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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岁编剧”桥本忍的推理影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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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20 10:44: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本文首发于2018年11月《推理》杂志,作者:Z总监)

2018年7月19日,被誉为“二战后日本电影编剧第一人”的桥本忍因肺炎病逝,享年100岁。



桥本忍(1918-2018)出身于日本兵库县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他小时候不爱听摇篮曲,而是喜欢听奶奶讲明治时期农民起义这类比较“血腥而有戏剧性”的故事。由于家里在经营小饭馆的同时还是地方戏剧演出承办商,桥本从小就泡在后台,观看演员们台上台下的表演和准备,在心中产生了热爱戏剧的萌芽。

成年后的桥本因为肺病躲过了兵役,不幸而幸运地没有像许多同龄男子一样,成为侵略战争中的炮灰。二战结束后,调养好身体的桥本在一家军需用品公司当会计,业余时间开始学习创作电影剧本。他师从日本著名作家和电影导演伊丹万作,伊丹关于创作的“宰牛理论”对桥本影响深远,“面对一头牛,要从不同的角度观察,一旦弄清它的要害部位就将其一击毙命,然后切开它的颈动脉,接住流出的鲜血。对于改编电影,重要的不是原著的形态,而是鲜血。”

1946年,伊丹万作去世,桥本一度想放弃创作,然而恩师“要多尝试创作小说改编电影的剧本”的遗愿让他最终坚持了下来。他尝试着将著名作家芥川龙之介的小说《竹林中》改编成电影剧本,剧本几经辗转,被送到了当时小有名气的青年导演黑泽明手中。黑泽明比较欣赏这个剧本,但是觉得内容太少,于是桥本又将芥川龙之介的另一部小说《罗生门》的内容加了进去,将小说《竹林中》的角色和故事与小说《罗生门》的背景相结合,创作了一个新的电影剧本。1950年,由黑泽明导演,桥本忍任编剧的电影《罗生门》上映后轰动一时,荣获第24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奖和第16届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也让他们两人成为了享誉海内外的电影编导。

中国大众所熟知的桥本忍,是与黑泽明合作了《罗生门》、《生之欲》、《七武士》等国际级名片的“御用编剧”,然而鲜为人知的是,桥本忍还十分热衷推理侦探题材影片的创作:他为社会派推理宗师松本清张的《砂器》、《零的焦点》等多部小说撰写了改编的电影剧本,也尝试过将本格派推理大师横沟正史的小说《八墓村》改编为电影,还曾参与过刑侦剧《绝情指令》的创作,他希望通过他的电影,以引人入胜的形式提出尖锐的社会问题,向观众揭露上层社会的黑暗、腐朽与残忍无道的一面,下面就让我们来认识欣赏“百岁编剧”桥本忍的推理影视作品吧。



与黑泽明导演合作的罪案影片

桥本忍是通过与黑泽明导演合作的电影《罗生门》一举成名的,从推理迷的角度来看,该片也是一部不错的悬疑罪案片。

位于日本古城京都正南边的罗生门,在城门下避雨的三个人通过闲聊讨论了一桩谜案:一位武士带着妻子经过荒山,遭到强盗的暗算,武士惨遭杀害,妻子被污辱,这一切都被一个路过的樵夫看在眼里。然而强盗、妻子、通过女巫召唤出的武士的亡魂和樵夫,四个人对于案件真相的描述却截然不同!原来,为了在道德上美化自己,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掩饰自己的过失,每个人所讲的都是一个美化自己的故事版本,这样就让原本简单明了的荒山惨案,变成了一团拨不开看不清的迷雾……

该片有着与推理片类似的探寻罪案真相、分析推理、不断反转的剧情,然而与追求案件真相的推理片不同,该片并没有直接展现案件的最终真相,却留下大量线索和暗示供观众思考,因为影片的主旨并不是案件真相本身,而是引发观众对于人性的思考,揭示“人的本性就是对于自己的事总是不会实话实说,不可能不会加以虚饰”的事实。



在《罗生门》一炮打响之后,桥本忍又与黑泽明一起创作了《生之欲》、《七武士》等电影,短短四五年时间里就奠定了他——“日本最伟大的电影编剧之一”的地位。在大众都惊讶于桥本忍电影编剧成功之路的如此顺利的同时,只有桥本自己才能知道其中的艰辛。

享誉世界,甚至被称为日本电影界“天皇级大师”的导演黑泽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性主义者,对电影制作的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将完美主义进行到底。在黑泽明与桥本忍合作创作电影之初,采取的是“编剧先行”的模式,黑泽明不仅对桥本忍为创作剧本而准备的资料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要追问出处,而且在桥本忍完成剧本初稿之后,黑泽明还要带领三四位联合编剧对初稿的每一页进行讨论审核,直到最终定稿。

在黑泽明的电影创作团队中,桥本忍无疑是最辛苦的,因为他要负责从设定剧情到剧本结构、初稿、改稿等剧本创作工序中的每一步,而其它的编剧只需要参与最终的讨论审稿。时间长了,甚至连桥本忍所在的电影公司也劝他别再和黑泽明合作,因为与黑泽明合作一部电影所耗费的时间,足够桥本忍创作两三部普通电影的剧本了。但是桥本却一直坚持参与黑泽明的创作团队,因为他觉得能从中学到许多东西,最大限度发挥他作为编剧的价值。

对于在导演和编剧“两手抓”的电影大师黑泽明,桥本忍还暗中憋着一股劲,希望能在电影剧本创作上超越他。然而当他看到黑泽明为电影创作编写和绘制的人物小传时,深深地感受两人之间才能的差距,不由感慨道,“我根本不可能超越他,要超越他就必须做出更细腻的人物刻画,即使我赌上全部的精力和体力,但是他在电影方面的天赋也是我无法企及的。”桥本甚至用一种“自欺欺人”的方法来安慰自己,“我赶不上黑泽明,因为他会画图,我不会!”

从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二十年的时间里,桥本忍与黑泽明合作了八部电影,部部都是佳作。其中1960年电影《恶汉甜梦》是一部具有与当时兴起的“社会派推理小说”风格相似的作品,桥本忍在剧本中通过一起官员受贿案件,无情地揭露了日本官商界的黑暗,对人性的丑恶一面刻划得入木三分。黑泽明在电影拍摄方面则控制得完美无瑕,小到通道、楼梯、房间的排列、镜子的摆设,甚至瓦砾堆的空间布置,都拍得均整有致,计算得惊人地准确。这部电影在揭露日本社会阴暗面的同时,还融入了西方经典文学名著《哈姆雷特》和《基督山伯爵》的风格,是也可以说是一部富有隐喻的社会寓言片。

与其它导演合作的推理影片

在与黑泽明合作了近二十年后,桥本忍却与这位电影大师渐行渐远。原来,为了加强电影制作的速度,黑泽明改变了前期“编剧先行”的方式,改为“一枪定稿”,即由导演简单的讲述电影中心思想后,直接由多位编剧开始每个场景的创作,然后大家讨论选出每个场景的最终剧本。桥本忍对此颇为不满,认为这样创作出来的剧本,缺乏编剧贯彻始终的灵魂,失去了活力,最终他与黑泽明因为创作理念上的分歧,最终分道扬镳。

离开黑泽明电影创作团队不久,1973年,桥本忍与导演野村芳太郎等人合作,开办了属于自己的电影公司,该公司制作的第一部电影,就是中国观众也耳熟能详的,根据松本清张经典推理小说改编的电影《砂器》。



关于小说《砂器》的内容,推理迷们已经在熟悉不过:由火车下发现的一具容貌被毁的老人尸体引发的悬案,在以老刑警今西荣太郎等人不畏艰辛、不屈不挠地调查之后,真相大白的同时也揭开了一段充满忧伤的人世间悲欢离合的往事……

然而对于将小说《砂器》改编而成的电影,桥本忍则有自己独到的看法,当他看完厚厚的小说原著后,十分老练地对身边的助理导演山田洋次说,“小说只有最后三页才是电影,其余只是故事。”

小说的最后部分,正是完整表现凶手从人生巅峰到坠落低谷的高潮。桥本忍在电影《砂器》中,对小说原著的主旨做了较大的调整,主线内容由小说中描述刑警查案转变为展示凶手的内心世界,详细地描述了原本是一位拥有较高社会地位的艺术家如何为了隐藏不堪回首的过往而一步步堕落成为杀人凶手这个令人深思的过程。而导演野村芳太郎赋予电影的配乐《宿命》和片头片尾小孩在沙滩堆砌沙堡却被海水摧毁的情节,则更加深刻形象的揭示了“砂器”这个题目的内涵和小说中只是隐隐提到的“宿命”的主题。

虽然小说作者松本清张对电影《砂器》这样的改动颇有微词,但也不得不承认编剧和导演这样的改编更能抓住电影观众的心。事实上电影《砂器》也取得了票房和口碑的双丰收。

在1974年电影《砂器》上映之前,桥本忍已经多次将松本清张的小说改编为电影。早在1958年,桥本忍与导演野村芳太郎合作之初,就将松本清张的小说《监视》搬上了大银幕。通过这部讲述每个人都是处于社会评价的“监视”之下,大众的有色眼镜如芒在背防不胜防,监视者与被监视者同病相怜,就像行监视公事的警察一不小心也会成为了旅店工作人员的怀疑对象。这部经典的黑白电影,让桥本和野村一起开创了“松本清张的推理影视世界”的辉煌。

1960年,桥本忍又与导演堀川弘通合作,拍摄了根据松本清张小说改编的电影《黑色画集:上班族的证言》,这部电影的主旨是讲述谎言对人的惩罚与报复,在影片中,桥本充分展现了他在创作中擅于从简单的日常生活中发掘复杂人性的特点,中国著名剧作家,电影《建国大业》的编剧王兴东认为“桥本忍这点非常不简单,他对于人性的探讨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具有普遍适应性。”

1961年,桥本忍与导演野村芳太郎、助理导演山田洋次合作,将松本清张的名作《零的焦点》改编为电影。由于擅长对小说进行“影视化改造”的野村芳太郎为了在短短90分钟的片长中突出戏剧化冲突,采取了删除小说中的细枝末节,突出加强其具有冲击性情节的影视改编,因此在剧情中减少了被害者的人数,删去了小说中一些配角的支线剧情。桥本忍和山田洋次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于是他们在多年之后,又根据自己的想法拍摄了1983年电视剧特别篇《零的焦点》,在案件细节方面进行了更加贴近小说的改编。

因为《幸福的黄手帕》、《寅次郎的故事》等电影而被中国观众熟知的电影编导山田洋次,除了深受老师野村芳太郎的影响,前辈编剧桥本忍也给予了他许多有益的指导,桥本的劝诫“电影编剧就像农民一样,播下种子,会一直担心气候、浇灌和昆虫等问题,这项工作需要持之以恒的耐心”让山田一直铭记于心。

1965年,桥本忍与初出茅庐的导演山田洋次合作,将松本清张的小说《雾之旗》改编为电影。虽然《雾之旗》之后又拍摄了十多个影视版本,但是桥本和山田这个首次拍摄的电影版无疑是最令人震撼和影响最为深远的。电影极为忠实地还原了小说案件和人物性格,桥本的“加戏”也很好地烘托了剧情,加强了小说的批判精神。山田对故事中两位女性角色的案件叙述采用了“蒙太奇”拍摄手法,赋予这部社会派黑白电影些许希区柯克的悬疑色彩。



1970年,桥本忍与导演野村芳太郎再度合作拍摄了电影《影之车》,小说原著本来是松本清张一篇并不出名的短篇小说《潜在光景》,但是在桥本对剧本故事补充完善和野村对拍摄镜头的精益求精之下,这部通过讲述一位中年男子在遭遇婚姻“七年之痒”后巧遇自己学生时代有好感,目前是单亲妈妈的女子,从而引发了意想不到的案件的日本现实版“夏洛特烦恼”故事的电影也深受观众欢迎。

桥本忍之所以能参与多部松本清张小说的影视改编,不仅是因为电影公司的引荐和多年来合作的情谊,更是出于松本清张对桥本人品和才华的信任。多年来,桥本忍一直关注社会现实,致力于创作一些反映社会事件的电影,1956年,他取材于当时轰动一时的一起冤案,与导演今井正合作,拍摄了电影《正午的黑暗》,该片在法院审判的最关键的时刻,给了蒙受冤屈者最大的支持。桥本这种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也深深地打动了以“修正日本错误混乱价值观”为己任的松本清张,他不仅提供了大量让桥本忍参与自己小说改编电影创作的机会,还在桥本忍原创剧本的电影《白与黑》中亲自客串出演。

除了松本清张小说改编电影,桥本忍与野村芳太郎还在1977年将横沟正史的小说《八墓村》改编为电影,这是一部比较另类的“金田一耕助系列”电影。在小说原著中主要讲述的是青年辰弥在意外得知自己身世之后,回到老家“八墓村”继承遗产而引发的一系列案件,金田一耕助虽然是侦探,但是只是在故事结尾揭示真相时才登场,故事主要围绕辰弥而展开。而在习惯于拍摄社会派推理小说改编电影的桥本和野村的展现下,该电影更是成为一个主打人性黑暗和恐怖氛围,侦探跑龙套的另类“本格推理影片”,虽然电影不算成功,但也算是桥本的编剧生涯中一次突破性的尝试。

作为二战后最优秀的电影编剧之一,桥本忍编剧生涯的前半段可谓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与黑泽明导演的一起创作了一系列经典名片。难得可贵的是,他并没有因此止步不前,而是在职业生涯后半段大胆创业,以翻拍社会派推理电影创造新的辉煌。

不断追求新目标,并为此孜孜不倦地努力,这也许就是桥本忍作为“日本电影界常青树”的过人之处,也是他享寿百年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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