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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归作者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作者:中野瞳(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733328494/
全文完了,个人很喜欢这本,翻译请勿随意转载,谢谢!
清晨首班的杀风景(《早朝始発の殺風景》)
目录
清晨首班的杀风景 友邻小忍怀居的翻译 https://www.douban.com/note/53120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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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之国里没有摩天轮 https://www.douban.com/note/731629522/
被抛弃的猫咪和兄妹吵架
三月四日,下午两点半的密室 https://www.douban.com/note/735713059/
尾声 https://www.douban.com/note/736073824/
*本篇原文有着重符号, 改为加粗体显示。
被抛弃的猫咪和兄妹吵架
1
十张一包的纸巾很快就用完了。
最近不是花粉症的季节,大意了。早知道应该多放个两三包在包里的。依依不舍地用最后一张,再次擦了擦鼻子,将擦完的纸暂且放在桌子一端。这间平房里只有水瓶罐子用的垃圾桶,不能扔纸巾。
要说还有些什么东西,就是两台发出嗡嗡共鸣的售货机。灰色瓷砖墙上贴着的公园的指示地图和地区通知。几组白色圆形桌椅(类似海边人家会有的那种塑料的便宜货)。再往里有个厕所,大概就这些。作为休息室来说,确实是有些乏味的内装。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很少有人用,今天也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休息。这家自然公园挺大的,应该提供更好的服务才是。比如桌上放包抽纸之类的。
哼哧哼哧地吸着鼻子,揉揉发痒的眼睛。啊,对了,从厕所里拿纸吧。但膝盖上沉重的纸箱让我犹豫不前。自动门会对多大的东西有反应呢?不太清楚,但尽量不想让箱子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两手环着箱子,紧紧往怀里抱住。鼻子又痒了,阿嚏一下,打了个喷嚏。
玻璃对面的银杏广场上有不少小学生们在玩耍。在树叶都掉光,只剩下光秃秃枝干的树下,你来我往地踢着球。都四点多了,还不来啊。明明那家伙的学校离这儿更近。
在那之后,又打了一次喷嚏,揉了两次眼睛,开始想用制服的丝巾擦鼻子了。
终于,哥哥出现了。
哥哥一下就注意到了坐在自动门对面的我,边往这边走来,边脱下粗呢大衣。他一头短发,肩膀也很宽,乍一看颇具运动员的风范,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可靠,说是哥哥,却也没什么哥哥的感觉。只是因为从前就习惯了这么叫,所以现今也仍喊他哥哥。
他的大衣下穿的是啄木高中的西装夹克。我穿的是水薙女高的水手服。
哥哥和我相差一岁,今年分别念高二和高一,但我们不同校。我们还有很多其他地方不同。
不住在同一个家,不是同一个姓氏。
“哟。”时隔半年才见面,大哥打招呼的方式却很随便。“妈妈还好吗?”
“嗯。”
“这样啊。”
完全就是社交辞令。哥哥将大衣挂在我对面的椅背上,搓着夹克的袖口。
“空调不怎么强力嘛。”
“是吗?”我的声音充满了鼻音。“有纸巾吗?”
哥哥从裤袋里掏出纸巾。虽然皱巴巴的,但我感激地接下了。擦过鼻子之后感觉舒服多了。
“感冒了?”
“没有啦。”
“嗯。所以,找我什么事?”
“有点事想和你商量。”
“商量?”哥哥瞥了眼外头,“这里好冷,而且我有点饿。要不找个其他地方吧。家庭餐馆之类的。”
我摇摇头。
“应该,不能带过去。”
“带谁?”
“谁......”
哎呀,再这么犹豫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拿下膝盖上的纸箱,放到了桌子正中央。
不等哥哥开口,便打开了纸箱。
里面,一个茶色的东西正缩成一团。
它好像刚睡醒,抬起头来,不太高兴地板着脸望向我。隐约带着条纹模样的美丽毛色。耳朵横向折起,身型有些圆滚滚的,比起说是灵动的模特身材,更像是一块圆润的年糕。箱子里有一块叠好的毛巾和铺好猫砂的盘。用来喂食的盘子和六罐猫粮。
箱子这一侧的侧面上,用透明胶带贴着便条。
“公猫。一岁。已绝育。做过三种混合预防接种。没有生病。很乖。请把它捡去吧。很抱歉。”
我看回桌子对面,哥哥正张着嘴呆住了。
“你,这...是在哪儿...”
“欅广场的长椅下。”
我伸手摸着猫咪的头,边抚摸边说明情况。
“今天在学校,听说啄木町有家很不错的蛋糕店。是同班的吉永说的。叫《Delta》的一家店,你知道吗?在新城那边。那里有盛满草莓的奶油蛋糕。”
哥哥没有回答。算了,蛋糕的话题就先放一边。
“然后,我就想去吃。放学后就一个人来这边了。想着去新城的话,不如从自然公园抄近路。然后就在欅广场。”
发现了。这个纸箱。
人烟稀少的广场上,孤零零地放在长椅下。里面便是这只不走运的小猫咪,从那个瞬间开始,我的喷嚏和鼻涕就止不住了。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把箱子盖上。紧急取消了吃蛋糕的计划。因为外面很冷,就进了银杏广场的休息室,然后联系了哥哥。
拖动椅子的声音响起。哥哥一屁股坐上挂着大衣的椅子,像要把它坐塌似的。
“真的假的啊。”
像是不小心说出的自言自语般,又重复了几次“真的假的”。
“我就说有不好的预感......你突然联系我。还说什么在公园碰头。”
“抱歉。”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但总之先这么说了。哥哥好像仿佛没听见似地瞥着箱子。猫咪还是缩成一团。
“要怎么办啊,这家伙。”
“这个嘛......我家的公寓,不允许养宠物。所以想让哥哥养,可以吗?”
“诶!?”他的回答恍若悲鸣。“不行不行。我们家不行的。”
“为什么?你家是独栋的不是吗?哥哥和爸爸都喜欢猫啊。”
“这根本不是喜欢讨厌的问题吧。不如说你自己养不了的话,为什么要捡啊?”
“因为我发现了啊,有什么办法。”
“就算发现了也不要轻易捡啊。不如说干脆别发现啊。”
“别发现算什么意思嘛。”
“我的意思是别随便乱碰掉在公园里的箱子啊。你是小孩子吗?”
“也不是我想发现才发现的嘛。”
“不是,所以......啊,算了。”
哥哥焦躁地挠着头。猫咪转过头看向哥哥。哥哥像是为了逃避它的眼神似的,看向了自动售货机。
“反正我家是不行。托给学校同学之类的吧。就刚才说的那个吉川之类的。”
“吉永?”
“随便了,就问问那位呗。”
“怎么可能嘛!这么突然问人家很麻烦别人的。”
“那也很麻烦我啊!干嘛非找我啊。”
“因为......”
想乘势回嘴,但不禁含糊起来。
“因为我们,原本是一家人嘛。”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话,就像二手烟似的,一直漂浮在休息室里久久不散去。我揉揉眼,故意大声地吸了吸鼻子。哥哥陷入了沉默。猫咪打了个哈欠,再次把头缩回到箱子里。
“还回去吧。”
哥哥说。
我反问道“蛤?”。
“也没有别的办法。我们两家都养不了。”
“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还回去!它太可怜了。”
“我也觉得它可怜。也觉得可怜,但也无可奈何啊。”哥哥的表情像是因为犹豫而变形了。“反正里面有猫粮和猫砂......放回去的话总会有人捡去的。”
“也有可能没有人捡,就这样被送去卫生站啊。”
“现在的卫生站也会帮忙找主人的。”
“但要是找不到的话就会被杀死啊。”
“说什么杀死啊。那叫安乐死。”
“都一样嘛!”
“吵死了!”
肩膀条件反射般地颤抖了。
男人发出的怒吼。对于和母亲一起住,在女高上学的我来说,真是久违了的感觉。可能是察觉到了我的不安,哥哥尴尬地低下头。但仍然没有让步的意思,放低音量继续说道。
“被扔掉的猫咪这种事,遍地都是。你又没法一只只都去捡。”
“可是,”
“别可是了。每天都有好几只被处理掉。除了说它们可怜,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偶然捡到一只,就把它捡回去,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是伪善。”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拼了命地、无感情地。和他的冷淡正相反,我的脑子发热。
“那如果,路边上有个阿婆摔倒了你会怎么做?因为没办法每一个都扶起来,所以就放着不算了?”
“那......那,我们说的又不是这回事。”
哥哥的目光又飘向了售货机,陷入沉默。我把擦过鼻子的纸巾叠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叠成一个方块。
哥哥和我,都很困惑。
关于一条小生命的问题突然涌上心头,把我们的心情都打乱了。
我从前就很喜欢小猫小狗。虽然没有特别特别特别喜欢,就和普通人差不多的喜欢。也曾多次拜托父母说想养宠物,却被说你不是会打喷嚏吗,而拒绝。因此,我还是第一次像这样拾到一条生命。
哥哥说得没错,也许我根本不该捡它。明明自己不能养,却非要救猫的我,和任性的孩子别无二致。但我确实没料到哥哥会这么不由分说地拒绝我。还以为哥哥能理解我的心情。还以为哥哥他虽然靠不住,但很温柔,我是这样以为的。
哥哥,和我。
时隔许久才见到面,为什么会吵起来呢。
简直,就和离婚前的父母一样——
喵~呜(na~go)
猫咪的叫声打破了沉默。
2
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只猫叫。它仿佛丝毫不介意我们之间的情况和自己的处境,叫声很无力。
猫咪慢悠悠地起身,以令人意外的敏捷动作跳出了箱子。然后从桌上跳到地上,从我的椅子底下穿过,
“啊,等、等、等等。”
“没事的吧。”哥哥说。“箱子上不是写说它很乖嘛。”
确实,看起来不像是要逃走,猫咪只是绕着桌子周围徘徊。像是为了判断休息室适不适合居住似的,板着脸到处东张西望。粗圆的尾巴也跟着左右晃动。
哥哥站了起来。我还以为是要去抓猫,结果却和猫擦身而过,走向了贩卖机。
“喝什么?”
“诶,你请我喝?”
“如果你想的话。”
“......那就奶茶。”
机器吐出饮料的声音响了两回。
哥哥把红茶花传(注:可口可乐旗下红茶相关饮品品牌)递给我,自己则一边打开可口可乐,一边坐下。我道了一声谢后,喝了起来。可能是因为鼻塞,喝起来不怎么美味。
贩卖机上有并排着“热”和“冷”的两种奶茶,虽然我没说要哪种,哥哥给我的瓶子却是冷的。哥哥是全年可乐派,而我则是冬天也不喝热饮的类型。我们俩都从很久以前开始就都喜欢喝饮料。这种半吊子的共同点如今反而让人觉得烦躁。
猫咪绕着休息室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我的脚边。大概是被牛奶的味道吸引了吧。
......这么说起来,这只猫不饿吗?应该,饿了吧。早该注意到的。
我从纸箱中取出一个罐头。哥哥皱起眉头。
“确定要喂?”
“总不能只让我们休息吧。”
手指搭上盖子,打开罐头。刚把罐子放到地上,哥哥就生气地“喂”地一声喊住了我。
“干嘛,喂个食而已,没什么问题吧。”
“不是,你把罐头开好一点啊。它碰到盖子会受伤的。”
“诶?啊。”
我只是把盖子掀了起来,没有整个取下来。盖子的边缘很锋利,要是猫把脸凑上去确实会很危险。
我把盖子整个拿掉之后再次放到地上。猫靠过来闻闻,一口口地吃了起来。应该挺久没吃东西了,但它并没有狼吞虎咽。我问它“好吃吗?”,它也毫无反应。不知该说它乖呢,还是目中无人呢……
“这只猫,是那个吧。折耳。Scottish…Scottish terrier(苏格兰梗)?”
“Terrier是狗。”干巴巴的声音打断了我。“Fold。Scottish fold(苏格兰折耳猫)。虽然这家伙应该不是纯种的。”
啊啊,就是那个。
我盯着正在进食的苏格兰折耳猫朋友。
“它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谁知道呢。独居的OL之类的吧。”
“OL?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会养猫啊。”
“太随意了吧。”
可是啊,我边说边将纸箱上的便条撕下来给哥哥看。
“这个字,不像男生的字吗?而且写的还是‘请把它捡去吧’。如果是女生的话,应该会写‘请把它带回家吧’。”
“这……因人而异吧。”
哥哥好像没法一一理解我的想法。不过确实,性别并无所谓。比起这个,我更关心的是为什么要丢掉它。
“为什么不要它了呢?应该不是因为不喜欢吧?猫粮之类的都好好放在了箱子里。”
“应该吧。没有人会因为不喜欢宠物就扔掉的。”
哥哥喝着可乐,一脸忍受着碳酸刺激的表情。
“是不是有紧急的情况发生?”
“紧急的情况?”
“苏格兰折耳现在还挺流行的,在网上募集一下的话,应该会有人愿意领养的。但它主人没这么做,就这么随便地扔了,应该是没时间吧。”
“突然搬家之类的?”
“没错没错。……人生就是会有很多讨厌的事发生。和猫生不一样。”
他的语气又像是讽刺,又像是羡慕。
猫咪悠闲地继续吃着,一罐猫粮已经吃掉近一半。果然是饿了。
“它的主人,大概住在新城那边吧。”
“诶?为什么?”
“因为你想啊,我是在欅广场捡到它的。”
我指向公园的指示地图。啄木町的自然公园相当大,分为几个区域。我们现在的位置是银杏广场,距离宝宝们的车站和县道很近。捡到猫的欅广场在南侧,那边距离新城的住宅街比较近。
“欅广场的游乐设施少,完全没人去,从新城过去也很方便。我觉得是住在那儿的人扔的。”
“正相反吧。”
自认为说了一番名推理,没想到哥哥却和我唱反调。
“猫是有归巢本能的,如果仍在家附近,猫可能会自己找回家。被扔在欅广场,就说明主人并不住在那附近。”
“你这么一说的话,好像是哦……那为什么要扔到欅广场?银杏广场这边人更多啊。”
“这边也有这边的风险。”
哥哥的目光转移到了公园地图的旁边。墙上贴着“可疑人物出没”和“请不要损坏游乐设施”的警告文。
“最近这附近晚上常有醉汉和小流氓之类的人聚集。五月的时候好像还发生了无差别杀人。要是扔在这儿,小猫可能会遇上坏人。扔到无人的广场就能避免这种风险,而且……应该能被好人家捡走。”
“好人家?”
“怎么说呢,就是富裕的人家。新城那边这种家庭比较多吧。”
“啊——”
确实,站在欅广场上看到的住宅区都有显眼的大屋顶和庭院。蛋糕店《Delta》开在那附近,也是以有闲有钱的夫人们为目标的吧。
我把目光收回到脚边,不知何时罐头已经被吃完了。连同罐底的油都被舔得一干二净。它舔完罐子,又开始舔自己的脚。理毛——不对,是叫grooming吧。发挥着猫咪特有的柔韧性的姿势,和它肚子上软绵绵的触感形成对照。
“确实这孩子,和有钱人家比较配。”
“什么嘛。不过是肥罢了。”
哥哥苦笑道,像玩扔接球似的,我也笑了。稍稍安心了。因为这样的对话,大概意味着吵架收尾了吧。
说起来,主人连猫咪将来会被什么人捡到都考虑到了,果然还是很喜欢它的吧。正如哥哥所说,就这样随便一扔,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当我再次看向纸箱,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纸箱朝着我的那个侧面。因为原来贴着的便条被撕掉了,下面的印刷文字显现了出来。
商品名叫“KAWARA食品 鸡肉王”。边上画着猫的画像。
我把箱子拉过来。又拿出了一个罐头,确认标签。
和纸箱的商标一致,品名也一致。
我把罐头放回去。拿起红茶花传,正准备喝,却又放了回去。指尖和喉咙突然感受不到寒冷了。
“好过分。”我不禁轻声说。“好过分啊,它的前主人。”
哥哥也为了确认商标,而将箱子转过去。
“猫粮是整箱买的。然后也整箱和猫一起扔掉。因为没有了猫,这些也就用不到了。”
纸箱、毛巾、没吃完的罐头。
就像把垃圾都收到了一起。
可能是很合理的扔掉的方法吧。但我不能接受。亲切的便条现在也只让我觉得冷酷。我无法原谅把最重要的宠物信息整理好写在纸条上的这种文风。
“你想太多了吧。就凭这个……”
哥哥想反驳我,却又立马“不”地闭了嘴。
“可能吧。”
纸箱又被转回我这边。
“纸箱湿了。”他说。
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纸箱盖子部分确实有点被水浸软了。
“白天的时候下雨了吧。如果再多考虑下,明明能找到器械下面之类的更遮风挡雨的地方,可却把它随便扔在了长椅下,可见那主人根本就没查第二天的天气预报。”
哥哥的手上好像使着劲,可乐罐发出微响。
“真是过分的家伙。真的。”哥哥不吐不快似得补充道。我想象着小猫在黑漆漆的箱子里过夜的样子,不禁感到心里一沉。擦了下鼻子,放下纸巾。休息室里满是闷闷不乐的空气——
喵~呜(na~go)。
再次响起的叫声,打破了紧张的氛围。
它梳理完毛发后,来到了哥哥脚边。盘在他的运动鞋旁,放松地闭上了眼。
“它好像适应你了。”
我半开玩笑地说。哥哥的表情却像肚子疼还抽奖抽中了棒冰似的,难以形容。......莫非,虽然不一定能成功,但是还有再商量的机会?
我合掌,发出了比刚才更诚挚的请求。
“那个,真的不能养在哥哥家吗?它原来的主人好像挺过分的,这样下去它很可怜。”
“不行,我家......”
“和爸爸商量下吧?拜托了。”
“不行啦。我家真的不行。”
哥哥喝了一口可乐,叹气一般继续说道。
“对猫过敏。”
“诶?有吗?你?还是爸爸?”
“不是。”
哥哥的嘴唇蠕动着。犹犹豫豫的视线从我身上转到纸箱上,又从纸箱上转到空荡荡的墙壁上。
“那个,”
过了好一会儿,哥哥开口了。
“老爸,可能要再婚了。”
3
爸妈是在三年前离婚的。
我们并不清楚其中的原由。可能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但我觉得其实他们自己也说不出理由吧。爸爸浪费,妈妈洁癖,小小的不满不断累积,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然后有一天,两人就像在咖啡厅里说“差不多了,走吧。”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就决定了离婚。
那时我和哥哥都是初中生,听他们吵架已经烦到不能更烦,所以没有特别反对。简单商量后决定,哥哥跟爸爸,我跟妈妈。把钱完美对半分后,哥哥他们留在了啄木町的家里,我和妈妈搬到了山雀町的公寓。没有引发任何争端,也没有心存芥蒂,即所谓的和平分手。
可是。
现在想来,可能谁都没有深思熟虑过。
家人变成陌生人这件事。兄妹分离这件事。
从今往后,就要各过各的这件事。
“这样啊。”
我回答道,然后又重复了一遍“这样啊”。像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声调一般。
“是什么样的人?”
“好像是公司同事,我也不太清楚。只来过家里一次。不过我也没怎么和她讲话。”
“漂亮吗?”
“还行吧。”
“年轻吗?”
“和老爸差不多年纪。”
“性格怎么样?是好人吗?”
“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再婚。”
“知道。......就是能感觉到。”
哥哥不情愿地低下头。
“那个人对猫过敏?”
“挺严重的样子。所以不能养在我家。”
我想象着。我住到十三岁的家里,有个我不认识的女人。心中的感觉就像是堵满了擦过鼻涕的纸巾。一方面想要当场拍案而起,一方面又觉得理所当然。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我们已经是陌生人了。
我看着坐在正对面的哥哥。衬衫领口好像没有好好保护,皱巴巴的。和三年前相比,他的眼眶变得更深邃了,脸颊上痘痘变多了,体型也变大了——没有变的地方很少。
父母离婚后,我们一家以每两个月一次的频率见面。不在家见面,而是在烤肉店或餐厅里见。边说着以后也要好好相处啊,边一起吃饭,聊的都是最近的电视节目和学校里发生的事。爸爸和妈妈,都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壁,避而不谈各自的新生活。后来慢慢地,变成三个月见一次,再后来又变成半年一次。
我们之间的关系逐渐稀薄。
这算是好事吗?
脑海中突然开始重播哥哥的话。这种事遍地都是。又没法每一只都去捡。这种事遍地都是——
“不是挺好的嘛。”
等我反应过来,话已经说出了口。
“是吗?”
“家里还是有个母亲在比较好吧。”
哥哥没说话,缩着肩。
自动门外不觉间已是夕阳之景。小孩子们都回家了,广场上再无人影。
可能也不是因为夜行性的关系,但原本在哥哥脚边蜷成一团的猫咪一下站起了身。它又回到了我这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刚才吃空的罐头。
“还没吃饱吗?要再吃一个吗?”
“一下吃这么多会吃坏肚子的。”
“那,喝点什么吧。奶茶应该不能给它喝吧?”
“至少要牛奶吧。”
“牛奶......但售货机里”
“行了行了,真是的。”
哥哥一脸麻烦地站起来,走向了售货机。这次买的是小瓶矿泉水。
从箱子里拿出喝水用的盆,倒上水后放到地上。猫咪立马靠了上去,用舌头舔着。好像完全没有要表达谢意的样子。果然有些目中无人。就在这时,
“真可爱。”
哥哥嘟囔道。这出人意料的一句话让我眨了眨眼睛。
“还以为你很无情呢。”
“为什么?”
“你刚不是说了吗。没办法啊,伪善啊什么的。”
“我现在也还是那么想。不过,它本来就很可爱嘛。”
随口一答之后,哥哥又补充道“给搞砸了”。其实好像也没搞砸什么,但我还是附和着说“是啊”。
“我有时会想。它的可爱是从哪儿来的呢。”
“哪儿来?”
“我觉得狗啊、猫啊、卡通形象、吉祥物之类的,这些可爱的东西是有共同点的。”
“嗯——,眼睛很大?”
“它们都不是人类。”
自动门外亮起了街灯。
“狗也好,猫也好,皮卡丘也好,若是有着和人类一样的身材比例,长着人脸,说话方式也和人一样,肯定会很恶心吧。人类啊,大概都很讨厌人类吧。都很讨厌自己。”
“也就是说,我不可爱喽?”
“......不是,说的不是这回事吧。”
哥哥皱着眉想应付过去。“说的不是这回事”是哥哥常用的固定台词。今天就已经脱口而出三次。果然,还是有没变的地方。
“妈妈知道了吗?爸爸要再婚这件事。”
“不知道吧。最近好像都没联络。”
“要是真的再婚了......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大概吧。”
哥哥喝光了可乐。猫好像也补充完了水分,回到了脚边的位置。然后再次,团成一颗年糕。
“做猫真好,”哥哥说。“可以肆意生活。”
“才没有。猫也很不容易的。”我回道。“还会被扔掉。”
总觉得我们并不是高高在上、可以被羡慕的立场。其实我们可能也和猫一样。无法仅凭一己之力活下去,主人要是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无力抗拒。
“我来接手吧。”
哥哥好像不小心把正在考虑的事说漏了嘴。
“诶?”我赶忙追问。
“我来养这家伙。我连箱子一起带回家。”
“不、不用了。你不用勉强。”我边摇头边摆手。“不是对猫过敏吗?再婚对象。”
“不会这么快住到一起。就养几天没事的。我把它藏自己房间里。”
“不要吧。会被讨厌的。”
“你说什么呢,都这样了。还不是你说让我养的。”
“是我说的没错......”
但既然爸爸要再婚,就只能另当别论了。要是哥哥被爸爸的再婚对象讨厌了,不就变成好像是我和猫咪的错了。
“算了,哥哥。先由我养着。我的过敏还可以忍受,养在公寓里一个月左右的话,应该不会被发现。我还是去问问朋友吧。喜欢猫的人挺多的,应该没问题。”
“不,算了。还是我养吧。”
“不,还是我......”
“不是都说我来养了吗!”
大音量在休息里回荡。
“必须这么做。从最开始,就应该这么做的。”
“......”
什么意思。
莫名其妙。刚开始明明是完全相反的态度。
我感到困惑,擦着鼻子回忆起来。哥哥给我的皱巴巴纸巾这已经是最后一张了。等下还需要用的时候可怎么办啊。厕纸?那还不如把刚从纸箱上撕下来的便条重复利用一下。
我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便条。
公猫。一岁。已绝育。做过三种混合预防接种。没有生病。很乖。请把它捡去吧。很抱歉——
诶?
刚开始就觉得有点违和,但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将一个个违和连接起来后,就能发现不可能是错觉。记忆的线就像描绘公园地图一般连接了起来。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已经停不下来了。
在喝完奶茶的同时,我找到了答案。
“哥哥,”
我的声音发干。
“我知道了。我知道是谁扔的这只猫了。”
哥哥慢慢看向我。他那一直在售货机和地面之间游走的目光,第一次紧紧地抓住了我。我也同样注视着他。我们的视线,在纸箱上方汇合。
我轻轻伸出手指。
“扔猫的人,就是哥哥你吧?”
4
哥哥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他好像紧紧咬着牙,嘴巴一动不动,只是盯着我。他此刻的眼神,是在父母离婚前夜都不曾展露过的,真挚中带着落寞的眼神。在鸦雀无声的休息室中,只有售货机的嗡嗡声,此刻听起来很吵。
“你怎么知道的?”
他低沉的声音询问道。
我把便条滑给他。
“猫从箱子里出来的时候你说的,‘没事的。上面写着它很乖。’我刚才想起来的,然后就明白了。”
“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上面确实写着的。”
“就是写着才奇怪。因为,从你的位置根本看不见便条才对。”
因为一直从自己的角度在思考,所以才没发现。
哥哥坐在我正对面。两人之间的桌子上放着装有猫咪的方形纸箱。便条贴在我这一侧。也就是说,贴在哥哥那一侧的正对面。
随着对话发展,我将便条撕下,将箱子转过去。哥哥为了买饮料,两次从座位上站起来。但那都是发生在“上面写着它很乖”这句话之后的。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哥哥一次都没有到过我身后。从自动门进来走到桌边时,将大衣挂在椅子上时,坐到座位上时,一直都朝着我。
这样的话,应该是看不见的才对。
箱子上贴着纸。纸上写着猫的情况。更不用说“很乖”这句话。哥哥明明应该不知道的才对。
但哥哥却说,“没事的。上面写着它很乖。”
这就说明,他事先就知道便条的存在。
“而且,仔细想想的话,从第一句话就很奇怪。我把箱子给你看的时候,你说‘这个......是在哪儿’,问我在哪儿捡的,对吧?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是在其他地方捡的呢?一般来说那种情况下,会认为是在休息室里捡的,不是吗?”
“仅凭这些没法断定就是我扔的吧。”哥哥冷静地说道。“也有可能是在你捡到它之前,我就发现了它,所以才知道是在哪儿捡的还有便条的事。”
“雨。”
“雨?”
“你说的。扔掉猫的主人‘根本没有查第二天的天气预报’。有可能是今天早晨扔的,也可能是昨天扔的。为什么你认定就是昨天扔的呢?知道猫是何时被扔掉的,只有亲手扔掉它的本人才知道。”
哥哥没有回应。我更进一步。跨越了那堵看不见的墙。
“关于再婚对象的话也很奇怪。只来过家里一次,几乎可以说是不认识。那为什么会知道她对猫咪过敏呢?那是因为,她去到你家的时候,过敏发作了,不是吗?就是说,哥哥家里有猫。本来就养着猫。一直养着!应该告诉我才对啊,这种事!”
我逐渐激动,像要摔东西一般大叫。
哥哥养着猫。
所以他才会在我打开罐头的时候提醒我危险。给它喂水的时候也没有用自来水,而是特意买了矿泉水。
我脑中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划过。脱了外套觉得冷说“这里好冷”的哥哥。看到猫时不禁动摇,说出“我就说有不好的预感”的哥哥。从最开始就强烈否定说“我家不能养”的哥哥。看向猫后又急忙转开脸的哥哥。讨论主人是什么样的人时,回答和自己正相反的“独居的OL”的哥哥。将弃猫主人的心理一点点说中的哥哥。
说瞎管弃猫是不对的,想说服自己的哥哥。
说前主人真过分的哥哥。
说“没有人会因为不喜欢宠物了就丢掉”的哥哥。
不知为何猫咪愿意亲近的哥哥——
“到处是漏洞啊。”
哥哥仰望休息室的天花板,深深叹了一口气。那是如释重负后安心的叹气。
“是爸爸从宠物商店买的。大约一年前。”哥哥站了起来。“独栋房子里,只有两个人,果然还是有点寂寞。开始是这么一点点大的小猫仔,真的就手掌那么大。真的很可爱。现在看起来好像有点吃多了。”
他蹲下身,抚摸着猫咪。小猫眯着眼,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但就在三天前,事情有了变化。邦子小姐,就是爸爸的同事来了家里。一直不停打喷嚏。这下,就只能从邦子和这家伙里,二选其一了。”
“爸爸呢?”
“立马选了邦子。所以我才发现他们要再婚的。爸爸说她以后还会常来,要是每次来都过敏这么严重就很麻烦了。所以连找领养人的时间都没有,就把它......我把它放到箱子里,拿到了公园。”
分别的故事很简单。
就像爸爸和妈妈分开的时候一样。
“便条也是我写的。你竟然没认出我的字。”哥哥无力地笑着。“既然决定了再婚的事比较重要,就想要干脆点。没想到竟然会在第二天重逢。而且还是你捡到的,真是不可思议。说真的。”
对不起。哥哥轻声道歉。
“看来说再见没那么容易呢。”
这话既像是对猫说的,也像是对我说的。
哥哥和爸爸没和我们说养猫的事,可能是理所应当的吧。因为我和妈妈也没有告诉他们我们的生活情况。我们好像有着无声的默契,相约不侵入对方的生活。
“它叫什么名字?”
“诶?”
“它的名字。”
“我说了你可别笑。”哥哥脸色有些变红。
“外郎。”
“外郎?为什么?”
“因为它的叫声是nago。外郎是名古屋的特产......”(注:外郎,一种类似于羊羹的和式点心。名古屋发音为Nagoya。)
“......”
我呆呆地张开了嘴,不禁大声笑了出来。好久没有在哥哥面前发自真心地大笑了。
“太傻了吧。谁给起的啊?”
“我起的。”
“太搞了。真的没见过这样的。”
“你好烦,这叫起来很顺口。”
是吧,外郎。哥哥和猫咪搭话道。外郎还是板着脸,摇摇尾巴作为回应。好像曾经这样做过无数次一样,非常自然的回应。
“非要扔掉的话,不如联系我们就好啊。”
“你们那儿也养不了啊。”
“确实不许养宠物......”
“不是啦。你不是也对猫过敏吗。”
他这一句话把我鼻涕都吓了回去。
分开三年了,还记得这些小事......我用手背揉着充血的眼睛。哥哥抱起外郎,将它放回箱子里。
“就是这么回事,这家伙就由我带回去吧。我会暂时把它藏在自己房间里,然后找愿意收养的人。给你添麻烦了。”
“不要。”
“不要?那你有其他方法?”
“我们两个人一起养吧。”
听到我的提案,哥哥睁大了眼睛。
“找个没人的地方,我们轮流喂它。到找到新主人为止,应该没问题。”
“这、这不行吧。”
“行的。因为......因为我们是兄妹嘛。”
已经不是一家人了。已经不住在一起了。
即使如此,哥哥和我,都是无法改变的兄妹。
哥哥苦恼了一会儿,终于认输似的低下头,穿上了呢大衣。
“还记得丸美饮料的员工宿舍吗?以前我们经常去玩的。那里现在没人住了。放放东西应该可以。”
“不错啊。那就去那儿吧。”
“离你家可能有点远。”
“我乘电车去。反正为了吃蛋糕我都来这儿了。”
看着我孩子气的言行,哥哥和从前一样,微笑了。我也腼腆地笑了。
“这样好吗?外郎。”
最后,哥哥询问了箱里猫咪的意见。外郎发出了声如其名的一声懒洋洋的“喵~呜(na~go)”作为回答。
它的叫声,听起来好像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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