加入金属离子和辅助分子等方法,不能产生鲜艳的蓝色。即使飞燕草素能在酸性环境下保持稳定,考虑到花青素类物质在碱性环境下较容易呈现蓝色后,显然还是该提升色素存在环境——液胞的PH值。而在持续研究之下,博士找到了朝颜。
“从研究的过程推测,这种‘沉睡的蓝玫瑰,,与其说是‘天界,的进化版,或许反而比较接近。坦尼尔博士创造的试作品,由克里夫兰牧师培育……两人可能建立了这样的合作关系吧。”
培育足以遮蔽温室的玫瑰,需要的时间以年为单位。这么一来,“天界”至少在五、六年前就已诞生。法兰奇的蓝玫瑰研究,进展远比人们想象得还要快。
刚刚让多明尼克目睹的“天界”试作品,就是摆在罗宾房间桌上那一朵•由于长时间放在阴暗的房间里,所以玛莉亚找到时,它已经不是蓝色。她说有股异样感,不是单指气味。因为尽管颜色不同,这朵花的形状却和“天界”完全一样。
只不过,先前“沉睡的蓝玫瑰”从未曝光过。罗宾之所以在温室周围装上百叶帘,不是为了遮蔽光线,而是为了避免被外面的人看见颜色变化。
参加展览会的、提供给稹野茜当样本的,则是其他版本——不受光线强弱影响,能够稳定保持蓝色的“天界”成品。玛莉亚在罗宾房间衣柜发现的,就是完成版。
而它的发展型,颜色更蓝的品种——“深海”诞生了。
汽车这部分,也是两人联手准备。罗宾开车到法兰奇的别墅,法兰奇再开车载罗宾——在F市周边租车之类的——回教会。
到加油站问话时,一直没得到罗宾的目击证词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是法兰奇——在偏离搜查范围的地方,恐怕还乔装打扮过——偷偷替罗宾的车加油•
“可是……为什么?
这两人是共犯没问题。伪装他杀也当成是真的;但理由是什么?为什么不惜利用蓝玫瑰演出这种周密的杀人戏码?”

“为了逼出真正的犯人。
对不对,艾利克?”
涟平静地对始终保持沉默的罗宾说道。

“罗宾•克里夫兰牧师就是‘艾利克——?”
约翰惊讶地喊道。“这怎么回事?那份日记里的‘艾利克,应该是少年。年龄不

“原本是少年。在三十年前。”
“三十年——!?”
玛莉亚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详细解释过,于是继续说道。
“那份曰记有好几个地方和现实牴触,因此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不过实际上,日记里的内容几乎都是真的喔。只有一点例外,就是最后一页的日
日记不是一年前写的。而是更久以前——考虑到日期与星期的整合性,是二十九年前。一九五四年。”
1开始就该怀疑这点的。其他页明明只写月日和星期,只有最后一页是‘一九八二年六月二十四日,,连年份都写上去。
“是后来才在旧日记上加了假的年月日吗?”
“对。
日记作者——‘爱丽丝,在旧日记上加了新的年月日,然后留在?市郊外的火灾现场,假装是火灾烧剩的。特地引发火灾,则是为了把墨水变色和纸张泛黄的问题蒙混过去啰。”
玛莉亚冷冷地看向温室深处的人影。“就这样,日记让这家伙注意到了。”
话虽如此,要是不小心整本烧掉就没意义了。要提前弄出适度的焦痕,等火灾熄灭后避开消防人员的耳目放到现场。
“不,先等一下。你说的‘爱丽丝,,是指爱琳.提雷特小妹妹?
既然日记是二十九年前的东西,不就代表年龄不合吗?”
“不是啦。
法兰奇.坦尼尔博士,她才是‘爱丽丝,喔。”
寂静降临。
“坦尼尔博士是‘爱丽丝,——?”
“我叫鲍勃确认过了。博士的头发染过*那不是夹杂白发,是把白发染成斑白。法兰奇是白子*”
二十九年前,亲子三人住在山中的宅邸。
身为科学家的父亲,创造出人称不可能存在的蓝玫瑰。不久之后,少年艾利克从城镇来到这里。一家人迎接艾利克进门,共同生活——就在此时,他们碰上了惨剧。某人杀害爱丽丝的双亲。包含偶然造访的客人在内,一家人全都被杀了。
……原本应该是这样。
“可是,艾利克与爱丽丝还活着。
虽然不晓得状况如何,但他们活下来长大成人,艾利克当上牧师,爱丽丝则继承父亲遗志成为蓝玫瑰研究者。就这样,他们以新身份度日,同时等待复仇的机会——对二十九年前残忍杀害3爸爸,和‘妈妈,的凶手复仇。
将日记留在火灾现场,是要把告发讯息传递给凶手,引诱对方动摇。之所以假造日记,则是为了只让凶手本人得知。毕竟如果不小心被当真,可能引来别人调查过去的案件,导致复仇计划受挫。”
留下手写的日记,也有笔迹遭到追查的风险。不过,小孩长大后,笔迹也会改变。撰写公开文件等东西时,她应该会避免笔迹和过去一样。反过来说,在补上假日期时,只要模仿以前的笔迹就好。
“到头来,日记如他们所料被当成创作,没进行什么像样的调查——直到成为法兰奇.坦尼尔博士的爱丽丝,以及成为罗宾.克里夫兰牧师的艾利克,将‘深海J与‘天界J公诸于世为止。
对吧,贾斯柏?”
在玛莉亚眼前——
满头大汗的贾斯柏•盖尔警部补,脸颊抽动了一下。

“对不对,艾利克?”
黑发刑警问道。
怀念的称呼……听到她以外的人喊这个名字,是多久以前的事呢?
我边思考这段失去的时间有多长,边回想当时的事——“艾利克”死去那天的事。
我被扔到井里,体会窒息与冰冷的感觉——同时,也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亡。在无比黑暗的水里,我缓慢地往下沉。意识逐渐消散,手脚也无法动弹。带有腥臭味道的水,有如神秘生物一般钻进口鼻,试图让我断气。
——就在这时。
沉重的水声响起,一个白色身影盖在我上头。
被气泡弄得一团乱的幽暗视野中,我确实见到了那个照理说不该看见的少女。有一头白色长发的少女,双手双脚朝上,无力地落在我上头。
爱丽丝。
——保护她……拜托你了。
我似乎听到凯特的声音。
瞬间,光亮浮现。宛如将熄蜡烛般的刹那之光。
我抱住爱丽丝。
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的情况下,我只是抱着爱丽丝用脚蹬水,一心一意往光亮的方向前进。
实际上大概只过了几十秒吧。但在这段仿佛永远的时间过后,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和爱丽丝躺在潮湿的土地上。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个从井里斜向延伸的天然小隧道。
似乎是水井的侧壁崩塌,连接到某个洞窟。我吐出钻进口鼻的水,用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环顾周围,发现这里是个宽度足以让大人并排步行的长条状空间。
“爱丽丝……爱丽丝!”
我重新转向少女,摇晃她的肩膀。爱丽丝发出微小的“嗯……”声,然后剧烈咳嗽。她还活着。松了口气的我几乎要跪倒在地。
微弱的闪光照亮洞窟,接着是沉重的巨响。
打雷。似乎有通到外面。我在水中看见的,就是闪电照进洞窟的光。
脚边能看见水面,似乎是下雨导致积水。如果天气没变差,井的水量不足,说不定没办法积到横坑的高度。一股恶寒窜过我的背脊。
爱丽丝的样子让人在意。虽然有呼吸,但我在储藏室找到她的时候,头上有流血。伤势令人担心。
总而言之,先往比较亮的地方移动。我驱策疲惫的身体,背着爱丽丝在洞窟里走。
……走了大约十分钟,总算看见出口。
尽管外面还很暗,雷雨也还没停,和洞窟内相比,周围依旧显得清楚许多。
我尽可能选择较为平坦干燥的地方,让爱丽丝躺下。正考虑该怎么让身子暖和起来时,爱丽丝睁开了眼睛。
“……艾利……克……?”
“爱丽丝,你没事吧?”
“……头……我——”
爱丽丝单手捂住额头。紧接着,她睁大眼睛。“爸爸……爸爸I?”
她面容扭曲,上半身跟着弹起。我则用双手环住她的背。
“没关系。不用想起来也没关系……至少,你还活着,太好了。”
话中浓缩了各式各样的情感。
爱丽丝没有笨到听不懂我这几句话。她的手绕到我背后。细微却漫长的呜咽声,不断摇撼我的鼓膜。
幸好,爱丽丝头上的伤没有危及性命。
我和爱丽丝尽可能拧干衣服的水,互相依偎,告诉对方事情经过。
听我说完凯特临终的托付后,爱丽丝双手掩面,没有责备我半句。这反倒让我的内心更加痛苦。
相对地,爱丽丝也告诉我被关进储藏室之前的事。她虽然爬上了床却睡不着,朝窗户看去的时候,发现有个人影从后院往温室移动。
她原以为是父亲,但是那人的样子不太对劲。尽管知道该叫人,但找上我或凯特可能只会让我们面临危险,要找突然到来的访客罗尼又让她犹豫。在不知所措的期间,不安愈来愈强烈,最后她明知危险却还是独自去了一趟温室,发现玻璃被打破,蓝玫瑰消失无踪。
有小偷。就在她心想这下子非叫人不可,准备回到屋子的后门时,却听到阴暗处传来脚步声——一转身,头部就受到冲击。
“之后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
……我听到爸爸的声音……他和那家伙扭打:…可是,反而被拖进温室……
血——沾到玻璃上:…”
爱丽丝的话语转为呜咽。虽然问不到更详细的经过,但我已经明白大致上怎么回事。
博士看见犯人对爱丽丝下手。大概是到外面巡逻吧,他急着过去救爱丽丝,却反而被犯人撂倒。我原本疑惑他为什么不叫罗尼,但想必是顾不得那么多吧。
头部遭到殴打的爱丽丝,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下目睹博士身亡,失去了意识。犯人以为一动也不动的爱丽丝已经死了,于是将尸体暂时藏进储藏室。
之后,就和我所知道的一样。
犯人从打开的后门摸进屋里——在共享浴室还什么地方拿毛巾擦掉湿脚印——然后去厨房弄了把刀,找到总开关并关掉。接着在黑暗中刺杀出来察看的罗尼,再绕到外面破窗袭击凯特。最后趁我不注意,击倒找出爱丽丝并试图逃走的我,将我和爱丽丝扔到井里……爱丽丝一直哭。自己的轻率举动害死了父亲——听起来就像在为这件事后悔。做出类似行为的我,无法责备她。
等到爱丽丝冷静下来之后,我提出重要的疑问。
“知道袭击你和博士的人是谁吗?”
爱丽丝点点头,说出杀戮者出乎我意料的真面目。
“是警官。
……那个追捕你的高个子警官。”
警官I?.
怎么可能。他应该一开始就死了才对——
话说到一半,我才发现。我们没有彻底检查那具在路边焚烧的尸体*长相也因为烧焦而无法辨认。勉强能确认的只有制服。那人到底是不是追捕我的警官,实际上完全无法证明。
而且……事到如今我才想起一件事。
用来杀害坦尼尔博士的凶器,是放在外面的园艺用剪刀•如果犯人原本在屋子里,应该打从一开始就能用更有杀伤力的凶器,比如说厨房的菜刀、切肉刀等等——就像夺走凯特与罗尼性命时一样。
温室的钥匙在爱丽丝身上。如果犯人在这个家里,照理说不需要打破玻璃,抢走爱丽丝的钥匙就好。
犯人来自外面。他用剪刀杀害坦尼尔博士,再由后门阆入屋内,到厨房取得凶
器。
既然土石流堵住道路,烧焦的尸体又穿着制服——那么说到外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名警官。
还有其他疑点。明明有“警官”的尸体,却没看见巡逻车。是停在哪里呢?难道被土石流冲走了吗?就算是这样,停车地点也该离屋子有段距离。会有人想在狂风暴雨中特地徒步上山吗?如果只是要监视我,把巡逻车停在离屋子更近的地方应该也可。
——如果有不能这么做的理由呢?
假如他不想让人看见巡逻车……不,假如他从一开始就没开巡逻车呢?
假如他来到这里,不是奉命行事——比方说,为了自己争名夺利的欲望而打算抢功。
不过,为什么那家伙非杀掉博士他们不可?更何况——
“路上那具被火烧的尸体,如果不是警官又会是谁?”
“……大概是‘怪物,•
你也看到了吧……我想,大概是刚逃出家门,就被那家伙杀掉了。”
那个怪物?
这么说来,他也是高个子又瘦削。正好适合当替身。放火烧全身不是只为了长相,还要把皮肤的状态也蒙混过去?
之所以穿上制服,大概是为了让我们以为“警官死了,怪物还活着”吧。如果事前就晓得犯人的真面目,我们的行动应该会更谨慎且更有防御性才对——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把尸体藏起来,而要特地放火引人注意。
天气从昨晚开始就不佳。警官如果为了逮到我而待在厘子外,穿上雨具也不奇怪。他让怪物穿上雨具底下几乎没淋湿的制服,然后点火。或者,他另外准备了替换用的制服。
发现博士的遗体前,花坛附近有东西发光。大概是犯人与博士打斗时弄掉了燃油式打火机还什么吧。他一定是用那个点火。东西留在原地吗?还是他已经捡回去
“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啊?难道说,真的是博士制造的实验体……不可能吧?|_
Grandpa
“……他是我的爷Ifr.。
妈妈对爸爸说过……‘不能抛下父亲不管J。”
之后爱丽丝说出她的推测。她的祖父——凯特的父亲,似乎得了叫做r神经纤维瘤”的皮肤病。
这是一种会让皮肤溃烂的病,由于是基因异常导致,所以还没建立治疗方法。
更糟糕的是,祖父——爱丽丝告诉我,他的本名叫海登.麦考潘——失智症发作,甚至产生漫游症状。博士之所以窝在山中宅邸,原因之一大概就是要隔离海登,并且研究治疗方法吧。用餐时的谈话内容,让我以为凯特的父亲已经去世,不过仔细一想没有任何人明说他的生死。
曾虐待自己又遭到病魔侵袭的岳父,博士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照顾他呢?博士那句“对他下手会让凯特伤心”在我耳边复苏。
博士他们让海登待在地下室,应该单纯是怕吓到我和爱丽丝吧。尽管这份体贴到头来还是白费工夫——虽说那人曾经虐待博士,但我居然把一个生病的人当成杀人怪物,实在是不得不感到丢脸。
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失智症也有很多种症状,如果不是特别严重,单纯的开??上锁还是做得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装上无法从内侧开启的锁,某些患者甚至会逃出房间或家门。通往地下室的门之所以把锁装在外面,也是为了防止海登漫游。
可是,我打破了封印。
晚上,海登溜出地下室,打开正门的锁跑到外面……遭到警官杀害。
爱丽丝说,或许他原本没有杀意。可能只是在外面监视的时候撞见海登,在强烈的恐惧和惊愕之下失手杀人。
然而,土石流发生,堵住退路。警官陷入恐慌,仓促之下就连绕路森林逃跑都没想到,为了寻找隐藏尸体的地方或处理尸体的方法而摸到后院,閜进温室——然后发现蓝玫瑰。
我听着爱丽丝的推测,同时I股恶寒窜过背脊*
难道说——
“那家伙把大家都杀掉……是为了偷走博士的蓝玫瑰吗I?”
“……我想,杀掉爷爷让他失去控制。
他大概是认为,既然已经杀了人,那么杀多少人都一样。只要把屋里的人:…知道蓝玫瑰秘密的人全部杀光,就能独占蓝玫瑰。”
就连只是个小孩的我,也会受到那株蓝玫瑰吸引。这也就是说,蓝玫瑰的魔力让那名警官无法自拔?
然后,他想到了恶魔般的计划——是这样吗?
他之所以放火烧海登,不只是为了让人误认尸体——更是要让我们外出,确认屋子里的人数?然后对我们所有人下手,抢走蓝玫瑰?
就因为——就因为这样,导致博士、凯特、罗尼丧命?
……是我的错。
如果我没有迷路来到这里,不会引来那个疯狂的警官,也不会让海登逃出来——更不会让博士他们送命。
遭到父亲攻击时,我应该乖乖死在他手里。打从对双亲下手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双亲、海登、博士、凯特、罗尼……大家都是我杀的。
“我是瘟神——”
“不可以。”
爱丽丝抱住我的头。
“不可以这样想……你没有错。因为……因为你救了我。就算其他人都不原谅你,我也会原谅你。所以……”
不要自责——我听着她颤抖的声音、感受她身体的温暖,拼命忍住不啜泣。
洞窟的出口,通往山坡的一角。
小雨持续到将近天亮。我和爱丽丝爬上没有道路的斜坡,看见树林的对面就是后院。
如果是前天,或许还可以享受愉快的冒险滋味。“我们曾经下到井里玩探险游戏”——我突然想起凯特说过的话。
那家伙似乎已经离开了。或许是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独力越过坍方处。屋子就像风暴刚过似的,一片寂静。
……回到家之后,我们看见意料之外的景象。
遗体消失了。
寝室没有凯特的尸体,起居室也看不见罗尼的尸体,而且血迹都被擦掉了。理应放在外面的海登遗体也消失无踪,大雨已经洗去火烧的痕迹。
犯人的燃油式打火机还什么的,原本应该掉在花坛附近,不过他大概已经捡回去,没找到类似的东西。
唯I留下明显痕迹的地方只有温室。里面似乎遭人放火,玻璃墙、天花板,还有地板,全都烧得一片黑。种在盆里的玫瑰也全都化成了焦炭。独独博士的遗体遍寻不着。
.…那家伙干的。
那个警官不但残忍地杀害大家,还想把杀人这件事彻底抹消。
我忍住涌上的怒火,检查爱丽丝的伤势。我在起居室找到急救箱,替爱丽丝头上的伤口消毒,并且贴上OK绷。
笨拙的疗伤结束,爱丽丝走到后院,在雨中看着焦黑的温室。她将目光放远,左右打量,接着停下动作定睛凝视——然后拿起一把放在外面的园艺用小铲子,突然跑出去。我连忙跟在后面。
她在离屋子稍远处的森林一角停下脚步,一部分土壤的颜色明显与周围不同。我背上窜过I股寒意……难道说——
爱丽丝就地蹲下,着魔似地用铲子挖起土来。我也跪下来帮忙她。
十几分钟后——遗体从土中现身。
博士、凯特、罗尼、焦黑的尸体。四具尸骸,就像违规乱丢的垃圾一样,乱七八糟地叠在一起。
爱丽丝扑向博士与凯特的遗体,放声大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爱丽丝平静地说——就这样埋回去吧。
“为、为什么。”
“:…如果把爸爸和妈妈他们搬出来,会让那家伙发现我们活着……至少现在不行。”
我原本想回“连报警都不行吗”,但是把话吞回去了。因为警官就是犯人。悠哉地上警局报案,就等于自投罗网。
原本想至少把遗体整理一下,却硬到扯不动*爱丽丝告诉我这叫“尸僵”。让大家闭上眼睛已经是极限了。
海登的遗体上,连一小片制服都没有。似乎是那家伙处理掉了。真会耍小聪明。我和爱丽丝把大家搬到旁边,再度开始挖土。等到重新埋好时,我们的手和衣服已经满是泥土。我用裤子蹭掉手上的土时,发现后面的口袋里有个坚硬的触感。
——罗尼的十字架。
我右手握住十{?,架,再用左手叠上去放到胸前。这是我自己的祈祷方式。爱丽丝合掌闭上眼睛,泪水从长长的睫毛上滴落。
我们回到屋里,冲洗沾满泥土的身躯。幸好供水没断,毛巾和更换的衣服也留下不少。
换好衣服后,我去找爱丽丝,发现她在自己的房间写日记。
我没办法出声呼唤。只能在后面守望,看那些带着颤抖的字出现在空白的纸张‘爸爸死了。
在温室里,被人砍头杀掉了。
妈妈也死了。
在房间里,被人刺胸杀掉了。
大家、大家都死了。”
没标上日期的平淡文句,泪水一滴又I滴地落在空白的部分。
天色已经亮了,屋子周围却一片安静。
耳中听到的只有雨声和风声,什么救援直升机完全没有要来的样子。或许是因为离城镇太远吧,看样子连发生土石流都没人知道。
我们决定在别人来之前离开。那家伙应该以为我们死了才对,总之要先逃得远远的。
博士他们房间的衣柜里有两个背包,大概是为小旅行准备的吧•我们尽可能翻找食物、换洗衣物、地图、指南针、手电筒、其他小东西,还有硬币与纸币——幸好,犯人没有对钱财之类的东西下手——塞进背包里。
之后,爱丽丝从自己房间的书架上抽出一本辞典,翻开拿出钥匙。接着她回到博士与凯特的房间,把钥匙插进桌子抽屉的钥匙孔。
抽屉里有几个小盒子,盒里装着漂亮的戒指、耳环等看似高价的饰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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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说,那是奶奶的遗物……她说等我长大后就可以用。”
让爱丽丝保管钥匙似乎是博士的主意。目的是避免失窃。蓝玫瑰所在的温室,钥匙由她携带也是一样的理由。双亲应该很信赖爱丽丝吧。这令我了解到他们一家的牵绊有多深——还有毁掉这种牵绊的罪孽有多重。
博士的染发剂留在洗手间。我们用它替爱丽丝染发,然后向这间屋子告别。
途中,我们经过博士他们的墓。我和爱丽丝各自在土上放了一朵从后院摘的玫瑰*
这是一段漫长的路途。
第一道难关,就是翻过这座山。警察十有八九已经知道我的长相。即使能越过道路坍方处,下山到城镇还是很危险。至少得翻过一个山头。
可是,我和爱丽丝都不习惯走长途山路。在没道路的山野间走不了多久便得休息,脚下一滑就会差点摔进深谷,还要在岩荫下过夜——等到勉强翻过山,能够望见底下的城镇时,我们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
不过,接下来才是问题。
虽说到了隔一座山的城镇,但如果被警察发现,情报依然会辗转传到那家伙耳里。不能让他抓到半点蛛丝马迹。搭计程车或飞机很危险,住旅馆就更不用说了。
然而,我们是没有大人陪伴的两个小孩。尽管假装成游客,还为了保险起见用帽子——凯特的遗物——遮住爱丽丝的长发,依旧无法避免让路人投以好奇的眼神。每次引起别人注意,都会让我心惊胆颤。
我们沿途转乘巴士,在空屋瑟缩着过夜,走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漆黑道路上,偶尔甚至会躲上卡车的载货台——
启程后过了数周,当手边的现金与食物见底,衣服、鞋子和脚底都破烂不堪时——我和爱丽丝抵达了那个远离W州的地方。
克里夫兰教会是个树木环绕的安静地点,庭院里开着美丽的红玫瑰和黄玫瑰。
牧师尽管十分惊讶,依旧慎重迎接来访的我们。牧师长得像罗尼,是他的弟弟。
他问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我便拿出罗尼的十字架,背面刻着克里夫兰教会的地址。
罗尼临终前把这个交给我,究竟是不是要我到教会,我也不晓得。没有亲人又不能依靠警察的我们,已经想不到其他能求助的地方。
爱丽丝对睁大了眼睛的牧师说道。
——爸爸和妈妈遭到土石流波及。
——这个男孩子是我的朋友,一家人来玩,但他的父母也被土石淹没了。
——虽然投靠过远亲,但很快就被赶出门。
——这个十字架是爸爸和妈妈的遗物。从哪里来的我也不知道。
——土石流之前,有位牧师来访。他是一位高大而且长得很可怕的牧师。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认识爸爸和妈妈的。
罗尼的弟弟默默听完这些充满笨拙谎言的说词。最后,他一脸哀伤双手交握——并且露出安慰的笑容,将手放在我们头上。
这么做很接近赌博,但拜访教会确实改变了我们的命运。短期之内,我和爱丽丝就这么I同在教会生活。
我们“不希望让别人知道”的请求,罗尼的弟弟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说不定,他已经隐约察觉爱丽丝是凯特的女儿。我们得到了新名字“法兰奇”、“罗宾”,开始过新的人生。”坦尼尔家的事件,到头来完全没上过新闻。
有人调查过吗?真要说起来,就连有没有人知道他们一家人失踪都无法确定。远离W州的我们无从知晓。我们没听到传闻,警察也没来找我们。
事情发展一如那家伙的期望,坦尼尔家的惨剧埋葬在黑暗之中。
唯I的救赎,就是那家伙似乎也不知道我们还活着。然而,也不能因此安心。这里是凯特的家乡。尽管麦考潘家已经没了,凯特他们依然留在人们的记亿里。爱丽丝的身份有可能穿帮。
在这种事发生之前,自己非得离开不可——爱丽丝说道。
我无法挽留。仍是小孩的我们,没办法不仰赖他人相依为命,也不可能找到愿意同时照顾我们的家庭。考虑到所在地可能让那家伙得知,我们待在一起算不上是个好主意。
在罗尼弟弟的鼎力相助下,很快就找到愿意收养爱丽丝的家庭。尽管脑袋很清楚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当离别时刻到来,依旧让我感受到撕心裂肺般的痛苦。
离别的前一晚,在教会举行小小的送别派对后,我和爱丽丝走到庭院,聊起回亿。那段短暂却快乐的日子。前来教会的旅程。在教会平稳的每一天。
我无法将那场惨剧说出口。因为我知道,一说出来就会让人心碎。爱丽丝大概有同感,没有提及那件事。
“……多保重。”
“嗯I你也是。”
对彼此说完这些之后,我和爱丽丝嘴唇相叠。
漫长的岁月流逝。
我成为克里夫兰家的养子,走上神学之路。
这不是因为有了虔诚的信仰。虽然,我实在不认为对父母下手的自己,有资格传播神的教诲,不过罗尼的弟弟一脸认真地开导我。
——神职人员需要的资质,既不是相信神也不是没犯过罪,而是与弱者同在。这一点你做得到。
这么开导我的他,在我当上牧师的两年后——一九六六年,因病去世。
我继承教会,尽身为神职人员的责任——而且没有一天不想起坦尼尔家的事件*那个事件就是我的罪,无法忘怀。“自己替坦尼尔一家与罗尼带来灾难”的念头,不但没消失,反而愈来愈强烈。
就在这时——在我二十七岁的时候,爱丽丝来了一封信。
因为工作来到附近,想见个面——内容是这样。分别以后,我们虽然有信件往来,但因为觉得不该待在对方身旁,所以从来不曾见面。
约定的那天,我来到信中所写的地点I邻近教会的市区一角时。
“……艾利克?”
背后有人叫我。
我转过头去,一名陌生的女性站在那里。
暗褐色短发,看似男装的套装与皮靴。以女性来说偏高的个子。无论翻找记忆的哪个角落都没有底的体型。
不过——那个上翘的眼角,以及意志坚强的五官,我想忘也忘不掉。
“爱丽丝。”
“好久不见,艾利克。”^
语气令人怀念的爱丽丝,面带微笑。
“还好,没认错人……一开始我还不知道这人是谁呢。”
爱丽丝递出装有红茶的杯子,自言自语似地开口。
被带进她下榻旅馆的客房后,我怀着坐立难安的心情接过杯子。她虽然笑着说“我已经付了双人房的钱,被看到也没关系”,但这的确不是什么值得赞赏的状况。
“差那么多吗?”
“差很多……嗓音和体型都是,简直换了个人。”
在那之后我经历过变声期,个子也长高了,但没什么自觉。
真要说起来,爱丽丝也变了很多。长发成了干净利落的短发,个子也长高不少,外表和服装也相当男性化。从远处看想必不会发现是她。
不过——待在近处观察,就会知道她的确是我认识的爱丽丝。
我们将别离后走过的路告诉彼此。信上只会写当时的近况,对方的详情我们一无所知。
爱丽丝被收养后,上了中学——她笑着说“要弄得不引人注目实在很辛苦”——并且在上高中后开始独立生活。她说收养她的人很疼爱她,没让她碰上我和博士那样的遭遇。而那位收养她的人,已经在数年前去世了。
“你现在是哪一行o信上只写了‘工作J。”
“研究职….我在C大学拿了博士,这次是因为参加学会而来。”
“研究?”
“研究基因编辑技术……我想让爸爸的蓝玫瑰复活。”
蓝玫瑰I?
怎么会——为什么要做这种事7居然要重现引发那场不祥惨剧的花?
“爱丽丝,你是认真的吗?就算你这么做,博士他们也——”
“不行。”
爱丽丝摇头。话音中带有颤抖•
“还是不行……我根本忘不掉。
爸爸也好、妈妈也好,爷爷也好、罗尼也好……大家总是会出现在我梦里。满身是血、被火焚烧——可是,他们什么也不说。
而且,最后那家伙会出现。他在笑……然后我就醒了•”
我无言以对。
——我也一样。
那天的情景,我同样每天晚上都会梦到。那场惨剧成了很深的伤,一直折磨我们。
“根本逃不掉……所以,我决定了。我要让它结束。”
让它结束?
“对那家伙复仇。
我要让那家伙偿还杀害爸爸和妈妈的罪。
艾利克,希望你也帮忙。只靠我的力量不够。”
复仇!?.
“不行,爱丽丝。太乱来了,这么做很危险。
更何况——那件事是我的错。要我帮忙实在——”
“我知道这是个残酷的请求,也知道你会这么想。”
爱丽丝寂寞地微笑。“所以,我不会勉强你。到时候我会自己想办法。
不过,听我说句话。你没有错。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因为……你……”
爱丽丝看着我的眼睛,欲言又止。
一段很长、很长的沉默。
我紧闭眼睛,拼命地让思绪运转——
之后再度睁开眼睛,将自己指节已经明显隆起的手,放到爱丽丝白皙的手上*“艾利克?”
“……我知道了。”
其实,或许我该在这时候制止她。
可是,不管怎么想,我都没有这种选择。
身为共同经历过那场惨剧的人,身为和她尝过相同痛苦的人——在这时候说服爱丽丝忍气吞声,就等于抛下背负重担的她,这点我比谁都清楚。
而且——我发现一件事。
我不可能不恨那个人。那个只为了抢夺蓝玫瑰,就把博士和凯特当成虫子杀掉的男人,我不可能原谅他。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扛……我永远和你同在。”
话中蕴含了所有的心意。
我将自己的嘴唇,叠上爱丽丝正准备回话的嘴唇。我们思绪交融,让彼此内心的伤口叠合在一起。
就这样,我们的计划开始了。
我和爱丽丝过着形同陌路的生活,同时一点一滴地进行复仇准备。
实行计划时可能需要的知识与技术——药物知识、针筒的用法、近身搏斗技巧等等——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学习。
爱丽丝进行重现坦尼尔博士蓝玫瑰的研究,当成引出目标的饵;我则一边帮忙培育爱丽丝的试作品,一边追寻他的踪迹。
——一九五四年时,隶属于管辖该地的警局,而且年纪二十出头的高个子警官。品行不算良好。
尽管这点情报实在不可靠,对我们来说却是找出那家伙身份的唯一线索。我靠着神职人员的联系,向待过W州的牧师打听当时的事,也尝试透过周日礼拜与当地警局干部交流——我作梦也没想到,过去那么排斥警察的自己会主动接近警察——以搜集情报。
就这样,宛如在沙漠中淘金的调查持续了五年。好不容易,我找出了几个符合条件的警官姓名。那场惨剧已经过了正好二十年。
我尽可能避免引起嫌疑犯的注意,一个个慎重地调查——最后,我终于查出了那家伙的真面目。
贾斯柏■盖尔。在W州任职到一九六〇年。之后调到A州P局。现职警部补。
我以传教的名义飞到A州,躲在P局前方的暗处确认贾斯柏的模样。
尽管头已秃'体格也不健康地发胖,但是眼鼻与嘴唇的形状,毫无疑问就是那个追捕我的警官。
找出目标的我们,首先为了将来的那一天做准备,先想办法接近他。
爱丽丝在A州的F市郊外买下别墅。
一间格局与坦尼尔家十分相似的屋子,有股令人怀念的气息。她苦笑着说“实在没办法放着这间屋子不管”。
凯特留下的爱丽丝祖母遗物派上了用场。离开前找到的戒指与耳环似乎价值不菲,提供的资金要让我们推动计划绰绰有余。爱丽丝拿多出来的部分资金,买进“麦考潘股份有限公司”这家不动产业者——原本是凯特娘家创立的公司之一……的股份,暗中建立和公司之间的联系。
我也将o州的教会托付给熟识的牧师——虽然要离开拯救了我和爱丽丝的地方,让人十分不舍——搬到那家伙的地盘,A州P市的教会。由于前任牧师高龄退休,教会连同隔壁的孤儿院遗址都变得无人管理。
照理说只是个外人的我,却意外受到邻近居民的欢迎。大家都盼望教会复活。我回应着人们的笑容——一想到迟早要背叛他们,就让我感到心痛。
我们分别准备据点,各自建立温室。
在这个时候,爱丽丝脑中已经想好了计划的细节。藤蔓机关也是在开始培育温室玫瑰时安排的。
我会在传教之余抽空前往爱丽丝的别墅,打理温室。也没有忘记适度修剪、拉直藤蔓,避免拆除机关时留下折痕或凹洞。
这项机关,起初我深信是用来收拾那家伙性命用的。如今一回想,或许这时她就已经预料到自己身体的事。既然有两个人,制造不在场证明不是可以用更简单的方法吗?需要弄得这么麻烦吗?我这么问,爱丽丝只是暧昧笑了笑,说“单纯是兴趣”。
那间和博士一家人度过短暂时日的屋子,我也在计划筹备期间得知它的结局。
博士与凯特的失踪,在山脚的城镇里虽然一时蔚为话题,但由于他们很少与居民接触,又没有其他亲人,所以到头来似乎没引发什么大骚动。大概料想得到,警方对这件事也没有认真调查。
土石流阻断的道路,由于没人要求复原所以就此搁置。那间屋子同样无人过问,在事件半年后失火烧毁。
一定是贾斯柏干的好事。他看准风头已过,想要湮灭证据。
准备即将完毕。
淡蓝色的r天界”,和深蓝色的“深海”*虽然无法完全重现坦尼尔博士的蓝玫瑰,爱丽丝依旧漂亮地创造出完成度足以诱出那家伙的蓝玫瑰。
然而,造物主无比残酷。
就在我们利用“麦考潘股份有限公司”的情报网挑出合适房产,假借火灾把日记送到那家伙手边,很快就要正式启动计划时——爱丽丝倒下了。
“对你们来说,把贾斯柏•盖尔拉上台面,需要做好相应的准备。”
罗宾依然保持沉默,涟则对着他继续说下去。“让自己成为蓝玫瑰的关系人士。成为无法轻易掩盖的重大案件当事人。而且,不会立刻遭到逮捕。
为了让这些困难的条件成立,所采用的方法就是坦尼尔博士——爱丽丝的伪装他杀案。你们成功了,漂亮地让盖尔上钩。”
让法兰奇的头叼住钥匙,也是为了毁掉“把头丢进温室”这个其他解答,不让人尽快解决温室封锁之谜。
“那份日记也是吗?”
对于多明尼克的疑问,涟点点头。
“也有宣战的意义在内吧。伪造的日期,或许不是为了替日记的可信度打折扣,而是要记录他们开始实行计划的日子。
不过,最重要的目的,还是让盖尔阅读日记后产生动摇。正因为如此,才会明知有天候上的差异,仍然在P局辖区引发火灾。”
他们并非一开始就打算让人将日记误认为创作。只是因为贾斯柏调到P局,才导致有关气候的记述出现矛盾。
然而——到头来,计划还是拖了一年以上。
因为爱丽丝病倒了。她为了养病留职停薪约一年也是事实。
她去了哪间医院还没查清楚。想必是为了避免被警方逮到,所以用伪造文书之类的手段隐瞒身份。或者,也有可能是离开U国就医。
多明尼克咬住嘴唇。一会儿后,似乎在压抑情绪的他轻声咕哝。
“……虽然说,我非常厌恶贾斯柏那个混蛋。
可是,我毕竟已经和他相处多年。你现在说他其实是杀了好几个人的杀人魔,这要我怎么相信啊!”
“根据尼森少校——我们认识的军方关系人士所做的调查,贾斯柏.盖尔似乎和好几个犯罪组织有联系。附消音器的枪枝好像也是从那里来的。
我们也问过他当年所属警局的前辈。年轻时的盖尔经常单独行动,而且轻视纪律。”
日记中对于“警官”的描写也有些可疑之处。虽然记述不多,但好几个地方指出,他显然是一个人来访。警察在查案时,基本上应该是两人一组才对。
那不是什么正规的调查。,名警官为了立功的专断独行,替那一家人带来灾难。
于W州发现的白骨,身份还在确认当中。数天前约翰那次通知后,又多挖出了两名男性的尸骨。根据来这里前所接到的报告,全都已经死了十年以上。
在玛莉亚的要求下,只有部分与搜查有关的人才能得知尸骨的事,连新闻报导都没有。这是为了避免让贾斯柏得到多余情报。爱丽丝、艾利克,以及玛莉亚,他们分别设下陷阱,要将杀人犯逼入绝境。
“爱琳小妹妹也和他们有关吗?”
“女儿啊。她是爱丽丝和艾利克的女儿。
那两人虽然没有结婚,却有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爱琳。正因为不能把女儿扯进自己的计划里,才让提雷特家收养她。”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只有我擅自认为会不会是“那样”……所以,我没办法回答。
爱琳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她很聪明。她一定是隐约从双亲的口气等地方,察觉生母的存在与真面目•之所以加入法兰奇——爱丽丝的研究室,也是为了确认对方是不是自己真正的母亲。
当时的爱丽丝大概不知所措吧。不过,到头来她还是让女儿进了研究室。可能是考虑到轻率拒绝反而会让人怀疑,或者——是想在自杀之前,从近处看看女儿的成长。事到如今已经无人知晓。
“那么,那两人为何要利用自己的女儿制造不在场证明?这不是反而让人怀疑她
“他们并不是故意把爱琳拖下水。要到博士别墅帮忙的人,原本并不是爱琳,而是其他学生。可是那名学生临时生病没办法到场,举手代替的则是爱琳……对他们来说,这是最大的误判。”
可是,蓝玫瑰已经公诸于世,罗宾——艾利克也已经与稹野茜约好见面。最重要的是,爱丽丝的身体大限将至。他们已经没办法中断计划等待下个机会了。
之所以绑住爱琳手脚将她关进温室,原因就在于她是两人的女儿。如果照原订计划来的是其他学生,大概会连绑都不绑就扔在温室外头吧。正因为是自己的女儿,才为了确实排除嫌疑而绑住爱琳手脚;再加上不能把女儿丢在屋外,所以让她睡在温室
mil里。
“……爱丽丝父亲做出来的蓝玫瑰呢?
既然蓝玫瑰在二十九年前就已经成真,多多少少都该有些传闻才对。”
“那还用说吗,因为它枯啦。”——拿到外面的蓝玫瑰苗,全都生病了。
“日记中的蓝玫瑰,是无力抵抗疾病的未完成品。不知情的犯人,愚蠢地糟蹋蓝玫瑰,错失了赚大钱的机会。
对吧,贾斯柏?”
贾斯柏没有回答。他的脸在玛莉亚的挑衅下变得扭曲。玛莉亚趁势追击。
“怎么想都是重现当年事件的日记,偏偏出现在自己的辖区内,应该让你吓破胆
吧。
而且一年之后,居然有两种蓝玫瑰公开。一种出自学者,另一种则出自牧师。不觉得是某种陷阱或阴谋才奇怪对吧。更何况,现场甚至留下了‘实验体七十二号正看着你J这种讯息……当时自己所杀掉的那个像‘怪物,的家伙,该不会还有吧7难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发现了——你是不是也想过这些事?”
贾斯柏满头大汗,没有回答。

“杀害稹野茜的人,就是贾斯柏吗?”
“这人知道她住宿的旅馆,能够不和她起争执就进入房间,而且知道她拥有‘天界J的样本。都已经把范围缩小到这种程度了,应该早点发现的。原本嫌疑最大的克里夫兰牧师,因为你们的监视,有了无法动摇的不在场证明。这么一来,有可能犯案的人就不多。”
“警方的搜查相关人员……是吗?”
茜的下榻地点、她拥有“天界”的样本,这些涟他们都向贾斯柏报告过。由于现场没有争执的痕迹,因此一开始以为是熟人所为,但如果是警官就能靠一张证件让她开门。
“听了我们的报告,盖尔发现牧师的不在场证明有很大一部分依靠稹野茜的证词。只要让慎野茜消失,牧师的立场会岌岌可危。这么一来,P局就能把他叫去侦讯,也能逼他吐露真正的用意——盖尔大概是这么想吧。
只不过,实际上也有计程车司机的证词,可是当时还没接到消息。”
“之所以偷走样本,也是为了要嫁祸给牧师对吧。”
“或许,单纯只是想把蓝玫瑰的样本纳为己有也说不定。”不过,贾斯柏的如意算盘,遭到多明尼克破坏。如果多明尼克没行动,后续发展应该会有很大的差异吧。
阴暗之中,无法明确辨识一直保持沉默的罗宾有何表情。以结果来说,他们害得不相干的茜丧命——他是否有这种自责的念头,涟无从知晓。

“是不是该说,你被部下咬了一口呢?”
玛莉亚扬起嘴角。“原本打算对嫌疑犯逼供,却反而给了人家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走投无路的你,撤掉对罗宾——艾利克的监视,打算趁机要他的命。”
“为什么?这么做感觉太急了吧•”
“艾利克得到牢靠的不在场证明后,对于贾斯柏来说,他就成了非得尽快收拾掉不可的魔物。和爱丽丝同时期公开蓝玫瑰——即使只看这一点,也能明显察觉艾利克和二十九年前的事件有关对吧。
艾利克随时可能揭发二十九年前的事。这种恐惧,让贾斯柏决定堵住牧师的嘴。当然,也有顺便抢走‘天界J占为己有的卑劣念头。
不过,这就是艾利克真正的目的。”
借由自己的遇害,在贾斯柏身上烙下杀人者的印记。这就是艾利克的复仇。
爱丽丝是否如此期望则不得而知。她的目的,确实是用自己的命引出贾斯柏,藉此揭发他的罪行,但之后的事她应该全都托付给艾利克了。或者,她已经明白艾利克的意图,而且试过劝阻。然而,亲手取挚爱性命的罪,对艾利克来说实在太过沉重。就算一切结束后会让女儿一个人留在世间,他也无法不去赎自己的罪。
中枪后,他之所以离开温室前往门□,绝对不是为了求救。这么做是为了尽快让事件曝光以逼迫贾斯柏。
当贾斯柏踏进温室的时候,温室里的“沉睡版‘天界,”已经全烧掉了。艾利克将它们处分掉,一方面也是要避免被发现他伪造不在场证明。那么多的花,犯人实在不太可能有空在行凶前后悠哉地剪下来。当成温室主人事前处理掉比较自然。藤蔓虽然还留着,但只要无人照料就会枯萎。
只不过,在艾利克自己的房间里,还有一朵插在花瓶里的“沉睡版‘天界J”。他是认为在阴暗的房间里,“天界”不可能苏醒?认为衣柜里的“天界”会引开目光?单纯认为花迟早会枯,所以放着不管——还是说,他把自己的赎罪托付给神处置呢?无论如何,当事者应该不会说出他真正的想法吧。
“搬运爱丽丝遗体的证据,也在这时候顺便处理掉了吧。”
“这是什么意思?”
“塑胶布啊。
就算刀一直刺在身上堵住伤口,在车上摇晃两小时之后,依然多少会滴点血出来。照理说至少会用塑胶布裹住遗体才对。”
“:…铺在‘天界,残渣底下的,就是当时那块塑胶布吗?”
想把“天界”占为己有的企图被看穿,贾斯柏因此气急败坏地对艾利克开枪。为了营造自杀的可能性,他还让艾利克握住枪。只要对身体开一枪,就能把硝烟反应蒙混过去。
不过,这里有个致命性的失误。贾斯柏不知道艾利克是左撇子,把枪塞到右手。“说大意确实是大意,但也不见得致命吧?单纯只是让自杀的可能消失罢了*”
“倒也不尽然。
因为P局的人没约谈艾利克,不知道他是左撇子。而我也没把每个细节都告诉他们——直到调查枪击案现场时,我才总算想起这件事。
然后呢,多明尼克在茜遇害时有不在场证明……贾斯柏变成最有嫌疑的人啦,对
吧。”
“这……”贾斯柏以低沉的嗓音开口。这是玛莉亚与约翰将他逮个正着以来的第一句话。“这算什么证据。不知道他是左撇子?太蠢了,解释要多少有多少。”
“你的辩解比较蚕,而且难看。”
玛莉亚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那个——边缘有方形按钮的小型盒装机器。“既然如此,我就让你听听所谓的铁证。”
玛莉亚按下其中一个按钮。混着杂讯的说话声从机器里传出。
——这……这是……回事。和F局的报告——,
‘很遗憾,这里的“天界”……没了。贾斯柏•盖尔警部补。
真要说起来,你根本没资格拥有蓝玫瑰……年前•你连好好培育蓝玫瑰都做不到。”
‘你这家伙——谁。你是什么人!?,
贾斯柏的脸色转为苍白。
尽管内容有些难以辨识,不过说话者正是贾斯柏与艾利克。
“最近的录音机不但方便携带,性能也很好呢。不愧是J国制。”
“……不可能——这种东西是哪来的。”
罗宾遇袭那天,玛莉亚去现场调查时,在花盆底下发现的就是这个录音机。这是艾利克预先安排的机关。毕竟他会用录音带录下圣歌播放,应该很熟悉录音机的使用方法吧。
紧接着,录音机传出听似划破空气的短促声响。某人倒地的声响。接近的脚步声、短暂的炸裂声。数次按下击锤的声响。咒骂与咂嘴的声音,远去的脚步声。痛苦的呻吟声与衣物摩擦声I许多声音此起彼落后,现场突然安静下来,播放结束了。“听了这玩意儿之后,我要问你,贾斯柏•盖尔。
罗宾•克里夫兰中枪那一天,你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
贾斯柏没有回答。脸色惨白的他,只是难看地让嘴巴开开阖闺。
“过来。你有保持缄默的权利,以及找辩护律师的权利。
不过嘛,事到如今再怎么抗辩都没用就是了。包含二十九年前的案子在内,我全都要问个一清二楚。”
“闭嘴——闭嘴!”
贾斯柏大喊。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妨碍我。这东西是我的。我才不会交出去,任何人都——”“慢着!”
在玛莉亚冲上去之前,贾斯柏已经徒手握住“深海”的茎。他另一只手抱住花盆,身子转向窗户——
这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巨躯不停颤抖。
装有“深海”的花盆从他手里滑落、摔碎,泥土散落一地。
高大的警部补,边喘气,边搔抓胸口,接着身体一扭——就此倒下。
他左手捣着咽喉,右臂虚弱地伸向半空中,呻吟听起来有如被勒死的鸡——
痉挛数次后,他的手臂落地。
两眼睁开、舌头外吐的贾斯柏,就这样再也不会动了。
他伸出的右手,有几个红色的小洞。
在化为尸体的贾斯柏身旁,“深海”的刺沾上了鲜红的液体。
尾声
“——贾斯柏•盖尔的死因是急性心脏衰竭。
推测是握住‘深海,的茎时,生物碱类的毒物从刺进入体内——根据鲍勃的验尸结果,就是这样啰。”
看着记事本的玛莉亚抬起头来。涟接着说道。
“毒物并非涂在外侧,似乎是‘深海,与生俱来的东西。分析坦尼尔博士温室的植株,以及C大学保管的植株后,发现两者的刺内部都累积了高浓度的飞燕草异碱。”尽管名称与产生蓝色的飞燕草素相似,但飞燕草异碱其实是类似乌头碱——乌头所含的毒素——的有毒物质。成为飞燕草素名称由来的飞燕草就含有这种物质,它一旦进入体内,就会让人呼吸困难与心脏麻痹,进而致死。
“……这样啊。”
多明尼克轻声咕哝,望向周围。
——这里原本是罗宾•克里夫兰的温室。
午后阳光穿过玻璃照了进来。玫瑰虽然仍在绽放,颜色却已消褪,花'叶也开始凋落。玻璃上的弹痕,生动地将事件的记忆告诉大家。
事件平息过了一周的今天,涟与玛莉亚以“搜查的最终报告”这个名义拜访多明尼克。两人先前往P局却得知多明尼克外出,询问去处后,他们来到教会,发现多明尼克伫立在温室前。银发刑警注意到两人,举起一只手“啲”了一声,但是声音已经听不出原来的霸气。
尽管多明尼克非常厌恶这个上司,但两人毕竟已经共事了十年。贾斯柏以多起命案凶手的身份死亡,多明尼克对此作何感想,身为外人的涟无从知悉。
“应该是坦尼尔博士——爱丽丝操纵了基因,让刺带毒对吧。”
“无法确定。正如博士本人所说的,生物呈现的性状极为复杂,尽管照理说只要一个基因就能让它改变,但也可能影响到意料之外的部分。需要改变多种基因的蓝玫瑰,就更是如此了。”
‘危险勿碰,——涟想起插在“深海”花盆上的警告标示。刺上累积的飞燕草异碱,究竟是偶然产生?或者像玛莉亚说的,是爱丽丝刻意安排?找不到明确的证据。不过——
将贾斯柏逼入绝境,让他握住“深海”。如果这就是爱丽丝与艾利克真正的目的,那么他们的复仇已经成功了。
罗宾•克里夫兰牧师——艾利克还待在病房里。等伤势痊愈后,他将因为嘱托杀人'毁损尸体、遗弃尸体,以及对于爱琳的伤害等罪行接受侦讯。
只不过,他所犯下的罪,几乎都是被害人本身的遗志。就算是“深海”的刺,也因为是贾斯柏自己无视警告标示握住花茎,所以不能当成设下陷阱而问罪。大多数搜查相关人士,都认为不会判什么重刑。
多明尼克无言地看着玫瑰,接着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嘀咕。
“那个牧师——艾利克的身份查出来了吗?日记上写着,他在城镇里做了某件事。”
“根据纪录,二十九年前在W州的郊外,有一对夫妇遭到杀害。他们似乎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命案发生后不知去向。
……不过,没找到那个小孩就是艾利克的证据,好像也没采集到能够比对的指纹。就算两者真的是同一个人,既然没有谋杀的物证,要追究他杀害双亲的罪大概很难吧。”
理应最清楚当年命案的搜查关系人士,正是贾斯柏。而他也已不在人世。
“说到身份,有关爱丽丝本人的部分,也有些奇怪之处吧。‘爸爸做出我,还什么的。这是什么意思呀?”
“以我的猜测,会不会是‘体外受精,呢?”
从双亲身上采取精子和卵子,在培养皿之类的地方让卵子受精后,再放回母亲的子宫。这是替出于排卵不全等因素而无法生育的夫妇设计的不孕治疗法之一,听说在五'六年前就已经有公开的成功案例。
另一方面,包含人类在内的动物复制,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成功过。考虑到技术障碍,二十九年前就可能实现,又能以“制造人类”形容,这种技术其实不多。
“不,等一下。这样的话,蓝玫瑰又要怎么说?
如果日记无误,早在基因工程技术远比现在落后的二十九年前,就已经出现了蓝玫瑰一号对吧。
这是真的吗?贾斯柏那个混蛋看见的,真的是真正的蓝玫瑰吗.”
如果没有蓝玫瑰,贾斯柏是否就不会发狂,也能避免一连串的悲剧发生呢——涟似乎听到了多明尼克内在的恸哭。
玛莉亚皱起眉头望向天花板。漫长的沉默过后,她轻声嘀咕。
“这个嘛,谁晓得呢?”
“喂,红毛——”
“不管是真是假,我想当时的基因编辑技术应该离完美还很远。蓝玫瑰应该不是说一声就能简单重现的东西才对。无论爱丽丝的父亲是多优秀的天才都一样。
更何况,‘命案会发生都要怪蓝玫瑰,这种话谁敢说?就算没有蓝玫瑰,贾斯柏看到其他高价物品还是可能犯罪;就算有蓝玫瑰,如果没发生土石流,他也可能杀掉‘怪物,之后就逃回城镇。‘如果,想列多少都可以。
我们警察的工作,就只有调查发生什么事和逮捕犯人而已,对吧?”
很有玛莉亚风格的安慰方式。
多明尼克眨眨眼,苦笑着说r……或许吧”。

快点,没时间了。
——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无论如何都不行。我们应该已经商量过很多次了。
更何况…如果你把爸爸和妈妈的事当成罪,那么这就是对你的惩罚。
如果你还念着我,那么这就是对你我的救赎。
……没人过了四十岁还在喊“纪钇”和“厂脱”吧。
真是的,多余的话就别提了。
爱琳拜托你了。我没替她做过任何母亲该做的事。
所以……我希望你活下去,看顾那个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
放心……你一定做得到。
过了这一晚,对那家伙的复仇就结束了。
好啦,艾利克。
快点——
我一清醒,便发现白色的天花板俯视着我。
已经连污渍都数惯的病房天花板。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空调机器在干响。
……又看见那晚的梦了。
我将一只手放到胸骨上。被虚无感挖穿的胸口,窜过一股闷痛。
刺穿她时,透过刀刃传来的心跳。
砍下她的头时,那柔软又冰冷的肌肤触感——
化成疯狂的诅咒,烙印在我的手上,挥之不去。
——你一定做得到。
骗人。只有满满的失败。把不相干的稹野茜拖下水、秘密全都被揭穿。丢脸地没死成,又无法自我了断,只能毫无意义地一直活下去。
数天前黑发刑警告诉我,贾斯柏.盖尔已经下地狱了。
毫无喜悦,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事到如今,我不会说“不该想什么复仇,该和爱丽丝一起走下去”这种话。只不过——失去的东西实在太多,让人无法为复仇成功感到欢喜。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就连她留下来的独生女,我都抛弃了彼此之间的亲情。身为杀人凶手的我——对女儿母亲下手的我,没资格以父亲自居。就算待在女儿身旁,也只会带来痛苦与灾难。
这时,敲门声响起。
“打扰了。”
娇小的护理师走进病房,“哎呀,您已经醒啦。”对我露出开朗的笑容。
“不久之前,有人来探望喔。虽然我说你还在休息之后,人家就回去了。”
知道我罪行的人,目前全都不在医院。就连这位护理师,似乎也只把我当成“牵扯进某桩上了电视新闻的大事件”的神职人员。虽然就算知道一切,事到如今也无法改变什么。
话又说回来,探望?
还有,她手上捧着的是——
护理师“对啊”地点点头,对我举起花束。
——是“天界”。
爱丽丝留下的淡蓝色美丽花朵。
“人家说,请把这个给牧师。
是一个有白色长发的可爱女孩喔。她是教会的信徒吗?”
——爱琳拜托你了。
——我希望你看顾那个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
我凝视那束“天界”,什么也说不出口。
其中一朵的花瓣被割过。无疑就是放在衣柜里那些。是某人——那个红毛刑警或其他搜查人员——找到的吗?
“你要快点好起来,让人家看看有精神的样子喔。”我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答的。
只是一直盯着那束花——
我闭上眼睛,回想记忆里的白发少女,以及人生中最幸福的那段日子。

时节正值冬季,吹抚脸颊的风更添寒意。
此处是位于临海山丘上的墓地。我在竖立的墓碑间走着,同时看向手边的花束。
让人联想到海底的深蓝色玫瑰——“深海”。
我以单手轻抚花瓣。保险起见,刺已经全拔掉了,所以能像这样玩耍似地用手去碰。
不过,创造这种花的人,去了再也碰不着的地方。
老师已经在数天前下葬。
那个人似乎无依无靠,丧礼由公家的人筹备。以一位成就丰功伟业的研究者来说,这种告别式未免太过朴素。
老师的工作,由升为助教的莉莎接手,研究室也确定会换个名字留存下来。幸好,没有人要离开研究室,赞助商似乎也愿意继续下去。我原以为他们会早早抽手,所以有点意外。研究员之一则说了“因为有你在啊,爱琳”这种让人搞不懂的话。不过,弥漫在大家之间的失落感无从填补。
……我也一样。
想问的事连一件都没能问出口,那个人就已悲惨地离世。
经过放有飞船模型的墓之后,我又走了一会儿,便看见要找的墓碑。
‘FrankleTeMlelAugll,1941,NOV27,1983”
我将“深海”供在墓前,闭上眼睛。带有冰冷气味的海风,掠过我的脸颊。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远方传来脚步声。
我睁开眼睛,往脚步声的方向看去,随即发现一名穿军服的高个子男性朝我走来。
“你果然在这里啊,爱琳•提雷特小妹妹。”
男子向我敬礼。
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在老师身故的几天之前,和那两个红发与黑发的警官——索尔兹伯里警部与九条刑警——I同参观研究室的军人。记得名字是……
“你好……有什么事吗,约翰•尼森少校?”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跑腿而已。”
尼森少校这么说完,便递给我两个很厚的茶色信封。“这个给你——坦尼尔博士似乎有交代遗言。”
给我?
我接过信封。相当沉重。“……真是的,都说过多少次军方的人不是打杂的……”我在不知道轻声嘀咕些什么的尼森少校旁边,打开其中一个信封。是文件。我拿出来一看——
顿时说不出话。
法兰奇.坦尼尔所拥有的一切智慧财产,全权转让给爱琳.提雷特。
写着这句话的纸,钉在最上面。
其他文件则是专利申请书的复本。《提高液胞PH值的植物细胞》、《以胺基酸排列为基底的DNA分子制造方法》::蓝玫瑰的一连串相关技术,已经整理成大量的申请文件。
不止申请书。第二个信封里,装了十几本实验笔记。这些笔记以几乎一年一本的步调,详细记录了老师的研究历程。
最后,有一张便笺。
‘给爱琳,——是那个人留给我的讯息。
……我想知道的事,上头全都没写。
包含专利在内的手续已经委托律师所以不用担心,研究室与住家、别墅的物品可以自由处分无妨等等……几乎都是事务性的内容。
最后,写着要我珍惜双亲——我的养父母、有困难时找罗宾.克里夫兰牧师等等,并且用一句‘祝你幸福,作结。
风不知不觉停了。
尼森少校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将手帕递给我。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脸颊已经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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