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初晴》作者：围城

有翼之暗

天地苍茫，这是今年第一场雪，也是七年来最大一场雪，这是下雪的第五天，天气预报播报的连续八天的大雪在前天就出乎意料地停了，草木已凋，河川始冻，冰天雪地里，万物俱寂，越是寂静，人越是蠢蠢欲动。
这是个偏僻的地方，偏僻往往意味着宁静，这儿的人有的一辈子都没见过杀人，这也是东方落决定在这里生活的原因。东方落被一个电话吵醒，搓搓脸，给妻儿盖好被子，带上怀表出了门，屋外寒风凛冽。
一个小时后，东方落坐在一间木屋里，火苗跃动，众人脸色都有些严肃。上官弓看了看手机，还有十八分钟就五点整了，东方落六点准时回家张罗早餐，这次或许要违约了。上官弓下意识望向东方落，这个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胡须刮得很整齐，眼神专注，但似乎更像是出神。   
东方落忽然打破沉静，道：“你是说，张为青先生出事了？”
李晓风点头道：“昨晚大家找遍了林子，只找到这串肠子……应该就是他的，张兄弟应该在前日下午就出事了。”这是人的大肠，上面还有很多青黄之物。
东方落皱了皱眉，问道：“哪里找到的？”
李晓风回答：“北边的断崖下面，找了很久除了小河心的骨头渣就没有其他部分了，林区其他地方也有血迹，但是大多数都被狼舔得很淡了，估计再过几天就彻底没了，没有发现尸块，估计其它肉块都被狼给叼走了，林子里狼很多，却很少来断崖那儿，因为大家经常在那里出没，野兽也懂得趋利避害。”
上官弓这时插嘴说：“骨头渣用袋子包好的，昨晚带回来后却离奇消失了。李兄他们当时去崖上看了，没有任何足迹，警察跟法医还没到，所以具体死亡时间也不知道，这儿方圆数百里就你那一处人家，大伙儿让你来一起出出主意。”
东方落点点头，道：“没其他发现？”
李晓风摇摇头，上官弓插嘴道：“对了，张为青前天来这儿找吴江南，他俩儿似乎一起坐直升机巡林了，还是李兄送他们上的飞机。”
“吴江南？”东方落问，李晓风解释道：“他俩从小玩到大，一起在部队当过兵，是过命的交情，两人身高体型声音性格都很像，张为青经常来找小吴，不夜小姐也经常一起来。”

“我是小吴的女友。”这时候一个身材惹火的女子说。她脸上有很深的抓痕，已经结痂了，女子撇撇嘴，道：“不过我们前天分手了，我讨厌一成不变的男人。”
东方落眉毛一挑，道：“也就是说……您有作案动机？”
夜未深皱了皱眉，“新男友这么好，我犯得着跟前任计较吗？搞清楚是我甩了他。”
上官弓点点头，朝东方落道：“目前为止，一共三个嫌疑人，其中一个是这位女士，还有一个是小吴，另外一个是这位男士。”
东方落闻声看向坐在角落一直默不发声的男子，问道：“您案发当日为何出现在这里？”
男子一脸平静，道：“我叫西湖路，当日这位女士，也就是夜未深，她让我来当面跟张为青解释。”
东方落看着怀表，过了三分钟，他冷冷地看着西湖路，问道：“您是夜女士的新男友吧。”
西湖路点点头，习惯性地拨弄着手中的扳指，指甲里有浅浅的血迹。东方落道：“您的手指？”
西湖路道：“之前不小心弄的。”
东方落点点头，望向进屋后一直没说话的吴江南，他问道：“那么，吴先生，前天下午您在做些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您的不在场证据。”
吴江南抬起头，满脸憔悴，道：“那天下午我在巡逻，张哥上了飞机就我一个人。”
东方落点点头，望向夜未深，夜未深道：“我在小屋里，跟路哥一块儿。”，东方落点点头，问道：“李先生，大肠附近有什么特殊的吗？”李晓风道：“这些天找遍了整片林区，只有那肠子附近有些杂乱的轮胎印和几处看不出名堂的压痕，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但是没有人的脚印，这点我可以肯定。”他想了想，道：“那轮胎印一直通到旁边的小河沟。”
东方落继续问：“就是发现骨渣的地方？”上官弓点点头。东方落摩挲着手里的怀表，又过了三分钟啊，不快点可赶不上回家了。东方落沉思了一会儿，让上官弓把那沾满鲜血的电锯拿出来，人真是个残忍的生物啊，竟能做到这般。
上官弓待东方落缓过神来，道：“上面只有夜小姐的指纹。”
东方落缓缓说：“监控里显示最后拿走这电锯的是夜女士，对吧？”夜未深切了一声，默认了。东方落追问道：“您用这电锯干嘛呢？”夜未深冷冷道：“无可奉告。”。
东方落眉毛一挑，抚摸着怀表继续道：“案发之后的监控全没了，监控设备也出了故障不能再使用了，是吗？”
李晓风道：“因为平日里也没啥外人，这些年没设密码都过来了。这次不知道谁把监控给删掉了，电锯什么时候还回来的都不知道，监控也出故障用不了了。”
东方落望向吴江南，“张先生跟您出门以后就没有再回来，是吗？”
吴江南点点头，“中途他接了个电话，在附近的树林里下了直升机，我当时没多想，继续巡逻去了。对了，就是发现这串大肠的树林下的直升机。”
东方落问道：“大概是几点的事情？”
吴江南道：“下午三点左右的样子，天还没完全黑下来。”

东方落点点头，望向夜未深，“据我所知，您是四点整出门的，对吗？”夜未深点头默认，
这时，李晓风说：“夜小姐跟这位西先生一起出的门。”
东方落继续问：“树林里的车印就是您这辆玛莎拉蒂的印子吧？”
夜未深回答：“确实是路哥刚送我的那辆车的轮胎印。”
东方落看向上官弓，道：“有和死者相关的通话记录吗？”
上官弓答道：“据夜小姐的手机显示，死者下午三点接了夜小姐的电话，一直到三点四十。三点五十分死者回拨了夜小姐。”东方落看着怀表，还有三分钟。
他看着眼前的三人，到底谁才是凶手？夜未深带着电锯出门有什么目的？电话到底说了什么？监控是被谁删掉的？有什么目的？
东方落探案从未超过十八分钟，最久一次用了十七分钟，那是轰动全省的奇案。时间最残酷的地方就是从不为任何人停歇，过得快乐或是悲伤，从来不关它的事，它只负责前进。滴答滴答，又过了一分钟，东方落似乎抓住了什么，跟上官弓耳语几声，便回了家，让他想不到的是，老婆已经做好了早餐。
他叹口气，褪去满身风雪，道：“你总让我食言。”
林初清笑道：“这次的承诺是为我下的。”
东方落看着床上安静睡着的龙凤胎，微微一笑，“将功抵过。”语罢，他一把将林初清揽入怀中。

当天下午四点，嫌犯落网。
第二日，孤亭里有两个人，一个双目似乎能看穿一切，一个目光让人觉得心定，一个是东方落，一个是上官弓。
上官弓喝了碗酒，开口道：“东方兄何时看出那吴江南就是凶手？”东方落道：“林区很多地方有血迹，而只有一处有轮胎印，说明凶手不可能是驾车或者徒步四处隐藏分割的尸体，那么只可能是通过直升机。”
上官弓又问：“那东兄又是怎么知道吴江南会来销毁物证？”
东方落端着一碗酒，原本温热的酒慢慢沸腾起来。“这是？”上官弓惊道。
东方落轻笑一声，道：“小技而已。”
上官弓凝声道：“如果我没猜错，这是当年大理段家的六阳融雪功？”
东方落眼神飘忽，道：“弓兄，在下敬你一杯。”
上官弓哈哈一笑，右掌翻探，正是少林寺的擒龙功。东方落赞道：“好俊的功夫！”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自是免不了切磋一番，天色渐晚，斗了数个时辰后，两人平局收场。
上官弓坐下，“东兄还未告诉小弟谜题呢。”
东方落抖了抖雪，“张为青死于第一次跟夜未深通话之后，第二次通话是吴江南打的，为了嫁祸给夜未深。电锯用来切碎骨头，而这些不过是推理，没有实际证据，但是一旦法医验尸结果出来，证明张为青死于四点之前，那么吴江南就有很大嫌疑，一切计谋都落空，整件事都是他的计划，只不过事与愿违，大雪并没有照着天气预报说的那样下那么多天。但若是吴江南不嫁祸，已有的证据明显会把矛头指向他自己，唯有奋力一搏才有一线生机。他如果能在警察来之前销毁证据，就能很好地摆脱嫌疑，这里的人没有特意保存证物的意识，也不算太难得手。”
上官弓听了，笑道：“奋力一搏吗？天网恢恢，业果难逃啊！”
东方落也叹道：“是啊！不作业，不得果，倒是这山野乐得逍遥。”

雪复晴

    上官弓已经走了，雪越下越大，东方落久久不语，他想到了一件事，一件他至今想不通的事，他还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至今仍然想不通的人。过了许久，他终于决定回去了，小屋是典型的东方建筑，虽不是飞檐画栋，但也不简陋，一共两间房。
他推开门，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收回踏进屋子的半只脚，盘腿坐了下来，他仔细看着屋内的一切，屋子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被动过，但再也无法让他感到温暖。
地上没有水渍，这么大的雪，对方难道进屋前先换了鞋？东方落站起来，走向右边的窗台，窗户从里面锁上了，木质窗户框上有些快干了的水渍，对方从这里进的屋子吗？为什么要把窗户关上？东方落走到左边窗户，窗户是打开的，他俯身在窗前的树下捡起一个布偶，这是一个老友当年送给孩子的礼物，总共十九个，记载了绝学降龙十八掌精要，儿子五岁生日那年便让他修行。遗落的布偶上是第一式亢龙有悔，此掌法前后贯通，须以一掌之形打出数掌之力，是为降龙。
对方的目的难道不是秘籍？东方落收起布偶，转到侧屋外，窗户也是反锁的，里面是孩子们的房间，被窝还是乱的，两个孩子虽然小，却早养成了叠被子的习惯。从正门进去，东方落闻到淡淡的花香，幸得自己早年饮过蛇王血，早已百毒不侵，这花香原来是悲酥清兰，难怪屋子里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对方为什么要带走清妹跟孩子？显然不是为了秘籍，是冲着我来的吗？如此大费周章，目的究竟是什么？
清妹功夫不弱，对方必定是利用悲酥清兰带走她，我两隐居于此，知晓我二人行踪的当今世上不过四人，一人是少林无相方丈，一人是武当冲虚道长。此二人皆是德高望重，不可能对我一个后生晚辈动手，余下二人一是上官弓，此人功夫不弱，会是他吗？他先自己离开小亭，有足够的时间作案，东方落摇摇头，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上官弓不会做这样的事，最后一个人是当今镇南王王妃独孤莲，会是她吗？如果真的是她，她又想干嘛？自己早已躲进深山老林，为何还要咄咄逼人？屋子周围的地上没有脚印，对方是怎样带走清妹跟孩子的？踏雪无痕吗，不过是传说而已。
炉子里的火还未熄灭，对方走的不远，东方落一掌劈开屋前的大石，石头裂开，一柄剑静静嵌在里面，剑柄上刻着两个字“青冥”。这是恩师独孤求败赠与他的，他长啸一声，惊起一片飞鸟，只左手边静寂如常，往左边去了吗？东方落一步一跃，飞速朝那儿赶去。
对方若是寻仇，为何不当场下狠手？若是为了要挟，为何不留下书信交代条件？为何屋子右边反锁窗户上有水渍，对方想要表达什么，既然用了悲酥清兰，为何不大大方方走进去，左边窗户下面为什么有个玩偶？虽然把布偶送给了儿子，他却不喜习武，对方既然带走了其余十八个布偶，那说明布偶对他很重要，怎会落下一个？不对，如果不是对方带走的，而是还在儿子房间里呢？刚才事态紧急，并没有仔细查看。
那个布偶是第二个，第一个为总诀式，儿子从上午自己出门开始练习，倒也不无可能修炼到第二个，如此，那布偶应是儿子掉的，想到这里，东方落心里有些欣慰。冷风刮在他的脸上，有些疼，一路上对方并没有留下明显的踪迹，还是说，一开始方向便错了？不对，儿子既然在练降龙十八掌，清妹应会陪练，而院子外面并没有脚印之类的痕迹，即便雪很大，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掩盖脚印，当时儿子应不在练习，他们应该在屋内。对方用悲酥清兰毒倒他们，然后从左边窗户出的屋子，布偶便是那时掉的。
对方为何非得从左边出去？正门有什么东西能对对方造成威胁吗？深山老林，人迹罕至，谁会来此地，东方落脑海里浮现了上官弓三个字，随即他又否定了，对方既然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动手，应是没有不敌自己，而对方既然有奇毒悲酥清兰，却避着自己，显然知道自己百毒不侵，难道真是莲儿做的？应该……不会吧，东方落安慰自己。
既然有悲酥清兰，上官弓也不在话下，如此，对方只是因为走得匆忙才从左边窗户就近走了吗？那为何要关上右边的窗户？难道对方不是从右边窗户进来的？那水渍是怎么回事？既然进来的时候留下水渍，又走得匆忙，屋子里怎么会没有留下水渍呢？
左边窗前有棵树，对方是从树上进屋的吧。屋子周围都是树，所以没在地上留下痕迹。右边窗户框的水渍多半是风把雪花给吹进了檐内，这样，只留下一个问题，对方的动机是什么？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所求为何？若是莲儿做的，我东方落她杀了便杀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是不想看我跟清妹在一起吗？既然如此，当初为何又要背叛我？

月黑风高，前方一队人正踏树而遁，他们好像察觉到了东方落，停了下来。
“不愧是东方落！”一人大呼道。
“阁下是？”
“裘三通！”
“那请问河洛大侠裘前辈是……”
“他是我爷爷！”
“嗯。”东方洛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自断经脉吧。”
“那我的妻儿……”
“我放了便是！”
听闻此话，东方落全身一震，经脉寸断，鲜血从嘴角滴了下来。
那人放声大笑，“好气魄！”于是，便将林清初跟两个孩子放了。
那人继续说：“今日我便用铁掌胜你，世人都说铁掌功夫不如一阳指，先祖才被段智兴那王八蛋给压着，到死都不敢再有所作为，我倒要看看，你的一阳指到底如何！”
东方落轻笑道：“这便是你的目的？”
那人不答，一掌打过来。东方落功夫尽失，生生挨了一掌，狂喷一口鲜血，道：“他们可以走了吧。”
那人狂笑道：“只怕他们不想走！”
东方落看着林清初，她早已身中奇毒。两人相视而望，久久不语。孩子们紧握着拳，心里虽是害怕，却也不表露出来，东方落又挨了一掌，浑身骨头都快断了，他轻轻擦去嘴角血迹，道：“谁指使你的，是……她吗？”
那人使出铁掌，双手似烙铁一般，他吹了下手掌冒出的热气，“你猜猜。”
东方落回答：“你虽使一身铁掌功夫，刚才那招力劈华山却不太对劲，参杂了段家先祖学自灵鹫宫的天山折梅手的变招。”
那人不语，半晌才道：“果然是东方落！”
东方落动容道：“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那人摇头，哀叹：“你本不必说出来，或许我会放过他们。”
林清初笑道：“你既已自报家门，便没打算让我们活着离开，又何必惺惺作态？况且落哥若是死了，我又岂会独活？只是……”
这时候，东方洛的女儿道：“爹常教导我们，死便死了，有的人活着还不如死！”后面一句明显冲着那裘三通去的，裘三通怒喝一声，朝女儿欺去，眼见便要将她毙于掌下！
一声厉啸，裘三通如同小鸡般被抓了过去，来人正是上官弓，东方落制止了想要劈死裘三通的上官弓，说：“裘兄，你的铁掌，很好，若是兼重轻灵，切司后可与在下战平，再过切司，可敌过在下。”
裘三通道：“谁要你来惺惺作态？！这是少林寺的擒龙功？好猛的力道！”
上官弓冷哼道：“滚吧！”将他重重扔在地上，裘三通站起来，道：“他日再来向阁下讨教！”说着便走，走了几步，扔了一封信，便快步消失。
莲儿只是想让清妹消失在我的世界吗？裘三通因为江湖流言虽然自作主张想大开杀戒，最后倒也良心未泯，东方落收起信，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
名也，利也，有何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